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顾父也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那你知不知道他要去Y城做什么?”
梁平安心里突地一跳,他生怕从脸上露出端倪来,强制自己镇定,回答道:“没听他提起过。”
顾父点点头,顿了顿又说:“你心里该有数。这孩子,从小被家里管得太严,长大了就总爱做出格的事,关于他这个终身大事……前阵子家里闹得翻了天,他妈妈气得进了两次医院,让他结婚他死都不干,说心里有人了。后来他妈妈实在没办法就让步,说把人领回来看看也行,他还是死活不干,我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他这是倔什么呢?你知道他身边那人是谁么?”
梁平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顾凛之身边一直没有固定的伴儿,他想不出还有谁……他摇摇头,说:“这个也没听他提过。”
顾父看了看他,突然放下筷子,沉声道:“别装了,我查了他的通话记录,他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你的!”
梁平安感到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条件反射地回答:“您误会了……”
“别管我误会不误会,他出了这种事,谁都不告诉,就找你?你说,这是为什么?那你告诉我,他怎么不给别人打?”
梁平安面对着顾父的咄咄逼人,飞快地思索着:“可能他只是诳你……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没见过他和谁在一起太久。”
顾父目光灼灼:“怎么没有,你不就是?”
梁平安冷汗都要下来了,“我和他上学时就是朋友,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顾父看了他半天,叹气道:“我当然知道,你结婚了,孩子都有了。”话锋一转,又道:“所以他才不肯和我们直说!”
梁平安哑口无言。
半晌,又听顾父说:“你去看看他吧,最好……是能劝劝他。”
梁平安终于弄明白顾父把他叫到这里来是做什么了,他心里乱糟糟的,一时茫然无措到了极点。
顾父叫了家里的司机送他,汽车在路上行驶了约莫半个小时,慢慢停在一栋公寓楼下,刷了卡进去,司机把他送上电梯,转头就走了。
在电梯上升的短短十几秒时间,梁平安尽力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症结是……顾凛之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门铃叮咚一响,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探出脸来,看到他也没多惊讶,点点头把他让进来,就披了大衣穿鞋走了。
梁平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他试探地小声唤了一声:“凛之?”
屋子里没动静,他不知怎的有点紧张,嗓音也有些发涩:“顾凛之?”
也过了不知多久,梁平安听到一点细微的簌簌声,他连忙顺着声音找过去,一步迈进卧室,正好迎上从床上坐起来的男人惊愕的视线,“平安?”
接着有点惊喜:“你怎么来了?”
梁平安打开卧室的灯,看清了顾凛之的模样,短短两个月不见,他竟然瘦了一大圈,两腮都凹进去了,他忍不住皱了眉头:“你怎么搞成这样?”
顾凛之笑了笑,往日的英俊潇洒放在这张脸上更像是苦笑:“先绝食后逃跑,”他掀开被子,“不小心把腿摔断了。”
梁平安心中一片愧疚,他坐在床沿,“对不起,都是我……”
“跟你什么关系,”顾凛之又笑笑,往后挪挪把自己靠在枕头上,“没有你,没有沈贺,我家里也早晚得知道我的事。”
梁平安看他的表情,还是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表情,他低声说:“我刚从你爸那边过来。”
顾凛之表情有点挂不住,好像还有点紧张:“他和你说什么了?”
梁平安沉默片刻,“说你心里有人。还说……那个人是我。”
第六十九章
事到如今,顾凛之竟然有点不敢直视梁平安的目光,他讪笑两声,扭过头:“瞎说,咱们是哥们。”
梁平安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凛之,你说实话,你真的……”
顾凛之突然沉默下来,眉宇间藏了些让人看了难受的东西:“说这个干什么,你对我也只是朋友而已。”
梁平安舌头和大脑分开了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那你不结婚是……”
“平安,”顾凛之咬咬牙,看梁平安的表情,干脆承认道:“当年咱们那段无疾而终,我心里一直有个结,后来你要结婚,我没忍住,我知道那我就永远没机会了,所以我……可结果呢?再几年你有了儿子,你那么幸福,我除了祝福你还能做什么?其实平安,你也知道,我这几年不是没找过,但你说怎么回事?我……我就是定不下心啊!怎么跟你说那个感觉,就是浮着,不踏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黄了。结果一拖就到了现在,沈贺又突然冒出来了,我却搞成这幅模样,我还有什么资格,我还有什么资格……”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用拳头恨恨地捶了下自己打了石膏的腿,表情十分愤懑。
梁平安怕他再抻着腿,连忙拉住他的手,看顾凛之的神色,是那种憋太久了结果爆发都爆发不出来的感觉,他和顾凛之贴的很近,感到对方的呼吸喷到他脖子上。
气氛突然朝着暧昧的方向直奔而去,梁平安猛地顿悟过来,松开手刚要后退,顾凛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双眸子里藏着什么会发光的东西似的,诱得人想看进去。
梁平安愣了一会儿,回避了这个敏感的话题,他伸出另一只手把顾凛之的被子拉上去,“刚才把你吵醒了,你接着睡吧。”
顾凛之不松手,僵持一会儿,才松了口:“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来了?”他仔细看了看梁平安,皱眉道:“脸色越来越差了。”
梁平安被他拽着弓着背这个姿势很累,他这一路心力交瘁,在飞机上险些睡过去,面前一张柔软的大床,光线又很昏暗,他干脆直接躺下来,肩膀靠着顾凛之的肩膀,过了会儿,才说话:“我把沈贺卖给他弟弟了。”
顾凛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什么意思?”
“沈贺有个弟弟跟他争家产。我走那天,他的公司已经易主了。”
顾凛之愣了好半天,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梁平安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张开嘴,只吐出一个字:“你……”
梁平安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很难受,让他不由自主地去想沈贺,去想这个男人做过的一切事情,越想心里边越不舒服,越不舒服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无可避免地一种灭顶般的负罪感给抓住了,他突然感到很恐惧,因为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将会伴随他多久……
“历史将会记录,在我们这个社会转型期,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的嚣张,而是好人的过度沉默。”
梁平安愣了一下,扭头看顾凛之,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太突兀了。
顾凛之也扭过头看他,不笑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马丁路德金的名言。”他看了看梁平安,接着说:“我倒觉得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做坏事,而是好人不得不做坏事。平安,你是个好人,你也做过错事,但你心里得明白,你的心是好的,是暖的,你可以去弥补、去后悔,但你不能绝望,也不该怀疑自己。”
梁平安闭上眼睛,许久没说话,直到屋子里静的再无一声,好像两个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抑郁难言。
在顾凛之这里住了一阵,每天给顾凛之做几顿饭,算是照顾伤残病号,梁平安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小假,尽量把远在S市的沈贺剔除脑海,很难,事实上,一到夜深人静,他就睁着眼睛看黑色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这天一早,他刚睁开眼睛,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一扭头发现床边空了,“凛之?”他低声叫了一声,没人回答,他坐起来找眼镜,发现被人妥善地放在床头柜上,他带上眼镜揉了揉头发,这边的冬天虽然冷,但屋子里的暖气给得特别足,比起南方来反而要更加舒坦,他许久未曾休息的这么好,浑身透着股透体舒泰的懒劲儿,低头一看,下身是一条睡裤,上身的衣服解开了扣子,脱到一半。梁平安揉了揉头发,昨晚他难得看到一本对胃口的书,看得很投入,大概是后来不小心睡过去了……想来是顾凛之醒来看他睡得不舒服就给他换了睡衣,可顾凛之人呢?出去了?他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熟了,什么也没发觉。
梁平安一边伸懒腰活动了一下肩膀,一边迈步走出了卧室,就在这时,他的耳朵敏锐地听到了什么,好像是人的说话声,窃窃私语似的,他一下子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和坐在客厅里的几个人对上了眼。
从左往右,依次坐了三个人,最左边是一个气质典雅的女人,她右边是顾父,最右边是顾凛之,梁平安有些反应不过来,目光落在唯一的熟人身上。顾凛之的表情却很奇怪,他竟然回避地转了下眼珠。
“梁先生,请坐。”昨晚邀请他到家里的中年男人沉着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梁平安刚刚起床,一身慵懒立刻消退了大半,拽了拽身上的棉质睡衣,正襟危坐地在沙发对面坐下来,他坐下来,一时又没人说话了,场面极度古怪。
四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在等着谁先开口。梁平安一头雾水,对比眼前穿着正式的顾凛之家长,他实在有些坐立不安,他想了想,站起来说:“伯父伯母来是有事吧?那我我就不打扰,先走了。”
“别,你坐下。”顾父立刻回拒道,又摆手摆手,终于开口说:“我们今天来,是为了凛之的事。”
梁平安看了顾凛之一眼,往日嘴巴最机灵的男人现在好像变成了个锯嘴葫芦,坐在一边儿装聋作哑。
顾父咳了一声,问道:“听说梁先生最近离异了?”
梁平安点点头,尽力不让脸色流露出黯然来,“有一阵子了。”
这话题显然并不适合双方的角色,梁平安有些隐约的尴尬,不由自主又看了顾凛之一眼,他却挪开了目光,顾父继续说下去:
“那……你知道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孩子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前些日子为了他结婚的事,搅得全家不得安宁,昨天我也和你说过了……这些天我和他妈妈认真考虑,决定不再逼他了。”
梁平安听顾父绕了半天圈子,不过意思也说明白了,他有些惊讶,这么看来顾凛之出柜的事算是赢了?可这些有必要和他细说么?
“凛之年纪不小了,三十三的人了,我们不指着他娶妻生子,但好歹要有个人陪,膝下也要有个孩子,你们的事,我们就绝不插手了。”顾母的视线一直没离开梁平安身上,她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满是气质,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梁平安听她讲话,极有韵律,婉转动听,一时倒没注意她话里说了些什么。等反应过来,立刻觉得哪里不对了,他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顾凛之的父母说完,却好像如释重负,不再多待,穿了大衣就走了。
两人离去好半天,梁平安还在思索,越想越吓人,他看着顾凛之,犹犹豫豫地问:“你……你爸妈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顾凛之当了半天的哑巴,终于说了句话:“我爸妈有这里的钥匙。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你换睡裤。”
梁平安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想象出了当时的场景。
顾凛之面色复杂,突然抬头盯着他:“平安,就像我妈说的,咱们也不指着什么情啊爱的活着,就做个伴儿,互相照顾,有什么不好的?”
顾凛之把话说到这份上,让梁平安心里乱糟糟的,他当年因为一时软弱已经误了顾凛之一次,怎么还敢不负责任地再来一回?他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凛之,你知道我现在……我不能这么草率,我已经对不起小雨,我不想再做错事。”
顾凛之胸口堵得慌,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爱沈贺?你还是忘不了他?”
梁平安一下子沉默了。
顾凛之心口猛地凉了下去,过了好半天,他才听到梁平安低声道:
“凛之,我顾虑太多。”
这么说着,梁平安想到自己的身体,他心中无奈极了,有些微辛酸:“你应该找更好的。”
顾凛之手脚发凉,“平安,”他滞涩片刻,“我想不通,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就不行了?”
“我总是在拖累你……”梁平安抬起头,“凛之,你想想,我总是在拖累你。”
顾凛之脱口而出:“那你就当补偿我,总行吧!”
梁平安似乎在等这句话,他冷静地接道:“你会高兴么?”
顾凛之登时哑然了。半晌,颓然地坐了回去,喃喃道:“咱们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梁平安也回答不出,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再没有了这段以来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些事情一旦挑明了就没办法再回避了。
就在这时,梁平安突然听到哪里传来嗡嗡的震动声,他如同找到了救命绳索,连忙去找自己的手机,这个号码是新换的,他只给赵小雨、顾父打过电话,别人还不知道,他低头凝视屏幕,那个号码有些眼熟,似乎是……
梁平安接起电话,未开口,先感到身后像有个影子无时无刻不在,让他浑身不自在。电话接通后,沈贺第一句话就是:
“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明天回来,之前的事我不追究。”
梁平安顿了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手机的?”
“你联系过人,总能查出来的。”
顾凛之听到沈贺的声音,一下子竖起了耳朵,盯着梁平安。“沈贺,”他看到梁平安微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沉:“对不起。”他心中一凉,又听到梁平安下一句话:“但我不会回S市了。”
电话挂断半天,梁平安还一手紧紧攥着手机,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似的,冲顾凛之笑笑,表情很难看:“凛之,我可能得回去一趟。”
第七十章
在首都逗留小半个月,梁平安又重返机场,手里捏着去S市的机票,捏得太紧,都被汗水给渍了。一周前他还对S市避如蛇蝎,现在却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归心似箭。
出来飞机场,他一眼就看到了沈贺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一抬头愣住了,开车的人竟然不是沈贺。这个男人他也见过,知道这是沈贺的助理。
车子驶上他熟悉的街道,车厢里一片沉默,丰敏曲打开车载音响,柔和的轻音乐流泻出来,总算冲散了一些尴尬的氛围。丰敏曲虽然善于沟通,但车后座的这个人身份特殊,他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你们公司……”梁平安欲言又止,突然不知道怎么问下去了。该怎么说?沈家的两兄弟斗得怎么样了?
丰敏曲从后视镜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沈总前几天出了点事,这两天解决了。”
梁平安不由自主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解决了?”
丰敏曲迅速地在脑子里转了一遍,谨慎地回答:“这是老板家的私事,我不方便说,但沈总和他弟弟现在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