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从很早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开始选择性地忽略掉这个同为自己骨肉的孩子了。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性子不讨自己喜欢?南夫人隔三差五的嚼舌根子?或者源自于自己本身对于他身份的憎恶?
分不清,早已分不清了。
可是,再如何反目,自己终究是他的父亲呢!有这一层身份在那里,他就不该对自己这么放肆无礼!更别提自己的正牌夫人,名义上算得上他的母亲!一家人不依不饶闹了个面红耳赤,还放话要联邦官网那帮嘴下无德的娱记来看热闹,这安的是什么心?!
一想到那些娱记们总爱起的那些耸人听闻的头版标题,南通脸更黑了。
殷木木主动请缨将南夫人扛去了里屋,房子里乱七八糟全是被砸烂的家具,十八皱着眉头在大沙发处坐下了,对犹自一脸惊慌的玛丽摆摆手:“你先回去。”
“四少爷!”玛丽忍不住开口,“您……您这是怎么了?!”
这简直是另外一个人……
玛丽不敢置信地盯着坐在面前那个气定神闲的少年,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与她记忆中那个会红着脸腼腆叫自己“玛丽阿姨”的孩子,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刚才和南将军的那通电话,他是当着自己的面拨出去的,言语之中的轻慢和底气,绝不是随随便便能佯装出来的,到底从南家搬出来的这一段时间,他经历过什么?
托马特接到玛丽疑惑的视线,也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在一起朝夕相处,托马特自然不会忽略十八的种种变化,从南家搬出来以后,他明显忙碌了许多,接触的人群也渐渐广阔起来了,还记得从前在南家的时候,逢年过节放假时,小少爷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缩在屋子里,别说约朋友,就是连大厅也不愿出去的。可现在……
托马特笑了笑——终归是好的变化,自己没那个必要太过大惊小怪的。小少爷变得更加阳光开朗,还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么?想必夫人如果能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玛丽的眼神一下子复杂起来,她踌躇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对托马特道:“你劝劝小少爷吧,这几天大少爷三少爷还在医院修养,将军原本心情就差得很,小少爷这会儿把他惹怒了,我担心会吃大亏啊!”
到底还是小孩子,做事情不考虑退路,如果真的将南将军惹怒了,别说维持现在生活水平的生活费,只怕现在使用的这些东西,也要被收回去了。
玛丽嘴上不说,实际心里还是不大相信短短几个月,十八和托马特能自己捯饬出现在的生活水平的,加上南将军这段时间也常常在南家提起这个小儿子,言语之中倒是比从前还要关切了些,每每这过后,南夫人就要蒙头发好大一通脾气,玛丽记忆尤为深刻,这样看来,南将军私下里往这边送生活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托马特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无奈地摇摇头,眼里也卷起些对南家的怨怼:“你别瞎猜了,南将军真没有另外给过生活费,离开时南家给的账号就在我手里,我能不知道么?”
托马特可是从来不说谎的!
玛丽一愣,立刻也睁大了眼睛:“你是说……真是小少爷挣的?”
托马特点点头,玛丽转身环视这一屋子富丽的摆设,喃喃感慨道:“果然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怪不得人家就是少爷呢。这才多久啊?小少爷在南家也没得过零花,他找了什么门路赚了这些家当啊?”
托马特一听这个也有点茫然,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对自家小少爷的业余生活了解太少了。
南卧瑜被父亲抽了一顿鞭子,伤还没好利索,管家的一句话,他连推辞也不敢,立刻动身来寻南通。
听了南通的一番话,南卧瑜眼神微妙地偷偷看了下自己父亲的脸,觉得自己腚后一阵一阵的抽痛,脑子这时也不大够用:“……父亲,您听错了吧?”
不是吧?南将军还不过壮年就得了幻听?若不是这样,刚刚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又要怎么解释?
母亲上小四那儿打砸耍赖,小四顺势将她扣下了,然后通知南通赔偿?
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自己一家兄弟谁有那个胆量啊?
南通瞪了他一眼,又看他歪不歪正不正的站姿,联想起刚刚被十八下的那通面子,心里更是气,一拍桌子就怒吼道:“扭来扭曲做什么?给我站直!跟你妈一模一样不着调的性子!人好好在那儿不招人,自己倒上前寻衅滋事,吃饱了撑的!”
南卧瑜知道自己是因为母亲的事情被迁怒,也不敢出声,低着头诺诺地应了。
哪知道南通看他这一幅绵软样子,一对比方才对自己无比硬气的十八,竟然火气更大,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南通还是没忍住,站起身将桌上的摆件儿“哐啷”一下砸在南卧瑜脚边,嘴里大骂道:“傻站着干什么?!去你四弟那儿!”
南卧瑜听到这称呼怔了怔神,抬头扫一眼南通没什么不对劲的脸色,心里嘀嘀咕咕一会儿,终究是没说出什么。
他心里也埋怨母亲的不知轻重,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母亲对小四表达厌恶也不是一天两天,从前也没见母亲什么时候对他客气过,只不过入不得南通的眼,就从未被训斥。现在却不同,南通一旦上了心,免不了就要偏个一丝半寸。这段时间,他冷眼看着自家父亲有意无意在母亲面前提起将小四接回家的想法,多少也摸清楚了他的意思,家里另两个兄弟态度也是微妙:大哥容不得旁人说小四的坏话,但每每父亲提起让小四回来,他却又默不作声从不帮衬。三儿嘴巴坏,性子直,母亲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深信不疑小四是个心机深沉的,无意中就帮着母亲跟父亲对着干……
但在这家中,南卧瑜一贯是看得最清楚的!小四那次回南家做了什么是说了什么话,他一概清清楚楚,小四是真的不稀得这个地方了,可偏偏奇怪的是,他态度冷下来了,父亲却又开始剃头挑子一头热!
想起自己从前对他暗地里下的那些绊子,看的那些热闹,又翻弄一下自己胳膊上南通才打出的鞭痕,南卧瑜叹息一口,捂住脸难受地低下脑袋——
报应!
南通是从没将十八要赔偿的话当真的,即便是为了十八无礼的要求有些生气,他心里也只不过将这当成了儿子另类撒娇罢了,南夫人做出的事情是有些不上台面,他觉得委屈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南通从未觉得,这其中自己也有错。
虽然得了他母族的好处,但那已时过境迁,自己养他那么大,供给吃喝,虽然没有过多关心,但是从未刻意虐待,南通自认为自己对十八,与对其他三个儿子,是没什么不同的。
他主观且刻意地将另一份本该给予孩子的亲情忽略,本来嘛!后院儿的事情他哪儿能管到那么多,从前南夫人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吗?现在知道了,他不是也在补偿了吗?再不满足,大不了给他找一门好亲事,既能帮衬家里,也能抱得美人归,到那时候,他与南家的联络,自然又会慢慢亲近起来。
父子之间,哪儿还能真有隔夜仇呢?
但小四这次处理事情的方式确实是太不给他面子了!南通还是有点生气,他决定一会儿见面时先不要给他太和煦的脸色,总该让他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再诚恳道了歉,自己有了台阶,才能顺势原谅他。正好趁了这个机会跟小四提出将户籍转回南家,出来那么久了,置气也该有个程度,崇将军那侄女的亲戚最近又托人来问了不少回,亲事眼见该定下来了,以后成了家,有南家做个帮衬,也不用像现在抛头露面的丢人,再不济等到日后有了成就认祖归宗回来,也算是给了他母亲一个交代。
想到小四的母亲,南通坐在软椅上又恍惚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刚刚那些想法说不出的别扭,但很快的,他就把那种别扭压制下去了。
“父亲,”南卧瑜联系好了车子,小心地推开门看着等候着的南通,心里稍稍疑惑了一下,感觉自己父亲似乎比刚刚自己离开时,显得苍老了有些。
想什么呢!
南卧瑜摇摇头,不敢再想,赶忙继续说道:“车子备好了,咱们走吧?”
六十
“父亲……”
南卧瑜坐在车子里,还有些心绪不宁,他抬起头,正对坐自己对面儿的南通,“您别担心了,小四他再怎么不像话,还真能和您对着干?母亲应该不会有事的……”
南通瞪他一眼,谁担心这个了!
“老四是个什么德行,我比你清楚。这回要不是你妈自己去没事儿找事儿,人家也冒犯不到她头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怎么个模样,你妈那就是吃饱了撑的,把老三还教养地跟她一模一样,这回让她吃个教训也好!”
南卧瑜愣了愣,抿着嘴苍白了脸色坐回原处,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凉——
他其实是担心的。
小四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就这么恶劣着来,虽说自己作为旁观者一直都觉得不疼不痒,可这一回,牵涉到的却是自己母亲的安危了。
虽然他自己也不大相信十八会真的对自己母亲做出什么,但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对母亲的安危那么不上心,心里实在是百味杂陈……
南通挑起眼皮瞟过眼南卧瑜阴晴莫测的脸色,心里哼笑一声。
南夫人?只要不影响到他的颜面,他是从来没放在心上过的。
先不说这一对莫名其妙的父子,再看十八那边,南夫人叫手刀劈晕,隔了一会儿,倒是醒过来了。
殷木木正在客厅收拾被她踢翻的桌椅板凳,听到南夫人中气十足的骂声又响起,转头去看十八。
十八对上他的视线,竖起耳朵又听了会儿那些不堪入耳的骂娘声,冷笑一声,对殷木木说道:“去,去楼上,把我放在书桌抽屉里的刻录机拿下来,咱们把她一字不漏地全给录下来,刻成专辑。”
这话说的可不小声,殷木木没关上自己的房间门,南夫人自然是一下子就听到了,骂声立刻止住。
殷木木看着十八眯着眼得意窝在沙发里的模样,忍不住想去摸摸他的头发,但到底忍住了。
南夫人没憋一会儿,大概实在是气急了,又听她高声叫嚷:“小畜生你给我把绳子解开!你这是非法拘禁我要报警!”
十八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计算着从古地球城到平民星的时间,然后懒懒伸了个懒腰,笑着高声回答:“木木,把她的通讯器还给她,我倒是看她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南夫人大恨,却知道十八确实是捏住了她的软肋,自己如果真的报了警,南家的丑事传扬出去,别说自己面子上挂不住,就是南将军那里,估计也要讨来好一顿打。
南夫人其实有的时候,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痛恨原主的母亲,继而迁怒十八,并且下手不留余地,都是因为她太清楚,在南通的心里,那个为他生下孩子的外来女人,并没有占去比自己更多的地位,不,可以说,在南通的心里,没有人能够占据到那样的地位。
她的恨,从来没有被抢走丈夫宠爱的那份,所有的不满,仅仅是来自于那个意外出现的女人为她在外所带来的屈辱罢了。
只要不威胁到南家的颜面,南家的未来及地位,南夫人坚信,只要拿捏好了分寸,自己无论是做的再过分,南通也不会出手干涉。他对她,其实无形之中,早已生出了隐隐的愧疚,只要拿住那丝愧疚,南夫人总有办法将南通哄得不与她计较,
但是南通绝不是会为了这一丝情绪不分轻重的人,从一个中级军官,慢慢攀爬到联邦政治中心顶端,没有过硬的家世,没有多异于常人的天赋,南通从本质上来说,只能算一个普通人。
这个普通人,为今天这个位置,付出了太多。
青春、岁月、汗水,乃至于尊严。对于现有的地位,南通绝对放置了许多人无法想象的重视在其中。
摸爬滚打中慢慢磨练出来的耐力与坚勇,为了一个并不重视的女人轻易改变了,岂不是笑话吗?
更何况,愧疚这种情绪,并不单单独属于南夫人,对于原主,南通也是曾经愧疚过的,只是这份感情来得太快隐去太快,没有眼疾手快地把握在手里,就等于失去了先机。
今天十八所做的事情,无疑会触碰到南通的底线,十八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现在的自己,是绝对没有那份实力和南通正面对抗的。
但是如果南夫人三五不时地就来这闹一通,绝对是够托马特和殷木木头疼的了,这回落了她的面子,要是那天恼羞成怒了,真的来打击报复,正巧自己赶不回来的话……
十八垂下眼,算了算自己手头的余钱,柯多很早之前就开始为自己留意克维利亚的小型庄园了,自己这段时间来,倒是看上了一个风景秀美的,只是价格还是偏高,加上这一回《往生论》的稿费,满打满算还差一百来万才能拿下,这样算来,十八倒是有些后悔自己前段时间为了改善托马特的生活购物太狠了,南夫人这一趟来得倒是时候,家具桌椅干脆折现卖给南通,有把柄在自己手里,南通这一次决计不敢跟自己翻脸,托马特在身边,殷木木也不是吃素的,自己的实力也今非昔比了,更不怕南通软的不行来硬的。
把人得罪够了,打一枪就跑,任南通再如何火冒三丈,也没法儿管到克维利亚的事情了,这栋平民星的院子,就照原样还给他,十八自己可不稀罕这些个东西,只不过自己后期修缮购买的廊桥古木,却是要统统挖走的。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十八一分没想多得,属于自己的东西,南通也别想墨去一丝一毫!
正在脑子里计划着该如何和南通唱反调,院外传来一阵高声的骚动,对面邻居罗密欧太太的大嗓门忽然传来——
“老天!咱们这巷子里怎么来了大人物?!”
十八皱起眉,托马特刚打开屋门,就没控制住自己抽搐的嘴角。
十八起身倚在门边只看一眼,额角就挂满了黑线——
竟然来了五辆悬浮车!
四辆通体漆黑油漆闪着耀眼的反光,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自家院子上空,也许是贫民区的街道太窄了,他们都没有降落的想法,排风口不断轰然着尾气,在院子上空一道一道地环绕着飞行。
而另一辆,则降落在了十八宝贝的草坪上,驾驶舱的车门已经打开了,司机弯身拉开后舱的大门,轻声朝里面说着什么。
十八沉默着回去在索要赔偿的纸张上加上一条——“绿化草坪修缮费,一万元。”
南通刚一落地,从车窗看出去,就已经有点惊讶了。
在前一秒,看到这片古旧破烂的贫民区时,他的心底还抑不住翻滚着剧烈的愤怒和对南夫人的责难,而下一秒,小桥流水、青石闲适的院落就刷新了他对于安逸生活的新一个认知,在院落之后矮小的小屋子大门处,隐隐看到那个不甚熟悉的孩子的身影,南通又将自己的一口闷气憋了回去。
总不至于一来这里就发脾气吧?那孩子该怎么看待自己这个父亲……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视线与十八碰撞到后,南通就安适地开始打算摆谱了——
一会儿他来请自己,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该用什么态度来对付他?嗯,威严一点,姿态高一点,最好能震慑住他,让他自己主动承认错误,自己正好顺坡下驴……
“父亲?父亲?”
南卧瑜拉开车门下去了,看南通半响没动静,又钻了回来,就看见南通正紧皱眉头,喃喃自语地点着脑袋在说些什么。
被南卧瑜叫了两声,南通不得不从自己的臆想中抽身出来,一抬头,却发现倚在门边的那个身影早已不见了。
南通尴尬地干咳了一声,眉毛隐隐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