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无论何时,惊讶的表情也绝不超过两秒。
“唉,别说,我也是第一次坐这种车,跟你一样。”宫熠自嘲地笑了笑,脸色却并不好看。
他的奔驰小跑嗳,为了抵债也卖掉了。
岑舒砚静静地看着窗外,丛密的睫毛动了动。
宫熠这人,性子拧且固执,无论对他说了多少次,他还是不相信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断定自己昏倒在他家后花园之前,是什么演员。
“你这张脸不错,身材也挺好……啧啧,肯定是哪家经纪公司的艺人,正在拍一部古装戏对吧。嗯嗯,就因为你演技好,卖相也好,所以被想上位的小人排挤,制造了意外,你的大脑还受到撞击,于是就失忆了!”听着宫熠说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岑舒砚只有凝眉沉思。
宫熠的爷爷是一脚入土的年纪,六十多,于是后来带着他去医院做全身检查的是宫熠。医生发现岑舒砚身上有几处严重的擦伤,头上也有被撞击过的伤口,这下,更加坚定了宫少爷的揣测,认定了他是个被小人戕害不幸失忆的演员。
当下拍着他的肩头说:“真是可怜,不过不要紧,等你找到组织了再还给我们医药费。”
后来岑舒砚才知道,那些在能动的小神奇盒子跳来唱去的人,就是宫熠口中的演员。
估摸着,跟他们天翔国的戏子一样的人。
了解之后,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自己堂堂西北岑家的二少爷,夙王麾下的参军,文韬武略,君子如兰,如何会沦落成他人眼中的戏子?
然而初来乍到,有许多事要从头学起,如今寄人篱下,他不想多做解释。
他是个务实的人,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陌生与新鲜的,在他没找到回天翔朝的办法之前,首要的是确保自己的安全与生计。
岑舒砚思虑了三日后,决定定下心来,既来之则安之吧。
至少,投靠的这家人还过得去,宫家境殷实,多养他一个闲人也毫无问题。虽不是个大家族,只有宫熠与他的爷爷,但爷孙俩感情甚好,宫老爷子学识渊博,学古通今,与岑舒砚交谈起来不存在障碍。宫家的书房很大,有不少古籍可供他翻阅,给岑舒砚恶补起现代知识来提供了不少方便。
这个家里外都透着一股温馨氛围,仆人也不多,除了宫熠有时贪玩总与些打扮奇异之人来往,他并未感到有何不妥。
可让他与宫熠都没想到的是,不日前宫老爷子突遭横祸,据说是被这种叫汽车的铁块头撞到,年过六旬身子骨本就不够硬朗,在病床上拖延两日,还是回天乏术,离开了人世。
宫熠是宫家独孙,平日养尊处优公子一只,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惶恐多于镇定。偏偏这个时候,公司好几个董事落井下石,联手撤资,不想再继续经营宫老爷子苦心经营大半辈子的手工制香流水线,更认为传统的檀香皂和檀香线香没有多大市场,过往的不满在老爷子死后彻底浮出水面,纷纷撒手走人。
这样的窘况,加上公司欠下银行的贷款无力偿还,宫熠还是个大学生,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无措之下只好宣布破产,勉强卖掉家产来抵债。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富二代转眼变成了穷学生。手头上仅剩的一点积蓄,大概只够他担负后两年的学费。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想着身边还有个捡来的人要养,宫熠觉得更加头痛,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想过要赶岑舒砚走。怎么说呢,他虽然自个儿挺不学无术的,但眼光向来不差,岑舒砚谈吐不俗、温文尔雅,脸蛋又这么好看,虽然失忆了,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普通人。
说不定,以后只要找到他的家人或经纪人,自己就能咸鱼翻身呢?
宫熠扒拉着这点小算盘,搬家时顺便也带上了这个拖油瓶。就算他冰冰凉凉的不爱说话,但好歹能帮自己做做饭和整理家务吧?
他抱着爷爷的遗像,一双瞳孔浅淡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忽然看着岑舒砚,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窗外,一个屁股冒着浓黑烟雾的公交急速驶过,岑舒砚皱眉,打了个大喷嚏。看来,还有很多自己要适应的啊。
小货车颠簸地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到了目的地。
宫熠下车一看,捏着鼻子皱了皱鼻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掏出荷包里的小纸条对了对地址,良久张大嘴巴爆了句粗话:“尼玛,这就是干净又舒适的二室一厅小高层?!”
哐当,他面前的一个招牌突然掉下来,砸中了他脚下的一只过路蚂蚁。
岑舒砚本能地往后一跳,跃出去三丈远。
宫熠怒气冲冲打电话,拨通了就吼过去:“刘锡根,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好房子!啊,楼下就是臭烘烘的垃圾堆,没有电梯,没有停车位,没有路灯,整栋楼墙上都是小广告!你不要告诉我,那二室一厅,连40平米也没有吧,哈?”
“宫少爷,您要的是800元每月,三环以内的二室一厅哎……我找了好久,只有这个是符合要求的!您还真别嫌弃,就这还是我好说歹说,从一老头手里抢来的呢?嘿嘿,你不想住也成……反正这押金是拿不回来的,五百块,要不您现在打在我账上?”
宫熠愤愤咬着牙,掐了电话。
交友不慎,自己真是交友不慎啊!危难时刻,别说雪中送炭了,连一个肯帮他搬家的朋友都找不到!
他同学中倒不乏古道热肠的,但如果全校师生都知道他家破产了……这个人,他丢不起。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搬行李上楼。为了省钱,他只让工人搬了家具和爷爷留给自己那一堆的书。
擦,居然还是六楼!
宫熠抱着爷爷的遗像,先拖了个箱子上去,因为害怕有人顺手牵羊,他说什么也要让岑舒砚在楼下看着。
这里的偷窃贼人很猖狂么?
岑舒砚不无担忧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嗯,那个看门大叔的眼神较为澄净,应当不是坏人,几个长相猥琐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从刚才起就朝他们这边打量,想必是觊觎着财物。
不过不用担心,有人胆敢起歹心,他定会抓住他们,扭送去衙门。
幸好,这个世界也有衙门的存在,只不过名字有些怪,貌似叫做警察局。
宫熠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累,一趟下来就累得汗水淋漓,喘不过气。
岑舒砚没说什么,从他手里拿过钥匙,提了另一个箱子上楼,对他指了指旁边。宫熠立刻会意,对他摆摆手:“好,这趟你去吧……我先歇会儿。”
一边喝水,一边看着宫熠健步如飞地上楼,宫熠忽然有种看到了影视剧里武林高手的错觉。岑舒砚齐腰的长发至今没剪,只简单用一根黑色头绳束着后尾,披散在宽阔的后背,穿一身他亲自挑选的米色过膝风衣、牛皮黑短靴,即便拎起一只红色的箱子,远远看去,也异常俊逸潇洒。
宫熠看着猛点头,“啧啧,天生的明星料子有木有!”
不过,他看了一个月的娱乐新闻,也没发现有哪个明星失踪的消息啊。难道,他才刚出道没有红……心里顿时又生出一丝愤慨,靠,各行各业潜规则害死人哪!
岑舒砚放下箱子,把门锁上,走到走廊那儿往下看了一会。看起来不并不算高,他用轻功下去会很省时,但是……这个世界的人好像会武功的很少,还是谨慎些好。
于是,打消要跳下去的念头,顺着楼梯往下走。
刚走出楼梯口,竟发现一个女子衣衫褴褛地拉着宫熠的胳膊,果然如宫老爷所言,这世上的某些女子行事十分大胆,毫无矜持廉耻之心么?
岑舒砚眼神冷了冷,走过去把宫熠往自己身边一拽,“怎么?”
宫熠颇有些尴尬地对他吐舌头,“好像是我过去光顾过的,呃不交往过的,哎也不对……不过,喂,我和你早一拍两散了!”
听到这话,岑舒砚又是一蹙眉,他怎么与这种女人厮混过?年少轻狂么。忍不住摇了摇头,礼貌地对这位女子道:“这位姑娘,既是早已断了瓜葛,何必在此纠缠……恕我直言,如果姑娘家境实在贫寒,应该寻个普通人家嫁了才对,光天化日你这般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看着自己的吊带衫,女孩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心说这帅哥长相极品,怎么脑子被门夹了?“你谁啊!我找宫熠算账,关你什么事!”
岑舒砚眉头拧的更紧了几分,好没家教的烟尘女子。抬头瞪她一眼,拉着宫熠要转身上楼,与这种女人再多做言语纠缠,简直是失了他的身份。
不料这女孩冲上来,又拽住宫熠的胳膊,大喊:“我不管,你走的潇洒,还没给我分手费呢!”
宫熠咬牙切齿地甩开她,余光里瞥见岑舒砚愈加黑沉的一张脸,心说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家了,糗人糗上天了,怎么偏偏是最落魄的时候,冤家路窄碰上了以前玩过的女人!
气氛一度僵持,宫熠想掏出一叠红票子砸了她,无奈他现在兜里仅仅只有一张五十,还缺了个角。
岑舒砚定住步子,缓缓侧过脸,淡淡对她冷哼一声:“若姑娘执意不要廉耻,引得众人围观,我们定当奉陪。”
一股无形的凌厉轩昂与倨傲之气,瞬时笼罩而下,好似一柄剑,反射着瘆人的寒光,直插她的脚下。令她不由自主地,被雷电劈中一般,立刻松开了手。
宫熠得意地对她抬了抬下巴,拿起剩下的最后一个箱子,跟着岑舒砚往上走。
半晌,就听得背后一道尖细女声砸在地上,“切,敢情是被人包养了吧!你是那种人吧,难怪,当初就觉得你下头那玩意不行。”
一道锐利的白光霎时从天而降,轰一声,把宫熠烤了个外焦里嫩,浓烟直冒。
他嗙的扔下箱子,回头挑起眉梢,盯着她看了两秒,又回头瞅了瞅岑舒砚。轻笑一声,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吐气如兰道:“嘿,本少爷就是宁愿被人包养,也不愿再碰你这一根鸡毛了,怎么着吧?”
岑舒砚不悦地挑起眉头,包养?
03.开始同居吧……
这房子……好生逼仄啊。
岑舒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是轻轻蹙眉。想他从小在西北岑府长大的,虽然比不得永嘉龙府那么大,但也相当宽敞。
但这并不是说他住不了小房子,军营的营帐就不大,但有一点,他是独居,极少与他人同处一室,喜欢自个儿的地方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东西安放的都很有秩序,这样生活与办事起来都能有条不紊的,心里头舒坦。
可是——
眼前这一地的古籍、书本、纸箱子、塑料袋,没解包的被褥,毫无章法横七竖八地铺满了一地,这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他略微施展了轻功,这房里连一个站脚的地方都找不到,那就会像率先冲进去的宫熠似的,狗啃屎地趴倒在地上,四脚朝天。
“哎呦~这群搬东西的混蛋,放个东西当是倒垃圾啊!倒垃圾就倒呗,还攒着劲以为能码出山海桑田啊。啊呀我的腰……岑舒砚,你拉我一把啊!”宫熠仰起脸来,一双眼睛水汪汪可怜兮兮的盯着岑舒砚,cos小鹿斑比。
岑舒砚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跳了三跳,左右一看,发现一间房有床,跨步走进门。
宫熠的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只有空气从指缝中流过,只好晃悠悠地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叹口气:唉,装可怜不管用啊。
看着一地的东西,犹豫了半响,对屋里喊道:“岑舒砚,你整理我爷爷留下的那堆黄纸,我整理其他东西怎么样?”
一分钟后,一个清冷的声音飘出来:“……可以。”
宫熠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像是做出一个很大决定似的,捋起袖子开始干活。似乎东西先要分类吧,他把装书的箱子都给归置到一边,已经是哼哧哼哧。再把生活用品给解包拿出来,有的放进厕所,有的放进房间,已经是哎哟哎哟。跟着把被褥抱起来扔在沙发上,一层层跟剥洋葱似的打开,一床床放到小阳台上去晒,已经是嘿咻嘿咻。
岑舒砚皱着眉头走出来,看着他摇摇头,“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宫熠耳朵尖,愣是听见了,蹭一下从阳台下跳过来,叉腰反驳:“我四肢可亲了,天天晚上挨在一起睡觉的!五谷怎么会不分呢,我爷爷生前经常把他们混在一起放进米桶里,哎对了,那个米桶呢?”
兔子一般跳进杂物中翻翻找找,刚刚空出一些空间地客厅又被他折腾了个乱糟糟。
过了半个小时,他苦兮兮地爬出来,拉出袖子抹眼睛,“岑舒砚,唔~~~~~我爷爷留给我的米桶不见了啦。”
岑舒砚无奈,揉了揉太阳穴,对他勾了勾手指。
宫熠耸耸鼻子,乖乖巧巧跑过来,扯住他的摇呀摇,问他:“怎么?”
岑舒砚指了指厕所门口。
宫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不过,眉毛拧了三拧,那个倒在地上白肚子圆脑袋的东西,不就是米桶么。
唉~宫熠再次在心底叹气,看来撒娇也不行,失败!
可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宫熠把米桶放进厨房搁好,伸出脖子出门发现岑舒砚已经在整理那些书了,立刻缩回脚,瞅了瞅脏兮兮的厨房,如临大敌地找到一条长围裙,在身上系好,投入到了水深火热的清扫厨房工程中去。
根据他多年来对家中钟点工严嫂的深刻观察,这厨房的活儿是最难的。
嘿嘿,宫熠嘴角微微一挑,拿起抹布和洗洁精对准洗水盆就是狡诈一笑,对付面冷心善的老实人他还是很有一套的,哼哼哼!
片刻,岑舒砚就听见厨房传来一声惊叫。
一个移步换影,他冲进了厨房,就见宫熠一张脸白惨惨的定住了,一根手指直挺挺杵在水池上方,眼睛里好几层水雾弥漫,傻兮兮地瞪着滴血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
岑舒砚立刻抬起手,啪啪在他胳膊上点了两下,宫熠就觉得手臂麻痹了起来,血居然止住了,愣然地眨了眨眼,扭头问他:“你,你做了什么?”
“点穴。”风一样地撂下这两个字,岑舒砚又一个移步换影,转身闪出了厨房。
“他他他他他……他刚才难道是……”宫熠甩了甩头,又甩了甩自己的手指,惊讶地张大了嘴把,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倒吸一口冷气:“呵……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凌波微步?啊啊啊啊,他莫非真的没有骗我,武功,穿越……”跟着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呵……爷爷、金庸大叔,您二老是神!”
“怎么办怎么办,我是应该马上去抱大侠的大腿要求他教我一两门绝世武功,还是先要个签名作为珍藏,还是先拿出照相机跟他合影呢?”宫熠拍了拍胸脯好半天冷静下来,沮丧地垮下脸低声嘀咕:“无奈这位大侠很冷很酷啊,不是冷笑话和超短裤哪……肿么办肿么办,我那套他一点都不稀罕!”
还有,爷爷为什么要把祖传的制香秘籍交给他了呢?别以为他没看见,那天晚上,爷爷故意把自己支开,把那个檀木黑盒子交给岑舒砚了,还握着他的手嘱咐了几句什么,这算是放弃自己这个唯一的继承人了?没错,自己是不喜欢制香,每次爷爷苦口婆心让自己多看看那些古籍,陪他去制香厂去观摩学习,自己就装病耍赖,找各种理由脚底抹油,但是……他现在,真的知道错了。自从爷爷离开了人世,他面对着空旷的别墅和爷爷满抽屉的照片,那些自己从小到大苦笑怒骂的照片时,他就知道错了……
这世上,当自己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当他宫熠真正成了一个孤儿的时候,他才明白什么叫“劝君尽力生前养,死后恸号总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