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伦低头沉默了,心底也知道以忠诚闻名的神御骑士为了自己而对上司行了欺瞒之事,他这条命是因
为骑士的私心而留下的。
吉罗德趁他分心,过去把人给揽入怀里,亲了亲那银色的头发,接着往下想吻上那唇,麦伦把头一撇
,避开。
「怎么认出我的?」他问。
「我曾经亲吻过你的全身,你手指脚趾长什么样我都记熟在心里,怎会认不出?」吉罗德这么答,这
当然只是调笑,要不,阿索斯山上他一眼就该认出黑衣修士是谁才对。
愤怒、羞窘登时如岩浆往上爆发到脸上,今晚宴会的主角欧尼斯特·麦伦·特伦森苍白的脸颊全被染
红,一半被遮掩在面具之后。
他强硬着要推开人,吉罗德则卖力阻挡,两人因为近身交搏而微喘气。
「我、我讨厌你、恨你,我说过迟早杀了你!」叫嚣着,恨怒的声波却全被层层树篱吸收了去,迷宫
外没人听得到半句。
「……说讨厌我恨我,被我拥抱时,为何脸颊又红如苹果?」暧昧地问:「明明对我也心动。」
「自我感觉太良好,你犯了七原罪里的骄傲之罪。骑士先生,我替你付计程车钱,去教堂找神父忏悔
。」恨恨地说。
吉罗德呵呵笑,他爱死这朵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的蓝玫瑰了,而恋爱就是这么回事吧,当意中人占据
了自己整个视野,他的世界就整个被填满,即使是辱骂的言词,也若春风柔软。然后他说出在宴厅里
看到人后,就一直想出口的话。
「你穿西装太可爱……下次换白色的一定更好看。」
「而你的燕尾服是跟哪位魔术师租来的?变只兔子来瞧瞧,我可以考虑今晚不杀你。」
吉罗德相当伤心,燕尾服从何时成了魔术师的标准装扮?他为了参加这场晚宴,才特地找出最适合的
服装,结果被爱人取笑了。幸而他脸皮厚,只花一眨眼工夫就振作起精神,不管人家闪闪躲躲不愿给
抱,抓着人就拼命嗅,啊,还是爱人身上的味道好闻。
舍不得放开,想在这迷宫中央躲上个几年,不让立场相对的因素阻挠他与爱人的耳鬓厮磨。
「唉,我们私奔吧,像罗密欧与茱丽叶那样……」提议完,揭下了麦伦的面具,借着花园里的仿古油
灯,欣赏那一对蓝蓝的眼睛。
麦伦大概是知道自己力气与武技敌不过这人,也安分了,把头撇开。
「你知道罗密欧与茱丽叶的下场吧?很可惜,我是魔鬼,魔鬼只会诱惑人犯罪,学不会殉情那种事。
」
「我举了错误例子。这样吧,跟我私奔到某个花园去,我们可以是新世代的亚当与夏娃……」
「亚当与夏娃因为偷吃禁果,最后被天使拿着火焰剑赶出伊甸园,还成为世人原罪的滥觞。」又是习
惯性吐槽:「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请你找别人陪,别拉着我。」
「虽然被赶出天堂一般的乐园,却衍生出地上所有人类,这也是另一种成就。」吉罗德说着说着都向
往起来:「你可以替我生一堆像你一样好看的儿女……」
「如果我是具有完全体特征的天使,你毫无意义的梦话还可能实现。」不想再跟这人纠缠下去,麦伦
怒啐:「这里好歹是特伦森家,你不想神御骑士团派人混入的消息在明天传遍大街小巷吧?」
吉罗德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很不情愿地放开手,说:「嘿,我说真的,我们私奔吧,私奔到我死为止
。」
「哼,不可能,我讨厌你。」
「从前你能爱上别人,你也一定会爱上我,毕竟我比保罗·席维尔优秀太多,我……」
麦伦听到从前友人的名字,心乱了,大喝制止吉罗德胡言乱语下去。
「别说了!总之,我答应了兄长们,要与他们一起茁壮家族,我不能再做出让他们伤心难过的事。吉
罗德·维因特,相信你也不会为了我,转而持剑与骑士团为敌,我们必须是平行线,不能有交会。」
「事情一定有转圜的余地。」
「不可能,想想罗密欧与茱丽叶的下场!」
「所以,你果然爱着我!」吉罗德开心了。
「没有,才不会有,也绝不会有,你哪里得出这结论的?」气急败坏了。
「正因为罗密欧与茱丽叶两人相爱,所以生死与共……噢!」吉罗德惨呼一声,抱着小腿跳起来,却
又慌忙叫起来:「别走,再跟我多说些话!」
来不及了,一踹竟功的麦伦风一般窜出凉亭往迷宫出口跑,因为有些事情比死亡还难以面对。
比如说,想杀了这人,却无法真正痛下决定的矛盾心思。
第五章
设置于地下楼的保全室里,脱去面具的凯利优雅端坐于舒适的办公椅中,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眯眼盯
视挂满一整面墙的几十个监视器,受过精良训练的几名年轻血族站在他身后,小心过滤荧幕里的可疑
画面。
无可免俗,典雅复古的六层豪宅里设置了高科技保全设备,影像监视系统遍布豪宅内外,宴会举行到
现在也近两个小时了,目前为止场内场外一切安好。
凯利率性交脚而坐,晃了晃杯中红色的液体,那是勃艮地红酒,深浓醇香,来自于法国的罗马康地酒
庄,艳红的色泽来自于发酵后的葡萄,这样的色彩映入眼里,对心灵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虽然味道比之真正的血味稍淡了些,解解身体的饥渴还是不错的,他轻啜一口,眼睛因感受到甜香的
气息而愉悦的眯起来。
重新将目光专注于左上方三个荧幕,三个监视器以不同视角拼凑出迷宫花园的全貌,看到麦伦由小径
现身,慵懒往花园去的时候,他笑了,同时摇摇头。
「早该猜到你会躲开……」
弟弟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场合,当哥哥们于各种社交场合里长袖善舞时,他总是躲得远远
,情愿一个人上花园逛逛、或是躲图书室里看书,所以外界看过他的人不多。
保全主任这时过来请示:「外头有几个不成气候的猪猡在窥探,要去驱赶吗?」
凯利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主任手指着的方向,安置于室外的摄影机传来附近的影像,他看到几个正
在对街游荡玩乐的年轻人,不屑地嗤一声。
「骑士团是愈来愈不成气候了,只派出下等士兵到我家外头闲晃,似乎不把我特伦森家族当回事,你
说是不是?」对一旁同样端坐的人问。
被点名者耸耸肩,不置可否,黯沉的眼睛露出一抹精细的光。
这人是个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的男子,罩一身灰色盔甲,手上执长枪,头盔摘下了,霉味充斥在黑灰两
色交杂的虬髯里,露在盔甲外的皮肤显示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白,像是经年不见阳光的洞窟生物,抹染
上尸体渗出的蜡质。
实际的年龄很难判定,只能猜测他大约是在三十五至五十岁之间。
他是之前宴厅里那位冬骑士,如今抛下了守护公主的任务,前来魔鬼的身边,似有密谋商议。
「我出来之后,得闻目前唯一能与神御骑士团分庭抗礼就是特伦森家族。这当中,尤其是凯利·特伦
森先生你……」宛若煤炭彼此摩擦后发出的粗嘎嗓音,此人饶有兴味地说:「我相信,若是能得到特
伦森家族的庇护,我将无虞于日后的生活。」
摇了摇杯中剩余红酒,熟成的酒香味浸染鼻端,凯利以一种无关己事的态度说:
「此事若被传出去,只怕圣魔白议会来关心,毕竟你是越狱犯啊,阿普顿·艾恩斯先生。」
这人就是从圣魔白议会的牢笼里逃脱的犯人,同时也是被夺去巫师资格的黑魔法师,阿普顿·艾恩斯
。
阿普顿胸有成竹地说:「收留我,好处大于坏处。莫忘我曾是正义集团的一分子,对他们的想法及人
员了若指掌,而我愿意提供阁下一些情报来作为交换安身之处的条件。」
凯利看来被勾起了兴趣——事实上,这早在他计划之内。他的确希望交换情报,这意图,相信阿普顿
也心知肚明。
「恕我直言,艾恩斯先生,你蹲牢里已有四十五年,你所拥有的情报怕早已过时了。」轻俏地笑着。
阿普顿注意到血族之子绿眼里的明暗变化,盘算的心思在计较利害之间来来去去,看来对自己究竟能
提供多少利益还在审慎的评估之中。
所以顿了顿,他提出对方可能心动的话题。
「……阁下应该清楚,一百年前围剿暗帝的那场行动,我也有分。」
绿色瞳孔果不其然扩大了,凯利被他还未说出口的东西引起了兴趣。
「传说我父亲暗帝是被一位天使给擒住的,你奉献了何种功劳?穿迷你裙学啦啦队女郎在旁边助威呐
喊?」
「这并非真相,阁下。」倾身向前,低语:「即使是墙壁,也可能长了耳朵。」
凯利听懂他的暗示,对保全主任点一下头,四周人立刻退出去,独留两人于此。
「说吧,你的第一手消息能决定我将给予的回报。」用手甩了甩靠近阿普顿那侧的银发,露出形若扇
贝的秀气耳朵,不言而喻,他已准备好接收对方说出口的任何讯息。
阿普顿皱了眉,血族人果然天生善于魅惑,即使一个小小甩头的动作,也能让观赏者心跳停拍,更别
说银发扬起的瞬间,清淡的玫瑰气味混着浓酽的红酒之香,瞬间以神秘手法轰炸了他的视觉及嗅觉。
阿普顿的自救之道是把前倾的身体角度往后调了些,保持清醒,说话。
「当时我们接获消息,暗帝于庄园中囚禁了下凡的天使,赶去援救时,天使的断翼已经着火燃烧,天
使则受重伤倒于地下。」
「谣言说天使擒了我父亲,这么听来,天使连自保都不可能了,又是谁抓了他?」
「正确来说,暗帝当时可以离开,他却未做任何抵抗,束手就缚。」
怒气跃上凯利的眉梢:「不可能。」
「阁下不是唯一有这想法的人,就连骑士团与白议会的人到现在也不得其解,当时暗帝为何会动也不
动,任由骑士们为他上了圣铁铐镣?」
凯利冷笑:「听来还是那位天使的嫌疑最大,他在我父亲身上下了克魔咒语吧。」
「天使后来并未对此事有任何评议,真相无人得知。」
「那么……」这回换凯利斜了身体倾向他,轻声问:「你是否清楚A.W.W.这个人?」
嘴唇抿起恰到好处的诱人幅度,勾引着越狱犯分心注视了一会儿,不过,对血族魅惑术相当熟稔的黑
魔法师自有抵御之方,心底默念几句镇静心神的圣咒,强自镇定心思,表面却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A.W.W.是圣魔白议会及神御骑士团遴选出看守暗帝身体的人,为了怕血族人夺回暗帝的身体,所以
每几年A.W.W.会更换居处,其行踪唯有少数人知道。」
「我需要A.W.W.目前的行踪。阿普顿,若你能答应给予我他的下落,我能保证你日后优渥的生活。」
「我刚出狱,必须花点时间才能找到从前的朋友,重整情报网……当然,这需要阁下的金钱支援。」
凯利知道这所谓的金钱支援不是一笔小数目,阿普顿·艾恩斯的企图很明显,想要以特伦森家族的财
力与政商关系为后盾,联络曾被圣魔白议会逼躲入地下流窜的恶法师,形成一个游走于黑白之间的新
秘密结社。对于这点,凯利乐见其成。
「钱不是问题,我在意的是你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给我A.W.W.的下落?」
找到A.W.W.即意味找到暗帝,为此他可以多给阿普顿一些时间。
「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要看对方的警戒程度。」
「好,很好……」
凯利喃喃答着,却心不在焉了起来,阿普顿对凯利的分神不太高兴,却见他目光又盯回监视迷宫花园
的荧幕去,绿眼里隐含笑意。
阿普顿跟着看向夜间高辨识度的监视器画面,树篱迷宫处刚跑出来一位银发年轻人,发型及服装很容
易就让他认出来这人是不久前被特伦森三兄弟簇拥的主角。
麦伦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露出他清新俊逸的脸容,眉心处攒出了一道浅纹,似乎被躲居于迷
宫中央那头半人半牛的米诺陶所激怒,因此愤然跑出。
在他之后另有一名身穿燕尾服的青年追出来,凯利在认出吉罗德之后,笑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
股愠恚。
「……他居然来了……」冷意由齿缝中挤出,绿眼里杀气炽盛。
阿普顿却专心于麦伦这个人,浓眉下的灰蓝眼睛倏地流窜过一丝惊奇。
「真有意思……欧尼斯特·麦伦·特伦森先生跟阁下的相貌相似,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与暗帝的关
系匪浅。」试探着问。
「不过是巧合罢了。阿普顿,希望你专注于我交付的任务,其他事情勿多想、勿多说。」
凯利以不悦的口气说完,重又瞪着荧幕,正打算呼叫警卫去对付不速之客,却见麦伦蹲下身去捡石头
朝后面丢,吉罗德侧身闪过,麦伦又丢,对之龇牙咧嘴,吉罗德只是嘻皮笑脸,一时分心还真被击中
了下巴,麦伦趁他揉下巴的空档转身跑往宴会厅。
「丢得好!」凯利快意喝采。
「阁下与那人似乎有仇?」
「你不认识那人?」凯利反问。
「眼熟得很,应该是骑士团的走狗,就是不知他为何与特伦森家族熟稔。」阿普顿小心地说。
「一点也不熟,倒是有宿怨。」凯利微微一笑,眼珠里却一点儿笑意也无:「他杀死了我弟弟,我与
他不共戴天,恨不得他能立刻在我眼前死去,让伦敦的野狗饱啖一顿好料。」
「我听说了这事,为令弟致上最深的哀悼之意。」阿普顿礼貌地说。
凯利毫无哀伤之意,毕竟弟弟安然回到身边,他现在只想先解决当前的事情要紧。
「阿普顿,我知道外头风声紧,这一阵子你先住在这里,需要任何协助尽管说。」凯利唤了保全主任
进来,让他带领阿普顿往安排好的客房去。
阿普顿起身,往监视器里的吉罗德又看了一眼,才跟凯利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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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罗德重回宴厅,还想追着麦伦,后者却聪明的往兄长莱恩身边靠,让想吃肉的苍蝇不敢近身。
懊恼不已,只好先又绕了宴厅一圈,再回头去找玛蒂娜,她正在跟之前那位男明星大聊电影情节,发
现吉罗德使来眼色,于是匆匆结束谈话走来。
一靠近就不解地问:「你的脸怎么回事?」
吉罗德摸摸脸,鼻子被揍一拳泛了紫,下巴还被石头砸出小伤口,虽不严重,却也相当惹眼。
「我刚去花园查探,被只小鸟啄伤。」自嘲地笑了笑:「血族的金丝雀比想象中凶猛,大意不得。」
玛蒂娜当然不信他那一套鬼话,对方既然不想解释,她也就善解人意不追问。
「目前为止没发现可疑对象,不过……」玛蒂娜不确定地说:「那位冬骑士从宴会不久后就不见了踪
影,或者跟某人晃到花园去听夜莺唱歌?」
「花园里没有冬骑士,我确定。」吉罗德说,他就算是循着某朵蓝玫瑰的香味侵入花园,也没忘记自
己来参加宴会的主要任务。
「我已经偷拍下冬骑士、以及其他几个可疑人的外型,回去让资料库的人比对。」玛蒂娜说,「也差
不多散场,我们该离去了。」
吉罗德恋恋不舍遥望宴厅另一头跟宾客微笑谈话的某人,对方恰于此时也望过来,张牙舞爪吐舌头。
「好可爱的舌头……」自言自语。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