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当年她已经远离了那样的悲哀，那么今后，她也决不能再惹上那样的悲哀！

不知颠簸了多久，凌夜晴才被原本在外驾车的夏天岚摇晃了下身子，惊醒了过来。

夏天岚看着凌夜晴满头大汗，眼神明显闪着惊恐的模样，关怀的一连问了好几句，诸如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他的驾车技术太烂让她觉得晕眩，还是出发之前吃坏了肚子……

凌夜晴第一次发现，夏天岚居然也会这么罗嗦，不由轻笑了一声。

拭去脸上的汗水，凌夜晴正色道，「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恐怖的事罢了。」

夏天岚愣怔了片刻，自嘲的勾起嘴角笑，「小侯爷莫不是以为，本相要将你杀人灭口，然后再弃尸荒野吧？」

凌夜晴凝望着眼前的夏天岚，沉默了会儿坚定的道：「你不会！」

「小侯爷凭什么说本相不会杀你？」夏天岚挑眉，面色虽然没有任何变化，心口却剧烈的跳动起来，「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的说，我不会对你怎样？」

凌夜晴悠然一笑，眼中狡黠的光芒乍现，「就凭宰相大人，对本侯爷不再自称『本相』的那一刻开始。」当然，如果夏天岚真的对她下了毒手，白水那儿也是无法交代的！

「……呵。」夏天岚艰涩一笑，转身下了马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会发现自己的猜测都是错的！」

夏天岚是不会动凌夜晴一根汗毛。但，这不是在他不再自称『本相』的那一刻开始，否则，听闻她回到了帝都，他早就去淮骏王府拦截她了。

可是，夏天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夏天岚选择等，等凌夜晴主动登门造访……

而凌夜晴，真的来了，在他最失意的时候！

夏天岚的目的地，是城外一座与世隔绝的，安宁的小村庄。

凌夜晴从前虽然因为任务，大江南北的到过很多地方，却从未路经过这里。

似乎，这儿是个世外桃源，没有权利与金钱的纷争之地。

凌夜晴更不知晓，夏天岚带她来这儿的目的，但她没有开口询问。她觉得，若是夏天岚想说，就一定会告诉她；不管她问还是不问。

相反，若夏天岚是决心要自己守着秘密，就算她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透露给她半句有用的。

冬的气息已经侵袭了整个山野，四处都是积雪覆盖的痕迹。

自从在马车上，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后，夏天岚便陷入了沉默。凌夜晴无奈，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又是大冬天，便也只有这样做了。

行走的过程，四周的寒气更甚，除了气候的原因，或者还有夏天岚周身散发的冷凝到极点的气压。凌夜晴不知他究竟在气什么，也只有驱动着内力，用以御寒。

悠闲村。

凌夜晴遥遥望着村口立着的一块石碑，依稀猜出这就是村子的名字。

脑海中搜索了片刻，再次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来过。

两人又沉默的走了片刻的时辰，终于在离村口几百米处的空地上，看见了一点人烟。

是一群不惧严寒的孩童们，围在村口的一棵大树下玩耍。

奇怪的是，原来尽情玩耍着的孩童，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夏哥哥』，立即引来一群人附和着，甚至做群蜂拥的冲到夏天岚身边，唯恐落了后。

然而，令凌夜晴最是加惊奇的是，夏天岚看到那群孩子，居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完全敛去了方才『本相正在气头上，谁也别来惹我』的气息。果然，对待不同的人，夏天岚有他独特的一套。

不过，见到此情景，凌夜晴还是大大的动了一口气。

至少，夏天岚不再严肃，不再显露出那么压抑的神情，让人看着都跟着难受起来。

看着那热情的稚子们，凌夜晴安静的退到一边，任他们围绕着夏天岚问东问西。

有那么一瞬间，凌夜晴脑中浮起一个念头，这些孩子其实是夏天岚在外头惹了风流债，那些女人们为他生的儿女，都被秘密豢养在此处。

但，在看到最大的那个孩子，差不多有十六七的年纪后，便迅速的甩头，打消了这个念头。想太多了想太多了，夏天岚今年最多也就二十多，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儿子？

「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呢？」凌夜晴正在自我催眠之际，夏天岚已经带着那群孩子走到她身前，抬手欲要轻敲了她的额头，却愣生生的止住了，改成握住凌夜晴的双手，「这么冷的天怎么就不多穿几件，冻得全身都冰凉凉的……」

凌夜晴还来不及将手抽回来，开口说自己没事，一个正是调皮的小男孩立刻叫嚣了起来，「噢——大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小璃子没戏罗！」

「你……你胡说！」小璃子梳着一头小辫子，目视约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她双手紧紧揪着夏天岚的衣摆，对着那群正值调皮捣蛋阶段的男孩道：「岚哥哥说话都是算话的，他说等我长大了，就一定会娶我！」

「岚哥怎么可能喜欢你？」另一个稍微大点的男孩道，暗示性的上下打量着小璃子娇小没有多少起伏的身材，「只要是男人，就喜欢前凸后翘的女人。就你这副模样，少做梦了！」

这一句，顿时引来其他女孩都站在了小璃子身后，共同对敌的道：「哼，你们这些人就是下流！岚哥哥才不会在乎那些，你们就想也别想了！」

凌夜晴听着那一来一往的口水仗，嘴角就抽搐不断。

心想说，这他妈究竟是什么地方，把小孩教成这样人小鬼大的。

不过，她也没用漏听一句很关键的口供就是了。

凌夜晴鄙视的看了夏天岚一眼，「宰相大人，您还真是堕落！连八岁的小女孩都敢骗说要娶人家！」

然而，夏天岚却没有一点羞耻心。更甚至，好整以暇的盯着凌夜晴，语出惊人的道：「还有，小侯爷这么生气做什么？莫不成，是在吃一个小女娃的醋？」

脸皮还真厚！「宰相大人想太多了！本侯爷只是为那个小女娃感到不值罢了，这么小就被你这种风流种子骗。」要是让那女孩知道，皇宫里头有个女人因夏天岚而遭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真不知那女娃还会不会坚持要嫁给夏天岚。

凌夜晴硬是将后半句吞进肚里。

在这种时候，她虽然有些看不惯夏天岚的做法，却也没用落井下石的兴趣。

而且，这里又是夏天岚的地盘，这群孩子也不是什么善类，要是说出什么话让夏天岚不高兴了，没准她的下场是什么！

另一方面，她也不想白水失望。

白水这十几年来帮她那么多，是她该帮白水一些了。

凌夜晴心里还有所保留，但夏天岚却坦白直言道：「小侯爷，你觉得悠闲村外头的那些女人，有几个是真心对我的？」

凌夜晴斜睨夏天岚，一点儿也不客气的道：「不真心对你，还能不要命的为你孕育子嗣？」

夏天岚却觉得她这一番话，问得好笑，「我倒是要向小侯爷请教，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了本相将种给那些女人的？」

「除了你还有谁？」凌夜晴没好气的道，「这整个皇宫里，除了你宰相大人能自由出入，还有谁能那个男人……」脑中灵光一闪，凌夜晴蓦地瞪大了双眸，「你是说……」

除了夏天岚，能够自由出入深宫内院的，还有凌夜辰和大内侍卫。

如果说，燕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夏天岚的，那么就只剩下凌夜辰和侍卫。但，所谓虎毒不食子，凌夜辰是不会杀害自己的孩子的。更甚，凌夜辰正缺一个子嗣，来稳固自己的帝位，所以，对于燕妃肚子里的孩子，凌夜辰就算明知是戴了绿帽，也宁可委屈下来。

反正，日后孩子出世，只要放在自己身边养着，保管只认自己一人当爹！而夏天岚，会因为孩子在凌夜辰手里，对凌夜辰不敢有太大的举动来反凌夜辰。

将这个孩子留下来，对于凌夜辰真的可谓是一举多得。

凌夜辰不是傻瓜，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但是，若这孩子身上，没有夏天岚的血脉，那结果就会完全的不一样了。

凌夜辰是皇帝，他没有必要为了子嗣，而屈尊的去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甚至这个孩子的爹根本就当他是傻瓜，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凌夜辰是渴求子嗣。

但，皇族独有的固执，凌夜辰必然会找一个身份衬得上皇家的，而不是不知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就当是自己的孩子。凌夜辰还没有窝囊到那种地步！

为了保存皇家的颜面，所以，这个孩子，决不能留……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夏天岚无谓的耸耸肩，「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凌夜晴虽然猜出了七七八八，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方才那骇人的猜测，「这怎么可能？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夏天岚淡淡道：「听一个太医说，后宫的嫔妃们不止一次向他抱怨凌夜辰那儿有毛病，凌夜辰从不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行房。」

「撇开辰哥不说，那你呢？」凌夜晴迫切的追问着。这一切都太令人震惊了，都快超出她能负荷的程度！

「我？哈哈哈……」夏天岚嗤嗤一笑，接着一脸无所谓的道，「诶呀——我虽然那儿很行，但我这辈子是绝对不会有子嗣的！除非，我也和曜帝一样，被戴了顶绿帽子。」

夏天岚嘴里虽然说着无所谓，但凌夜晴清楚的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神情。那种，像是完全被全天下背叛，只有自己一人才能相信的孤寂。

这样的夏天岚，一点当初刚认识他时，傲视天下的模样。

不，或许，夏天岚之所以傲视天下，只是因为他找不到任何一个人，真心真意的想要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过着简单的生活。

凌夜晴想着，动容的叫了一句：「夏天岚……」

但，夏天岚却早已背过身子，不再继续那个话题，「好了，同情的话就免了。看着天色是要下雪，先回我在这儿的屋子避避吧。」说完，就径自迈开了步伐。

凌夜晴没有动，站在原地望着夏天岚渐行渐远的背影，竟油然生出一种悸动来。

她一直以为，夏天岚是狂妄自大冷酷无情的。他是一国宰相，也是江夏家的大少爷，这样的身世使得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原来他也有这样深刻的伤口，日夜折磨着他。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触摸得到。或许，是他不想要任何看到，任何人触摸到。

夏天岚有他的骄傲，他决不允许自己被任何人所同情。

即便，同情他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所以，他独断，他专横！他要做这天下间，最无懈可击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才没有人会觉得，他根本就配不上江夏家的大少爷，和一国宰相的身份！

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夏天岚的存在是成功的。

为了做到这一点，夏天岚经历过多少黑暗，相信，不会有人知道。

若是有，那么今日的夏天岚，就不会有这种落寞的气息，萦绕在他的眉间！

95 摊牌之前

夏天岚在『悠闲村』的屋子，可谓是十分的朴素。

还不及宰相府中，那温泉暗间四分之一大小的屋中，除了一张狭窄得只容一人的床，一张矮桌和两把椅子，就再也没有什么昂贵的家具。他解释说反正也不常来，布置得再好也是沾灰，就索性凑合凑合算了。再加上，这儿的人们都很爱戴他，他只要来这儿的话，村民们一般都会成群结队的送东西来什么的。根本就不需要他再多费心思。

换一句话来说就是，夏天岚来『悠闲村』小住时，根本就不需要准备什么，只要把自己的人带来就好了。

凌夜晴听着他这话，傻愣愣的惊讶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是想都没想过，高高在上的夏天岚，居然也会说『凑合』这种话，还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内心对他的偏见，不由又少了几分。

奇怪了，他不是说要证明她是错的，才带她来这儿的么？

怎么敢情夏天岚所说的错，不是说他不会杀她是错的，而是她对他的偏见全是错的？

凌夜晴有那么一段时间，脑袋一团混沌，怎么也转不过来，到底夏天岚欲意何为。不过，倒是有一件事让他想不通。

这里的村民对夏天岚这么好，听起来让人有些不明所以啊——好好的一个富家少爷，一国宰相，怎么就和这么一群平凡得与世无争的老百姓，扯上了关系呢？

凌夜晴拧着眉，盯着夏天岚的侧脸，陷入沉思。

大约傍晚的时候，夏天岚所说的话就得到了验证。

凌夜晴尽量缩在房间的角落，远远看着众人围着夏天岚，脸上不禁又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真如夏天岚所说的那般，小小的村屋那本来就矮的可怜的门槛，差点就被蜂涌而至的村民们踏平了！

啧，幸好她躲得快，不然保不准被压成肉碎！

百无聊赖的待了会儿，却见那帮村民和夏天岚说的十分起兴，不像是一时半刻就能结束，凌夜晴眸珠一转，趁着没人注意她，便静悄悄的顺了一点村民们带来的吃的，远远对夏天岚打了个手势，自己出门透气去。

凌夜晴第一次穿女装，就连走起路来都觉得蹩脚……且对『悠闲村』又不熟，只走了几步，便索性随意找了个地方，拂干净地面的积雪坐下，啃起方才顺手牵出来的腌肉。

嚼着虽然有些老，但味道不错的肉块，凌夜晴眺望着前方的一片白茫，心神又不由转到来的时候，和夏天岚谈论的那件事上。

如果，真如夏天岚所说的那般，燕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那么辰哥让那个孩子从世上消失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可以说，是有了更多的理由，让辰哥得以毫不留情的下手。

那样的一个屈辱，举凡是男人都无法接受，更何况辰哥还是一国之君！

凌夜晴想着自己当初从江夏家回到帝都，听闻凤冰凝有了新的入幕之宾——关潜月，之后又收到凤冰凝出卖了初夜给夏天岚的事，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回途之中多次急得差点背过了气，就能想象到，凌夜辰知道燕妃的背叛时，心里该是有多痛！

即使，在辰哥身上，愤怒或许多一点……

但，那样的感觉，大概是一样的吧？一样的想要杀了情敌泄愤！

96 决然的摊牌

凌夜晴正胡思乱想间，眼前忽然就出现一碗热茶。她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转过头去，却见夏天岚不知何时摆脱了村民，悄无声息的就到了她的身边。

一手端着盛着橙黄色液体的瓷碗，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茶壶。

是特意给她送喝的来了？

他是怎么知道，她方才有那么一瞬间，真觉得有些渴了。

视线来回在夏天岚和解渴的茶水之间徘徊，凌夜晴迟疑着，到底该大方收下，还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她知道，感情这种事，不喜欢的话最好要快些讲明，而不是继续拖着彼此暧昧不清。

若这是放在从前，凌夜晴也会毫不犹豫的说不要！

但，之前和夏天岚的那一番深谈，她发现比起白水来，夏天岚似乎显得更加的脆弱，因此到了嘴边的拒绝，总是会在最后关头，便又立时缩了回去。

她实在是不敢看——夏天岚那种落寞萧索的眼神！

「这种肉吃太多会齁到的。」夏天岚见凌夜晴迟迟没有伸手接，沉吟了片刻后，干脆将茶碗往她嘴边送去，亲手喂她喝。后者不知是否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等再恢复意识时，已经是半碗凉茶下了肚。

夏天岚温和的笑道：「还要吗？」

凌夜晴面上一红，别开头轻咳几声，「不用了。」顿了顿又觉不妥，遂开口补了一句，「谢谢。」

夏天岚欣然收下道谢的话语，却不打算离开，不嫌冷也不嫌脏的，直接坐到了凌夜晴身边，借用膝盖曲起的高度，单手托着下颔远望。

好半晌，都不说一句话。

凌夜晴本来还想无视，以啃肉的行为掩饰尴尬，但最后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

这要是放在从前，凌夜晴是绝对做得出扭头就走的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