“唐……唐穆?”不确定的声音。
唐穆猛得回头,离他几步之遥的格子衫男人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看:“真的是你!”
唐穆一时恍惚,缓缓吐出两字:“陈程……?”
“是我。亏得你还记得。”陈程逆着光打量他,“你变化挺大的嘛。”五官线条出落的比以前利落,脱了稚气,凸显了成年男子的俊美冷俏。整个气质完全变了。感觉很陌生。要不是那张脸,他还真不敢相信安静的坐在这里看老太太舞剑的人会是唐穆?这太不可思议。
“你变化也不小。你也住这个小区?”唐穆的语气波澜不兴,但没人知道他的手有些打颤。
曾经最好的朋友,当年的冲突如今历历在目。再次相遇,却适当的忽略了当年的磨擦,同时也只剩下彼此客气的客套话。
陈程笑了笑,“哪能呀?岳父母住这边。”
唐穆惊讶:“你结婚了?”说罢又觉得自己问得着实奇怪,平常这个年纪结婚很正常。
陈程神色复杂的点头:“结了,都好几年了。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那你……还没结?”
“没有。”唐穆很坦然。
陈程突然叹了口气:“死心眼的家伙!我看新闻了,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你老爸公司的事不会真跟他有关吧?”
“只是投资不慎而已,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陈程哑然,“那你们现在……还在一起?”
唐穆迟疑了一会,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在一起,应该算是吧。
陈程沉默了小半会,在他旁边坐下,低声说:“其实我挺为当年的事后悔。一直想找机会跟你道歉和解,但你一直一副爱理不理的死模样,我又拉不下这个脸。等终于想通了吧,才知道你这混小子出国了,而且一去就是七八年杳无音信。”
唐穆一愣,“我什么时候爱理不理了?明明是你要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就把帽子往我头上扣呢?”唐穆反驳。
“呵!你还好意思说我!错在你,不应该是你给我找个台阶下么?”
“我觉得你不需要台阶下。”
“狗屁!你又不是我!谁像你这么冷血,人家说几句气话,你就当真一辈子!”陈程愤愤不平。
“你注意点为人父的形象。”
“滚你丫的。走,去喝一杯。”陈程一把揽住唐穆的肩,吹了一记口哨,和多余一起玩的那吉娃娃就飞奔回去,在陈程脚边蹦哒。
“你家的?”
“唔,我女儿的宝贝疙瘩。”
多余见没人陪它玩了,也怏怏的回到唐穆身边,动不动朝那吉娃娃眨巴下眼。一副勾搭无知小狗的色狗样。
第20章
陈程所谓的喝一杯,原来是去茶楼喝茶。陈程熟捻的摆弄着茶具,说:“我老婆怀孕那会我就把烟酒都暂时戒了,孩子生出来,小鬼一闻到我身上有味就哭闹,整得没法,就彻底的戒了。早几年前,想都没想过会被俩女人给套牢了!”陈程虽抱怨着,但神色却是颇为自得,眉梢都透着小幸福:“这么些年都算长成了真正的爷们。现在想想当年那些荒唐时光,还是觉得怀念。不过,如果没有过去的荒唐与疯狂,或许今时今日就无法体会到平淡里的真章。我现在挺满足的,工作稳定,为俩女王为奴为仆,为人子为人父,虽然每天围着芝麻绿豆油盐酱醋打转,但真的很安定。唐穆,咱们都不在年轻了,年少时,可以为一时之气背井离乡,可以轻易说离开轻易说放弃。当如今咱都快三十了,结婚生子也好,找个伴过日子也罢,安定下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都别再瞎折腾了。你说现在谁没有一段荡气回肠的过去?享受过浪尖上的巅峰,也要学会享受缓冲到静止时的余韵。你也别嫌我罗嗦,教女儿理论知识当然要过硬,不然小鬼怎么服管?如果你觉得是废话,就当我是在练口采。唉,你都不知道现在小孩个个像外星球来的,天马行空古灵精怪,有时都想剖开那小脑袋瓜子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唐穆笑:“早几年前我还不敢相信你最终会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奶爸。其实我明白。这段时间也想了很多,追根究底,我欠了他太多。不离开不是为了赎罪,只是不想,不舍得。以前懵懂,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怕被人嘲笑,怕被人化为异类,所以父母一反对,就缴械投降,轻易就放弃了他。这些年一直勒令着自己不能后悔,不能再泥足深陷。但由不得自己,他一到身边我就没有办法。这次我真的认命了,不再反抗不再逃避不再离开。如果再一次错过,我想,恐怕我们就真的彻底完了。”
就在前不久唐穆有挂过电话给丁萧问过父母的情况,丁萧说:如果你真的想离开?随便找一个法子都能离开。就算你没有办法,只要你说一声,无论如何我都能会想办法把你弄走。可你宁愿被变象软禁也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我知道不能再劝你,也没有立场。只是你一腔心思留下,他能懂吗?他身边有别人,跟那人生活那么多年,未必就没感情。你真的要赌吗?不要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唐穆当时只沉默了几秒,说:我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可输,也没什么输不起的。如果我只知道站在一边望洋兴叹,什么都不做的话,可能一辈子都只能保持现状。从前,我只需要走一步,他就会把剩下的九十九步走完,我知道他累了。所以这次,那九十九步由我来走,我有的是时间,大不了走慢点,总会追上他的。
丁萧沉默良多,叹气:你这家伙,犟起来,还真是要命。既然你决心已定,作兄弟的,只有无条件的支持。
唐穆一直觉得命运对他还算公平,无论是繁荣还是落魄,身边都会这么几个真心相待在朋友。他真的不够好,任性的时候不懂体恤,成年后想补偿,又落了个自身难保的下场。
之后跟陈程聊了许多,陈程讲他的妻子女儿家庭,调侃自己的奴性,讲他们家各式各样的纪念日……这个男人目光温和,曾经的倨傲张牙舞爪被一点一点收敛,流露出慈爱与包容。这是一个男人的成长,从人夫到人父,从一个好丈夫到一个好父亲。
唐穆觉得欣慰,生命周围需要太多这种幸福范例,让人振作令人振奋,让人觉得即使未来的路曲折难行,也会有一盏名为‘希望’的灯搭在黑夜中指引光明。
从茶楼出来,陈程邀他一起回岳父家吃饭。还一个劲的说自家媳妇的厨艺如何如何精湛,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但唐穆实在不大好意思空手上门,保证下次一定登门拜访陈程才作罢。
宋禹那边的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近期回国。唐穆将屋里屋外彻底的打扫了一遍,还带着多余做了个美容。
兽医院黄医生边忙一边跟他闲聊:“唐先生最近气色很不错嘛。是有什么喜事吗?”
唐穆只笑不语。医生见他不愿透露,也不好意思追根究底,于是转了话题,说:“多余差不多时候可以结扎了,有打算让它结扎吗?”
我不要做狗太监!多余一听扑梭着往地上蹬,呜呜的直叫,就差没双眼含着一泡泪了。
唐穆被他逗乐了,“暂时不用了,看它怕的。”
医生笑:“周围小区都在提倡宠物结扎,指不定过两天居委会有些上门,你可得躲着点。居委会的人可是出了名的话唠,非得教育得你缴械投降不可。”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居务会的大妈就捧着宣传册上门来了。唐穆客气的将人迎进门,又是端茶又是送水。
大妈呷了口茶,打量了下屋子四周,说:“小伙真本事,这地段买楼可不便宜,花了百来万吧?”
“是朋友的房子,我只是借住。”
大妈脸一绷:“小伙说话不实诚,大妈我又不是来收债催款的,你紧张个啥劲儿?你也甭蒙我,这一整区的业主资料我齐着呢,我看看啊——”大妈戴上老花镜翻开大册子,“12……找着了,瞧瞧这是你家屋子编号吧,屋主宋禹,唐穆。这不俩人名吗?你们这二人住还养了一只金毛,对吧?”
唐穆还没从刚刚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愣愣的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既然你是屋主,那大妈我就跟你讲讲金毛的户口和结扎问题。户口问题咱先不说,就结扎那问题我得先跟你谈一谈。咱区一共和一百多户人家,养宠物犬的有五十多家,雄性占80%,雄多雌少。这时问题就来了,那个发情期一到,耍流氓、斗狠抢交配权的雄性犬太多了,这多不和谐是不是?还有这雄性犬一到发情期就特别焦虑,乱吠乱叫,甚至还会攻击人,这对小区住户的人身安全及环境存在很大的隐患。特别是像你家这种巨型犬更是不能忽视……”
大妈长篇大论将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唐穆脑子因为有些乱反应有些迟缓。最后他说先等宋禹回来再作决定才把大妈送走。
宋禹几时把他的名字加在房产证上他一点都不知道。他还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心里有点酸涩,又一点儿甜。
晚餐后他主动给宋禹挂了电话,那边恰好是早晨,宋禹的声音有些沙沙的,透着点慵懒的性感。对于唐穆的电话,宋禹多少有些吃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睡意全消。只听唐穆说:“今天居委会的人过来了,说要给多余办户口跟结扎。”
宋禹松了口气,坐起来点了支烟:“一金毛入什么户口?再说它也不是合法收养,如果它真正的主人找过来,你还跟他上法院打抚养权不成?”
唐穆听了他这么说,想法倒是坚定起来:“我觉得入了户也好,就算它以前的主人找过来,也证明不了多余就是他们的。”
嗬!敢情频率不在一条线上。不过,算了。反正也是他捡回来的,摊子好坏他自个儿收。
“你拿主意吧。不过多余必须送去结扎,免得被住户投诉。前些日子就常有人说我们家的狗老是逮着别人家的狗不放,还追到家里。”
“你怎么不跟我讲?”
“跟你讲有什么用?依你宠它那劲头,还不哪我直接教训它一顿来得有效。”宋禹理所当然地说。
“……”这什么人啊!
“几号的飞机,我去接你。”
“早着呢,别忙活了。”
第21章
睡梦中唐穆感觉有毛毛的东西在自己脸颊上游走,以为是多余,避开往被子里缩了缩。但在半睡半醒之中,他意识到不对,他明明有把门关紧,多余是怎么进来的?这一吓非同小可,惊醒过来。摁亮灯,多余果然半蹲在床头边眯着眼摇尾巴,门洞大开。唐穆狠狠的在它头上拍了一下,责怪道:“你倒是越来越长本事了,什么都难不到你!”
多余耷拉着脑袋,哼哼了两声。
忽然被子动了,从被窝里钻出一颗睡眼惺忪的脑袋,揉眼问:“怎么了?”
唐穆楞楞地看着他发呆。
多余往后撤了一步,撒欢儿跑了。
唐穆神色茫然地问:“不是说明天下午的飞机吗?”
“唔,改签了。”
“噢。”唐穆表情仍有些愣愣的。
宋禹眼底有了丝笑意,侧身躺下,“关灯,睡觉。”
唐穆接到指令照做,躺回床上时才发觉两人不过一臂之隔,那种窒息的感觉该死的强烈。他犹自僵硬着,手脚不知道往那里放,不知道如何是好。
宋禹翻身很自然将他搂紧,头埋进他的颈脖,悠长的呼吸。宋禹睁着眼,盯着顶上那盏水晶吊灯,呼吸有些急促。
“你那么紧张作什么?”宋禹漫不经心的蹭了蹭,懒懒地说。
“我没……紧张!”
宋禹闷闷地笑,“嗯,你没紧张,是我太紧张。”
唐穆噎成了个大红脸,无言以对。
隔了一会,宋禹又说:“你心跳很快,像在打鼓。”
“有……有吗?”
“有。”语调上扬,颇为自得。
唐穆咬牙,看他出糗,把他逼到无地自容很有趣吗?
宋禹忽然抬起头,唇擦过他的脸颊,唐穆顿觉脸火辣辣的烧开了一片,几乎可以煮水。宋禹更是得意,说:“唐穆,你的脸真像一个猴子屁股,热腾腾的。”
“闭嘴!”
唐穆狠狠的堵住了他的嘴。
激烈的亲吻连灵魂都在颤粟。两人都不甘落后,像技竞场上的斗士,竭力攻下对方的战营。激烈过后,就是缠绵悱恻的纠缠,两人像双生儿在胎盘里一样,手脚相缠,肌肤相贴,绵长而亲腻的亲吻。
那天他们除了亲吻什么都没做。就像一个典礼,神圣,洁净。不是沉溺于肉欲的生理快感,而是一种灵魂相近交缠仪式。
我们一生中都会爱上这么一个人。他不完美,有着平常人都有的劣根性,甚至罪大恶极。说不上有什么好,也没有人类高尚的闪光点。但就是稀罕。
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二十几年的默契不用对彼此作过多说明,心照不宣,他们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同居。睡同一张床、用同一间浴室、用一瓶的沐浴露与洗发水,用同一把剃须刀……但这并不是在谈恋爱,而是过日子。
宋禹依旧忙碌,忙着为设计失误引出的一些纠纷善后。身份证、护照等证件仍在他手上扣留着,唐穆没有想过去要回。或许因为没有必要。停在这里,这里有家。
生活和之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唐穆仍旧准备一日三餐,打点持家,照顾一大一小。唯一不同的是,宋禹会帮着打下手,切切菜递递盘子调料什么的,吃完饭也会主动的洗碗收拾。
晚上多数是各忙各的,宋禹工作累了,就搬着笔计本挤到唐穆身边,把人当靠垫。有时唐穆会说:“这里放电视呢?你工作不嫌吵得慌吗?”
宋禹理直气壮地说:“我定力好。”
唐穆只好关了电视,仍由他像没骨头似的懒在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陪聊。往往这时多余都是愤愤不平的。它蹲在鞋柜前,两眼灼灼幽怨地瞪着死皮懒脸的男主人,咆哮:死不要脸的!唐唐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可惜,没人听得懂狗语。于是多余难过的挠墙。把墙纸挠坏了,男主人一怒之下哐得把他关在了门外。崩溃TAT
宋禹终于良心发现让唐穆去挤公车不大厚道,上班时候大发慈悲带上他。只不过是爽快的让出驾驶座。唐穆无语,敢情他不止是一个管家公,还得充当司机的角色。宋禹大言不惭:“待会公司有个很重要的恰谈会议,我必须得养精蓄锐。”
他真当自己是矜贵的宝二爷呢。但唐穆却似乎很乐意纵容他那些无理的小性子,有些变态的乐疲不倦。他打着方向盘,“真要养精蓄锐,晚上就不要那么好动。”
宋禹瞅了他一眼:“我那是在行使家庭义务,悍卫和谐的夫妻关系。”
“你就臭贫吧。从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么个瞎贫的本事?”
宋禹没声了。还真歪着头闭目养神。
其实宋禹也闹不明白,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的缘故。跟唐穆生活,他几乎成了九段残废的生活白痴。唐穆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他要是耍个性子闹个脾气,唐穆也毫无条件的包容。有时,他真觉得唐穆就像他妈。如果说唐穆是地溺子成性的慈母,那他绝对是溺爱下嚣张跋扈的败儿。似乎不狠狠的折腾一番,不看看他脸上宠溺包容的笑容,心里就会极端不舒服似的。
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一个人任性一个人包容。就像万年雷打不动的最佳组合。宋禹多少明白,唐穆对他的包容及让步多少带着点对过去的内疚与补偿的成份。或许还有感激。本身的感情占几分,他不知道。但他不想深究,现在的生活他很满足。十几年前在乡下那个新年,他在绮丽的梦境中惊醒,羞耻的无地自容,而与自己相拥的少年眉目如画酣甜入睡,与梦中灵动的模样重影。他就借着窗外白雪映出来的光呆呆的看着他的脸,脑子里有了平生第一个迫切的愿望:希望每天醒来看到这张脸。可以亲一亲他的嘴唇,尝尝是不是比糖浆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