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
他忽然笑了,拿起我面前的水杯,猛地浇到了我的脸上。
水已经凉了,冷冰冰的,头发睫毛上滴着水,浸湿的衬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是,就算我早有准备,以现在的状况也是避不开这杯水。得出的结论是,江尚言不是江墨文的对手,而且这里也没有第二个水杯可以让我浇回去。
所以我干脆没有动,缓缓道:“你要做什么?”
他微微眯起眼睛,越过桌子,伸手扣住了我的下巴,往前一拉。
这个动作让我撞上桌沿,想要挪开,却发现他力气大的很,反而下巴开始火辣辣的疼。
江墨文靠近,低笑:“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更厌恶你,比以前更厌恶你。别一副好像谁都对不起你的样子……你知道吗?”他自言自语,又说:“你肯定心里在说不知道了,我就猜得到你是怎么想的,你的表情太明显了。”
我微微皱眉。
他却蓦地松开手,拿出手帕优雅的擦拭了一下手指,仿佛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样,说:“你如果一直用这个状态来工作的话,可别怪老爷子不念亲情啊,我是不会包庇你的。”说完就走了。
我扯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脸,眼中闪过愤怒,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他过来这里就是为了羞辱我一番?真是无聊的人类,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多余的情感上,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拉开办公室的门,我对小叶道:“请给我找套干净的衣服进来。”
小叶诧异的看了眼湿漉漉的我,眼中闪过许多疑问,但是什么都没问,去帮我找衣服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匆匆的跑了进来,喘息着递给我一套衣服,看起来明显十分廉价。见我看向她,小叶弱弱的说:“我……我也没有男人的衣服,就出去买了……不知道……”
我微微想了片刻,才想起衣服也是要钱的,而公司并不提供衣服。琢磨了片刻,摘下身上唯一看似值钱的一块表,递给小叶,“不好意思,我没有钱。”
小叶先是震惊,然后是疑惑,最后是犹豫,眼中闪过很多种情绪,但是她始终没有伸手来接:“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我倒没有觉得什么贵重,衣服与手表相比,我更需要衣服,于是让声音稍微温和一点:“你本来没有义务为我做这些的,但是你做了,所以这是你应得的。”
小叶还是没有接。
我有些奇怪,难不成,她只要钱,不要手表?
小叶忽然笑了,眼角嘴边都是笑意,“江主任,这些衣服要不了多少钱的。你快换上吧,要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间好像不害怕我了,还有那么一丝友好的意味。但是她说的不错,这个脆弱的身体,确实要赶快换上衣服比较好。于是我郑重的对她点头:“这些钱我会还你的。”
小叶嘻嘻一笑,狡黠的看着我,“不急不急,也没有多少。”出去前还认真的替我关上门。
我拉上窗帘,擦干了身上的水渍,才把衣服换了上去。只不过头发上还是湿湿的,一时半会儿干不了。
时针眨眼指向十二点,在上班之前,我稍微了解了一下基本制度,也知道这会儿差不多该是下班了。原本我是可以回家吃午饭的,但是此刻却不怎么想见江墨文,更没有兴趣送上门去让他奚落。
正犹豫的时候,几个年轻人风一般的卷了进来,其中一个一把抱住我的肩膀,痞痞的笑:“江哥,一个多星期没见,在家里憋的慌了吧。”
我被他一下子抱的一愣,又听到旁边几个人道:“就是就是,难得你出门了。咱们哥几个今天出去好好乐一乐。”
我推了一推,终于把那个狗熊一般扑在身上的人给推开了,倒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眼睛很大很明亮,他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干嘛这样看着我,不认得我了?”
我还没来的及回答,旁边几个人便连珠炮一般的说了起来,个个都好似很愤慨。
“江老爷子也太狠了,就为了那么点破事这样对自己的亲孙子。”
“就是就是啊,不就一个女人嘛,又没死,而且咱们还没干成呢,干嘛这么当一回事。”
“江哥,你这些天还好吧?”
“好了好了,你们怎么多废话干什么?走走,给我们江哥接风!”
当先进来的年轻人自然而然搂着我的肩膀就往外走。
我本能的不怎么喜欢这几人这般说话,但是人已经被拖了出去,心中又犹疑着不愿和江墨文回家。刚走出公司的大门,无意中看到江墨文的车停在街道的另一边。
侧首看过去,正对上他冷漠的眼神。
03.生病
我见他看着我,目光冷凝,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几人带着我来到一个据说是高级会所的地方,一路上热闹不已,张狂肆意,犹如混世魔王。所到之处都没人敢靠近三米之内……当然,这只是夸张一点的说法。
但是从他们话语中也可以知道,我们算是本城四害。
最开始那个热情的搭着我肩膀的青年叫顾飞,据说和我关系最好,另外两人叫黄明宇和刘峰,都是一起玩的狐朋狗友,其中我年纪最大,所以都喊我一声江哥。
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江老爷子对江尚言不满意,确实是纨绔一个,还是很恶劣的那种。
我们包了很大的一个包间,他们还叫了几个风尘味很足的女孩子进来,若不是到现在并没有真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一定不会留下来,定是转头就走。
顾飞始终表现的很是亲热,他坐在我的身边,笑:“江哥,庆祝你全身而退。干杯。”说着端给我一杯酒。自己也举起酒杯。
我很少喝酒,因为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后来便再也没尝试过了,昨天的那一身酒气,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消散。
在天上的那千万年,我看着众生百态,但终究做不到融入其中。
抬眼对上顾飞灼灼的眼神,他似乎很是期待。我接过酒杯,怎么做的像一个人?我不是很清楚。至于这杯酒,喝便喝吧,于是一饮而尽。
只是却没想到是这么烈的,顿时呛的咳嗽了起来。我果然喜欢不上这个东西……
顾飞十分意外,赶紧给我递了一杯水,另一只手在我的背上轻轻的拍着:“慢点慢点。”
黄明宇和刘峰哈哈大笑:“江哥你这么激动干嘛,看来江老爷子真是把你管狠了!”
我此刻却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的嘲笑,胃部空荡荡的难受,酒水入腹,只感觉一道火辣辣的感觉,像有一把刀子一般。想了半晌,才恍然这大概是饿了……人类,每一顿饭都是要吃的吧?
顾飞叹了一口气,说:“江哥,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过,看着那个野种在你面前作威作福,谁能够忍受。但是真的不要硬碰硬知道吗?现在江老爷子喜欢他,你就让着一点,凭你的身份,该你的是少不了的。”
我终于诧异的看向他,只不过是些狐朋狗友,胡吹乱侃,却没想到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倒像是真的为我考虑的样子。
刘峰冷哼了一声,“不过一个私生子而已,江老爷子抬举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哪天少爷我一定找人做了他,不对,是折磨完了再做了他。”
黄明宇也愤愤不平:“就是啊,整天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老子早就有气了。他以为他谁啊!”
哦?看来江墨文真的很不受这群纨绔待见啊,但是这些倒像是他们会说的话。
回想江墨文在家中的模样,他可以一边做出谦恭的样子,一边在我面前流露他的傲慢和不屑。他不介意树敌,因为他不把他们放在眼中。这种人,就和他一样……
我想起了那个人,他必定是不容于世的。
他是一个叛徒,我微微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缓缓的溢出一丝愤怒的情绪来。
我败的那样彻底,失去了父神给予的荣光,成为一个弱小的人类。那么他胜了吗?地狱大门的打开,似乎漫天血色浮现在眼前。
我几乎不敢想象,这样的结果。顿时手指冰凉,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可以阻止他的力量了……
顾飞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适,关心的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绞痛,身子一晃,刚好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回三人都大惊失色,黄明宇立刻掏出电话,顾飞拖着我,刘峰去结账,很快把我送到了医院。
年轻的主治医师拿着听诊器检查了半天,勾唇露出一丝笑容,对围在我病床前的顾飞等人道:“本身身体就长期亏虚,又空腹喝酒,淋雨,不吃饭,接着继续喝酒,心神劳累,不倒下才怪。就算是大男人也不能这么折腾,否则还是干脆等死吧。他起码三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我才来了不到一天,所以我不知道这个身体之前是怎么糟蹋自己的。
顾飞忽然很是生气,“江哥!你就算再不开心也不该这样折腾自己!你对得起阿姨和我们吗?”
黄明宇和刘峰也纷纷劝慰我。
我第一次亲身体验了人类的聒噪,不由皱眉道:“以后不会了,你们不用再说。”我没有折磨自己身体的嗜好,这些只不过是意外而已。
如果……如果能重新得回力量,又何必如此。如同废人一般……我眼神黯淡。
也许是因为我的表情太过不耐,他们没有再说了,顾飞对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
黄明宇和刘峰对视一眼,眼看今天是找不成乐子了,说了些关心的话就走了。主治医师见病房安静下来,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也走了。
顾飞却转身坐在我的病床边。
“你怎么不走?”我问。
“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啊,难不成指望你家的那些人嘛?至于阿姨的话,你不希望她担心吧。”顾飞笑道,“所以只好我来了。”
我不得不说,即使不是他说的那些原因,但确实是没有人适合来照顾我。
顾飞伸手探上了我的额头,喃喃道,“好像还是有点发烧啊,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不论是我本身,还是江尚言这个身体都比顾飞要大,但此刻他却如同保护者一般照顾着我,让我不可避免的升起古怪的情绪,很不习惯。
我不习惯于接受陌生人的关心,那个女人是例外,她毕竟是这个身体的母亲。
更甚者,这种落差我并不乐于接受,我眼眸微微变暗,在那漫长的生命中,我习惯了人类的尊敬和仰视,习惯了承担肩膀上的责任,习惯了去怜悯弱者,习惯了自己的不会受伤,却未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被照顾的那一天。
“我没事。”微微侧过头,我的声音有些冷淡。
顾飞见我躲开,动作僵硬了一下,然后讪讪一笑:“当然没什么大事,江哥你可是我们老大,哎……这医院也是无聊的很,要不待会去我家休息?”
“不必了,晚些我会让人来接我回家。”我淡淡道。
顾飞忽然很是委屈的看着我:“江哥,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冷漠?难道你还在生气之前的事?可是那个事……我阻止过你了,是你说要……”
“什么事?”我问道。
这回他终于震惊了,呆呆的看着我,“你不记得了?那你知道自己因为什么事被江老爷子罚吗?”
“我能猜个大概出来。”
顾飞没说话,定定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刚刚才离去的年轻医生又被顾飞拉着手臂拽了过来,两人都气喘吁吁,顾飞回头怒道,“你们怎么看的,失忆了都没看出来!白拿工资的吗?”
医生不悦的看了顾飞一眼,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你也没说他失忆啊,这种问题熟悉他的人比较容易看出来。你怎么没看出来?”
顾飞瞪眼。
“看什么看,一边去,别妨碍我检查。”医生说着,翻了一个白眼。
我被那个医生推进了别的病房,一群人开始围着我检查,阵势比之前大上许多,面对着各种各样的仪器,我极尽忍耐才没有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
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这是正常的。心思却不由的走的有些远……
人类这么短暂的生命,却拥有那么多的病痛和灾难,不停的有人出生,然后不停的有人死去,生生不息,我不明白这到底是顽强,抑或是另一种无休止的悲哀。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似乎终于检查结束。
我安静的躺在病床上,顾飞一直守在病房外,没多久似乎化验结果也出来了,我依稀见他站在外面和那医生说了半天。
然后他走了进来,眼中难掩忧虑。迟疑了一会儿,对我道:“我还是打电话给阿姨吧,失忆……这么大的事情,她应该知道的。”
我疲惫的点了点头,顾飞出去打电话了,我则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女人趴在我的床边,眼睛红肿,半眯着。
这一瞬间,我忽然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人类脆弱渺小充满欲望他们不如天使永恒强大,但人类比起天使唯一让人羡慕的一点就是亲情——生命的传承。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却可以孕育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生命,他们毫不吝惜的倾尽自己。
而我们是怎样的存在呢?父神创造了我们,他丢下我们就这样消失了,他甚至早就忘记了我们。我们有无尽的生命,却只会不断的减少。
女人醒了过来,声音微微哽咽,道:“难怪昨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主治医师姓池,他此刻走了进来,耐心解释道:“我们现在暂时不能肯定他失忆的程度,但是丧失一部分生活自理能力和语言沟通能力是很正常的,这需要时间,您也不要太担心。”他说着很是复杂的看了看我,眼里蕴藏着什么情绪。
我没有兴趣去看懂他,回头看着女人。
女人忍住声音里的哽咽,她握着我的手,不住的道:“没事的没事的,就算都忘了也不要紧,还有妈妈在……”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我的神色放软,竟然叹了一口气。来到这个世界才不过两天,似乎就有被人类同化的趋势……这是否意味着,我也是容易堕落的呢?我也是有瑕眦的呢?
不,我绝不会堕落的。我和他们不一样!
想到这里,眼神又蓦地坚定起来。
门外忽然出现一个身影,江墨文依着门框,笑道,“哎,瞧我看到了什么,真是母慈子孝啊。”
04.容器
江墨文笑了笑,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进来,闲庭信步。
母亲却不知为何忽然爆发了所有的情绪,不再委曲求全,歇斯底里的对着他叫起来:“你给我滚!我们不想看到你!你和你妈那个狐狸精一样,就是要折磨死我们才开心!现在好了……你什么都拿去吧!我不和你争了,你放过我们孤儿寡母好不好?!”
我微微露出诧异的眼神,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却一时想不出来是哪里。母亲的反应,未免有些过了。
“妈,我好心过来看望哥哥,你这样说话算什么?”江墨文的笑意并未达眼底。
“滚!滚啊!”母亲根本不理会这些,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了远超出本身的力量,使劲的把江墨文推出门外,然后‘砰’的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