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兰令 下+番外——谢子傒
谢子傒  发于:2013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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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华捧着粥碗低低的笑了一声,用后齿细细的磨着一根火腿丝,片刻方道:“先生厚意,学生心领。然而男儿在世,倘若连喜欢何人都要顾及他人颜色,又谈何气节风骨?屈子有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正是也。”

“狂悖。”殷庭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叹惋一般温柔的口气下了如是结论。

“前次在茶楼之中,先生曾谬赞学生是性情中人,便需知道,但凡性情中人,大抵都有那么些骨子里的狂悖。”陶华摇了摇细长的手指,颇有些老神在在的说道,“也不怕先生见笑,学生自幼便颇是艳羡竹林七贤那般的轻狂不羁。何况所谓情爱,归根结底不过是两个人的事,再狂悖一些说,根本没有他人置喙的余地才是。”

殷庭闻言只是摇头,兀自抿了一小口粥,却蓦地发现自己身边的偏就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在自己眼中看来的“狂悖”。

上至自家老师与苏先生,下至齐凯殷捷,甚至就连明德殿龙座之上的那位,似乎也多少有那么些纵万夫所指,我亦不改情衷的“狂悖”。

不由暗自纳罕,莫非果真是自己太过不知变通了么?

似乎是为了印证什么一般的,隔日里一骑绝尘踏破了满城飞絮,斜披明黄战袍的天子亲军便叩开了殷府的大门。

齐凯算准了时辰挑了个殷庭可能不在睡觉的时候去找好友兴师问罪,却被告知太夫人病了,老爷一早便前去探望,并不在府中。

管事是从洛阳相府跟过来的,倒认得这是与自家老爷私交笃厚的齐将军,便自作主张的如往常一般,将人直接请至自家老爷的书房里少待,奉上刚沏好的好茶端上精致的茶点之后告知他老爷去了许久,大抵就要回来了,还请将军稍等。

齐凯轻哼了一声自顾自坐下,翘着二郎腿拈起一块酥皮点心就着上好的明前龙井吃了起来,把个当家管账的管事心疼的不忍再看,告退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殷庭才回府,下了马车揉着眉心正要往里走,就被告知齐将军已经在书房等了您很久,这才匆匆的向书房过去。

推开雕了瑞草缠枝的朱漆门,房中并未燃他素日里喜欢燃的冷香,只有一阵清风从窗中吹至,夹杂了些微的沉香气息。

毫无因由的便心头一紧,今早才拆了洛阳来的信便被告知母亲忽然病倒了,急急的便赶了过去,总觉得有什么不曾收拾好,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身银红锦衣的俊朗友人坐得端正,托着茶盏像模像样的装作品茶,手边的紫檀木小几上用嵌银飞鹤的玉镇纸压了一纸金龙沉香笺,见他进来,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用漫不经心偏又揶揄意味十足的口吻悠悠的道:“小殷丞相怎么这么不仔细,出门去也不先把书信收好,都被风吹到地上了,还是我帮你拾起来的呢。”

殷庭立刻反手关上了门,咬住了下唇站在原地一脸的不知所措,良久才从牙缝间挤出了几个音节,“你看了?”

语气不似往日的温和,倒也不是齐凯想象的那样恼羞成怒歇斯底里或是义愤填膺,反而带了一丝强行压抑却仍旧惶然分明的颤音,分明得底气不足里偏还就有那么一点的释然,别的他也再分辨不清了,只觉得好友不愧是宰辅之才,竟能硬生生的将三个字咬出百般情愫出来。

不由就有了那么点心虚,只好学着他垂下眼帘装作漫不经心的道,“只是好奇,看了一眼……感觉,呃,颇是震惊。”

“君不闻非礼勿视焉?”殷庭勉强弯起了唇角,偏生遮不去那一副苦的发稠的表情,快步走过来自镇纸下拈起那作孽的金龙沉香笺,径自绕到书案后,熟练的装进牛皮封纸中,而后收入了桌下暗格之中。

齐凯抿了抿唇,浑身不自在的收拾起了心里的歉疚,只是质问好友为何找自家“媳妇”说些的奇怪话却已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了,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忍不住问道:“你与陛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进展到什么地步了?莫非是他单相思不成?”

殷庭正闭了眼用力的揉着额角,闻言脸色几番变化,良久轻嗟一声:“冤孽罢了。”

知根知底并非只是说说的,若是此时换了是顾子正在座,一定窘迫无奈又知趣的不再问,偏偏齐凯打量了殷庭许久,又回想起他方才的一系列神情动作,很是大胆的下了一个论断,“你莫不是因为此事才上表致仕的吧?依着你小殷丞相的性子,可不像是会躲开的人,莫不是你也……”

“够了。”殷庭猛的睁开眼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双细长且浓的眉高高的挑起,脸上的怒意俨然分明。

虽则对好友竟然猜到了一二并不惊异,到底还是无法接受对方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齐凯见他这般反应却是了然更甚,懒洋洋的瞥着他叹了口气,语气里颇带了些幽幽,“喜欢便喜欢,又没人会说你什么。”

第六十一章:大人的世界真奇怪

“这位先生,请问我是否有幸和您一起共进晚餐呢。”仁宣集团的董事长景弘先生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风衣,风度翩翩的靠在总裁办公室的门边,就差在嘴里叼一枝新鲜带露水的红玫瑰了。

集团CEO殷庭略低下头,推了推眼镜,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已经空了的助理的位置,这才轻轻地说:“我……有事不能去。”

风度翩翩的男人顿时忧伤的垂下了头,而后蹭到了总裁办公桌旁边满脸愤懑的表示今天是周五。

正在收拾桌子的男人柔声解释道所以今天不能跟你出去啊。

景弘气馁的把准备站起身的殷庭按回椅子上,很是孩子气的抱怨道:“我受够了!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过一个周末而已,为什么你每个周五都要提前半小时下班?给我一个解释。”

“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殷庭也不恼,笑吟吟的看着自家老版,薄薄的嘴唇勾成一个很精致得体的弧度,“而且周五提前半小时下班也是您同意过的,不是么?董事长先生。”

微妙的沉默,景弘拿开了按在殷庭肩上的手,“什么重要的事?我和你一起去吧,就这么定了。”

二十分钟之后,他瞪大了眼睛呆滞的从副驾驶座上下来,身上阿玛尼男士香水的味道湮没在了一片幼儿润肤霜的奶香里。

殷庭也打开了车门从驾驶座上下来,他怕冷,已经把西装换成了一件银灰色的羽绒服,看起来要比正装的时候丰腴了很多,景弘便努力的把自己呆滞的目光从“XX省实验幼儿园”的烫金招牌上挪开,关上车门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爱人身后,从后面环住了他:“恩……穿了羽绒服之后好像没那么硌人了,抱起来比较舒服……话说,你来这儿做什么?”

而后手背上被轻轻的打了一下,继而被嫌弃的拽开了。只能眼看着殷庭快步向前走了点儿,蹲下身抱住了一个长的粉雕玉琢、穿着天蓝色羽绒服、脖子里还挂着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平安玉扣的小包子,小包子也很不生分凑到自家爱人脸上就是一个大大的香吻,软糯的童声里也飘着奶香味,“爸爸你迟到了!”

两条短短的小胳膊环住了殷庭的脖子,颇是气势凌人的越过自家爸爸的肩看了景弘一眼,眼神里居然还有那么点儿敌意。

虽然早就知道爱人有个儿子但是一下子就如此鲜活生动的出现在眼前,景弘多少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愣了有一会儿才凑上去,学着殷庭蹲下身讨好的摸了摸小包子光洁溜溜的脸蛋儿:“继羽乖,叫叔叔。”

不料小包子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很不配合的别过了头,“你爸爸没告诉过你随便摸别人的脸是不礼貌的么!”

自诩魅力非凡的景先生并没有就此放弃,学着自家爱人的样子拥住了小包子,“我们继羽真乖真可爱。”

随后怀里的小包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还在他的风衣前襟上蹭了蹭鼻涕,这才一脸嫌弃的把他推开了,“你身上有香烟味道……爸爸说吸烟的都是不良少年!”

被命名为不良少年仁宣集团董事长忽然觉得天气真冷,自己果然应该从善如流的换上羽绒服,说起来长到这么大自己似乎还是第一次被嫌弃呢,这就是所谓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么……

踉跄着站起身风中凌乱的走到副驾驶座边,刚要拉开车门,小包子已经拉着他爸爸撵了过来,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副驾驶座是我的位置!”

被小包子拉着的男人连苦笑都透着一股子温柔,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劝过你的。

都上车之后殷庭磨蹭了一会儿才发动了车子,说是热车,其实一直在低头发短信。

车子启动的时候委屈的被赶到后座默默凝望爱人背影的景弘发现手机上多了条未查看短信,发信人是小兰花,内容如下:我答应过他无论再怎么忙,礼拜五都会亲自来接他回家。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也特别敏感,虽然整天说没妈妈也没关系有爸爸就好了,但是他的昨晚的睡前故事是灰姑娘,前天晚上的是白雪公主,而且刚才你抱我被他看见了,所以……对于他的敌意,我很抱歉。

无语良久,景弘忽然灵光一闪的想,这莫非就是所谓的龙生龙,凤生凤,小兰花的儿子心眼多?

于是顺手回复博同情:你不抽烟是因为殷小少爷对烟草气味过敏?他刚才擦了我一身的鼻涕……

好不容易到了公寓门口,景弘委委屈屈的跟在殷家父子背后,眼巴巴的看着这扇他肖想了无数日月的公寓门打开,原该有的喜悦却被眼前那团软绵绵的小包子破坏的一干二净。

殷庭脱了鞋跨入门内,白色纯棉袜子包裹下形状姣好的双足踏在米色的羊毛毯上,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造型异常卡通的兔子头拖鞋穿上,小包子跟他动作很同步的拿出了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拖鞋穿上,然后拨开正在找什么的爸爸拿了两个一次性塑料鞋套递给仍站在门外的景弘,仍旧是奶声奶气甜甜的道:“家里只有两双拖鞋。”

景弘放弃了一切抵抗,内心泣血着用双手接过了鞋套,十分优雅得体的笑容回应了小包子,“谢谢小继羽啊,小继羽可真乖。”

然后就这么凄惨的踩着不知道市价是多少毛钱的鞋套跨进了爱人的家。

进门之后被小包子以“不可以打扰爸爸做饭,否则饭会不好吃的”为由直接拉到了客厅。无语之下以洗手为由去了趟卫生间,一边发短信一边感慨这咫尺天涯的悲剧感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饭?今天有口福了啊。

洗完手擦干之后手机震动,打开一看内容如下:不会,我就会用电饭煲煮饭或者粥。一般都是叫了外卖回家装盘……怕被他发现,所以告诉他进了厨房饭菜会不好吃。

景弘大奇,回短信问道:你是用篮子把外卖吊上来的么?

半分钟后收到短信:直接送上来的,我告诉他那是送酱油的叔叔。

表情微妙的走到客厅,发现小包子正在沙发上看儿童版史记故事,忍不住问了声:“史记?你看得懂么。”

小包子递过来一个白眼,“有图片的……而且爸爸有空也会给我讲!”随后指着一个打着赤膊背着木棍肌肉虬扎的大爷说:“这个是廉颇,就是负荆请罪的廉颇。”

景弘眨了眨眼,点着廉颇对面那个三缕细须的中年文士问道:“那这个呢?”

“当然是蔺相如咯,叔叔好笨!”小包子脸上果然显出了一副志得意满的骄傲神情。

“嗯,我们家继羽真聪明啊。”景弘赶紧乘机套近乎。

孰料小包子的表情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我才不是你家的!我是我爸爸家的,跟叔叔你没有关系!”

呛得大学时代的辩论社一辩哑口无言,只得讪讪的拿起了桌上的苹果笨拙的削了起来,“呵呵,现在是不是……啊,叔叔给你削苹果吃。”

两分钟后,讨好的递上了一个明显瘦身过得苹果,讨好的看向小包子。

小包子别过了脸,轻轻地嘀咕道:“白雪公主的后妈也是给她吃苹果的,我才不笨。”

于是景董事长人生削的第一个苹果就这么轻易的被嫌弃了。

有点愤愤的咬了一口被削的没剩多少肉了得苹果,景弘想了一会儿,讨好的道:“继羽为什么好像很讨厌叔叔呢?叔叔很好的,可以给你买玩具,可以带你出去玩,可以……”

“爸爸会给我买的!”

“……那,叔叔是你爸爸的老板,继羽喜欢叔叔的话,叔叔就可以给你爸爸放假了啊。这样爸爸就可以有很多时间陪你玩,给你讲故事,带你去买玩具啊。”

“我……只要我不乖,或者假装生病,爸爸就会请假来陪我的,不用你!”

“你爸爸最讨人人家骗他了哟,继羽怎么可以这么不乖呢。”内心无比脱力的景弘利诱不成,转而威逼,“如果你不乖的话,爸爸就会给你找一个后妈,然后生弟弟妹妹,再然后就不要你了哦。”

这一招果然有效,小包子张牙舞爪的表情一下子就凝住了,随后渐渐的变得柔软,柔软,柔软……再然后,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原本干净漂亮粉嫩嫩的小脸蛋儿上糊满了眼泪鼻涕,是若非分贝过高的哭声太煞风景,倒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样子。

杀伐决断的董事长大人一下子就愣住了,手里拿着个削残了还啃了一口的苹果,目瞪口呆的看着殷小少爷“哭声直上干云霄”还“疑似银河落九天“。

半分钟不到,系着一个让景弘差点被苹果呛死的卡哇伊毛绒维尼围裙的殷庭快步赶过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问自家宝贝儿子:“小羽乖,小羽不哭,来,告诉爸爸怎么了啊?”

小包子仍旧是哭,胖嘟嘟的小白手却抬起来,直指景弘面门。

被指出的疑凶一脸无辜的不知该当如何辩驳,惶然的摇着手表示我什么都没做过啊,可惜爱子心切的爱人完全不听他的解释,一双凤眼睁圆了瞪看着他,嗓门都有些高:“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计较啊你!”

景弘顿时委屈的不行,一时间也急了眼,很有些口不择言的道:“我能跟他计较什么啊我?我这不是给你儿子做思想工作叫他不要对我敌意这么大么!都是你,睡前故事就不能讲点阳光灿烂的比如十字坡龙门客栈惊情四百年什么的,你非要讲什么灰姑娘白雪公主……”

殷庭气得不行,自顾自掏出了真丝手绢给小包子抹眼泪,就听小包子支支吾吾的说道:“叔叔说……呜呜……叔叔说爸爸要给我找后妈……呜呜呜……还要生弟弟妹妹不要我了……我不要弟弟妹妹我不要后妈!我只要爸爸,要爸爸!”

“你……你没事都跟他胡说些什么呢……”殷庭顿觉无奈,又瞪了景弘一眼,转而安抚爱子:“小羽乖啊,不会有后妈的,更不会有弟弟妹妹,爸爸只要小羽啊……”

景弘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蓦地灵光一闪,一脸正经地说:“所以你要让爸爸跟叔叔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有弟弟妹妹了,你爸爸就只疼你了,还能多个叔叔疼你,多好啊。”

似乎收效极佳,小包子的哭声戛然而止,还自己自觉的抹了一把眼泪,疑惑的将眼前这个叔叔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转头望向自己的爸爸:“爸爸……难道叔叔是不会生弟弟妹妹的?那你还是跟叔叔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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