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笑楼和卅杀手真正紧张,眼看花再锦不敌,有人长啸一声,五六个矫健的身影倏然从码头蹿出,向战团中二人扑去。
八宝山庄诸人一见,立刻分出几个高手前去劫阵,双方一对一展开角逐。
正在此时,一边太子的便装侍卫也悄悄动手,几十个高手换了水靠,潜入水中接近宝船,开始凿船,不一时有摇橹的水鬼发现了,发一声喊,从船桨口里伸出一排连弩,往水中射去。
混战展开,水面之上顿时人声鼎沸,破空之声不时传来,夹杂着受伤者的惨呼,十分震撼。
纵然如此,岸上诸高手的眼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战团中央的两个身影,花再锦早先便显得力不从心,处于下风,众人都以为他坚持不了多久便要退开,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勉力支撑,绝不退缩,即使中了巴千夜好几掌,肩头也被划了一刀,却一直与巴千夜誓死缠斗。
一炷香的时候很快过去,加入战团的人越来越多,受伤者也越来越多,水面上都被人血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双方却依旧没显出胜败来。
忽听一声长啸,巴千夜猛然发力,穿着紫色宽袍的身影急速旋转,好似陀螺一般,将花再锦黑色的身影包在一团紫色的烟雾中,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咄!”一声轻叱,巴千夜身影后退,花再锦倒飞出丈许远,脚尖在水面一点,身子一晃,吐出一口血来,一时拿桩不稳,眼看就要落入水中。
就在这时,一叶扁舟忽然从远方驶来,也不见有人摇橹,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船尾之上纹丝不动,仿佛仅凭意念驱使一般,那船却漂的飞快,眨眼工夫便漂近里许,靠近了战团。
船上的白衣人魁梧的身影猛然拔起,箭一般飘过水面,一把捞住了花再锦,身形毫不停顿,往后一甩便稳稳抛给了码头上的花未迟。
一丝微风从水面吹来,轻轻掀起来客的白袍,那人宣一声佛号,右手负手而立,左手轻轻捻着颈上佛珠,声音低沉悠远,平静地道:“巴庄主,别来无恙。”
巴千夜尚未回答,一笑楼与卅杀手众人已然惊呼起来:“楼主!”“主上!”
第50章:终章 决斗闹太套
独孤傲然一身僧袍,纤尘不染,光头上点着几点香疤,清俊的面孔一如既往,却少了曾经的戾气,多了一份慈祥端庄。
巴千夜瞳孔一缩,长久以来便有些慑于他深不可测的武功,害怕已然成了惯性,但想想自己身上有两个甲子的武功,便又什么都不怕了,朗声一笑,道:“独孤楼主,别来无恙,早就听说你被云豹大败于华山颠,羞愤自尽而死,却原来还苟活于世,不过遁入空门掩人耳目!”
一笑楼众人大怒叫骂,独孤傲然却不生气,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独孤傲然已然死在了华山之巅,贫僧乃是智念。”顿了顿道,“我本已看透红尘,不问世事,这辈子都打算不下华山了,怎奈世上执念之人实在太多,竟掳了一笑楼少主,他算是贫僧和尘世间唯一的牵绊了,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跋涉千里,还望巴庄主看在贫僧少时曾收留你多年的情分上,放了意儿。”
巴千夜呵呵一笑,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傲然道:“我若不放,你待如何?”
独孤傲然点了点头,道:“说不得,只好得罪了。”
“了”字才刚出口,观战中人只觉眼前数道银光闪过,刀枪剑戟拐子流星,也不知他从哪里掏出来的,传说中的七种武器已然带着风声向巴千夜袭去。
独孤傲然浸淫武学数十年,功力比花再锦本就高上许多,坠崖之后心灰意冷皈依佛门,又静下心来钻研了不少,一上来七种武器刚柔相济,竟迫的巴千夜连连后退,靴子袍脚都被浸湿了,饶是他内力雄厚也难以抵挡。
又是一炷香过去,码头上花未迟已经位花再锦疗伤完毕,扶着脸色苍白的哥哥焦急观战,水面上独孤傲然和巴千夜则打的不亦乐乎,一个紫袍,一个白袍,仿佛化作两道烟雾,来往纠缠,快的连身影都看不清楚。
恰在此时,忽听一人叫道:“呀!官船!有官船来了!”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远远的运河之上,果然驶来一个不小的船队,领头一艘雕梁画栋分外威武,还挂着朝廷的旗帜,显然是艘官船。
“怎么回事?”
“惊动了官府了?”
“太子的人又来了?”
“不会吧,上次来的都是便装,即使是太子,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调动官船帮自己抢人吧?”
岸上诸人窃窃私语间,官船已然驶近了,当先一艘船上,一个穿着土黄袍子的中年汉子走上甲板,眯着眼睛望着河面上正在激斗的两人,一张嘴,软绵绵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传了出去:“独孤先生,你可记得当初剃度之时,你是如何答应咱家的?”
独孤傲然身形一顿,巴千夜趁机双刀合璧,一掌拍在他肩头,独孤傲然后退一步,硬生生咽下去一口老血,道:“罪过,罪过,为贫僧一己之事,竟劳动公公大驾长途跋涉,真是不该。怎奈我姬家只剩这一点香火,贫僧虽是方外之人,也不能叫他断了。”
官船上那人腼腆一笑,眼角尽是皱纹,颌下却光溜溜没有一点胡须,显然是个太监,笑道:“这有何难,巴千夜,你八宝山庄盘踞太湖已有数十年,朝廷一直没有下令清剿,一来是你们连年纳贡,二来是从不滋扰乡里,如今可是太平日子过的久了,就忘了这是谁的天下,居然开始藐视国法,草菅人命了?”
巴千夜皱眉,小时候依稀记得独孤傲然家族曾也雄霸一方,为太宗皇帝出过力,貌似还结过儿女亲家,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独孤傲然竟然扯来了朝廷的人,思忖一番,阴测测一笑,道:“独孤先生误会了,我和姬无意从小一起长大,这次本是请他到庄上小住,叙叙旧的,没想到他水土不服,发了恶症,昨日已然不治,还请先生节哀。”
“什么?!”
“不治?”
“死了?”
“姬老板他死了?”
大家大惊失色,面面相觑,连独孤傲然的身子也晃了晃,巴千夜微微一笑,又道:“我本请来了叶云归叶神医为他治病,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虽然岸上人人都知道姬无意是被他掳去的,但还都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只是被囚禁起来,此时才知道已然死了,不禁十分震惊,花再锦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地。
嗡嗡声渐渐过去,水面上静了下来,只听到风吹水波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巴千夜、花再锦、独孤傲然三人,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是撤退,还是报仇。
静了半晌,花再锦忽然沙哑着嗓子道:“我、我不信!”
独孤傲然好似被他惊醒了,跟着道:“不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也不信!”
“当然不用信!”一声突兀的叫声传来,大家一愣,纷纷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看了半天才发现那声音竟是从水下传来的,不禁瞪大了双眼。
哗啦啦一声轻响,一个修长健美的身影如人鱼一般从水面跃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之后又扎入水中,接着,一个漆黑的头颅忽的从水下钻出,一张众人熟悉的面孔露了出来,姬无意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老子活的好好的,谁说我死了!?”
“意哥!”
“意儿!”
“老板!”
“总顾问!”
所有人都惊喜交织地看着他,连巴千夜都斯巴达了。
姬无意扯着自己耳朵抖了抖,耳后赫然是一对鱼鳃,阳光照在手上,手指之间竟连着薄薄的一层膜,好像动物的脚蹼。
在场众人都是目力过人的好手,只一瞬就看清了他的情况,不由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亲眼所见是人是妖,是姬无意本人,还是幻化成他的水怪。
姬无意也不解释,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一条水线蹿过水面,眨眼间便游到了码头,双手扶着木台纵身上岸,强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不一刻他整个身体都冒出淡蓝的烟雾,烟雾过后鱼鳃和脚蹼都消失殆尽,紧紧裹在身上的黑色鱼鳞状水靠也一点点变淡了。
别人看不出,花再锦可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真假,立刻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岸上人多,虽然心中欣喜若狂百感交集,也不过紧紧拉一拉他的手,道:“快穿上。”
姬无意握着他的手,只觉那手冰凉的全是冷汗,手指微微颤抖,不知是之前打斗脱力还是太过激动,轻轻捏了捏,道:“放心吧,我没事,乐儿呢?”
花再锦道:“沙隐泉甩了鱼丸公子的人,带着他回一笑楼了,不必担心。”
姬无意舒了口气,花未迟已经拿来了他的衣裤,姬无意也顾不得人多了,三两下穿戴整齐,看着对面河面上的巴千夜,道:“巴千夜,从前以往种种,你欠我的旧账太多了,我也就不提了,可这一次,为了叶姑娘,我也要跟你讨个是非黑白。巴千夜,你明明允了她,只要能将我身上内力转给你,你就善待乐儿,放她归去,为何出尔反尔,竟将她和我一起关在湖底,毁了玲珑,把我们置于死地?”
巴千夜从他出现就面色大变,先前叶云归就说过,若是施了人鱼咒,姬无意即使不死也要丢大半条命,为何此刻看上去他竟然精神矍铄生龙活虎,更可怕的是,没有玲珑,他是怎么从湖底之下上来的,又是怎么独自一人游了那么远,从太湖一直游到运河?难道叶云归真有经天纬地的本事,将他变成了人鱼?
想想他刚上岸时诡异的形态,巴千夜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姬无意面沉似水,连花再锦都没见过他这么肃然的样子,一步步走到码头边上,道:“好罢,既然你一直认为,一个人只要能天下无敌,就能罔顾黑白,做任何想做的事,那好,今天我就和你好好比一比,看谁才是天下第一!”
一语既出,姬无意一把抽出花再锦的长剑,身影一飘就掠到了水面上。
巴千夜既惊又怕,总觉得面前这人跟以前的姬无意有些不一样了,无论是表情语气,还是周身撒发出的强大气场,都让人心惊胆战。
艳阳高照,姬无意手中长剑如一条银蛇一般缠住了巴千夜,花再锦越看越是心惊,虽然他使的都是自己传授的花家剑法,但那剑在他手中完全像是变了个东西,通身仿佛灌注着强大的真气,巴千夜的双刀根本触不到他的剑锋,往往还没靠近就被弹了开去,振的发抖。
百十来个回合下来,巴千夜步伐散乱,面色苍白,连远处观战的闲人都看出他内息不继,远不如姬无意气息绵长,游刃有余。
“怎么回事?!”巴千夜越来越心惊,被姬无意一剑振的虎口出血。
“药性过了。”姬无意收剑,飘出丈许,落在一条船桨上,淡淡道,“巴千夜,你出尔反尔一次又一次,难道没想过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么?你以为老实人就没性子么?你以为人的善良是可以透支的么?”
巴千夜面色大变,道:“你、你说什么?你、你什么意思?”
姬无意冷然看着他,道:“你以为叶神医真的那么懦弱,被你抄了家,害了亲人,还会死心塌地帮你?泥人还有土性子,兔子急了也咬人,她早就料到你出尔反尔,所以给你用了短期内增强功力的法门。别以为你真得了两个甲子的内力,其实只不过是把明天的劲借到今天而已,现下,时限恐怕已经到了!”
巴千夜大惊失色,看着姬无意的双眼似要喷火:“此、此话当真?”
姬无意耸肩,不答。
巴千夜惊疑不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身影拔高,勉力一跃回到了宝船,姬无意一改往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性格,竟粘着他的衣襟一同飘上了甲板,两人几乎同时落地,双方之间的距离还是之前的宽度。
“你想回去找她?”姬无意道,“你将我二人禁锢在太湖之底,毁了玲珑之时,可想过会有今天?可想过我们都会死?”
交战良久,巴千夜早就感觉姬无意内息浑厚,心中隐隐有个猜度,只是不敢相信,姬无意接着道:“此时再回去找她已然晚了,实话跟你说了吧,为了让我能够出水宫,她用自己的血做了引子,以上古法咒为我借来了一对人鱼鳃,两对人鱼蹼,早已血尽人亡,长眠太湖之底。”
“什、什么?!”巴千夜目瞪口呆,姬无意道:“还有件事,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人鱼咒确实已经施了,只是结果与你预计的相反,你才是油尽灯枯的那一个。”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话音刚落巴千夜忽然面如土色,蹬蹬蹬后退数步,一跤跌倒在地,鲜红的血水先后从眼耳口鼻中慢慢渗了出来。
“我答应过她,要亲眼看着你死。”姬无意淡淡说着,巴千夜只感觉眼前越来越暗,姬无意的影子仿佛晕开在宣纸上的淡墨,渐渐沉入了无边的苍白之中。
巴千夜死了,死于神功,死于执着。
庄主一死,没有少庄主,又没有遗嘱,八宝山庄整个都乱了套,还好鱼丸公子及时赶到,整理队形全军后撤,遁入了四通八达的太湖水道,武林人士转了半天也没人能找到进入八宝山庄的正途,天黑时只好各自离去,回到附近的村镇上休息。
姬无意也跟着花再锦回到了一笑楼包下的客站,才要和他好好说说离别之苦,一位舵主便来传话,说智念大师叫他到自己房中叙话。
姬无意真没想到独孤傲然还活着,虽然神功护体,但怕是怕惯了,一时拐不过弯来,见了他还是俩腿哆嗦,还好独孤大师深悟佛法,对往事已然不萦于心,反倒是尽释前嫌,对他颇为和蔼。
“意儿,你如今神功大成,舅舅很是欢喜。”独孤傲然这次再没抱着他在膝头亵玩,坐在太师椅上缓慢地数着佛珠,“今后还要好好钻研,照顾好一笑楼的弟兄们啊。”
姬无意实在觉得他那一代高僧的样子说出这么一番话十分违和,但还是点头答应:“知道了舅舅。”
独孤傲然笑了笑,道:“很好。”顿了顿从衣袖里取出一卷画轴递给他,“这是你娘生前的画像,我收了许多年,现下该交给你了,虽然你襁褓之中就离开了她,但你我二人的命却都是她用命换来的,意儿,今后你要好生供奉你的娘亲。”
姬无意恭敬应了了,接了画卷,嘴一秃噜,忽然问:“舅舅,我爹爹是谁?”
独孤傲然一愣,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再说你的爹地位太高了,高的⋯;⋯;对你来说,有没有他都没有意义了。”
姬无意想不会是皇帝吧,顿了顿又问:“今天为何会有官船来,那位公公⋯;⋯;”
“意儿。”独孤傲然打断了他的话,想了半天方道,“他是来追太子回去的,他的位子怕是⋯;⋯;总之,这样也好,你以后好好过吧,在长安城不会有人再烦你了。”
姬无意道:“是。”
独孤傲然看了他半晌,眼神变幻几次,终于长叹一声,道:“你走吧,今后得闲来庙里进香,舅舅会经常为你念经祈福的。”
毕竟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姬无意听了这句眼眶忍不住一热,低头道:“舅舅保重。”
“去吧。”独孤傲然站起身背转身去,不再理他,姬无意退了两步出门,在门口站了片刻,也不知道心中是悲是喜,转身离去。
客房里水汽氤氲,浴桶里已然放好了热水,花再锦披散着头发坐在床前,见他进来笑吟吟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