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素阳
素阳  发于:2012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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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不闹了么?怎么那么——”太平两个字还哽在喉间,谭尉刚想踏进门槛的脚步忽然顿住,“红

魇,你——”

柳絮没有看他。

红魇没有停手。

下一刻,血色四溅。“怎么?心疼了?”柳絮半倚在门边斜着眼看谭尉。

谭尉没答话,只是看着床上因为失血昏迷的红魇。惨白的脸色,在一身红纱的映衬下越发白得吓人。

雪白的布条,被血晕红了一大片。

小丫头停下正在包扎的手,看看自己的主子,再看看床边的“柱子”。

“为什么要砍她的手?”谭尉呆立良久,终是憋出了一句话。

“恩?”柳絮都准备走人了,闻言挑眉,“砍美人脑袋这种事我做得出,天鸣做不出。既然是为他报

仇,自然得考虑他的喜好。”

“……”

“难道你想就这么放过她?”

“我不知道。”

“谭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一直不对盘?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德行。”柳絮最恨不干不脆的人,偏偏谭

尉就常常这个样,还愣是整天摆出个冷静自制的假象,“你以为你放过她她会感激你?或者,这就是

你的报复方式?”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谭尉不答反问。

“为了她的主子。不是为了你。”柳答的尖锐。

“你答应了?”

“对,代价是一只手。”柳絮转身,“估计那个晏南的病情确实拖不得,门外有红楼的人等着,我跟

他看看去。”

“……我跟你一起?”谭尉很清楚,红楼可不是容易进的地方,更何况,柳絮刚逼着红魇砍了一只手

。要是被那些人知道了……

“你打得过他们?”柳絮挑眉。

“……”

“我自己搞定。你还是在这呆着吧。”墨九在大门前悄然伫立良久。

看到谭尉匆匆走来,墨九闪身避到五步开外的树后。黑漆大门开了又合,再没有任何动静。

红魇消失在门里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算算时间确实有些长。只是红魇让他在门外等着,他自然

不会干“等”以外的事。

不知过多了多久,大门忽然被拉开。

“带我去见晏南。”柳絮没有多余的话。

墨九深深地看了这个衣着考究的男子一眼,微微颔首,什么也不问,径直往前走。

他很清楚红魇执意要带他来而不愿让白倾相随的原因。白倾管不住自己的嘴,有的时候甚至管不住自

己的手。

墨九不清楚此时的红魇是否无恙,他只知道他不该过问,红魇也不希望他过问。

墨九不问,柳絮自然更不会多话。

一路无言,拐过了一弯又一弯,墨九带着柳絮在一处偏门外停下。

“就是这里?”柳絮四下打量。普通的宅子,就外面看来还不如他临时歇脚的地方来得考究。这一处

偏门不但小而且破,木门底端的黑漆几乎已完全脱落,露出了其中裂痕宛然的木料。

“是。”

“你倒不怕我带人对红楼不利?”

“我只是按红姐的吩咐办事。”

“她有没有吩咐你,让我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柳絮冷笑。

“……”墨九推门的动作却是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无辜,“什么?”

“……”柳絮不清楚伪装是不是也是杀手必备的东西。

柳絮从没见过一个病人像晏南这样。

阖着眼是一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虚弱样,睁眼的一瞬却依旧能让所有人被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所

慑。

柳絮忽然觉得他其实不用来,床上这人分明什么都知道。

屋里没有别人。

之前有丫鬟端来刚煎好的药,柳絮顺势接过闻了闻,却在下一刻发现屋里的其他人都已退得一个不剩

“你知道这药里有问题。”柳絮说得很肯定。

“身体是我自己的,咳咳,我当然,咳,知道。”晏南已经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伴着阵阵喘咳,捂着嘴的手掌再次沾染血色。

柳絮走到桌边,把桌上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晏南。

“谢谢。”

“那你也知道是谁做的。”

“那是自然,咳咳。”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红魇来找我?”柳絮皱眉,看着床上人从容地用湿绢擦拭手上的血迹。若不是那

双手太过削瘦,柳絮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个病人。

一个快死的病人。

“她硬要,咳咳,咳咳咳,这么做。”似乎说起红魇,晏南的情绪也有些激动,咳得越发剧烈。

“……”

好不容易晏南咳过这一阵,才终于把话说完:“为了还债。”

“我并没有把握治好你。”眼前闪过那只落在血泊中的手,那是一只漂亮的手,手指纤长,皮肤白嫩

。那时的柳絮还以为是红魇有求于他,才会那么干脆。结果……

“我并不需要你治。”

柳絮愣住。

“红魇找你是为了还债,我有今日也同样为了还债。”

“是不是终有一日会有人为了你的死而还债。”

“……我不希望有这一天。”

“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治疗,你熬不过这两日。”

“是么?咳咳,那还真可惜。”只是,淡笑的脸看不出一丝所谓的可惜。恍惚中有光。

红魇睁了眼又闭上,复又缓缓睁开。

视线逐渐清晰。

素色的帐幔垂得很低,将光线遮了大半。床边有人,背光,看不清晰。

不自觉动了动身体,本已麻木的右手手肘以下忽然传来一阵难以言语的尖锐疼痛,红魇的眼前一阵发

黑。

“别动!刚刚上了药,血还没完全止住。”床边人的声音透着些许慌乱。

红魇虽疼得头昏眼花,依旧能勉强分辨是谭尉的声音。

他一直都在?

红魇想开口询问,可手腕处的剧痛让她冷汗阵阵。

“柳絮留了药方,等药煎好喝下去就会疼得好点。”谭尉看得出红魇的焦躁,“你放心,柳絮已经去

红楼了,答应你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谢——谢——”疼痛似乎剥夺了声音,红魇很努力的吸气,终是吐出两个字。

“……谢我?为什么谢我?”谭尉眸色一暗。

房门没关严实,有风,带动木门相互碰撞。

红魇错开视线,耳边似有似无的轰鸣声,异常烦躁。

“你的人来接你了,我让他进来。”谭尉终是放弃纠缠在这话题上,推开椅子起身,“等喝了药再走

吧,回去的路上也会好受点。”

木质的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半晌,房门被轻轻拉开,冷风直灌而入,吹得红魇露在棉被

外的胳膊一片冰冷。

红魇没有动。

“失陪。”谭尉抬头看天,终是踏出门槛,没有回头。

红魇轻轻阖了眸子,任伤口的痛楚肆虐。“为什么不让那个人救你?”

“欠你的我自会还。咳咳,还是那句话,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当然。当年的事本就和红楼无关。”

“……你似乎,并不高兴?”

“高兴?因为终于报了仇?我宁愿永远不知道真相。”

“……”

“在喝这最后一碗药前,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哦?”

“什么都可以。”

“留在红楼。”

“什么?”

“我不知道红魇现在怎么样了,咳,如果我们两个都不在了,红楼势必会垮。其实,我一直很看重你

,咳咳咳。”

“……你这个要求,提得真不怎么样。”

“你只是恨我,并不恨红楼的其他人,不是么?”

“……”

“你想一走了之?你觉得你放得下这些人么?”

“……楼主,你错了。我不恨你,一点也不。”

我们,只是不得已。

第十九章:破晓

北门旁有一口井。

男孩每日清晨都会来此处打水。

费力得打了一次又一次,待装满带来的大桶必得打上五六回。男孩摸了摸额头的汗,回头看了看等着

打水的队伍,咬咬牙死命拉着绳索将水桶拉起。

身后的队伍分明有时不时的抱怨声,男孩知道他的气力确实是小了。

“哗——”手里一滑,吊桶里的水洒了大半。他深深吸了口气,却是实在没有精力再多打一桶,提起

大水桶,一步一晃地往来路走去。

打满又怎样?桶那么高,几乎和他的腰平齐,要把水桶提离地面就得花大力气。接着摇摇晃晃地走回

府,一桶水洒个半桶已是幸运。

想到回府后还得遭人白眼,男孩实在提不起精神。

一连走出十几步,终是禁不住放手。水桶重重地砸下,溅出一溜水珠,刚好洒在身侧人的鞋面上。

漆黑的鞋面,迅速吸水,晕出两个圆点,分明比四周的鞋面更黑了一层。

“呃——”男孩不由后退一步,匆忙抬头。

天色还未大亮,外加有些起雾,他只能看清身前人那一袭淡青色长衫,再往上,就不真切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男孩慌忙开口,解释了一句却不知怎么继续。

他本就什么都不懂就被卖到府上做下人,又不怎么机灵,被人欺负也只会一个劲的道歉。此刻一紧张

自是什么也说不出。

“走开。”那人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随便应了声,甚至都没有低头看过男孩一眼。

男孩踌躇了一下,想说什么,可看着那人头也不低只是死盯着城门的样子终是放弃。

提起水桶,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他到底想说什么?男孩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看着那人那一身几乎被露水完全晕湿的衣衫,男孩忽然觉

得胸口很堵。青栩已经记不得他在城门口究竟站了多久。

肩头的衣衫已然湿透,冰冷的触感透过冷硬的布料蔓延,摩擦着纱布下尚未来得及完全结痂的伤口,

痛得麻木。

晏南那一剑,不深,却决然。

“你欠我的,你已经还了。”削瘦苍白的手握着匕首的手柄。

不住颤抖的手,却不曾放松。

一大滩浓稠的血色,在青色的衣襟上蔓延。不是青栩右肩伤口流的血,而是晏南吐的。

“你——”青栩瞪大眼睛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晏南已经接近力竭,那一剑若是青栩要躲自然是毫不费力。

可他偏偏躲不开,微微侧开肩膀也难。

“替我和锦衣说——我还是不等他了——”握着剑柄的手终于放松,骤然坠落,伴着晏南越加微弱的

语声。

“为什么?”

晏南轻笑,嘴角血迹赫然,却是不答。

为什么?不用晏南开口,看他的神情,青栩猜得到。也许晏南早已死在当年叶霜天离开的那一天,活

到现在,他已太累。

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薄雾逐渐消散,城门口来往的人面目逐渐清晰。

人群中似乎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青栩不由得直起背脊。

锦衣根本没有东张西望的心思,只是牵着踏霜快步走过城门。

连赶了几天的路,离红楼越近,锦衣越是觉得不安。昨夜在客栈更是毫无预兆地自浅眠中惊醒,长衫

被冷汗湿透。

“锦衣,小心。”身侧的邢破却是重重地拉了锦衣一下。

“怎么?”锦衣顺着邢破的视线看去,终于见到了那个一身青衫的人。

锦衣一直知道青栩很适合这一身淡青,透着丝丝冷清的秀,不经意间,又有些媚意藏在眉眼间。只是

此刻,一身由于泛潮而毫无质感的衣衫软趴趴地贴在身上,有些泛青的惨败脸色配着有些失色的唇,

再也找不到一丝原本的妖异。

锦衣不由瞪大眼睛:“青栩?”

青栩的反应有些迟钝,盯着锦衣半晌,终是微微动了动唇。

锦衣听不到。

不由上前两步,却被邢破一把拉住:“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了?”

“我有说我信你么?”

“你!”

“邢破,谢谢。但是,接下来的事我自己解决。”

邢破一愣,看了看锦衣,再看了看依旧倚在墙边表情有些木然的青栩,点头:“不过,我跟着你。”

“翠晚让你这么做的?”锦衣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青栩。

“我高兴!”邢破瞪他。

锦衣没有再说话,只是敛了表情,缓缓向青栩走去。

青栩的眼神有些恍惚,锦衣知道他在看他,但那种视线没有任何实在感,似乎已经透过锦衣的身体看

到了别的东西。

“你来了?”青栩带着恍惚的神情开口,声音嘶哑,某一个音节甚至骤然中段了一瞬。

“我不该来?”锦衣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表情。

没有表情。

“不,你该来。只是比我想象中的早。”青栩忽然笑了,苍白虚幻的笑,下一瞬似将散在风里,“这

里很吵。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

“好。”锦衣没有拒绝的理由。有些起风。

零落的枯叶被风吹起,撞在青色的衣角上,复又跌落地上。

锦衣跟在青栩身后,刚好一脚踩上那片叶子,轻微的“咔嚓”声,听上去却是清脆。

身边已经看不到人,连邢破都很自觉地停在了十步之外。锦衣不由停下了脚步:“就这里好了。”

青栩的身形明显一顿,有些木然地侧身,看了看周围,缓缓点头:“也好。”

脚下是一条高低不平的泥路,官道旁的小岔道,能看到不远处的农宅和隐隐的人影。近处,却只有身

侧的一棵柳树,将官道上的人遮个七七八八。

“锦衣,你来迟了。”青栩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微沙哑。

锦衣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挽风。

剑鞘上的纹路越发咯手。

“真的是你?”锦衣的声音却比青栩更哑,甚至有些发声困难。

“我在药里动了手脚。晏南的咳嗽一半是因为曾经的毒伤了根底且没有排干净,另一半是因为过分的

体寒。要引发陈年的毒素本就是轻而易举的,现在又是冬天,越发雪上加霜。”

“为什么?”剑鞘的冷意透过掌心一路蔓延,除了这三个字锦衣已然失去言语的能力。

“……家仇。”

……难道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还不能被称为家人么?锦衣想问,话却哽在喉咙,怎么都吐不出。

青栩看了锦衣半晌,却是缓缓抬起右手。

那柄伤了青栩的匕首此刻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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