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兰令 上+番外——谢子傒
谢子傒  发于:2013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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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有人得而市之,值逾千金。

——《齐史?艺文志》

熙容间,兴腰饰之风。时有洛阳纨绔,不识音律而腰千金之玉笛,以彰己贵。恰裴相鱼服偶见,甚喜其笛,又有闻其人,遂使人邀之当涂,曰:“仆素好好音,君据好笛,请奏之以闻,当以家藏裴中书手书为馈。”

纨绔素仰裴相,闻裴中书手书而喜,取笛弄之。然技拙,奏不成声,市中众人皆哄笑,裴相亦背倚街楼,忍俊难禁。

纨绔赧然,仗势强索之,裴相乃索笔墨于路,立书七字行楷“长笛一声人倚楼”,落款凤阙倦归客,加华阳乡侯鉴、裴彦端允私章。

市中人乃知其为裴相,争相睹之,竟塞其路。

纨绔大窘,执意以玉笛赠之,裴相不纳,赠以书轴,曰:“历十载,愿再闻君曲。”

其归后闭门苦学音律,遍访名师,浸淫音律,颇有所成。

熙容十五年冬,闻裴相不禄,自携玉笛往苏州裴陵,立雪对冢奏曲三日,乃还。

宣仁四年,取杂科,后拜太乐令。

——《熙容拾遗》

第二十六章

白玉杯里是好看的琥珀色酒液。

景弘倚在榻上晃着酒杯看着浮欢,很认真的说:“去为朕温酒。”

浮欢的表情有些复杂,掺杂着不解,无奈以及些微的痛苦:“陛下尚在病中,不该饮酒。”

心说自己怎么就没留意晗宸殿里有那么一小埕平日里当摆设看的蜂蜜酒呢?

罢了,便是留意到了,也不会想到平日里喜茶不喜酒的自家主子居然会因为躺得实在无聊,竟想起要小酌来。

“啧,那你是要为朕温酒呢……”温柔款款的语调,尾音微微扬起,“还是要看着朕喝冷酒呢?”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绝不是说说而已,景弘抬手,将那只盛满酒的、整块白玉雕成的错金银嵌玛瑙的酒杯送到了唇边。

于是很快,他便喝到了温好的蜂蜜酒。

这酒是不知哪个小国进贡的,口感绵厚,甜得清而不腻,正合暖身。

只是后劲颇足。

半壶酒下肚,便隐约有些上头。脸上泛起了酡红的酒晕,意识也渐渐地有些不由自主起来。

“浮欢姐姐,烦你开开窗。”景弘微眯了眼又抿了一口冒着一丝丝热气的蜜酒,声调柔柔的,将本就醇厚悠扬的声音显得无端惑人。

浮欢无奈更甚,却只得好声好气的劝阻:“陛下折煞婢子了……外间还在下雪,陛下又受不得凉,还是不要开了吧。”

景弘闻言,却是低笑了一声:“下雪了么?若朕不曾记错,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呢。”未待浮欢应声,旋即话锋一转:“独酌无趣,不如……”

浮欢看着自家主子眯起的眼,忽然就想起了当年裴相犯促狭的时候常有的表情,便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正当她头疼于如何拒绝帝王对饮的邀约时,有执事太监匆匆跑进来,说了些什么,浮欢总算是如获大赦,匆匆的出了殿。

片刻后取了一本奏章反转身,走到景弘榻前恭敬得递过:“陛下,这是杨大人送来的今日政务择要。”

景弘挑眉,接过了奏章信手翻开,扫了一眼便合上了,沉吟片刻方才问道:“殷庭还未回府么?”

他自是不认得杨大人是哪个的,却认得那满纸秀润的柳楷。

能将每个字都写的一般大小、工整的仿若规矩度出,满朝上下,只那一个。

浮欢略想了想,颔首应道:“今晚应是殷相值夜。”

“哦?那正好。”景弘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仗着酒意笑得邪魅狂狷。

殷庭信手地拂去了肩头落的雪,抬眼看向晗宸殿的匾额,轻轻地揉了揉眉心。

写完奏本方才睡下就被人唤醒的感觉实在是差得很。须知疲惫就好似缎面上的活扣,系着还罢,一旦解开便只有全盘崩溃的下场。再要恢复原状可就不是一扯那么简单的了。

殿前站着的尚仪女官一袭妃色宫装明媚不可方物,眉目间却满是无奈,甚至还有依约可见的歉意。殷庭站住了脚看向浮欢,温温软软的问道:“这么晚了,陛下还不休息,反而相召,不知是有何要事?”

浮欢抿了抿唇,可怎么都觉得真相实在是难以启齿,只得福了福身为殷庭打开了殿门:“殷相请进便知。”

殷庭略一迟疑,抬步跨过了门槛。

殿内的炭火烧着得很暖,就连炉里焚的香都散着温暖宁神的气息。

眼睫上湿冷的寒意凝成了细细的水珠,殷庭抬手擦了擦眼睛,便看见只穿着中衣的帝王披了件明黄的锦袍盘膝坐在胡床上,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把错金银嵌玛瑙的白玉壶并两个同样款式的白玉杯。

虽说对这般小酌夜话似的场景颇为不解,殷庭仍旧恭恭敬敬的提了衣摆准备下跪行礼:“臣殷庭叩见陛下。”

“不必多礼,过来坐吧。”景弘勾起嘴角指了指对面。

殷庭迟疑的胡床上坐下,觑着帝王透着红晕的脸,越发觉得他像是醉了。

景弘的轮廓很是英俊不凡,五官却透着一种承自母亲的漂亮精致,平日里被帝王威严掩去了,此刻酒意晕染之下,反倒分明了起来。

再衬上殿内暖色的烛光和暖融的熏香,足叫情窦未开的少女心如撞鹿。

殷庭只看了片刻便别过了脸垂下眼帘,再不敢置目。

“唤卿前来,只是想让卿陪朕小酌几杯。”景弘执起酒壶,慢慢的将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殷庭面前的白玉杯中,全不知自己所说的话有多像一个耽溺酒色昏君。

看着眼前盛满了酒的白玉杯,殷庭很是愣了一会,良久抬头看向景弘,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想要起身走人的冲动,只是淡淡的道:“可……臣不擅饮酒,恐不能陪陛下尽兴。”

景弘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低的嘀咕了一声“知道你不擅。”,旋即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笑得暖若春风:“那便少喝一些,权当陪陪朕罢……这一杯,朕敬爱卿。”

殷庭忙端起酒杯,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蹙着眉饮尽了杯中的酒水。

不似意料中的辛辣,反而很是清甜,便多少定心了些。

才放下酒杯,就看见景弘笑吟吟的拿起了酒壶,再次续满了酒,“这几日辛苦爱卿,朕再敬亲一杯。”

殷庭无奈,只得再次一饮而尽,心中念着,幸好这酒不烈。

第二十七章

景弘从胡床上醒来时只觉得一阵阵的头痛。

殿内燃着的尺余长的红烛已经烧了大半,那把错金银嵌玛瑙的白玉酒壶翻倒在小几上,连壶盖都寻不见了——内里已然空了。

揉着眉心下了胡床,正想唤人前来服侍,却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便径自在偌大的晗宸殿内转了两圈,转到第三圈时才在窗边的软榻上看到了醉得面若桃花、抱着一枚瓷枕睡得正香的殷庭。

不禁失笑,他倒是醉得乖巧,还知道自己找个地方睡,没像上次那般径自往桌底下一躺——可他怎么就没干脆摸到龙床上去呢?

忍不住在榻边坐了下来。

殷庭的睡相很好,便是醉得人事不省,也睡得极安静,只是抱瓷枕的习惯怎么看怎么稚气,实在是与其人不符。

景弘这么想着,便小心的抽掉了他怀中的瓷枕。

先前自己也是喝得有些多了,莫名的起了捉弄这人的心思,给他灌了不少酒,一意想看他醉后失神的情态,不想自己反而先睡了过去……

手指还差半寸就要触上他的脸颊时,忽然就想到这人脾胃虚寒,原是不能喝酒的。

微微蹙眉,想着明日还是要让太医再给他看看——本来这两日就一直犯着胃疾,也不知会否有什么大碍呢。

指尖是落在他唇畔的,忍不住就在那色薄的唇上摩挲了一下,犹在梦中的人觉察到了什么一般,微微偏头,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串极其轻细的声音。

景弘微微一怔,本欲收回的手指像是受到了牵引一般,慢慢的顺着他苍白的脖颈滑了下去,又在那肩骨支楞得硌手的肩上捏了一捏,然后顺着臂膀慢慢的往下,握住了同样没什么肉感的腕子。

隔着皮肤就可以触及骨骼一般的手感,能清晰的感觉到平稳偏快的脉动和触感分明的经络。幸而骨架还不算太细,否则只凭触感,怕是要被当成是女人的。

将手中冰凉的腕子握出了些许热度之后才慢慢放开,景弘微微眯起眼,更细致的打量起来。

这人竟连醉成这样的时候都是这么整齐干净一丝不苟,连襟口都似适才方细细的整理过的一般平整熨帖,腰间那条银丝描凤的嵌玉锦带更是收束得整齐,就连躺着都显得腰线分明。

依稀觉得残余的酒意开始渐渐地升腾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掌贴上了这人的腰侧,小心翼翼的摩挲了两下,尚未感觉到衣下的肌理触感如何,殷庭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敏感的蜷起了身,低低的、很快的说了声“继羽别闹。”

景弘一愣,挑了眉曲起手指在他腰间轻轻地挠了几下,“季羽?这又是谁。”

殷庭果然蜷的更紧,语气里带了二分无奈三分宠溺:“再闹……莫怪明日爹爹……让你抄汉书……”

“爹爹?”景弘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这人该是有个儿子的,忍不住就眯了眯眼。

这个事实让他的心中产生了油然的不悦,然而这种不悦似乎又必须籍由某种更极端的方式发泄平息,比如说让对方觉得更糟糕。

如上的办法景弘找到过两种,一是摔东西,二则是……

那种残余的酒意渐渐蒸腾的感觉越发明显,景弘有些失神的盯着殷庭那形状姣好却色薄的唇,慢慢的俯下了身,轻轻地吻上了。

这种行为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接受,作为一个帝王,三番五次的亲吻自己的宰辅,本身就已经荒谬至极,何况当这种荒谬已经失控到了某种可怖的地步。

仿佛再这么下去就会万劫不复一般,可偏偏又无力控制,像是中了什么可怕的咒蛊,简直就是身不由己。

像是迷乱,但更像是情不自禁,迷乱的一如景弘从来都不明白自己对殷庭到底是怎样的感觉:明明毫无厌恶之情——甚至,哪怕是不愿承认的,然而分明就是在意的——偏偏那些无端的气恼和不悦出现的诡谲无端,就好似是烈日荒漠中长出的苔藓一般,却又在心底根深蒂固的滋生蔓延起来。

让他已经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了。

这种晦涩难堪的迷惑就这么日日夜夜的如同梦靥般纠缠,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一听到殷庭二字都会情绪失控,恨不能再不要见到。

然而即使是抱着这种想法,对方刻意的疏离回避竟也会让自己陷入更加烦躁的境地。

越发频繁的梦见,情不自禁的胡思乱想,还有那些说不清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否果真只是情绪失控或只为了看他失措的亲吻……以及听说他惊慌失措连夜回京时心底的窃喜和依约的心疼。

都像是积聚已久的洪流,终究还是冲开了理智的堤坝,在酒暖烛暗的寝殿里恣肆无忌。

殷庭的唇很软,触上去微有些凉,唇齿间还带着蜂蜜酒特有的清甜。

放弃了理智只凭着欲想行事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诸多顾忌,身下的人睡得懵懵懂懂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被吻,肇事者修长有力的手已经伸进了那整齐的襟口。

景弘不算是没有和男子的经验的。

印象深刻的第一次就是在裴彦带着满朝文武帮他选后的那年,十七八岁连青年都算不上的天子第二次冲着自家太傅发了脾气——第一次是因为连骑马都不太稳的裴相居然主动请缨要领军出征,还与人签了军令状——怒气冲冲的要求浮欢去给自己找一个男孩侍寝。

冲动也好发泄也罢,到晚上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景弘的火气更大了,因为他不信这种事情他的太傅会不知道,可偏偏自己这个荒唐的要求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驳斥。

他至今记得那个男孩的样子,看着也不过十三四岁,身量都没有长开,纤细秀美的雌雄莫辨,可怜巴巴的跪在自己的床边等着侍寝。

被他一把拉上了龙床。

景弘连跟女子的经验都只来自于皇室秘课中老尚宫们的淳淳教导,看着眼前白皙修长但是单薄的身体很是不知所措。不料那个秀美可怜的男孩却渐渐地放开了,一点一点的引导着他的动作,一时的愤怒冲动遂成了被翻红浪的暧昧缱绻。

可惜到最后一步时,景弘看着男孩秀美但陌生的脸,怎么都做不下去,咬了咬牙把身下人的面孔想想成自家太傅,不料下火的效果竟是比被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就好。

对此他还很是介怀了一段时间,左思右想也不解个中因由。

当然,这是怎么也不能去告诉并询问自家太傅的——即使景弘总觉得对方其实对这件事情的始末知悉甚详。

而当下,景弘看着惊醒的殷庭满是茫然无措不明所以的脸,只是更加卖力的解他的腰带。

等殷庭彻底醒来时已经清醒了大半,只是脑仁像是被重锤砸过一样,四肢也没什么力气,看着帝王满眼的欲念,生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一直以为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应该是那次在幽州,城下的西戎拼死猛攻,朝廷援军却迟迟不到,自己和幽州城内妇孺一道守城,塞外早寒,七月飞雪,自己茫茫然的站在城头,看着城下似乎永远没有减少的西戎军,一边指挥众人往城下浇滚油,一边想,这次真是被老师害苦了。万一果真撑不住,即使侥幸不死,也当以身殉城。

现在却知道怕是谬了,自己心里还是信着老师的,信自己不会死在这荒芜的边塞。后来果然得知,岑将军受老师指示,增援的大军在路上是刻意缓了缓的。

而眼下,他才算是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死到临头。

即使是老师还在世,怕也……救不了自己了。

这个认知让他脊背一阵阵发寒,几乎是本能的伸手想要推开肆意妄为的帝王,却被抓住了手腕,帝王的那双墨金色的眸子里映进了两朵跃动的烛焰,炯炯的竟似要望穿自己的眼蛰进心里一般。

别开了眼咬了咬唇,“陛下这是……请住手!”

“朕要你。”景弘语气平静的说了这三个字,而后顺利的把殷庭的腰带解了下来随手扔到榻下。

心里却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偏偏又克制不住这癫狂的念想,只得将之归罪于那丝游走全身的灼热酒意。

然而果真细细琢磨,也并不是理不清,偏偏事已至此,景弘已经不愿再费心神去琢磨自己所思所想到底为何,只是扯开了殷庭的衣襟温柔的亲吻着他精致的锁骨。

身下的人似乎被那三个字骇得良久没有说话,只是随着自己的动作发出急促而轻细的、渐渐加重的喘息。

像是往日里一般的温和恭顺。

景弘于是更加不想深究太过费神的情思,只是回忆着当年那个秀美的男孩教给自己的种种,非常温柔的和自己的宰辅进行着明明只有夫妻和最亲密的情人才能做的事。

殷庭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对方的手顺着自己的脊索渐渐摸索至尾椎以下的地方,他忽然就很突兀的唤了声“陛下。”

语调轻软,沙哑中带了分明的颤音甚至隐约的泣声。

“嗯?”景弘发出了一个鼻音浓重的音节,安抚似的亲吻着他敏感的耳垂,分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殷庭的声音有些轻,很是艰涩的慢慢的说出了几个字:“陛下……臣,殷庭。”

帝王微微一怔,抬起身子不解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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