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怒气冲冲的跟他吵，赶他走，但沈墨岩不肯走，又有谁能让他走。第四天早上，沈墨岩终于晕了

过去。

齐林蹲在地上戳了戳他，沈墨岩眉头紧皱，鼻腔里发出一声浅浅呻吟。齐林问苏璟：“饿晕了，怎么

办？”

苏璟木着一张脸，过了好一会才冷哼一声：“把他抬进去。”

沈墨岩刚醒来的时候怔了很久，身下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糊涂，不是一直在等着苏璟原谅么，怎么跑

到床上来了？

“醒了？”苏璟背对着沈墨岩坐在窗边，阳光从大开的窗户里透出，沈墨岩不知道为何产生了一种…

…他马上就要离开的错觉。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是痴痴看着。

苏璟回过头：“王爷不饿？”

沈墨岩这才反应过来，竟然是饿晕了，这副娇生惯养的身子，可真是……不争气。苏璟刚到靖王府的

时候，又有谁管过他呢？不是故意的虐待，只是……没想到。沈墨岩神色有些黯然，却又不想在苏璟

面前显示出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我没关系。”

“王爷饿了四天了，喝点粥吧。”苏璟起身，端起旁边桌上的粥慢慢走了过来。沈墨岩有些受宠若惊

了，苏璟的态度太过安静，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只听“咕”一声，沈墨岩的肚子却不配合

的发出了声响。

“呵……”苏璟轻声笑了一下，沈墨岩瞬间窘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苏璟走到自己身前，坐在床

边。苏璟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到沈墨岩嘴边。

沈墨岩怔了一下，苏璟笑问：“王爷自己来？”沈墨岩忙摇头，张张嘴喝了下去。然后是第二勺，第

三勺……

一碗粥很快吃的干干净净，苏璟问：“还要么？”沈墨岩摇摇头，虽然还是很饿，但是他觉得他需要

跟苏璟好好的谈一谈，就算苏璟不原谅，至少，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诚意和等下去的决心。

苏璟见他摇头，站起身把碗放回去，慢慢的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边收拾边说：“王爷等下觉得还些了

，就回京城吧，皇上……肯定还有很多大事等着王爷回去办。”

“为……为什么让我走？”沈墨岩睁大了眼睛，一下子跳起来握住苏璟的手：“苏璟，我绝对不走！

”

苏璟微微偏过头：“我记得王爷说，苏家欠你一条命……”

沈墨岩的手慢慢的放下了，苏璟继续说道：“我也记得王爷说过，你欠我一条命。”他转过身来正视

着沈墨岩：“这样，我们是不是就两清了？”

什么两清，怎么可能两清，我不要跟你两清……沈墨岩恍恍惚惚的抓着苏璟的袖子不肯松手，却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苏璟看了看，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没有挣脱，他低着头继续说道：“王爷大概不记得

了……”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暗淡起来：“可能是十年前，还是十二年前……”他停了一下，苦笑着说

道：“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那是十二年前的除夕夜，年幼的苏璟躲在院子门后，看着几个婢女端着一盘盘的菜送到前院。爹……

苏丞相进了宫，娘却生着病，下人们都是有眼色的，大年夜的，竟然连一碗粥都不送，他只能自己去

拿。那一盘盘让人眼花缭乱的菜自然不是给自己的，苏璟悄悄的等着，等那些下人们也都散去了，也

许会有剩下的粥饭。

等到人都睡去了，他悄悄的摸进了厨房，可是他从来没有好运气，被抓住了。私生子，如今还在家里

行窃……苏璟跪在堂前，没有一句分辨的话语，因为他知道，分辨也没有用。

丞相夫人是个很美的人，可是这个那么美的人却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苏璟低着头，一脸漠然，他已

经习惯了。如果挨骂能换来救命的药或者饭，他一点都不介意当丞相夫人的出气筒。

正骂着，下人通报说是客人来访，丞相夫人收起了凶巴巴的面孔，又是巧笑倩兮的一个美人儿。但是

惩罚还没结束，他必须跪到夫人消气才能起身。昨天下了一点小雪，地上的水汽透过并不厚实的裤子

，浸的膝盖钻心的疼。苏璟看了看四周，路过的婢女下人都当他不存在一样，他低下了头，神色有些

黯然。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的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碗，里面是很少吃到的鱼，想了想，又画了

只鸡。记得上次大厨心情好，分了他一勺宫保鸡丁，那个味道他记了很久。有冰凉凉的东西落在手上

，他茫然的抬起头，又下雪了，一片片轻薄的小雪花覆盖上来，掩住了地上那歪歪扭扭的画。苏璟没

有再画，只是盯着地上那还露在雪外的半只鸡，那肥胖的屁股，说不出的滑稽。

“这是哪家的小孩儿，怎么跪在这里？丞相家里竟然也会虐待下人么？”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璟抬起头，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眉飞入鬓，英挺的鼻梁，嘴唇扬

起，那是他从不曾有过的骄傲。再看看自己……苏璟神色黯然，没有说话，只是尽量的想把自己蜷缩

进黑影里去。

“你是丞相家的下人么？”他继续问，苏璟想说，我不是下人，可是，却过的连下人都不如。那人琢

磨了一会，突然笑了：“你是哑巴？”

苏璟只是摇头，这个人跟他以往见过的公子哥都不一样，他生怕说错了话，就又会被罚。那人突然笑

着冲身后喊了一声：“皇兄你来看，这里有个小哑巴。”

另外一个人有着相似的轮廓，却是更冰冷严肃，他看了苏璟一眼就转过了目光：“墨岩，别多管闲事

。”

墨岩……这是他的名字么？不仅人好看，连名字也好听，苏璟在心里默默的想，迎着那人的目光，他

鼓起勇气：“我……不是哑巴。”

那人看他的目光更变得更加有兴趣，伸手戳他的脸，仿佛看到了一只可以逗弄的小狗：“不是哑巴，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苏璟低低的说：“……饿。”

沈墨岩楞了一下，明显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他握住苏璟的手，已经冻得如同冰块一样。他有些生气：

“堂堂丞相，竟然这么虐待一个小孩子！”

“墨岩！”沈均岩叫了一声，沈墨岩有些不服气，他拉起苏璟，抱在自己怀里。苏璟惊恐的挣扎起来

，他会弄脏他的衣服！

“不许动，再乱动就把你扔出去！”苏璟不敢动了，他僵硬着身子靠在沈墨岩胸前。沈墨岩的衣服上

有股很淡的檀香味，苏璟有些沉迷的使劲吸了吸鼻子，他想，这个人，这个味道，他这辈子都不要忘

记。

沈墨岩直接把他抱进了厨房，下人们不敢怠慢，端上了饭菜。沈墨岩扫一眼，说：“端下去，他饿的

厉害，不能吃这些油腻的。”

一碗清甜的粥，熬了很久，放了切得细细的肉丝，苏璟有些局促的吃了一小半就不吃了。沈墨岩推他

：“怎么不吃了？”

苏璟低下头，摆弄着并不干净的衣襟：“娘……病了，还没吃。”

沈墨岩看他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他解下身上带的玉如意递给苏璟：“我随身没带银子，这个给你，

能换几两银子。”

苏璟有些惶恐的看着手中的玉如意，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手都有点颤抖了。沈墨岩看他这

种样子，突然大笑了起来，他温柔的摸摸苏璟的头：“你快点长大，长大了，本王带你去战场杀敌！

”

苏璟忙不迭点头，沈墨岩满意的点点头说：“你叫什么？”

苏璟有点结结巴巴的说：“苏……苏璟。”

“景色的景？是个好名字，我记住了。”沈墨岩又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该走了，等你长大了，

就到靖王府来找我！”

苏璟张张嘴，没有说话，只能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远。他想说，不是景色的景，是璟玉光彩的璟，不过

，他突然笑了，我记得你就好。

靖王爷，沈墨岩。

初进靖王府的时候，苏璟甚至是兴奋的有些发狂的，他没想到沈墨岩还记得他。住的是柴房，这没关

系，他在丞相府里住的也差不多。下人们那种鄙夷的目光和刻意的刁难，这也没关系，他活到这么大

早就习惯了。他在焦急的等着，他想告诉沈墨岩，为了再见到他，他很认真的学认字，他甚至还准备

去参加秋闱，他想有一天能跟沈墨岩一起，像他曾经说过的一样，站在沙场上共同杀敌。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管家说，王爷要见他。那一刻，苏璟几乎哭了出来，他觉得，在母亲去世后，

他终于又见到了一丝曙光。然后就是……

他很快就明白了，靖王爷不需要他读书认字，靖王爷只需他张开腿在床上伺候的好……一个梦，从产

生到破碎，到底需要多长时间？苏璟只用了一个月，就明白了一切，那个需要他上场杀敌的墨岩，已

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璟已经坐了下来，太多沉重的回忆让他有点呼吸困难，他摸了摸脸，是干的，也是，都过去那么长

时间了，即使心里还是痛的几乎要撕裂一般，但是眼睛，却再流不出什么了。

沈墨岩站在一边，刚刚得到的认知让他心里沉痛的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苏璟喜欢自己，可他却从没

想过，这爱恋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埋下种子。苏璟小心的培育着，看着他一点点的发芽长大，然后等

到的是自己残忍的一刀，伤了根，断了茎。沈墨岩闭上眼睛，他经常这样，一时兴起捡个什么猫啊狗

的回去，逗弄几日，就会忘到脑后。十年前的那一次，如果不是苏璟说起，他大概永远都不会记起来

，其实当日他就想把苏璟带回来的，但是苏家一直跟舅舅家不对路，他才没有提。如果当日就能把苏

璟带回来……沈墨岩狠狠的咬着下唇，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的时候，会觉得他的眼神似曾相识

。

他有些迟钝的靠近苏璟，慢慢的弯下身子想要抱住苏璟，动作太慢，苏璟甚至听得到他脊背弯下时骨

头咔咔作响。苏璟终于还是没有躲，沈墨岩抱着他，很久都没有说话，慢慢的，他感到自己肩膀上，

一片湿热弥漫开来。

“对不起，苏璟，明明是我的不对，却还是……”沈墨岩低声说，嗓音有些嘶哑：“但是我还是不能

这样就放开你，刚开始打仗的时候，我有次受了伤。”他停了一下，感受到苏璟的身体猛的僵硬，心

中又燃起一丝希望：“伤的很重，可是我还是挺过来了，我当时只是想，如果我死了就没人能挡住狄

支的兵，那你，要怎么办？”

他随手擦去眼中的泪，笑着揽着苏璟的肩膀：“我的确是个混蛋，可这个混蛋却保证，从此只爱你一

个人。”

“你在说些什么啊……”苏璟慌乱的把手猛的从沈墨岩手中抽回来，却又撞翻了桌上承粥的瓷罐，里

面汤汤水水都流了出来。沈墨岩握住苏璟匆忙想去擦拭的手：“我来。”

他擦了两下，停了下来：“苏璟，我们不会两清，我欠你的，都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这是沈墨岩

，不是靖王爷，对苏璟一个人的承诺。”

“谁要你承诺！”苏璟气冲冲的把抹布扔在沈墨岩脸上，米粒沿着沈墨岩的脸流了下来。沈墨岩没说

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苏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摔门走了。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苏璟喝醉了，让酒庄的伙计半扶着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壶。一直等苏璟

回来吃饭的沈墨岩忙接过他来。结实的庄稼汉子平日多受苏璟照料，看了生面孔便拉着齐林问：“齐

少爷家来亲戚了？”

齐林忙着回去照料苏璟便随口应着，说是远方表亲过来看看，却不想，第二日，村里几乎所有人都跑

来看这齐少爷的表兄了。苏璟宿醉头疼，趴在床上装死，沈墨岩便代替他招呼那些邻人。

村人质朴，有些话也说得直白，几个家里有姑娘的，都拉着沈墨岩细细的询问他的生辰八字还有家世

。沈墨岩应付的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苏璟在里面听的叽叽喳喳的心烦，便用力的吼：“饿死了，还

有活人吗？！”

外面的大婶们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平日里笑眯眯的齐少爷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沈墨岩这才有了空闲脱

身，端了早就热好的粥还有两碟酱菜给他送进去。沈墨岩一进门，齐林就被拉住了，这个说：“我家

的小翠，针线活可好着呢，等下让他给表少爷绣个荷包吧……”

那个又挤了过来：“我家的倩倩烧的一手好饭，还识字，下次表少爷可一定赏光去我们家尝尝手艺啊

！”

齐林不堪其扰，压低了声音说：“各位大婶，你们就别打我们家表少爷的主意了！”

他神神秘秘的一指苏璟紧闭着的房门，又指了指地：“我们家的表少爷啊，下面，不行！”

嘈杂声立时没了，那些大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打起了哈哈：“哎呀还想起来家里的鸡没喂呢

！”“上次说要给他姨母作身衣裳，这我得去他家量量尺寸了。”便嘻嘻哈哈的都散去了。

齐林哼着小调去逗弄齐琪那个小丫头。

沈墨岩看了看已经安静下来的小院，有点钦佩的说道：“齐林……真是个高手。”

苏璟冷哼：“不过是个爱嚼主子舌头的下人。”

沈墨岩看他：“他说过你什么？”

苏璟哼哼唧唧，似乎仍是怀恨在心：“人家来给我提亲，他唧唧歪歪说我已经有家室，连孩子都满地

跑了，好好一桩婚事都给他搅黄了。”

沈墨岩一窒，苦笑一声。苏璟却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这么多人跑来给你提亲，还不知道他想了什

么借口给打发了，肯定好听不了！你就等着吧！”

沈墨岩见他笑的开心，粥也吃了不少，也就并不在意，伸手替他拭去嘴角的沾着的米粒。苏璟却大叫

头痛头痛要继续睡觉又把他赶了出来。

沈墨岩到底还是有些好奇齐林是怎么把人赶走的，吃晚饭的时候便多问了一句。正在啃骨头的齐林“

哦”一声，不以为意的说：“哦，我就说你不举。”

沈墨岩只觉得有一道雷，狠狠的把自己给劈晕了。苏璟把碗一扔，抱着肚子笑的满地打滚。齐琪睁着

大眼，茫然的问：“什么是……不举？”齐林伸出油腻的手摸摸小丫头的头，又给她夹了一块肉：“

小孩子别管大人，吃肉。”

“哦。”齐琪和齐林甩起膀子继续啃肉，看着眼前这一幕，沈墨岩突然也松了一口气，脸上，渐渐浮

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