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魅先生推门进了屋子,小师弟跟着踏入,看着对方的背影,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那个、我说、听魅先生啊,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小师弟待在门边,警觉地问。
“不信任我?”听魅先生反诘。
“也不是、这个……觉得先生你的背影很熟悉,说不定咱们五百年前一家人呢。”小师弟打着哈哈。
听魅先生一声轻笑,缓缓转过身来。
被江湖中人尊称一声先生,但他外表却没有小师弟想象中来的老气,顶多而立之年,穿着随意,宽衣博带敞胸露臂,眼神猥琐邪气,唇薄脸青,双眼浮肿,眼下黑晕明显,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小师弟揉揉眼睛,见鬼了吧?这人他很熟吗?很熟吧、好像是……
“你你你、你是……”
“小师弟,别来无恙?”
“你你你!”小师弟这回真的吓坏了,“二师兄!”
3、小师弟还真是凉薄
如果眼前人是个千年厉鬼、万年僵尸,小师弟也不至吓慌,偏偏这人是猗傩派那三年前被师父赶出门的二师兄,这这这、无巧不成书也不至于巧成这样啊!
而眼前的二师兄——听魅先生,虽说脸色青白,摆着一副纵欲过度的神态,却在跟故人眼神接触的一刹那,放射出精厉而明亮的光芒。
“小师弟,别来无恙?”
这么打招呼的二师兄,语气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
小师弟只觉得很不对劲,这人虽然有二师兄的样子,但却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一定不是他印象中那个老是跟大师兄谈笑风生的二师兄——
常听说老鬼会化成欲加害之人的熟友,人一但被迷惑,就会放松警戒,最后怎么被吃的都不知道,哼、他不会上当的!
二话不说转身夺门要逃,却在跨出门坎的瞬间惊恐退回,红衣女鬼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堵在门口,启朱唇、不、是启青唇,曼妙低吟。
“乍相逢如梦里,谁承望得重会……”
歌声哀怨,但她的指甲可不哀怨,又朝小师弟脖颈刺去,幸好小师弟被她伤过一次,一见红影就退回门里,要不谁知道这回脖子会不会真被女尸的纤纤玉指给贯穿?
“含冤,去烧洗澡水。”二师兄冷冷地说。
柔美秀白的双手缩回到袖子里,女鬼静悄悄绕到院子后。
“你养尸?”小师弟惊魂未定,颤颤问。
“我独居荒郊,总得防着谁来害我,养一个尸婢,比养只狗还贴心。”
“你你你、到底是不是二师兄?”小师弟终于提起勇气问了。
“……连我都不认得,小师弟还真是凉薄。”
小师弟迟疑地说:“养尸是猗傩派的大忌,伤天害理,二师兄你那个、居然……”
“我三年前被赶出师门,猗傩派的规矩早都跟我无关,难不成小师弟还要代替死去的师父教训我?”
说着说着眼里杀意陡现,竟有种想杀人灭口的意味,这让小师弟升起警觉。
“不敢不敢,二师兄,你在这里住得挺快活,又有人、不、是鬼来陪伴。”小师弟不着痕迹地往门边靠去,“我这就回去跟大师兄回报说你人很好,让他勿挂念,告辞——”
竹门无风自关,发出砰一大响,把小师弟给堵住。
“你以为走得了吗?”二师兄问。
“怎么走不了?”小师弟呵呵一声,“脚长在我身上,怎么走……不……”
脸色大变,他整个身体都僵了,脖子麻痒难当,舌头肿胀,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维持金鸡独立的姿态,剩下两颗眼珠子转啊转。
谁来告诉他,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二师兄绕着他走了一圈,笑吟吟,“我猜,你现在心里一定认为,我对你下毒。”
小师弟眨眨眼睛,没错,二师兄跟大师兄从以前就以捉弄其他师弟们为乐,比如让他们身上沾些毒粉,或是骗他们半夜到古墓里试胆。
“冤枉我了,小师弟,忘了刚才我说过,你中了寒江雪?”二师兄摆摆手,无辜地解释:“现在、毒发了。”
小师弟又眨了一下眼。
“想求我救你?”二师兄这么问。
小师弟眨眼眨的更急,没错没错,二师兄快救我!
“你可能不知道,外头人请我帮忙,都是手捧重金而来,我却不一定答应。”
小师弟沉痛了,赶尸生意被鬼山门抢走大半,害猗傩派里人人生活拮据,所以他这趟出门,大师兄给的钱也不多,今天刚好用罄。
等等,小师弟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大师兄既然知道二师兄的住处,为什么只给他单趟的旅费?难道是让自己找到二师兄后,回程的旅费让二师兄负责?
二师兄才不可能负责呢,二师兄他……
“我猜,你没钱?”二师兄打量小师弟寒酸的穿着,嗯,猗傩派里的窘境他也不是不知。
小师弟慢慢眨了眨眼。
“没关系,你也不是外人。”二师兄状甚大方地说:“那就赊账吧。”
小师弟又想哭了,他一点儿也不想赊账,尤其是二师兄的帐,小时候他曾经接过二师兄递来的一颗糖,结果每次见面二师兄就开始算账:小师弟你什么时候还债啊?还不起,就把你人卖给我啰……
二师兄把他给扛到了肩膀上,没往屋里的竹榻上丢,却推门入到后院,那里,含冤正僵硬地在一个木制大澡盆中倒热水,水里有桃树皮。
二师兄把人放下,开始脱小师弟的衣服,把人当成毫无行动能力的婴儿在对待,而他的眼神深邃专心,看得出来乐在其中。
小师弟心里突然想,师父为什么要逐赶二师兄?二师兄明明是个人才……
二师兄接着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改而把人给放在地下后,动作终于俐索了,熟练地脱下小师弟内外两层衣衫,除鞋脱袜,再把怀着忐忑不安心情的小师弟放到水里。
然后就听他喃喃说:“……平日帮新进的尸体洗身,如果不把人给平放,都不习惯。”
这下小师弟真的哭了,水里放桃树皮,是赶尸匠处理尸体的一种手法啊,桃树皮水能洗去死者身上的晦气,香味则能驱赶靠近的野鬼,感情二师兄也把他当尸体处理了……
坐在大浴桶中,热气熏腾,麻痹感很快消失,二师兄不疾不徐拿了水瓢,替他垂散在桶外的黑色长发冲去夹杂在里头的细石枯枝。
“小师弟既然找来了,倒也不必急着走,咱师兄弟三年不见,久别重逢,应该秉烛夜谈才对。”
小师弟低声问:“谈、谈什么?”
“谈谈大师兄让你来找我的目的。”二师兄眼神一转,“猗傩派里,唯有他知道我的下落。”
小师弟心里骂骂咧咧,三师兄说的没错,大师兄跟二师兄暗中果然有往来,喊自己来求听魅先生,大概知道二师兄平日最爱逗着他玩,所以……
“怎么不说话了?”二师兄好整以暇地问。
小师弟轻咳一声,说:“三个月后就是喜神会,大师兄偷偷打听到比试的题目,其中最终项就是,把尸体赶过万劫不复坑。”
二师兄稍稍动了容。
“万劫不复坑?百年前曾有叛民数千躲入坑中,后遭官兵围捕,坑中就地斩首,尸横遍野,鬼哭啾啾,怨魂多不胜数……”
“是啊,负责出题的长老们明显偏着柳溪派,谁都知道柳溪派有专门镇百鬼的紫檀戒尺,靠着那法宝,能平安领尸度过万劫不复坑,大师兄说,我们要赢得比试,也必须找到一样法宝。”
“镇魂玉含蝉?”
小师弟讶异,“二师兄你怎么都知道?!对、就是镇魂玉含蝉,此玉一出,能震慑百鬼、千鬼,护佑喜神不被骚扰勾魂,所以……”
二师兄不以为然地说:“传说镇魂玉含蝉在千年前陪葬于前朝安国君,而安国君的陵墓所在地一直都众说纷纭,大师兄以为,听魅能替你们找到?”
小师弟本来想答:是啊!但是见二师兄一脸嘲弄的表情,又不敢肯定了,只好小心地问:“不能?”
“代价呢?”
“谈钱不厚道啦二师兄。”小师弟打着哈哈。
“我说过,外头人来求我,都得手捧重金,这是我定下的规矩,可不会因为同门而打折扣,更别说师父当年绝情赶我出门,这怨气我可都还没消呢。”
小师弟急的从澡桶里湿淋淋跳出来,大叫:“可是……”
二师兄盯着那赤条条白花花的身子,一下子就怔住,刚刚他虽然亲手帮着宽衣解带,但当时的小师弟因为历经一番风霜尘土,身体脏得很,可现在泡过水之后,污尘尽去,加上水色淋漓,烛光迷离,倒显出那相当可爱的一面。
4、你扫了我的兴
安静了几弹指的时间后,周围一片鬼哭声爆起,苍凉袅袅不绝于缕,一旁静候传唤的含冤似有所感,也跟着啾哭了一下。
二师兄终于把眼光从师弟身上移开,嘴角一抹冷笑,“今晚可真热闹,却破坏了我与师弟叙旧的情分;含冤,凡是鬼物,都杀无赦。”
含冤婉转唱着歌去了,歌声依旧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二师兄脱下自己外袍罩住湿答答的小师弟,再度扛回屋里,这回可往床上扔了个实。
小师弟犹如幻梦中,但他也不是傻子,刚刚的鬼哭来自于乱葬岗外围,而根据二师兄的态度,看来有使鬼的行家入侵。
“二、师兄,是……你的仇家?”他小心翼翼问。
“不管是不是仇家,领着尸鬼想闯入,那就后果自负。”
小师弟被他略带残忍的表情吓到,印象中,他从没见过二师兄露出这样的表情。
鬼哭神号剧烈,夜风呼呼吹进屋里,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夹着含冤那催断肝肠的小曲儿,小师弟就算有夜闯乱葬岗的胆量,这时也不自禁的胆战起来。
“二师兄,你刚刚说,有人领尸鬼……”
二师兄竖起耳朵、闭眼倾听,他善能听鬼,外头乱葬岗里藏有无数怨魂,由他们叽叽喳喳的鬼叫声,可以得知侵入者的数量、能耐、以及含冤应付的状况。
“……尸鬼训练有素,养尸的人很有本领,只不过……”低声轻笑,“外头有我精心布置的通天遮地阵,含冤更是万中选一的厉鬼,我说杀无赦,那就没一个能活……”
“二师兄变了很多……”小师弟小小声说。
“我能不变吗?我还未出师就被赶出师门,没人请我赶尸,落魄得很,不得已,干脆加入了摸尸一门,斗战的僵尸饿鬼不计其数,一但仁慈,就换我被厉鬼所杀。你最好也招子放亮点,将来出去赶尸时,千万别被同行给设计,把条小命丢在荒山里,还落得我无偿替你招魂。”
小师弟被这么一抢白,也不敢多说话了,隔着竹窗条望外看,几道青火冲天,吱吱喳喳连天响起,刺得人耳鼓发痛。
“怎么了?”小师弟立刻就想下床看个清楚。
“有尸鬼被焚烧了,而火焚,是彻底解决僵尸及尸鬼的最有效法门。”二师兄把身无寸缕人给拉回来,“我拿套衣服给你。”
从竹箧里取出一套干净衣服丢过去,小师弟感激涕零,忙不迭地道谢,没想到二师兄摇摇手指头,说:“谢什么,衣服要算钱的,我记在帐上。”
说着就坐在点了一灯烛火的桌子旁,加水磨墨,取了账簿在上头写道:“某年某月某日,小师弟,解寒江雪毒,一两银;衣服一套,一两银;借宿一夜,一两银……”
小师弟愈听愈不对劲,“喂喂二师兄,这借宿费哪儿来的?!”
“今晚你不睡在这儿,又要睡在哪儿?”二师兄里所当然地说。
小师弟正想提出“我不想欠那么多钱,所以今晚我到乱葬岗里窝一晚”的要求,又听二师兄提笔再写:十年前糖饴一包,累计利息十两银……
要不赶紧离开这里,谁知道他会欠下多少债,所以小师弟赶紧又说:“那、二师兄,关于寻找镇魂玉含蝉的事……”
二师兄停笔,颇为玩味地问:“猗傩派出得起多少钱请我办事?”
“要多少钱?”小师弟好奇地问。
二师兄摇摇头,一笑,“小师弟,这一千年间,不知有多少人千方百计想找到安国君的墓,倒出里头那价值连城的陪葬宝物,却从没有人能找到地宫的正确位置,要我说,这任务比登天还难。”
“所以、代价很高?”小师弟颇失望地问,从二师兄的话里听得出来,他打算狮子大开口一番。
摸摸下巴,二师兄斜瞄小师弟一眼,“五十两金子。”
小师弟绝望了,明白地说:“我付不起,大师兄付不起,把整个猗傩派的师兄弟都卖了也付不起。我这就回去告诉大师兄,求镇魂玉含蝉这条路行不通,还是乖乖打退堂鼓,喜神会不参加也罢。”
说着起身,二师兄却过来一拉,也不知是有心、是无意,小师弟结结实实跌到了二师兄怀里,还被拉回竹床上。
“付不起钱,我可以考虑别的抵债方式。”亲昵的,戏谑的语气改用另一种沙哑的语调代替。
“二师兄?”小师弟这下还真不懂二师兄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只觉得大事不太妙的样子。
“我可以替猗傩派去寻找镇魂玉含蝉,不过,旅程之中,小师弟得负责让我轻松快活。”
“轻松快活?”小师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愣愣问:“是要我在路上耍杂戏给师兄解闷?”
“对一个男子而言,所谓的轻松快活,自然是指那闺房里的乐趣,偏偏二师兄我只对男子有兴趣,小师弟又正好合乎我的胃口,所以……”
小师弟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终于咀嚼贯通二师兄那几句话的真正意思,立刻面红耳赤。
别怪他,他在猗傩派里年纪最小,尚未尝过人事,而大师兄没事就对师弟们耳提面命,什么赶尸匠长年跟阴气重的尸体打交道,最好能保持童子之身,童子阳气旺盛,能袪邪辟恶,弄得师兄弟们每次路上遇见女人,都会把脸转过一边,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就怕会忍不住犯了色戒,更别说他想都没想过,两个男子也能那个、呃、轻松快活,也因此他才会花了一段时间才听明白二师兄的暗示。
这么一想通,立刻期期艾艾,“二、二、那个、二师兄,别开我玩笑。”
“谁说我开玩笑了?”
“你、你可以、除了含冤以外,另外养个男尸……”小师弟满头汗,他窘到甚至都不敢正面看人,只觉得二师兄的提议简直不可思议。
“我的确考虑过养男尸,可惜挖遍这座乱葬岗,都没找到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人,更别说,你忘了一件事。”
小师弟正要深思关于二师兄那所谓“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人”的意思,却听二师兄又是一个问题丢来,只能瞪大眼睛,他又忘了哪件事?
“尸婢鬼仆虽然能学活人行动自如,但终究是尸是鬼,若是跟他们亲热,活人体内的阳元会被他们吸噬,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会赔进去,你以为我会干出这懂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