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我不言离——假手他人
假手他人  发于:2013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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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姐对袁朗突如其来的辞职表示不理解,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拿着他的辞职书,问:“你……你就不再考虑一下么?”

袁朗摇头,微笑了一下:“我不适合这个工作。”

“为什么,你不是干得很好么,高层们也都很赏识你。”

“不了,压力太大。”

陈小姐这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袁朗走下楼去,身影在楼梯的拐角拖长、拖长、最后消失。

下午的时候袁朗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和所有离职的人一样抱着一个纸箱子离开,其实箱子很空,袁朗桌上一向干净,没有什么好带走的,该留下的他也都留下了。

抱着箱子下楼的时候,正好对面上来了一个男人,双目相视的时候两个人的脚步都不约而同的慢下来几分。

过了一会儿,到了擦肩的时候,袁朗清清楚楚的听见男人的一声冷笑,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对方继续朝上走的背影。

“小野!”袁朗喊。

小野的脚步滞了一下,回过头:“什么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袁朗问。

小野轻轻的笑,反问:“你不是袁朗么,怎么会认得我?”

楼梯上没有人,没有一点脚步声,午后斜阳从2米高的窗户上照落下来。

袁朗的指甲抠住了箱子的底部,狠狠的剜住,久久不发一言。凉薄的空气如同此时小野脸上凉薄的表情,他们的目光执拗的相互僵持着,没有一丝动静。

“你走吧,我没有看见任何人,刚才的对话也不曾发生,你仍是你的袁朗,我却已经不是小野了。”他说。

袁朗愣了一下,但是他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小野已经迅速的朝楼上走去了,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过一样。他已经不是小野了,袁朗心里回想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突然发现小野这几年似乎瘦了许多,楼梯口的阴影几乎能将他完全笼罩住。

他闭了下眼睛,掉转头,下楼。

符言离实在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回来的,钥匙插入锁孔,他诧异的发现门竟然没有锁,推门而入,客厅里袁朗吃着零食看着电视,右手按着遥控器频繁的调台,电视屏幕的光在他的脸上一下一下地闪烁。

“回来啦。”他问。

符言离换鞋:“你怎么没去上班?”

袁朗在沙发上斜着躺下来,声音平平:“我辞职了。”

符言离把皮鞋放进鞋柜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没说什么,站起来把衬衫的袖子挽了上去,笑道:“那好呀,以后就清闲了,今晚我做饭庆祝一下。”

没有回答,过了会儿,袁朗把嘴里的萨其马咽了下去,问:“你才从香港回来,不累么?”

“不累,在飞机上打了一个盹,”说完他冲袁朗招手,“你过来帮我一下,帮我把围裙系上。”

袁朗从沙发上坐起身,走过来帮他把围裙系上,顺便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家里好像没几个菜了,这个豆芽和豆腐果做个汤吧,那个牛肉罐头什么时候买的,打开来热热吃了吧。”

“没问题,你放心今晚我绝对能给你做一桌子菜出来……”

两个人在厨房里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符言离炒菜的时候,袁朗在一旁帮着切菜或洗菜,符言离忘了打开抽油烟机,厨房里乌烟瘴气的时候,袁朗一边咳嗽一边在雾气里找抽油烟机的开关,盛菜的时候袁朗想偷吃一块肉,被符言离打了屁股。

其实他们很享受现在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好像有一种叫做“亲情”的关系在慢慢融合进来,家的感觉渐渐的生动立体起来。袁朗看着符言离从厨房端菜出去,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出来,叫他的心猛地一跳:

如若能这么跟他过上一辈子,也就知足了。

念头刚刚窜出来,符言离回头来端第二个菜,正好看见袁朗拿着盛饭的勺子发呆,便问了句:“怎么了?”

袁朗一惊,回过神来,手往前一伸,食指关节碰到了电饭煲的边缘,被烫了一下。

被烫的那一块迅速的变红、发胀,他放下饭勺,把手指放到凉水下去冲,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发了个呆。”

关掉水龙头的时候,符言离把他的手指拿过来仔细的看了看,又吹了吹,甜腻肉麻的样子叫袁朗的脸不自然的泛红。外边的天已经黑了,餐桌上已经码了一桌的菜,正冒着热气,整个桌上只有米饭完完全全是袁朗一个人做的,好在米粒浑圆,色如珍贝,清香四溢,很是成功。

符言离找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往二人的杯中各倒了一点。

“开饭吧。”他说。

袁朗在饭桌前坐下,刚刚拿起筷子,他的手机就响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倏地一沉,紧张感铺天盖地而来,竟刹那间有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感觉。

“先去接电话吧。”符言离提醒他。

袁朗缓缓从桌上站起来,走到茶几那里拿起自己的手机,按下通话键,放在耳边:“喂……”

大概听了不到一分钟,袁朗的手从耳边垂落,他神情恍惚,三十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似的,冲出门外。

符言离站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门被用力的,“砰”一声关上。

其间袁朗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符言离慢慢退回到桌边,单手扶着桌边,看着满桌的饭菜,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杯红酒,看着酒在灯光下醇厚的颜色,浅浅的饮了一口。

有点苦涩的味道。

小艾出事了。

袁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回拨过去。

“在哪里!告诉我在哪里!告诉我!”

电话那头报出了一个地址,袁朗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便按下了挂断键。他在夜晚的街道上跑着,撞开一个又一个行人,招来无数骂声,冬夜的冷风凌冽的割着他的肌肤,可是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他逼着自己不要去回想刚刚电话的内容,不要把那段话在脑海中想象出来,可是没办法,袁朗使劲的闭上眼,他做不到,他几乎想要大声的吼出来。

然而,他却是连眼泪都没有的。

电话里说,小艾的尸体是在平环路的一个老小区里发现的,她先是被人用乙醚迷晕,然后装在一个麻袋里,从十楼摔了下来,并且,身上有被殴打过的伤痕,从伤痕来看,殴打她的不止一人。

推开门。

袁朗站在门口,喘着气。

房间里,穿着白大褂的人朝他看过来,他们的身旁,有一张床,床上蒙着白布,白布下面……白布下面……

袁朗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最后退到门后的墙边,捂着嘴巴,沿着墙壁一点一点蹲下来。

像是哮喘发作,他急促的喘气,风里似乎是有谁的低语,可是他仔细去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从杨叔开始,接着是杨眉,然后又轮到了小艾……

该是自己了,应该轮到自己了。

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了,袁朗顺着墙壁,一分分站起来,从他站的这个地方可以看见外边的星星,不是密密麻麻,只有星星点点,但是只要存在的,都异常明亮。

他紧抿着唇,眼里有光,沉静的眉宇里藏着锋锐。

走出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像是再次回到了人间,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来,袁朗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车灯在夜色里划出一道道彩色的弧线。

“喂。”

电话那头是符言离。

身后似乎传来重音,袁朗拿着手机,转过身来。

他就站在他的身后。

一步,两步,三步,袁朗的脚步愈来愈快,直至跑起来。

符言离站在原地没有动。

袁朗几乎是撞进符言离的怀中,符言离向后踉跄了一步,但是很快的,他反手抱住袁朗,死死的抱住。

“我是肖浅。”他说。

符言离没有说话。

袁朗离开对方的怀抱,揪住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眼泪猝不及防毫无预兆的从眼角落下,他说,带着些发狠的味道:

“我就是肖浅!”

第四十一章:回忆

肖浅知道,欧阳亦曾经有一个同性情人。

欧阳亦和苏月婵的结合是双方父母接近于包办的一场婚姻,他们二人其实没有多少感情。苏月婵婚后生不出孩子来,才想到的要领养,反正夫妻之间都没有感情,孩子是否跟自己有血缘关系,他们更是不在乎,于是肖浅就这么被领养回了她们家。

苏月婵出生在上海,有点小资情结,平时大都注重自己的吃穿打扮,对孩子不是很上心。好在那时欧阳亦的厂子运营正常,养着苏月婵和肖浅是没有问题的,但虽然欧阳亦平时比苏月婵照顾肖浅多一些,无奈厂子里事务繁忙,所能照顾的时间也有限。

欧阳亦的同性情人就是在他开厂的时候遇到的。

那个人肖浅并不知道他的全名,欧阳亦只说喊他“孟叔叔”就行了,孟叔叔在苏月婵不在家的时候来过几次家里,又曾带着肖浅去过游乐园,吃过肯德基。那时肖浅以为,孟叔叔不过是养父生意场上结识的好友罢了。

然而,孟叔叔显然比肖浅和欧阳亦想的还要复杂一些,他不仅仅是一名好友,也不仅仅是一个情人,他还是一个贼。

那年开春,孟叔叔将欧阳亦开的食品生产厂的资金全部卷走,工厂亏空倒闭。

从那以后,欧阳亦开始酗酒,酗酒之后殴打苏月婵,苏月婵向法院提出离婚,她不愿要孩子,肖浅被判给了欧阳亦。

肖浅是看过欧阳亦殴打苏月婵的,某次苏月婵骂孟叔叔是贱人,欧阳亦先是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嘴里仍是叫骂不停,欧阳亦抓起她的头发便往桌子腿上撞,往墙上撞。苏月婵嚎叫一声去咬他的腿,被欧阳亦一脚踢开,直接踢在脸上。

蓬头垢面的苏月婵不复白日里的光鲜,脸上分不清是被打的红肿还是晕开的口红。

上小学的肖浅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缝,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地看着他们,苏月婵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看见了肖浅,肖浅无神的双眼直直对上她的眼神,眼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却半分都没有动弹。

苏月婵脱下自己的高跟鞋扇在肖浅的脸上,大骂一声:“都是你这个扫把星!滚!给我滚出这个家!滚!”

肖浅倒在地上,没有说话。

苏月婵发了疯一样的冲过来揪住肖浅的衣领,把他再次狠狠往墙上一摔:“我他妈这么命苦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呜啊啊啊!!!”

肖浅永远记得苏月婵那时的哭声,从胸腔里发出来,带着些共鸣似的震动。肖浅看见她嘴里出了血,大概是刚才被扇巴掌的时候咬破的,浸染了整个牙龈。

苏月婵走了之后,肖浅继续跟欧阳亦生活,平时只要肖浅放学回了家,他房间的门就一定是紧闭的,而欧阳亦像是又找到了新工作,整天早出晚归。所以,一整天下来,除了吃饭时间,欧阳亦与肖浅一般打不了多少照面,加上肖浅很少说话,他们之间的交流几乎为零。

后来,肖浅永远不愿回忆的那一晚,就这么到来了。

那是1992年的8月21日晚,欧阳亦与苏月婵离婚差不多半年的时间,肖浅正在家做着暑假作业。大约到八点多钟的时候,他听到欧阳亦回来的声音,而以往的这个时候,欧阳亦应该还没有到家。

听着外边一下一下迟钝而且不规律的脚步,而且越来越近,肖浅心中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自己的房门被打开了。

与欧阳亦一同进来的还有一身的酒气,肖浅伏在桌上,背对着欧阳亦皱了皱眉,仍是没有搭理他。

欧阳亦鞋也没脱就进了房间,手握酒瓶,后背顺着墙壁慢慢滑下来,他脸上带着笑,看着那个坐在书桌前,明明听到动静却头也不回的男孩,说:

“肖浅……我又有钱了……又有钱了……大把大把的钞票……都是我的……哈哈哈哈……”说着间,他撑着墙又慢慢爬起来,跌跌撞撞的从身后去拍肖浅的肩,“还有……还有你的……”

肖浅没有理他,手上的铅笔在作业本上刷刷的写着。

“这个世界啊,这个世界啊!”欧阳亦张开双臂,像演唱歌剧一般大声的说,“有人黯然的低笑,就会有人高亢的悲哭,有人笑着看你哭,有人哭着看你笑,可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一直在操纵这一切,到底是谁在看着!?”

他顿了一下,回身,手指指着窗外的黑夜,另一只手捏痛肖浅的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就算他在天上,我也要把他的眼睛蒙上!”

肖浅肩膀吃痛,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他说:“请松开。”

欧阳亦愣了一下。

肖浅想要掰开他的手。

但是很快的,欧阳亦反手捉住了肖浅的手,并用劲一拉,逼着肖浅站了起来。

椅子被推开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声响,肖浅惊恐的看着欧阳亦,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只能再次带着些怒意说:“放开我!”

少年的声带正处于变声器,介于儿童的清脆和年轻人的沉稳之间,好听极了。酒精作用下的欧阳亦痴痴的盯着少年的脸,看着肖浅一向无神的眼睛因为掺杂了怒气而突然“神采奕奕”起来,耳中又忽然听到那样动听的声音……

抓在他的手中的,少年的手纤长而有力,骨节分明,皮肤细腻。

他几乎是刹那间就觉得下腹一阵火热。

肖浅毫无防备的看见欧阳亦向自己扑过来,把自己按倒在地板上,胡乱的亲着自己,并且一只手去脱他的上衣,另一只手在使劲的把他的裤子往下扯。肖浅惊呆了,他嘴里大骂着,拼了命的反抗,他哭喊着朝门那里挣扎着爬过去,却又被男人凶狠的拽回来。最后,在他往欧阳亦的脸上挥了一拳之后,对方把他的双手越过头顶狠狠按住,然后在他的胸前,重重的咬了一口。

肖浅惨叫一声。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完全没有办法抵抗这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对自己的侵犯。

当肖浅发现,自己被母亲抛弃了的时候,他没有哭。

当苏月婵打骂他,在他身上发泄情绪,骂他“扫把星”、让他滚的时候,他没有哭。

而这时,当身后有异物挤了进去,当欧阳亦托着他的后颈,亲吻他的下巴的时候,泪水从他的眼角横着流下来,滑过鼻梁,落入发鬓间。

他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天空,漆黑的一片。

与此同时,他在手心里握住了一个东西,死死的握住。

第一下,酒瓶打在了欧阳亦的后脑勺上,碎了。

欧阳亦大叫一声,从肖浅的身后退出来,下意识的去摸后脑勺,结果摸到了一手的血。

肖浅的手上还握着只剩下瓶口的、带着玻璃尖刺的酒瓶,一点一点扶着地后退着,想朝门口那里逃去,刚才那一下,他几乎用上了他所能使出的所有力气。

欧阳亦被打的眼前一阵一阵的犯黒,他晃了晃脑袋,在难得清晰的视野中艰难地找到肖浅所在的位置。他恨得咬牙,猛地冲过去掐住肖浅的脖子,一分分收紧手劲。

“你们都背叛我!你们他妈的都背叛我!我有钱的时候你们惦着我的钱,我没钱的时候你们就树倒猢狲散!现在连你!连你!都打我!背叛我!”

肖浅渐渐喘不上来气。

“离开我的人只能去死!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这就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

“啊啊啊!”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最后一刹那,肖浅带着近乎“同归于尽”的念头,用力的,死命的,将手上酒瓶瓶口的尖刺,刺入了欧阳亦左侧的脖颈处。

血刹那间喷出来,糊住了肖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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