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立即一片沉寂,鸦雀无声,就连殿外雪落的声音都是分外的刺耳。只是几阶之高的王位,走上去却是异样的沉重,犹如在攀登一座千丈高山,让人疲累的难以举步。
——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回不了头,你能做的,只有一步步的走下去,这只是刚刚开始,将来你还要面对更多的杀戮,也许还包括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你是否敢去面对?你能否承受的起?这就是你的人生,你自己的抉择!
身后万人高呼:“恭贺新王登基!恭贺新王登基!”
雪艾心中一紧,回首间,看到隆利欣喜难掩的目光,凌锷满目繁杂的神色,还有,武双那淡定会心的一笑。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转身奔下台阶,大步跨到武双身边,一边揭开他的衣甲,一边急切的问着:“双儿,你怎样了?你还好吗?”
武双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很好,你不要管我。快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
“双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想要轻吻他的额头,却始终无法做到,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仅仅一句关怀,就已引来无数的非议。
他咬一咬牙,重整战衣,深情的望着武双:“林盟主,替我照顾好双儿!”挥手传令道:“包围宁悦宫!”
宁悦宫是安后所居之处,此时,她正坐在妆镜前,由四名宫女服侍着梳妆,今日的妆容无比绝艳,她穿起那件封后大典上的彩凤朝服,仔细端详着镜中举世无双的容颜,那么年轻,那么妖艳,本该是盛放的牡丹,却偏偏要过早的凋零!爱怜的抚上柔嫩的脸庞,止不住悲泣。
面前金杯中的液体幽光莹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异香,却是致命的毒。是该离开的时候了,这样的死法,一定比落在雪艾手中强得百倍!颤抖的端起,缓缓递到唇边,眼泪止不住扑簌簌落下。
129.兄弟死别
宫女们跪了一地,云儿早哭成了泪人。突然,殿外一阵脚步声杂乱而凝重,大批官兵持剑握刀涌进寝宫,宫女们惊声尖叫着四下逃蹿。
随后,便见雪艾大步跨了进来,铠甲上的血红正如他瞳孔的颜色,他到底还是来了!安后的手一抖,金杯摔落在地,她颓然起身,望着面前冷峻肃杀的男人,她凄然笑道:“艾王子,你来了呀。”
“父王已经驾崩了。”雪艾冰冷的声音如数九寒天的风,刺的安后毛骨悚然,怆然泪下,掩面泣道:“陛下!”身体摇晃了几下,便欲摔倒,雪艾上前一步捉住她手腕,逼视着她的眼睛愤然说道:“本来应该很好的生活,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回答我!你这个罪不可恕的贱人!”
愤然松手,安后扑身倒地,一双美目如桃花带露,幽怨的望向雪艾,试图做最后一搏迷惑住他的心窍,但这种想法也太痴心妄想了,雪艾再怎么风流,也不至于昏庸到这种是非不分的地步!
他只是冷冰冰的说道:“父王已归天,王后理应追随。来人!赐白绫送王后上路!”
安后浑身一抖,就见两名士兵大步走来,一边将她按了,一边将白绫套在她颈中打了个死结,正待勒紧,安后忽然高呼道:“殿下!”
雪艾冷冷一笑:“缢死丽姬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日后遭报?”
“殿下!本宫有一事相求!求你看在和雪丹兄弟一场的份上,千万不要杀他!哪怕是把他逐出王城,做一辈子的庶民也好,只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安后声泪俱下,嘶哑的哀哭。
雪艾心中蓦然一痛,暗然道:“我不会杀雪丹。”
安后闻言,方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中再无牵挂,感受着颈中的勒痛,喉管截断的窒息,眼前是一片无尽的暗红,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嘶哑的惨笑着,身后跟着那么多飘摇的魂魄……
雪艾转身,外边的天已经渐明了,除了呼啸的风声,整座宁悦宫内再没有任何动静。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寝宫疾奔而来,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跌跌撞撞闯入的雪丹,他挣脱了众人的阻拦扑倒在雪艾脚下,抓住哥哥冰冷的战甲嘶声叫道:“饶了我母后吧!求你了哥哥!饶母后一死吧!”
雪艾心中一片茫然,我杀了他的母亲,我们的兄弟之情从此就一笔勾销,我现在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失去了我最亲爱的弟弟……
“你的母亲已经死了。”声音却是出奇的平淡,在雪丹听来,却如五雷轰顶!他猛扑过去,抱住母亲软绵绵尚存体温的尸体,放声嚎啕。
雪艾悄然走近,真的很想给他安慰,纤弱如女孩儿般的弟弟就像温室的花儿,刚刚还是众星捧月,万般娇宠的幸福生活,突然间遭受如此巨大的转变,仿佛从天堂一下子堕入地狱,他抱着母亲的尸体哭的一塌糊涂,见哥哥向自己走过来,孱弱的身体抖的更加厉害!
母亲的死是罪有应得,他不恨他,他只是怕他。他想不到曾经那个温厚仁爱的哥哥,竟然会变的如此狠辣绝决!是怎样一番番的痛苦磨砺使他变成今天的狠绝!他为什么要走过来?是来杀自己的吧!
他瑟瑟发抖的抱着母亲,惶恐的望向哥哥,以及哥哥身后那些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铁甲士兵,那些人,全部都是哥哥的人啊!
突然间,他变的狂怒,指着雪艾嘶吼道:“你还是我哥吗?我记得哥哥他仁爱善良,连只蚂蚁小鸟都不忍心打死,可是你却弑父杀母。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我哥哥?!”他还是那么可爱,即便是现在。
隆利已率众将领赶来,见他兄弟对峙着,便催促道:“艾儿,你还犹豫什么?雪丹是安氏之子,绝对不能留!”
这一句话便如钢鞭一样无情的抽打在雪艾心头,抽打的他止不住的颤抖,眼见雪丹已是冷汗涔涔,雪艾忽然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颊,尽量的柔声说道:“丹,不要害怕,哥哥不会伤害你。”
“艾儿!这关键时刻,你怎能有如此妇人之仁!斩草不除根,总有一天他起兵造反,到时候你后悔莫及!”隆利义正词严,身后众人纷纷跪地附和:“殿下!斩草除根,丹王子不能留!请殿下速速处死雪丹!”
雪艾心乱如麻,大声道:“我意已决!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得伤害丹王子一根头发,违令者斩!”
凌锷在一旁不屑的冷笑道:“雪艾,你如此固执,妇人之见,江山岂能长久?”
隆利厉声道:“艾儿,不要因为感情用事,毁了你的江山,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我命你马上处死雪丹,否则,你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叔父!”
如当头棒喝,雪艾被打的遍体鳞伤,痛心疾首。回首间,雪丹已是泪如雨下,本就苍白的脸此时已接近透明,他放下母亲的尸体走到雪艾面前,伸手攥住他的手,颤声叫道:“哥哥……”
声音细不可闻,泪珠大颗大颗滴落在雪艾手背,雪艾一把将他搂入怀中,怜爱的抚摸着他的头发:“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永远是哥哥最心疼的弟弟,不管到什么时候,哥哥都不会放弃!”
隆利皱眉,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个不成器的侄子,怒道:“艾儿!你当真不想认我这个叔父了吗?!”
雪艾毫不理会,搂住雪丹的力道却是更加坚定了,看着哥哥眉宇间的悲伤忧郁,雪丹的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疼,他伸手,抚摸向哥哥消瘦的脸庞,多灾多难的哥哥,你已经吃了太多的苦。既然我爱你,那么,我心甘情愿为你选择放弃。如果我的死,可以让哥哥不和那些人反目,如果我的死,可以让哥哥的江山永固,那么,我雪丹死得其所!
猛然间奋力推开了哥哥的怀抱,冲上去喊道:“你们不要为难我哥哥!”说着,在一名士兵手中抽过长剑,横剑入颈,雪艾的心脏骤然收缩,放声叫道:“丹!你要干什么?!”
雪丹绝然道:“父王母后都走了,我也要随他们去了,哥哥,不要为我伤心。为了你我死而无憾!我真的好爱你啊,哥哥!”
雪艾夺步抢上,痛呼道:“不要啊丹!把剑放下!丹!”
可是,为时已晚,想不到纤弱如女孩儿般的弟弟竟然如此坚强绝决,毫不畏惧。利剑割断喉管的声音,血花飞溅的刹那惊艳,他如同一片最柔嫩的落叶飘零在哥哥面前。
“来世,我要做个女孩儿……嫁给……哥哥……”
众人都无语了,听着雪艾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紧紧抱住雪丹的头,任凭泉涌的鲜血染红了冰冷的战甲。猛然间想起来那天晚上,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那是怎样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啊!
——我可不想参与什么朝政,将来哥哥登基,只要不亏待了弟弟就行,弟弟情愿无拘无束逍遥一生,便是趁着哥哥有空的时候,过来和哥哥一起下棋聊天饮酒作画,岂不是天下第一件快事?
想到此,雪艾更加悲痛欲绝,伸手抓住雪丹的手,想把他的灵魂一起挽留,却忽然感到他手里有什么东西,抬手一看,只见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玉雕龙头,正是自己送给他的那只玉雕龙头!原来他一直都带在身边,刻不离身!
颓然抱住弟弟的尸体,泪已流干,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想到这么多,早知今日,他宁可不要这王位,他宁可浪迹天涯,颠沛流离,背负一世的冤仇,做个永远被追杀的阶下囚。
可是,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了,就注定不能回头!
——你是否敢去面对?你能否承受的起?!
不知何时,何人把雪丹从自己怀中拖走了,等他回过神来,怀抱中空空如也,唯一留在自己手中的,是那只沾血的玉雕龙头。
130.玩笑而已
“丹!”悲怆寂寥的呼声在空旷的宫殿久久回荡,呼啸的北风,袭卷着满天青云向南飞驰远去,大雪纷扬而至。雪艾静默的驻立在雪中,衣袍和长发在风中翻飞,英俊的面容带着深深的疲倦,眼中那一袭水色早就结成了坚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从前的童真无邪了,只是一夜间,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望着高高的朝堂之上,那张精工细琢的龙椅,那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如今他得到了,为何感觉不到一丝快乐?
“丹……”他哭倒在雪地中,任凭冷风刺痛着脸庞,有人在身后踏雪走来,将一袭锦裘轻轻的披在他身上,满富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艾,回宫吧。”
雪艾悠悠起身,回首间,身后的男子沉香淡然,眼波荡漾,发丝被风吹乱在额前,越发倾城的妖娆。只是这一眼,便能叫人忘记所有的悲伤,幻得幻失,只要还有他在身边,只求他在身边!轻轻的拥他入怀,抚摸着他的背,柔声问道:“这里可都包扎好了吗?可上了伤药?现在还疼吗?伤的重吗?不会有事吧!”
武双笑了笑道:“你问的太多了,呃……让我想一想……包扎好了,上了药了,不疼了,伤的不很重,不会有事。呼——”
雪艾情不自禁的随着他笑,忽又叹息道:“双儿,我是不是变了?”
武双点头道:“嗯,是变了,如果不变,你又怎能得到天下?”
“可是,无论怎么变,我依然是你的那个小艾,爱你的心,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武双打了个冷战,笑道:“小艾,我刚才说错了。其实你一点都没变。说话还是那么肉麻!”
雪艾呵呵一笑,立刻来了兴志,索性把他抱的更紧了,调笑道:“肉麻啊?你少给我装清纯了!都被我那个了……呃……无数次了,还能感觉出肉麻?”
武双脸上一红,愠道:“呵呵!这么快就显原形了!”
雪艾道:“那我再脱光了显原形,你想不想看?”
武双咬着嘴唇,邪魅的一笑:“好啊,你现在就脱吧,只要你不怕冷,我不光想看,还想上呢……”
“好啊你!又来挑逗我!”雪艾一把将他揉进怀里,含住他的嘴唇狠狠吸吮。
却不料,这一切恰被路过的隆利看了个满眼。儒雅古板的叔父当时就愣在了那里,惊讶的合不拢嘴,他直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不禁双眉紧皱,一股怒火直蹿心头,雪艾这小子,是不是昨天的事情让他受了太大的打击?竟然抱着一个男人在这里亲吻!这成何体统!简直太不像话,简直有违伦理!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幸而现在此处无人,否则被别人看见,不只是雪艾,就连自己这张老脸也被他丢尽了!见他二人吻的忘情,一时半刻还没有分开的意思,隆利又气又急,又不好意思上前阻止,急中生智,忙在地上捡起一粒石子远远掷了出去,石子落地声果然把二人惊起,隆利慌忙闪身而去。
武双惊问:“什么声音?莫不是有人?”
雪艾却不以为然的道:“管他呢!有人便有人,谁又能阻止的了我?谁又敢说什么?除非……除非……”忽然脸色一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武双紧问:“除非什么?”雪艾满目忧虑的道:“除非被叔父发现了。”武双吓了一跳,叹道:“这可如何是好!不会那么巧吧!”雪艾忙安慰道:“这个时候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兴许是有什么鸟啊,猫啊路过什么的吧!”
武双抚着胸口,好像被人捉奸了一样,忧急的说道:“但愿是吧!我们以后可别再这样胆大妄为了!”
看着他惊慌可爱的模样,雪艾忍不住笑道:“好了,有我在呢,别人不敢说你什么。走吧,跟我回宫。”
二人一前一后默默前行,一径回到雪艾的广元宫。刚一进门,就见隆利在宫内走出,雪艾急忙上前见礼,隆利瞅着他问:“艾儿,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不到。”
雪艾慌忙道:“哦,我……我在朝堂附近走了走……”
隆利道:“我正有重事和你商量。方才我已命宫内卜算子算好了你登基的黄道吉日,登基大典就定在下个月初九,距今天还有十三天时间,我已命专人去备办大典的一切事宜。这段时间你要做好充足准备,还有,对安裕景的罢免,以及安裕景所有相关亲信的处置,被安裕景罢免的某些官员的召回,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制订好方案,然后再拿给我看,记住,一定要仔细慎重,此等关系国之命脉的大事,非同儿戏,且不可贪恋欢愉而耽误了大事!”说罢,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武双。
雪艾连忙轻诺道:“是,叔父,侄子都一一牢记了!”
“嗯,去吧。双儿站一站。”隆利满意的让开道路。雪艾独自进去,武双上前道:“王爷有何吩咐?”
隆利沉吟道:“雪艾是一国之君,况且目前大局还不稳定,在这种关键时刻,万万不可让他误入了歧途。所以,双儿你的任务就是督促好了雪艾,协助他认真处理朝政,切记,万不可在这个时候让他有一丝的分心,如此重任,你可担负的起?”
武双慌忙道:“请王爷放心!武双一定不负王爷重望!”
隆利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嗯,很好。去吧。”
雪艾正坐在桌前考虑处理官员一切事务,见武双回来,便问道:“叔父和你说了什么?这么半天。”
武双想了想,有意要逗弄他一番,便叹息道:“王爷说让我从明天起调去北岳震守,所以,我现在是来向你辞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