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雨轩应了一声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

第四章

时间就在春去冬来中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在杨梅进了卫家之后的第二个春天子昂终于穿上了自己爱慕已久的蓝色校服，走进了校园，成为了一名小学生，而那年的雨轩已经读四年级了。

一家人依旧住在那套不足40平米的小屋，只是这两年家里换了不少新的家具，原来的那部18寸的黑白电视机也换成了彩色的，以前两人常挤在一起睡觉的小床也被卫平改成了上下铺。

每天早晨两人总是牵着手，穿过大半个街道去学校。每天放学的时候两人都帮着杨梅做完学校的清洁才一起回家。看着形影不离的两人，邻居总是对着杨梅一阵夸赞，说什么俩孩子不仅长得俊，学习成绩又好。有的也说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俩这样关系还好的叔侄，那是父母教育有方，这些话说的杨梅心里美滋滋的。

可这两年也有不好的改变，那就是子昂不愿意再开口说话。无论家里的人怎么鼓励、劝导，他都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后来家人渐渐的放弃了。

这年暑假的时候，两年没回过家的卫心雅两口子又回来了。一家人站在楼下等着他们的到来，子昂更是兴奋的不得了。

没过多久载着卫心雅夫妇的三轮车就到了楼下，一家人全都高兴的上前帮着拿东西。只有子昂在看到卫心雅大着肚子下车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子昂……”雨轩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姐夫，朝着子昂离开的方向追去。

“子昂！子昂！”雨轩走进了晒场，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他知道子昂一定在这里，因为子昂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果然在围墙的转角处，他发现了那个蜷缩在墙角，一个人哭泣的身影。

雨轩喘着气，紧挨着子昂坐在地上，搂住他的肩膀任由他哭个够。

“是不是因为我是哑巴，所以妈妈他们不要我了？”子昂哭的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想从雨轩那里得到答案。

看着已经哭红了眼睛的子昂，雨轩咽了一口气，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不是的，不是的，是因为怕子昂孤单，所以才会想给子昂生个弟弟或者妹妹陪子昂玩儿知道吗？”雨轩说完后，不停的亲吻在子昂的脸颊。

“你骗人，你们都是骗子。”子昂挣脱了雨轩的怀抱，哭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子昂听舅舅的话，别再咬嘴唇了。”雨轩焦急的捧着子昂满脸泪水的小脸，心疼的看着子昂紧紧咬住的下唇渗出的血迹。

子昂用力的推开了雨轩。

“你说谎，你们都嫌弃我是个哑巴。你们都说我能说话了，可我一说话别人就皱眉头。别人叫我哑巴，你就和别人打架。其实你们都介意我是个哑巴，你们都一样，你们都是骗子。”子昂激动的全身发抖，可是无论他的肢体语言是多么的亢奋，但他仍然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难听的声音。

“子昂，乖，把嘴唇放了。”看着顺着子昂下巴滴下的血滴，雨轩一阵心疼，狠不得子昂现在咬的自己。

“我数三声你不放，我就不在理你了，知道吗？”雨轩见子昂不吃软的这套，心想只有来硬的了。“一……二……三！”

雨轩假装着转身准备离开，子昂一下抓住了他的手，使劲的对着他摇头。

“子昂相不相信舅舅？”雨轩无奈的将他搂在怀里，轻轻的擦掉子昂下巴上的血迹，认真的看着他那双红肿的眼睛。在等到子昂点了头以后，他又继续说道：“舅舅说的话你也一定要相信知道吗？子昂是舅舅的宝贝，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是外公、外婆的宝贝知道吗？宝贝是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这是永远都不会变得知道吗？”

子昂抽噎着，看着那双诚恳的眼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雨轩轻抚着子昂肿的老高的唇瓣，重重的叹了口气，把他紧紧的搂在怀里。

子昂渐渐的明白除了妈妈的肚子里多了一个小东西以外，其他的什么都没变。他也渐渐的接受了自己将不再是家里唯一一个小孩的事实，他甚至在心里期望着母亲能给他生个弟弟，那样的话他就能像小舅舅保护他那样用一辈子护着他。

每天起床子昂都会到母亲身边，伏在在母亲的肚子上，闭上眼睛听着肚子里传来的心跳声，他总是很兴奋的告诉家人，那是弟弟发出声音。其实他听到的不过是母亲的心跳，而就是这样有力跳动的声音陪伴着他度过了整整一个假期。

秋季开学后没多久，卫心雅他们又要回单位上班了。卫心雅他们走得那天早上，子昂意外的拉着他们又哭又闹的不放他们走。

卫心雅心酸的上了客车，流着眼泪看着窗外被雨轩奋力拉着却一直哭泣着挣扎的儿子。车里缓缓的驶出车站，家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卫心雅无言的转过了头，只是这一转头尽是天人永隔。

卫心雅离开后的第二天，杨梅一大早右眼就跳个不停，她随手在门上的对联上撕了一小块红纸贴在了眼皮儿上。

孩子们出门的时候杨梅唠叨着她眼皮跳，让孩子们小心点，别出了什么事也别惹什么祸。

早上最后一节课刚上没多久，雨轩就被老师叫出了教室，来到学校操场的时候，看着神情憔悴的母亲和子昂已经等在哪里，回想起自己父亲去世时的情形，他猜想着一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回到家里，母亲流着眼泪为父亲收拾着行李。而父亲则坐在角落里一直抽着烟不说话，透过烟雾雨轩觉得父亲像是老了许多。

雨轩走进父母的卧室，轻轻的把门关上。

“妈，出什么事了吗？”雨轩蹲在母亲身前，抬头看着流泪的母亲。

“你姐…你姐他们遇上泥石流了……车子被推倒了河沟里，说是一个活人都没留。”杨梅越说越伤心，哭泣的声音也大了许多。“你爸说去看看，看能不能找着人。”

雨轩听完，懵了，昨天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子昂怎么办？雨轩回过神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子昂，想的他的心都像是被揪着疼得不得了。

“你先别给子昂说，等你爸从那边回来了再说。”杨梅一把拉起哭泣的雨轩，伸手将他的嘴巴捂住，生怕他哭出声被外面的人听到。“现在不能让子昂知道，听见了没有？”

雨轩立马守住了声音，却止不住泪涌，刻意忍耐的哭泣方式，使他的身体不住的抖动。

从卧室出来，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子昂，他的脸上纯真的笑容，雨轩沉默的低下头，心疼的不敢看他。

晚上，雨轩睡在了子昂的下铺，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雨轩将他的小手紧紧的握在手里，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

“子昂，睡着了吗？”雨轩轻轻的问着，说话的声音明显带着浓浓的鼻音。

子昂翻身面朝着雨轩，把两人的手一起握在胸口。

“舅舅会一直陪着你知道吗？”雨轩说完吻在了子昂的额头。

感觉的到额头沾上了湿湿的东西，黑暗中子昂顺着雨轩的脖子，一路往上摸，在碰到脸上的水渍的时候，子昂明白舅舅哭了。

子昂慌张的想要打开床头的灯，雨轩却抱住了他。

“不要开灯，让我抱一会。”

子昂听雨轩这么说，又重新躺回了床上，伸手将雨轩的头轻轻的抱在胸前。

第二天中午，子昂提着酱油瓶从小卖部出来，回家的路上看着别人对他指指点点的，小声的谈论着什么。子昂心里觉得很不安，便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小哑巴，你妈都死了，你还有心思打酱油？”一个小孩对着子昂嚷着，那神情简直就是幸灾乐祸。

还没等子昂做出反应，一直跟在他身的牛奋冲过去，揪住那小孩的衣领，对着他的头就猛拍了几下。“我叫你嘴贱！”

在一阵玻璃摔碎的声音之后，牛奋回头望向子昂，却只看见那碎了一地的玻璃瓶和那一滩浓黑的酱油。

子昂冲进屋子，拉过一脸惊愕的雨轩，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

“他们说我妈死了，真的吗？”子昂盯着雨轩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就怕错过了他眼里的任何情绪。

雨轩的心落空了，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再看着那眼眸中自己淡淡地身影，雨轩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候，牛奋也跟着到了卫家。雨轩看着刚进屋的牛奋，顿时气愤的走过去，揪住他死死的抵在墙上。

“你跟他说了什么？你跟他说了什么？”雨轩的拳头重重的落在牛奋的身上，奇怪的是牛奋居然没有还手，只是用手一次次的挡着那用力朝自己挥来的拳头。

“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没说。”雨轩那近乎于哭喊的质问，尽让牛奋有些无所适从。

杨梅听见外面小孩子的争吵，赶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着呆立在客厅里的子昂，在看着门外像是发疯了一样的雨轩，她知道该来的来了。

“杨梅，卫平回来了。”来传话的是学校的另一位老师。

在那人话音刚落之际，子昂像一阵风似的冲下楼去。

等三人追下搂的时候，子昂正对那辆485车厢里被裹着白布的东西发愣。

雨轩赶紧走过去，将子昂的头紧紧的埋在胸前，不让他去看那让人几乎癫狂的一幕。

在一阵沉默之后，身后传来了杨梅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是因为她清楚的看到了卫心雅仍然突起的小腹，在几经压抑之后，那种心碎和悲痛还是爆发了出来。

院子里一下围了好多的人，平时和家里关系好的阿姨流着泪，搀扶着临近崩溃的母亲，其他大人们开始动手在院子里搭起了灵堂。

雨轩怀里的子昂出奇的安静，那种安静让雨轩感到恐慌，他轻轻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当他看到子昂苍白的脸色和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他甚至有了自己拉着的不过是一个人偶的错觉。

“子昂哭出来好不好？求求你，哭吧！”雨轩哭着，使劲的摇着眼前的人，看着那样的子昂他的心里已经不仅仅是心疼，而是来自于心底的绝望。

牛奋站在一旁，看着全身发抖的雨轩，再看看不断从子昂唇上渗出的鲜血，他强忍着心里的恐惧，走到子昂身前，伸手使劲的掐在他的两边腮颊，随即子昂发出了一声尖叫，便倒在雨轩的怀里晕了过去。

卫心雅夫妇下葬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子昂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激动，他手捧着遗像安静的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而身边是一样穿着素服的雨轩和这几天常伴在他们身边的牛奋。

雨轩的手轻轻的搭在子昂的肩头，看着他脸上顺流而下的水迹，雨轩已经分不清楚那是子昂的眼泪还是雨。

随着阴阳先生一声“下葬……”，两具棺材被人缓缓的的放入坑里，鞭炮顿时在一旁炸开了花。

在第一铲泥土撒在棺材上的时候，子昂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伸手紧紧的抓住了雨轩的手。

雨轩用力的回握着那双擅抖的小手，那手上的凉意直至心房，让他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妈……妈”。看着渐渐被黄土遮盖的棺顶，子昂手中的照片滑落在地上，嘴里喃喃的说着，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妈……妈！爸……爸！”子昂反复的叫着黄土之下掩埋的两人，声音也越来越大。就在雨轩不注意的时候，子昂放开了他的手，朝坟前冲去，不料刚迈出步子就滑倒在地上。

泥水染在那他身上的白色素服上，泣不成声的他企图从地上站起来，可是被雨水浸透的黄泥又让他重重的滑倒在地。雨轩和牛奋哭泣着，把他从地上拉起，用力的拉着不停挣扎的子昂往回拖。

“妈……妈！”子昂的手一直伸向安放着卫心雅的地方，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的呐喊着。

在场的人看着这样的一幕无不动容，那声用残缺声线奋力喊出的“妈妈”两字，用足够的力量摧毁了所有人的淡定与坚强。

第五章

转眼的时间，五年过去了。卫平当上小学的校长，杨梅在县里开了一家百货店，以前住的那套房子如今也换成三室两厅的大房子，生活一如既往的过着，不过生活的方式却变得越发的小心，因为这个家已经不能在承受更多的打击。

“雨轩，你决定了吗？究竟是去读一个好点的中专还是继续留在这里上高中？”饭桌上卫平认真的询问着。

子昂停下了动作，目光仍然落在碗上，等着雨轩的回答。

雨轩看着把头埋在碗里的子昂，笑了。

“读高中吧，以后还可以考个好点的大学。”雨轩说完用筷子敲了敲子昂的碗。“快吃。愣着干嘛？”

子昂在听到雨轩的回答后，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探头看了一眼雨轩，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没看错你。”

卫平看着孩子之间的小动作，也笑了笑。

“读高中也不错，但是要想考个好的大学，你还得努力知道吗？”卫平拿过雨轩的碗又为他添了饭。“你别以为你是班上的第一名就了不起，你的成绩要是和大城市的学生比，还是有差距的知道吗？”

雨轩接过父亲递来的碗，点头应了一声。

“那我就可以和舅舅一起多呆几年了。”子昂放下手中的筷子，对着两人比划着。

“我看你啊，是离了你舅舅活不了咯。”卫平疼爱的揉了揉子昂的头发。心想着这几年要不是有雨轩陪着子昂，子昂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开朗的活着。“你啊，要学着自己长大知道吗？你舅总有一天是会离开你的。”

子昂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对着雨轩笑着。

雨轩凝望着子昂，在清楚的看到子昂眼里的信任之后，顿时让他觉得吃在嘴里的饭变了味道，如同嚼蜡一般难以让人下咽。我会不会最终还是要辜负你呢？雨轩放下碗里没吃完的东西，起身去了房间。

卫平出门给杨梅送饭去了，子昂做完家务事就进了两人的房间，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雨轩盯着上铺床底发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想什么？”子昂上床躺在雨轩的身边。

“没什么。”雨轩将手伸到子昂的脑后，把他拉往怀里。“对了，今天牛奋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听雨轩这么一说，子昂才想起有这事，起身下床从书包里拿了一盘光碟。

“迈克杰克逊。”雨轩拿过子昂手中的东西，看着封面上的黑人不禁皱起了眉头。“你问他要的？”

“不是，他自己送我的。”子昂笑着接过盒子，朝客厅走去。

子昂走出房间没多久，客厅里就响起了音乐。那种强烈的节奏，很快引起了雨轩的兴趣，他一骨碌儿的从床上起来，超客厅走去。

雨轩一进客厅就看见电视上，一个黑人男孩，穿着一身的黑衣，手上带着白色手套一个人在台上又唱又跳的。

两人的视线都电视上的人所吸引，雨轩坐到子昂的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傲人的舞蹈。

“太帅了。”等到电视屏幕上呈现出一片蓝色，雨轩兴奋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喔！”雨轩学者电视上的人鬼叫了一声，然后扭了两下屁股，发出一连串“诶嘿~！”声音，逗的子昂笑的趴在地上。

夜晚，子昂还是和往常一样睡到中途就爬到上铺和雨轩挤在一起。他习惯性的面朝着雨轩，靠在他的臂弯里躺着。

闻着子昂身上的清香，雨轩不安的往外挪了一下。等子昂睡熟以后，雨轩才收回了手，背朝着子昂睡了下去。

“哎！”雨轩对着墙壁不禁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不习惯子昂睡在自己的身边，不，那不只是不习惯，应该说是一种不安吧，是一种越是依赖到最后越是无法分开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