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该感叹时光如梭呢？还是自嘲自己止步不前呢？
天际的云中飞过几只乌黑的宫鸦，它们很识趣地没有“啊——啊——”地煞风景，我朝它们笑了笑，然后跟着众人走进偏殿。
可是，在我们不远处悬空而栖落的宫鸦还是在高墙上发出悠远而幽深的叫声。
啊——啊——啊——
一如死神的丧钟鸣鸣作响。
第八十三章：连夜进城
夜间的殷都大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比日间逊色。殷朝没有宵禁，夜市的繁华堪比现代。
马蹄微乱，随后站定，车顶四角的穗带碎碎抖动，车身稳稳地停住。
我坐在马车里，靠着一个软缎褥子，有些疲倦地闭着眼睛，听见在外面驾车的小冬瓜，朝里面喊：“爷，琳琅阁到了，我进去取东西。”
“嗯。”我应了一声。
琳琅阁是殷都最有名的珠宝铺子，货源遍布大殷各地，甚至番邦。铺子里的师傅都是出了名的能工巧匠，镶嵌雕琢的技艺巧夺天工，甚至和皇城里的工匠旗鼓相当。所以，我才将那块黑色钻石送到这里，希望可以通过他们将它做成我要的样子。
当然，也是因为霍骁快回来了，我才在前几天绞尽脑汁地画了上百张的设计图，最后，还是决定用黑色钻石装嵌戒指，然后套在霍骁的手指上。
想到这里，我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心里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想着这三个月真的好难熬，比之前和他刻意生疏还难熬。所以，也发出了诸如此类的感叹，要是有手机该多好啊，要是有网络该多好啊，要是有飞机该多好啊……
不过，终于……
“明日殷都城外有郊迎，霍左将军护嫁有功，连圣驾都来亲迎，真真了得。”
“眼下，军队应该已驻郊外了，我方才看见有好些车马从霍大将军府出去，许是差遣去给霍左将军问安的。”
“是亲贵来攀附，也未可知呢。”
“此番回朝，皇上必定行赏，霍左将军如今可真是春风得意了。”
“哼，人家痛失公主，还得亲手将如花美眷拱手让人，还不晓得多憋屈呢。金山银山都抵不过驸马一位啊。春风得意……谁说得好呢。”
“也是也是，不过，霍门乃是当朝盛族，要什么一等一的女子没有，今日误失金枝，他日花团锦族……呵呵，焉知非福呢。”
“哈哈，喝酒喝酒……咱们小老百姓是没有此等福气了。”
……
谈话声渐渐被酒令代替，融入沸沸嚷嚷的嘈杂里。
我掀起车窗竹帘的一角，望了出去，空中的星月皎洁，夜幕如漆。不知，城外的篝火是否会将这轮明月映照得更加美轮美奂呢？他如果也看见了，心里是不是和我一样在想着对方呢？倘若当真如此，那么，一处相思两处闲愁的事，还真是幸福得妙不可言啊。
至于……花团锦簇……
我抿了抿嘴唇，看来，我和他要应付的事情，还真不少呢。
“爷！取来了！”
门帘唰地掀开，小冬瓜大汗淋漓地将一只深紫色的匣子递了过来。
“又不是叫你去取钟鼎，至于出这身汗？”我一边取笑他，一边接过那只匣子。
“外头热得很，爷，是不晓得！”小冬瓜控诉，皱着眉头的样子看似一个大人。“走几步就受不住了，闷死了！”
“心静自然凉。”我一边提醒他，一边安慰他：“实在有劳，有劳。”
小冬瓜倒是很受用地瘪了瘪嘴，便将帘子放了下去，不一会儿，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
我在车内，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一枚正如我图中所描绘的戒指展现在眼前。
略带欧式的复古精简纹路和被打磨得华美幽深的中式钻石，这是我刻意营造出的中西合璧的造型，想来应该能让人眼前一亮。等我把这个戴到他手上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教霍骁一句：“YESIDO”呢？
等明天霍骁抵达家里的时候，应该已经是晚上了，还好那天我不需要留在宫中当值，可以亲手把戒指送给他……或许，我可以现在就送去！
一个刺激的主意一瞬间击中我！
眼下霍骁就驻扎在城外，骑马过去的话需要一个时辰，虽然在马上颠一个时辰真的不是盖的，虽然去了未必能顺利见到霍骁。可是，我应该拿出现代人制造surprise的精神来实践一番不是么？！况且，之前，霍骁去的时候，是带着不满的，我何不趁这个机会好好弥补一下呢？
没错！就这么定了。
这样想着，我将身子正了正，紧紧地握住紫色匣子，正要喊小冬瓜迅速赶车回家，好牵马出来，让我骑马出城。车身却猛然停住了，我差点一头往前栽去。
我立刻掀开帘子，看向一脸惊措的小冬瓜，问道：“怎么回事？！”
我顺着小冬瓜的手指向的地方看去，心跳瞬间漏了半拍。
四处无人的路口，夜风习习。
扶摇骏马威武地昂着头，马上的黑衣男人自若地握着辔缰，幽深如夜的俊眸直直地望了过来，唇边带着一丝淡笑。
“……霍骁？！”我呢喃着。
下一刻，我飞快地跳下了马车，朝着正要惊呼的小冬瓜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告诉他：“你先回去，告诉奶奶我很快就回来，不许说见到什么人，听见没有？”
小冬瓜看了一眼霍骁，又看了一眼我，点点头，道：“我不会让别人知道霍大爷连夜进城的事，让别人拿霍大爷的短！”
我几乎是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赶着马车跑了开去，便立刻转头去看向霍骁，他已经从马上下来，站在原地看着我。
我朝四周看了看，立刻向他跑了过去。
霍骁满目柔光地站在那里，身上奔波的肃杀还没有褪尽。在我感慨万千的时候，果断地将我展臂搂住，低头咬住了我的嘴唇，缠绵地吮吸着……
我将他推开一些，有些窘迫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进城了？”
“见你。”
“那怎么不到我家里等，站在路口劫人！”我轻笑了一句。
“不打算久留，看完你就走。”他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的心花怒放，不过，我还是很理智地把头从霍骁的肩膀上挪开，只是，还是没忍心把他牵住自己的手挣脱开。
“一路辛苦，一切都好？”我问。
霍骁点点头，开始一边牵着我，一边牵着扶摇朝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我给的药，都派上用场了？”
“嗯，公主几次风寒发热，都是用你的药，帮了大忙。”霍骁如实回答。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继续问：“军中知道你进城了么？别告诉我你是偷溜出来的。”
霍骁皱起眉头，不满意我的假设，道：“虽是余人并不知情，却也不需偷溜。”他将目光往我手上的匣子一扫，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我。
我转动了一下匣子，笑了笑，心想，这家伙来的还真是及时，我一直都怀疑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或者……潜能。
“是要送你的东西，本来打算明天晚上给你，没想到，你今夜竟然……”
霍骁听我这么一说，立刻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那个紫色的匣子，然后，低头问我：“这回是哪个村子的祖传跌打药酒？”
我立刻黑线满脸地看他，气急败坏地道：“你不用这样提醒我，我只送过你药酒，这个……这个……是比普通药酒要好上……一百倍的东西！”
霍骁不置可否地看着我，接着，问道：“加了千年参的药酒？”
我不想再和这个没有一点情怀的人多说，于是，自行打开匣子，把戒指取了出来，放到他眼前，得意地说：“看吧，很漂亮对吧。”
霍骁的眼睛和戒指上的黑色宝石顿时交相辉映，我忍不住暗自庆幸，果然很适合他。所以，还不等霍骁反应，我便将戒指套在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捧在手里一番端详之后，我又是一笑，连尺寸都被我算对了。
“如何？”我抬头急切地询问霍骁的想法。
霍骁举起自己的左手，用心地看了看，然后呢喃了一句：“首饰……”
我立刻严肃地警告他：“不准觉得麻烦，这戒指是我花了心思送给你的信物，怎么能和首饰混为一谈呢！”
霍骁一脸宽容地摸摸我的脸颊，道：“我戴着便是。”
“这枚戒指就和你送我【心喻】是一样的。”我看着他的脸，诚恳地解释。
霍骁点了点头，眼睛闪烁起来，凑了过来，用嘴唇在我鼻尖蹭了蹭，然后向下再次吻住了我的嘴唇，他的一只手捞过我的腰，慢慢收紧。另一手，放在了我的胸前，隔着布帛抚摸放在内襟里的【心喻】。
我对现在四周的环境还是很很大的顾忌的，所以，不得不推开霍骁，结束了这个让自己颇为沉醉的亲吻。
霍骁却仍旧将我揽在怀里，低头抵着我的额头，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我。
我回望着他，知道他从来都是一个不善于表达自我的人，喜欢默默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坚持，想他当初和我坦白心事的时候，必然拿出了决然的勇气，之后，我又因此冷遇了他，肯定给了他许多有苦难言的感受。想到不久前，我还在为和霍骁的“形同陌路”而痛不欲生的时候，大约想不到有一天能和他这样坦诚相待吧。
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么？
我忍不住用手去抚摸霍骁刚毅的面庞，他似乎对我此刻的亲近有些欣喜，于是更加热切地拥住我，用嘴唇磨蹭我的鼻尖……
“霍骁，我们的事，等过几天，就去告诉奶奶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霍骁一点，然后看着他说。“像你说的，事不宜迟，早晚要大白的事，没必要拖着，给你我不痛快。”
霍骁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异常明媚，他的瞳仁如同星辰一般亮烈地看着我，然后，生怕我改变主意似的，答应说：“好。”
我有些好笑地注视着眼前的霍骁。
本以为可以在霍骁拿到戒指的时候欣赏的模样，却是在得到我的承诺之后才展现的，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我不正是因为这样的霍骁，才肯定了自己的心意的么？
殷都的城门在这样一个夜里，似乎因为我们的走走停停而变得远在天边，我紧紧地握住身边的男人的手，暗自决定……
哪怕前方艰难险阻万道坎，也不要和他分开。
而身边的人，却在夜幕里微微展露了更为深刻的表情，那眼眸里的无尽幽黑，是山巅无法撼动的磐石，那目光里的柔软，是夜色也无法抵达的沉沦。
第八十四章：风波又起
我想每一个准备坦白从宽的人都会经历一场难以言表的激烈心理挣扎，并且因此寝食不安，茶饭不思……至少，我是这样的。在唱了N遍的《今夜无人入眠》之后，我还是迎来了不得不老实交代的那一天。
期间，也不是没有动摇过，可是……
放出去的话不能不兑现，答应了男朋友的事，也要言必行行必果！而且，当你的男朋友同时还是一个叫霍骁的男人，那么，敢开空头支票的话只会是死路一条……
相比较霍骁的雷霆万钧，我觉得奶奶的哭天抢地是一种略带清新的文艺画面……
可是现实却是，即使酝酿了好几天，等到真正需要实践的时候还是心里捣鼓，两腿微颤……
就好像现在，我站在门口，看着霍骁侧身从扶摇身上下来，一步步朝我走来的时候，我那波涛汹涌的心情仍旧无法平复。
他神情平淡地抓了抓我的肩膀，然后，把我往家里带。在这一点上，霍骁永远都比我霸气，至少，我就不敢在他家里把他拉来拉去，这个人，无论在哪里，都难免有点唯我独尊，总是理所当然地去主导别人。所以，我还真有点担心，万一，等会儿奶奶涕泗横流得不答应，霍骁会不会……
“怎么了？”霍骁把我扳向他自己，颦眉打断我的臆测。
“啊……没有，我只是在想，御前竞武的人选都集齐了，这几天你又要忙了。”五年一次的御前竞武从来都有上届第一担任教头训练新人的传统，霍骁有的忙了，这不假，可自己刚才这番话，绝对是搪塞。
霍骁一动不动地盯住我，轻叹了一口气，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不过，没说什么，继续拉着我朝奶奶每天都念经的南堂走去。
一路的暖阳缓缓地落在我们的身上，这个时节里的繁花热烈地蓬勃生长，在微风里扭动着腰肢，似乎要吸引我身边这个俊美如天神一般的男人的注意。
我忍不住悄悄地打量霍骁的侧脸，平视前方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紧闭的嘴唇坚忍而性感，他怎么看都不像有所困扰的样子，至少不曾经历我之前那段焦躁就是了，呼，我突然发现，在和霍骁的感情上，我越来越消极被动了……
经过一段的沉默之后，我感觉霍骁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然后，他开口了。
“我晓得，你我之事着实让人为难，不过，你得信我，我既要定了你，便决计不移。”霍骁没有侧过头来看我，只是用沉沉的声音这样对我说道。
这家伙，还真是……
我哪里是对他有怀疑，我是在担心自己等会儿不够果断，会给他添堵。于是，我连忙要和他重新解释……
可霍骁却一下子捂住我的嘴，一脸认真地说：“你若当真如此尴尬，明日爹娘那儿……只我自己去，你便等在这里罢。”
我心情复杂地听着，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这家伙越是这样，我心里的愧疚就越深，这种两个人的事情，他怎么能老是把我护在身后，不让我一起分担呢？！
“霍骁……”我感慨万千地准备开口。
“爷！”一个绿衣的丫头从回廊的一头绕了出来，朝这里喊了一声。
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奶奶身边伺候的碧水，于是便招她走了过来。
碧水一路小跑，盈盈地停在了我和霍骁跟前，她很得体地朝霍骁福身问安，道一声：“霍大爷万福。”年轻的脸颊无一例外地略带娇羞。
霍骁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照例封了金口。
“老夫人在南堂里念经？”我问她，企图将她瞟向霍骁的余光拉回来。我家的这些女孩子怎么尽是帮见了霍骁就忘了矜持为何物的主呢？看看霍骁家里的那些，哪个不是五感全失的淡定物种？！恨铁不成钢啊……
“没有，老夫人这几日不知怎的，一次都没去过南堂，倒是总去先老爷的房间，奴婢知道爷会来寻老夫人，便来通报一声。”碧水答道。
先老爷？林子轩？！
我奇怪地皱起眉头，纳闷道：“奶奶念经是十几年的习惯了，哪一日停过。怎么这几日竟变了？”于是，我又问碧水：“什么时候的事？”
碧水不敢犹豫，答道：“就是五天前，老夫人去了一趟玉华寺之后，回来就……”
“老夫人此刻身在何处？”霍骁问出了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