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是躺在床上，退无可退的话，我想他应该会惊吓地倒退三步。

「你脸红个什么劲儿阿？快点给我起来，要去上班了！」我歪头，奇怪地看着张梦嘉，这小子的个性

跟我根本是南辕北辙，看见这么多千变万化的表情和反应，出现在我自己的脸上，真是令我难以适应

。

算了！姑且当做这小子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好了，这样就不会感觉这么诡异。

我换好了衣服，张梦嘉还在浴室里，等得不耐烦，我想起昨天都还没有看我的手机有哪些讯息。

如果不是被人听出来声音不同会出纰漏的话，我其实不太愿意和那小子交换手机，换了又怕那小子乱

接电话、乱讲话，我随时都有一种张梦嘉不知何时，会毁灭我的人生的感觉。

「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但在我心目中，昨天与你的吻，对我来说是真正意义的初吻。请一定要来看

我演出的舞台剧，我等你。——茉莉。」我看着手机里面，昨天晚上传来的新讯息：「这是什么东西

？初吻？」

「吓！总、总监……」

张梦嘉走过来，一看见我在看简讯，态度立刻变得很不自然，我狐疑地盯着他，视线扫过他脸部的每

一个细微表情变化。

「张梦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个、嗯……就、就那个……」

吞吞吐吐的，感觉更可疑。

「那个什么？」

「就、昨天吃饭之后，我就被茉莉，那个、那个了。」张梦嘉低着头，不敢看我。

「那个是什么？讲清楚。」

「被亲了。」

「大声点听不见！」

「我被强吻了啦！」半是哭吼地回答。

「我被强吻了？」这真是令人吃惊。

「快迟到了，总监，我们赶快出门吧！」

「张梦嘉！你给我解释清楚——怎么回事？」想逃跑？门儿都没有！我一把勾住张梦嘉的脖子，将他

扣在怀中。

「阿阿～～对不起嘛！总监～～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张梦嘉哀嚎着，一边害怕地在

我的怀里扭动挣扎。

「是她忽然靠近我，我也不知道她会靠这么近嘛～～」

靠太近？这算是什么解释？

「你打算怎么处理？」果然，这小子就会给我惹麻烦，我可一点都不想和茉莉传绯闻，拿自己来炒作

公司新游戏的知名度，我又不是有病？

谁会想在水果日报上被做表格，最丑的照片还用特写放大，放在头版供人品头论足？

我只想当一个低调的菁英，搞好我的游戏王国。

「以死谢罪？」

「你想害我一起死吗？用脑子想想！」

「认真交往可以吗？」

「交往你的头！吃香蕉吧你！」

「我是还满喜欢吃的阿～～」这小子竟然还敢回答。

「找死阿？我有说我想跟茉莉交往吗？给拒绝她、解决她！不然……」我眯起眼睛，狠狠地看着张梦

嘉。

「不然？」

「我就解决你！」我稍微用力收紧了搁在张梦嘉脖子上的手臂，张梦嘉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呻吟，点到

为止，我见好就收，我还不至于蠢到为难我的身体。

「咳咳！咳……总监你好奇怪，茉莉这种大美女你也不动心，难道说你……」

「干麻遮住屁股？我就算是Gay，现在也不可能插你。」这小子脑子有病阿？

「也对齁……可是，要是你兽性大发，想要自慰怎么办？」

「张梦嘉！」这小子是外星人吗？我真他妈的想踹他回火星！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但是这次的事件真的让我觉得很不爽。

灵魂互换这种芭乐剧情电影都演到不想拍了，没想到居然会在真实生活中，出现在我的身上，这种老

梗中的老梗……

烂透了！

更糟的是，为什么偏偏在将要推出年度销售重点——新版游戏《荣耀武士第五团》的关键时刻，让我

和张梦嘉那个傻小子对调？

妈的！该做的工作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做，该骂的人都不能畅所欲言的骂。眼看着企划案进入最终修改

阶段，却因为几个串连不起来的小环结，卡关一个礼拜，我就很想把张梦嘉抓来，用游戏里所有的道

具，狠K他一遍！

到底有没有在盯进度阿？

「这里、这里、这里——通通都很奇怪，如果你们这样设定，玩家到一半就会卡关，还有，这里的设

定就程式来说，是不合逻辑的，判断晋级有双重标准，请问是达到其中一个就可以升级，还是要两者

都达到才能升级呢？你想过吗？」

很明显，是没有，看张梦嘉那一副茫然又心慌的模样，我就知道了。

「噢……那我去改。」

「不要光『噢』，在你提案给我之前，你自己先想过一遍，如果你真的了解自己的企划，觉得它是对

的，就想办法说服我。」

「我之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阿～～我真的看不出来，可是总监一讲完，感觉问题好像就很大。」

「不要都是我讲，你自己觉得呢？」

没有回答，看这小子迷惑的样子，我知道他一定陷入了混乱之中。

「我再想一下好了。」

「嗯，回家想吧，都已经八点了。」今天连续开了三个会，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看起来这个小子也

一样，浑身精力都被榨干了。

「想吃什么？买回家吃。」

「阿？什么？」

「问你晚餐想吃什么？」

「想吃炸虾乌龙面，可是不行。」

这小子，干麻这么垂头丧气的？你喜欢吃虾子是你的事，我对虾子过敏又不是我的错，干嘛摆出这种

失魂落魄的表情？

「请问猪排咖哩乌龙面是哪一位的？那这一位是炸虾天妇罗咖哩乌龙面。两位请慢用。」

服务生才刚把东西放下，张梦嘉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嘻嘻苏苏地吞了两大口面，面条还挂在嘴边，他忽然停下动作。

「怎么了？不好吃吗？」我可是上网特地查的，这家日式咖哩乌龙面店，可是日本当地公认最好吃的

名店来台开店，连日本人来都说跟在东京吃到的一样美味。都特地带这个小子来这里吃饭了，他还有

甚么好不满意的呢？

「总监你好奸，你竟然点炸虾天妇罗！」

「我又不会过敏，我干嘛不吃？」我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恶～～好不习惯，「我」的脸上居然会出现

这种小动物一样委屈的表情。

「我请客喔，你真的不吃？」我故意问道，看他明明很饿，猛咽口水，却又在赌气的模样，还真是有

趣。

「只不过是块猪排～～」

唷？不屑猪排？

「这是您加点的炸时蔬天妇罗、炸豆腐、温泉玉子、白玉团子、炸香蕉、香蕉豆乳，请慢用。」

一瞬间，桌上布满了小盘子、小碟子。

「听说这间店的咖里很有名，特别是这道炸香蕉，沾咖里吃就像是油条沾杏仁茶，甜与咸之间的冲突

与融合，不可思议的美味……」我夹起一块炸香蕉，沾上水果基底煮成的咖哩酱汁，左右端详，欲言

又止：「不过……只不过是一块香蕉，我想你应该不想吃吧？」

呵，眼睛瞪那么大。想吃了吧？

「不想吃还是吃一点，加班很辛苦。」我把炸香蕉放进张梦嘉的碗里。

「谢谢总监！」

呵，只不过是块香蕉，值得这么高兴吗？

「吃慢一点，暴饮暴食死得特别快。」看了狼吞虎咽的他一眼，我说。

07

我把企划从头到尾看了三遍。

「不错嘛。」

张梦嘉这个小子昨天熬夜到天亮，总算写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了。

虽然全公司都笨蛋外星人、笨蛋外星人的叫他，但是我当初决定录用他的时候，就是看中了他的与众

不同，他脑子里装得那些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想法，未经整理的时候，就像是乱葬岗的石头，但是只

要能好好理清，就会变成无数创意的小行星，建构成美丽的银河系。

今天下班之后，好好奖励他吧。

巴哈无伴奏大提琴的乐声响起，我疑惑了一下，没想到竟然从我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我的手机。

大概是早上看简讯的时候，顺手收进去的。

这么一来，张梦嘉的手机应该也在他那里吧？我找了一下，果然我身上没有他的手机。看来今天我们

都不能接电话了。

「小嘉，你手机一直在响耶，不接吗？」

不接，这个号码我又不认识。

更何况，我现在的身分不是陈品君。

我干脆地按下挂断，将手机转成震动。

「张梦嘉，你写这个《仙境梦游》的发表会流程，简直是漏洞百出！」Linda走过来，一把将发表会

的流程企划丢到我的桌上。

我拿起文件，快速翻了一下，张梦嘉之前写的企划流程是有点奇怪，但是只要把两个活动的顺序对掉

，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主任，这样子你看呢？」我在文件上注明对调活动时间。

Linda看了一下，脸色还是很差。

「你真的很夸张耶，同样的错是要我讲几遍？你这样要是让King看到了，我会被以为管理能力不够，

你知不知道？怎么进公司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状况阿你？」

「我问你——修改后流程还有问题吗？」我皱眉，不懂Linda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我、没有，只是想要你以后注意一点。」Linda怔了一下，似乎是被我的问题给惊着了，仓皇地转

身离开。

平常在我面前总是巧笑倩兮的Linda，没想到管理下属的时候，会像个母夜叉一样，我虽然认同她的

专业能力，但是做为一个中阶主管，这样情绪化地对待自己的下属，是不可能带得好的，难怪自从她

接任公关企划部主任之后，人事流动率比以往增加了三倍。

「小嘉，不要放在心上。Linda早上去找King，结果King看见她跟看到鬼一样，讲没两句话就把她打

发走，她现在心情正差，找你出气罢了。」

范文这家伙，什么时候靠近我的？还搂着我的肩膀，张梦嘉跟他是有很熟吗？

「小嘉乖～～不要哭喔～～Linda爱King，我们爱你。」

只不过是被主管念了一顿，短短五分钟之内，居然有五、六个人跑来安慰我，又是摸我脸颊，又是抱

我、摸我头发的。

张梦嘉的人缘似乎还颇好地，但是……

为什么都是男的？而且企划、美术、程式部都有，这小子跨界联谊跨很大，看样子吃得很开嘛。

『你今天晚上，会来看我的演出吗？希望你来。——茉莉。』

我从口袋里拿出震动的手机，打开来就看见茉莉的简讯，原来刚刚是茉莉打来的。怎么搞的？张梦嘉

这小子还没解决她吗？

「小嘉，你什么时候换手机了？跟King的手机一模一样。」

「你怎么还在？美术部很闲吗？」美术总监这么有空，上班时间还可以在这里和一个小企划打屁聊天

这么久，都不用回去赶案子吗？

「小嘉？」范文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惊讶，老实说我平常和他交情也算不错，但是当我做为张梦嘉的时

候，他对我的态度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

亲腻过了头了。该不会……

「跟我走——」忽然之间，有人拉着我的手，把我拉离座位。

「做什么？」我望着张梦嘉，别人眼中的陈品君，为什么「我」的脸上会出现这种惊慌失措的表情。

「不要问，跟我走就对了。」

但是张梦嘉不管现在是上班时间、不管周遭一堆同事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们、不管我到底愿不愿意跟

他走，不管是三七二十一，还是三八二十四，硬是把我拖离了办公室。

08

「你最好有很好的理由。」

坐在高铁的坐位上，我总算有机会，好好询问张梦嘉。

「我妈在家里摔倒了，刚刚医院打电话来通知我。」张梦嘉一副担心到快哭的样子，我注意到，他抓

着我的手还没有放开，无助地看着地板。

「总监，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很担心我妈，她只有一个人，我不回高雄去，没人照顾她。」

「既然是这样，那也没办法。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回去吧。」

「总监！」

干嘛这样看着我？张梦嘉，我知道你很感动，可是……你这样子抓着我的手，还「深情款款」地看着

我，别人会觉得很奇怪。

算了，看在你这么有孝心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我们搭计程车到达医院，张梦嘉拉着我的手，急急忙忙的下车，一踏进医院就冲到柜台问母亲住的那

间病房在哪里，但是到了病房前，他反而停下脚步。

「总、总监……」

「干嘛？你不是急着来看你妈吗？」

「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帮我关心一下我妈，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不能做。」

也对，我忘了现在，我才是张梦嘉，才是张妈妈的儿子。

「知道了，我会帮你的。」我伸手捏住他的脸颊，用力按了按：「所以，你给我打起精神来，知道吗

？陈、总、监。」

我和张梦嘉走进病房，床上躺着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见到我们，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欢喜，随之

而来的是担忧。

「小嘉，怎么来了？公司不是很忙吗？」

「我来看看，听说妈跌倒了，有没有怎么样？」我极力扮演好张妈妈的儿子这个角色，一边不住观察

张梦嘉的表情。

「妈没事啦！你又没休假，干嘛特地过来？公司不会不高兴吗？」

「当然不会，妈，这是我们公司的游戏总监，我的上司——陈品君。」我趁机向张妈妈介绍「我」自

己，虽然很想阻止张梦嘉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但是这毕竟是他的母亲，他会这么担心，也是情有可

原，我决定假装没看见。

「张妈妈好，您别担心，好好休养。梦嘉请假没有关系，公司可以体谅的。」张梦嘉说着，眼睛关心

地看着她的母亲。

「请问哪位是病人家属？」

「我是她儿子。」我跟着医生走出病房，丢了一个眼神给张梦嘉，要他别担心。趁着这个机会，他可

以好好和他母亲说说话。

等医生帮张妈妈打过针，张妈妈睡了之后。我和张梦嘉坐在医院内的椅子上。

「给你。」我把一罐热伯爵奶茶和炒面面包递给他，来高雄后一整天了，他连滴水都没喝。

「谢谢。请问……那个、医生说我妈的情况怎么样？」

「嗯……跌倒的部分受伤不严重，但是医生说你母亲检查出子宫肌瘤和巧克力囊肿，建议最好要做手

术开刀取出。这个，我刚刚问了可能需要的费用，你自己看一下，目前这间医院内已经没有健保给付

的病房了，附近的医院也都住满了。」

我把计算清单递给张梦嘉，果然，他看见上面一大笔住院和手术费用，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谢谢……那个，总监你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住，早点回去休息，我今天想待在这里，陪陪我妈。」

「嗯，我明天早上再来，公司那里我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刚才我已经用手机传简讯给艾咪，

要她帮我和张梦嘉向公司请假，把一些急需处理的事情传到我的私人信箱，用手机上网，不在办公室

，也能办公事。我只能说——科技果然来自于「不幸」，何时何地都不能规避工作。

忙了一天，现在也该去找间旅馆住，稍微休息一下。

我一个人走到医院门口，用电话叫了计程车，等待的时候，我却想起张梦嘉那张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