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江天下就很烦躁。
人道:负朱颜,心字成缺。情何堪,世人嗟叹。
有时甚会冲动,若那是,韶华飞逝,物是人非,坐拥天下又有何用,不如为他覆了江山袖手天下。
每每思及此,就会被仲秋一纸书文打醒。字字提醒江天下,勿忘国仇家恨。
然而江天下却想,爱人久了心会醉,恨人久了,心会累啊。
他已经累了。
“天下?”江焱见江天下立在门边,呆了似的看着自己,便走过去轻轻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嗯?”江天下回过神来,对他笑了下,突然伸出手,把江焱拥在了怀里。
“——呃?”江焱吓了一跳,一股子热气从胸腔而起直冲上了脸颊。胸腔里那个东西噗通噗通跳得仿佛要跃出一般,几乎堵住了心口,连呼吸都上不来了。
“焱儿……”仿若叹息般,江天下突然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道。
“……嗯?”江焱两只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拥住对方。
“……罢了,没事。”江天下松开了他,果然看见他眼底一瞬即逝的不舍,便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都说了,还要不要看我脸红呢?”
“……”江焱愣了愣,见他眸子里满眸子的戏谑俏皮,不禁瞪他一眼,嗔怪道:“都是要做君王的人了,怎得这般孩子气?”
江天下看了他会儿,拉过他的手,“你想我为王么。”“当然。”
江天下眸子一闪,柔声道:“焱儿,问问你的心。”
江焱抿唇,那墨色的眸子就像一汪幽潭,那里面的温柔好像要满溢出来。
见江焱垂下了眸子,江天下了然。
“走吧,去我帐子,厚大哥差人烧了热水,好好洗洗,明日拔营。”然后,不由分说,拉着面红耳赤的江焱,走回自己的帐子。
江焱站在木桶外,看着那个勉强容下两人的木桶有些怔忡。江天下不言他,径自脱了衣,光裸着身子便下了木桶,然后两臂搭在桶沿,放下捆着的头发,搭在左肩,然后扭过头来看穿着衣服呆立在一旁的江焱。
见他那副呆样子,便故意道,“焱儿,怎么了,来呀,我帮你擦背。”然后,还向他招了招手。
“……”江焱磨蹭着脱下了外衣,然后穿着白色的里衣,犹豫着进了木桶,然后尽量靠在离江天下远的地方,扭开头看着一边。
“傻瓜,你怎么穿着衣服进来了。这要怎么洗?一会儿洗完,没有干衣服,你会感冒。”说着身长手,就要把江焱的裤子拉掉。
江焱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我……我给你擦背,你、你转过去……”见江天下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盯着自己,又推他一把,“转过去啦。”
江天下转过身,向后靠了靠,离江焱近了些,让他更好借力。
江焱咬紧牙关,抿着唇用最快的速度在江天下的后背上划拉,没几下,江天下的背就红成一片。
“……焱儿,我与你无仇,轻点可好?”江天下无奈,握住江焱的手,转身时,拉着他的胳膊稍稍往前带了下,就见江焱脸红得脸脖子都染了色,正欲问,便察觉水下有个灼热的东西抵在自己腿边。
江天下愣了下,顺着水往下看,江焱挣扎着要用手遮。
江天下眸子闪了闪,把他又往前一带,似笑非笑地道:“真是年轻……”
江焱红得要滴出血,江天下下一句更是羞得他炸了锅。
“要我帮你么……?”
“……”
江焱几乎是飞出了浴桶,拉了件衣服,就飚回了自己帐子。
江天下在他身后,笑声飚出了老远。直到笑累了,江天下才靠在桶边,仰头靠在桶沿,一只手搭在一旁,另一只手伸下水里,碰到某个地方,不疾不徐地上下动作。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第十七章::对峙
天格二五三年,夏夜,鹰军火攻铜城南,大火灼烧,冰水淬之,又以重石攻之,城墙倒塌,倪军塌陷,鹰军一举攻入,占领铜城,首战告捷,大挫圣军。
鹰军将柯,率军西下,攻占屏山,越西十余城,驻军雅安。将良率部南行,下抚州,连成,上杭十余城,驻军梅州。
主军交倪军于凤台,倪军副将李玉光、刘守君战死,军几没。
鹰军占领洛阳,殇朝大半国土纳入怀中。
殇帝震怒,命大将军明率十五万大军南征。将立林请十万大军西南下。
殇帝减宫中用度开支,三省六科五寺十三道官员从之,财税钱粮以供军费。
天格二五三年立冬,明十五万大军,驻守洛阳城三十里外。
——摘自《柳生记史》
“报——圣军驻扎城外三十里,崔明率军十五万。”
“下去吧。”厚文昌摆了摆手,转身看向江天下。江天下背手立在城墙之上,看着北方,道:“大概就是那吧。”
江焱也看过去。崔明他们浩浩荡荡地停军在那,鹰军因樊柯和李良的西行南行,大概剩下了不到八万的兵,仅凭着这八万人,一路打到现在,已经是不易。
崔大哥……他们大概也是知道鹰军现在的形式不利吧,一点也不着急,黑压压一片人,压在三十里外,用这种无形的方式,来施压。
江焱见江天下负手下楼,便也跟了上去。
军队屯在城外,与圣军隔着不到三十里的地方,江天下等人住在洛阳城,总算不是露宿军帐,却也没有好眠。
“喝点水吧。”江焱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然后坐到他身边。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二人,江天下卸下伪装,面带倦色。
江天下接过,抿了口,然后端着杯子,轻道:“十五万,对八万。你觉得,有胜算吗?”
江焱看着他,低声答:“若不是崔明和黎追,胜算尚有。”
“是啊,我也觉得。”江天下放下杯子,侧头问,“仲大人知道现在的局势,来信了吗?”见江焱摇摇头,江天下自嘲地笑了下,然后闭上眼,负手立在那里。
江焱突然没来由地心酸,不禁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天下……到这里,已是不错……我们——”收手也未必不可……话未说出,便听门外厚文昌和欧阳方圆急促的声道:“殿下,不好了!”
江焱快步过去开了门,江天下也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们。
厚文昌和欧阳方圆对视一眼,欧阳方圆犹豫着道:“南方来报……反季节瘟疫……大范围地爆发。”
江天下不禁握住了拳,却忍镇定地问:“此时天寒,怎会有瘟疫!”
欧阳方圆摇头,“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是冲着我们来的。”
江天下拧眉,屈起一只手敲着额头,“李良那边怎么说。”
“很多百姓都染了病……甚至还有很多军队里的人。”厚文昌犹豫着道,又补充,“前段时间便有了端倪,李良却以为只是风寒,便未上报,却不料……”
江天下睁开眼睛,看着欧阳方圆,“欧阳掌柜,前线战事吃紧,厚大哥不能离开,只能劳烦您,走一趟了。”
欧阳方圆点头,“殿下不说,我也是打算请命的。”
“一切注意。”江天下点点头。
欧阳方圆领了命,对江焱点了点头,便立刻离开,收拾东西,即日启程。
“老天也要和我们做对吗!”厚文昌突然嚷道,“崔明大军就在前面,我们动弹不得,这样僵持,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难道天要亡——”“厚大哥!”江焱出声打断,咬着唇,对他摇了摇头。
厚文昌自知失言,便告退离开。
江焱方要反身说些安慰的话,便见江天下已经敛起了疲倦,站起身,手里拿着毛裘披风,看着江焱道:“焱儿,我去军营里转转,一起么。”
此时天已立冬,洛阳城外一片天寒地冻,江天下和江焱骑在马上,呵出了白气,脸颊冻得发疼,江焱的鼻头都冻红了。江焱拉着马缰的手冻得疼,侧头看了眼江天下,见他眉间耸起的眉头像小山一样,那时被打断了的话,又涌上了喉头。
“焱儿,你还记得仲府后院里那颗我们种下的桃树么。会开很多很漂亮的桃花。这四年,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
江焱方要接话,便听他又像自语道:“还有江边的小屋,不知道那小房子这四年会不会别人发现了。我们藏在石床地下的被褥,估计也落了灰。”
江焱咬着下唇,鼻子有些酸。
“不知道城东那个废弃的院子现在还在么。我们在院子里喂过的那只猫,估计都当猫妈妈了,很多小崽子围着她吧。”
“天下——”“还有城北那个老人家,她总是拉着你说你长得俊,要给她家做女婿,现在看起来你也不会同意了。”
“天下!”“唔,对了,还有老人家对面的卖花的小姑娘,总喜欢跟你身后喊你江哥哥,那会儿老偷塞给你花,别以为我不知道。”
“……天下。”“嗯?你看,军营到了。”江天下转头看着他,眼睛微微弯着,单薄的唇扬着一个浅浅的弧度。那眸子里的笑意一点也没有传达出来,看得江焱心里难受得紧。
天下……我们不打了,好吗。
可以吗。
从军营回来,厚文昌便道欧阳方圆已经带着人离开,江天下点了点头,便回了屋。厚文昌见他心事重重,便拉过江焱,问了问他。
柳圣见江焱鼻子头红红地,便提议进屋再说。
“……我们在营帐,听说好多人受不了寒气,都病了。”
“染了风寒,起不来床,还有故去的……”
“……风寒太可怕,好多人都退缩了……”
“他……他听见一伙人,商量着要逃走……”
“……他们,都说不想打了……”
柳圣看着江焱慢慢地说着,看他眼角突然出现的晶莹,不禁合了眸子,轻叹一声。
江焱抚了抚眼角,扭头对二人说,“这样僵持着没有意义。但天下他,不打无准备的仗。我……给我一千精兵,带他们从外围骚扰。”
“不行!殿下不会同意的。”厚文昌阻止。
“我不会告诉他。”江焱看他,“我只告诉你们。”
“小焱,太危险了,不能让你去冒险。”柳圣也道。
“我会小心。”江焱起身,“给我一千精兵,五百个弓箭手,我带他们从后面包抄,断圣军的粮草。”
厚文昌也起身,“太危险了!”
“小焱,必须安全回来。”柳圣走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你若出事,他会崩溃。”
江焱心底一荡,点了点头。
天格二五三年小雪,鹰军军师江焱,率军八百,连夜包抄圣军,火箭燃其粮库。圣军不设防,走水火光冲天,连夜未灭。
此次偷袭,圣军损失过半粮草,鹰军折一百。
——摘自《柳生记史》
第十八章:维谷
“胡闹!”江天下一掌拍向桌子,桌子上的笔飞起,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摔裂了笔杆。
“殿下……小焱他也是为了咱们鹰军好!况且……不是安全回来了吗!”厚文昌把江焱往身后拉了下,面前的江天下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刀削斧劈般的脸颊绷得紧紧的,眉头紧锁,眼底的怒火就像要烧着一样。
“……厚兄,我们出去。”柳圣拉了拉厚文昌的袖子,把他带出屋去。
瞥了眼合上的门,柳圣一边扯着一脸莫名其妙不在状态的厚文昌,一边轻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们搀和不得。”
门内,江焱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下江天下,轻轻咬了下唇。
江天下看着他,袖袍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恨不得一掌劈死他。
“你知不知道你冒了多大的险?”
江焱咬唇,不说话。
“你只有八百人,对方是十五万大军!!”江天下向前两步,”若是被黎追他们发现,怎么办。十五万,踩都能把你们踩死!!!”
“……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平安?去了八百人,回来了多少?!”
“……只损失了一百人——”“我关心的是那一百人么!死多少人我根本不关心!只担心你会受伤会——”江天下自己都被咆哮出来的话惊到,对面江焱脸上更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天下……这种话,若是被他人听到……你——”
失了军心,还谈什么登位!
江天下闭了闭眼,上前一把将江焱拉入怀里,“我怕你受伤……以后,再也不许这么冲动!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你让我怎么好活……
江焱察觉江天下语气里的软弱,不禁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不会了……对不起……我……”江焱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们烧了他们的粮草,好大好大的火……我们开始偷袭好不好……短时间他们的粮草供应不上,军心乱了,时机不错。”
见他一副讨赏的模样,不禁消了气,道,“军中听闻你们烧了圣军的粮草,军营里一阵欢呼,这段时间军心涣散,怎么说,这也算是好了些。但是,圣军没了粮草,必定会提前战斗,你莫要忘了,人数上我们没有丝毫优势。”
江焱愣了下,“……我、我只顾着尽快结束战争……”
江天下没说话,只是闭了眸子。
如江天下所料,不日,崔明便派来三万人偷袭,厚文昌率一万人前去阻截,江焱随军,以百鸟为阵,以四十人为一队,把人分为二百五十队,好似天空布星,又似百鸟归巢,使敌人不知人数多少,每队人数均同,对方将领匆忙不知攻何处,彷徨之余被击败,只余不到五千人逃回。
捷报传来,以我军损失千余人换对方两万多人,军中之人无不喜庆。
洛阳城外有处山峡,鹰军转移至那里不远,山峡地貌山穷水阻,易守难攻。
不日,崔明复又派两万弓箭手,驻扎在山峡以北十里处,江天下携江焱,率一万人前去驱赶。
江天下命军队停在对方驻军弓箭手射程外之处,然后燃起大片烟火,制造大军队迁移的假象。对方前移放箭,江天下率人后退,直至退到山峡之处,江焱军旗一挥,瞬间,所有军旗仆倒,瞬息之间万人都贴伏在地上,寂不闻声,积蓄士气。等到敌军追到,四下了无人迹,正在诧异间,疑神疑鬼之时,江焱军旗扬起,瞬间千旗齐起,万人奔下山峡,擂鼓声声,向敌猛扑。近攻之时,弓箭毫无优势,遂大败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