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命运——Pluto
Pluto  发于:2012年0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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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啊。他边说边微微翘起右嘴角,同时冲我挤了挤右眼。

呼啊!小子,原来你会说话啊!

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么?进屋之后,徊年把肩上的旅行包卸下来扔在地上,打量着整间房子。

我点点头,因他的这个问题而重新想起了父亲的离去,心中压抑的悲伤又开始蠢蠢欲动。

你父母去哪儿了?他继续追问,丝毫没有听出我语气中的异样。

我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又突然笑眯眯地说,一个人住肯定很无聊,不过如果

有个既开朗又善于调节气氛的室友那简直幸福到家了——实不相瞒,我就是这样的室友!不过我想,

你是不是该先让我去洗个澡?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他的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边进浴室边脱掉湿漉漉的上衣。

你家的条件真不错,一共有几间房?徊年从浴室中走出来,上身赤裸,穿着一条短裤,不停地用干毛

巾擦着头发。

两间。我回答他。

这倒不错,咱俩一人一间……他边说边要进父亲的房间,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他的面前,这间屋

子,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他反问。

没有为什么!我的语气强硬。

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翻了个白眼表示妥协,那我睡哪里?难不成和你睡在一起?

我睡地下,把床让给你。

这倒是个好主意——对了小子,提前告诉你,我有很多雷打不动的习惯,和我住在一间屋就要适应这

些,呼啊。

平日里,晚饭过后我会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温习功课,十点左右,读一小段《圣经》,然后进入梦乡

。然而在徊年入住我家的第一天晚上,我的生活就发生了令人错愕的紊乱——在我翻开《圣经》阅读

的同时,徊年竟然也把自己的随身听开到公放状态,小小的房间顷刻间弥漫开那种激烈而破碎的摇滚

乐,隐约能够从无数的混音之中辨别出激烈的嘶吼。这样一来,不仅《圣经》无法阅读,连我的头都

像是要爆炸了一样。而徊年,却满脸沉迷,伴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偶尔喊两嗓子,在我眼

中却像狼嚎一样凄厉。

我厌恶地瞪着他,满心希望他能够在看到我的眼神之后有所收敛,然而注视了他足足三十秒后才发现

他的眼睛大部分时间是闭着的,哪怕偶尔睁开,也不会注意到我。下一刻我感到自己房间里面的玻璃

都要被震碎了,天花板上无数柔软的灰尘落下来,无声地落下来。或许过不了多久邻居们就会来敲我

家的门。到最后连月亮和星星都会被这噪音震得纷纷坠落。于是我走过去,大声质问这个正在摇头晃

脑的家伙,你难道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音乐的声音太大,他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冲到他的面前按下了随声听的“STOP”键。

房间立即恢复了安静,灰尘不再下落。

他睁开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劳驾,戴上耳机。

他却振振有词,戴上耳机对耳朵不好,难道你没看到报纸上说用耳机听音乐的人会比普通人提前失聪

三十年吗。

但现在已经很晚了,并且——你妨碍了我的阅读。我忍耐着说。

:Good morning sunshine(5)

哦,我的天,阅读《圣经》——难道你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成不变的——去教堂司琴、阅读《圣经》,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爱好了?你看起来比我还要小,你的生活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墨守成规?精心

安排的生活往往缺乏惊喜。拜托,换个气氛有什么不好。少年边说边微微翘起右嘴角,同时冲我挤了

挤右眼。转过身,重新按下了“Play”键。那一刻我感觉整个房间都摇摇欲坠。

我仍旧是每天都会去教堂后面的白桦林,在天还蒙蒙亮的清早。那时的天空充满了哀伤的沉沦。我呆

呆地望着天空,其中飘浮着同样忧郁的云,偶尔能够看到时常在教堂钟楼上空盘旋的鸽子穿过这片绿

色的幽静空间,之后用力地拍打着翅膀,飞向未知的远方。由于长年得不到阳光的曝晒,这里甚至长

出了森森的青苔与白色蘑菇。蘑菇并不是一簇簇热烈地生长,它们形单影只地出现在树木的底部,斜

斜的,姿态寂寞,像另一个我。童年时每次看到我都想伸手轻轻地抚摸它们小小的保护伞,甚至想把

它们移植在自己的窗台上。然而父亲曾告诉过我,这些蘑菇大多是有毒的。

随着年龄的成长,我逐渐对花草失去了兴趣,也不再关注树下的蘑菇是否形单影只。然而这片白桦林

依然以宽广的胸怀接纳了我的到来,我没有在这里见过任何人,这里是我的私秘空间。特别是徊年出

现在我的生活中之后,我就愈发依赖这片树林。我总觉得它为我而生。它的存在是为了包容我,令我

的内心变得纯粹而感恩,同时让我意识到自己在这世上非但不孤独,还时时蒙上帝的眷顾与垂青。

又是一个清晨,徊年尚在沉睡,我拿了许多课本前往那片独属于自己的天地。开学之后就是初三,这

一年于我而言至关重要。

我先拿出语文书大声朗读课文,之后寻到一根细小的树枝在地面上默写学过的古诗,仿佛整个人都沉

浸在了古诗的绝美意境之中,贪婪而陶醉,久久不愿起身。时而又用花体字默写英语书上要求背诵的

文段。那些美丽而整饬的字体在树枝下缓缓流泻,犹如一首歌谣。

身后传来了稀疏的脚步声——这是自我来这片树林的第一天起就从未有过的事情。

我诧异地回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是徊年。

竟然是徊年。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打了一条装饰领带,破旧的深色牛仔裤。一个大大的画箱提在左手,而

右手抚着背在肩上的画板。看到我,他先一愣,继而笑了笑,原来有眼光的人不止我一个。见我不做

声,他继续说,我前段时间休息得很好,从今天开始画画。说罢麻利地从画袋中取出一个小型折叠椅

,将调色盒、水粉笔、钢笔以及刷笔筒放在身旁,支好画架。作画之前他冲我挤了挤右眼,右嘴角微

微翘起,好好学习吧,准初三毕业生,千万别因为偷看我画画而耽误学习,呼啊。

他转过身去,取出一支钢笔,对着面前的一棵白桦树作速写练习,三笔两笔就完成了一幅画。十几幅

下来,笔尖开始在纸上划出一道道无色的伤口,这时他才把钢笔放在一旁。取出水彩,用干搓和湿画

的技法各完成了一幅风景画。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临近晌午。我正专心致志地背单词的时候,原本一直在画画的徊年突然飞快地冲

过来将我一把推开。我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然而当我怀着愤怒起身时,却看到他正在抓着一块石头

砸一条蛇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我忍不住瞥了一眼,蛇的头已被砸烂,我只觉得胸口一阵

阵的恶心向上翻涌,迅速把头别过去。而徊年竟像没事一样把蛇一脚踢到旁边的草丛中,搓搓手,转

身注视着脸色煞白的我,冲我挤了挤右眼,同时翘起右嘴角。呼啊,我表妹很害怕死蛇,没想到你却

比她还害怕。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内心却充满了感激与佩服。

复习完功课之后我起身走到正在画画的徊年身边,那时他正用群青色描摹远处只露出一个十字架的圣

保罗教堂。画纸散落一地,我俯身将之拾起,放远端详。深深浅浅错错落落的蓊郁绿色布满了整个画

面,像一片海洋。

他把最后一笔橄榄绿摆在画纸上后看了看表,迅速转身,发现了站在身旁的我,又露出略带戏谑的笑

容,嘿,小子,看傻了吧你。

第二章:Good morning sunshine(6)

我笑了笑,没说话。他却仿佛来了情绪,怎么样,我画得好吧?呼啊。见我仍是不说话,他起身一把

搂住我的肩膀,怎么着小子,还生我气呢?我推开他,伸手弹了弹肩膀,闪开,别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徊年愣愣地看我,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得弯下腰去。我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

望着他。他起身一边擦拭眼角笑出的泪水一边说,浅泽,你怎么那么像个小姑娘,真的,从我第一次

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

******

吃完晚饭,我照例抱着一大摞课本和《圣经》走进书房,徊年从身后一把拽住我的衣领,小子,干什

么去?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讽刺道,怕吵到你听摇滚,所以去书房复习功课。

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怀里的课本连同《圣经》一起夺下来放在桌上,用力拉住我的胳膊向卧室走去,边

走边说,今天别复习啦,给你听首曲子,保证你喜欢!

他把我拽到卧室,神秘兮兮地关上灯。我的眼前霎时一片黑暗。而窗外,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和星辰

却愈发明亮了。黑暗中我看不清徊年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摸索着找到随身听,把耳机

插上递给我,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我几乎不听任何流行音乐,因为父亲曾说它们能使人耳目污浊。然而,我想自己会一辈子都牢牢记住

徊年那天给我听的曲子,何勇的《幽灵》——一首根据瑶族乐曲改编的悼亡曲。音乐刚起的时候,清

晰可辨雨声、鼓声、悠扬的马嘶,前半部分一气呵成,有行云流水之感,我仿佛身处幻境。苍穹之上

,月华如练,随着树影和云朵一同摇曳。一片巨大的靛青色的湖泊呈现在眼前,被月光映成了银色的

明镜。阵风吹来,湖面波光粼粼,生长在水塘旁边的芦苇忧郁地倒伏,如泣如诉。一个男人的声音像

水一样缓缓地出现在空气之中,他用略带京腔的普通话平静地说道:

朋友们,你们听到的这个是幽灵。这是一首非常著名的民族乐曲。我给它起名叫《幽灵》,将它改编

了。感谢原作者。我把它送给,在我生活中出现的许多很重要的人。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我很

想念他们。这是一个礼物,在我睡着的时候,他们与我共舞。

我不记得自己听了多久,只记得当徊年推门进来打开灯的时候我以一个不变的姿态望着窗外静舞的月

光,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面前的书桌上。

徊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这次他没有笑,而是平静地问,好听么?

我把头深埋进胳膊,用力点了点头。

他轻轻拽着我后脑勺上的头发,温柔地命令,抬起头来,浅泽。我抬起头,他一边抚我额前遮挡住眼

睛的刘海一边用食指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低声问,你怎么哭了?

我推开他的手,徊年,这首曲子让我想起父亲——他去世已接近半年……他生前是夏城最优秀的牧师

。事实上,我和他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可是……可是我们都是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人,我们是

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我没有母亲,我的母亲在我三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甚至没有见过她

的模样……所以父亲去世之后我长时间地陷入自责,为什么生前我一直要把对他的爱积压在心底直到

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表达出来……我真的非常后悔……我非常后悔……

听完我语无伦次的叙述,徊年长久地沉默。突然转身问我,浅泽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首《幽灵》吗

我摇了摇头。

徊年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之中,又沉默了许久,才犹如耳语般低声说,因为我没有父亲。

见我瞠目结舌。他笑了笑,目露忧伤,母亲告诉我,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救人而牺牲了,是

个大英雄——我是被母亲拉扯大的。我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她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

在别人眼里,她也是很有成就的女强人吧,可是只有我知道她创业时的辛苦与不易。印象很深的是有

一年冬天,我和她吃了几百斤的大白菜……春节的时候家中连买肉包饺子的钱都没有……可就算这样

,她依旧让我时刻感到生活的幸福与美好……所以我总想,自己将来要成为一个很有成就的人,让她

为我而骄傲……

偶然的一个机会我从徊年掉落的钱包里见到了他和母亲的合影,不过那已经是几周之后的事情了。

第二章:Good morning sunshine(7)

那天晚上徊年又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足足有一个小时,通话时徊年犹如一个真正的孩子,事无巨细

地将他看到的和经历的事都向他母亲叙述了一遍,我还记得他挂掉电话之后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浅泽,你睡了吗。

还没,在想些事情。

那我先睡了,晚安。

晚安。

徊年转过身,不一会儿便听到了他的鼾声。

******

我从徊年的讲述之中得知,他从小在一座名叫皑城的大都市长大。这个夏天他刚刚完成了高中的学业

,母亲让他外出旅行。而夏城是他旅程中所要经过的城市之一。那日他刚刚抵达夏城,天降大雨,而

他出行的时候又没带任何雨具,情急之下躲进了教堂,并与我相识。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两个人的相识需要很深的缘分,与徊年的相识亦然。他是我寂寞的少年时代中唯一

的朋友,而我在他的眼中,或许只是众多朋友中普通的一个 —— 他告诉我,几乎他们学校的所有人

都和他是朋友,一同外出喝过酒唱过歌。他最喜欢的诗人是爱尔兰的叶芝。一次他从旅行包中取出一

本厚厚的十六开线圈笔记本递给我,浅泽,你翻开看看。

在笔记本的第一页上,有这样一段用飘逸的行楷字写就的话:

一度我也曾英俊像个少年,但那时我生涩的诗脆弱不堪,我的诗神也很苍老,现在我已苍老且患风湿

,形体不值一顾,但我的缪斯却年轻起来了。

——叶芝

浅泽,这是叶芝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获奖感言。这段话我反反复复品味了很多遍。徊年小声

说道。下一刻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一把抢过笔记本,让本世纪最伟大的天才为你朗诵叶芝的诗吧,呼

啊。说罢抬了抬眉毛,浅泽,认真听。

你在织什么/ 如此美丽而明艳/ 我在织这忧伤的披风/ 在所有人的眼中/ 它多可爱啊/ 将是这忧伤的

披风/ 在所有人的眼中

你在造什么/ 用这远航的帆篷/ 我在造一只承载忧伤的船/ 白天又黑夜地疾驰在海上/ 忧伤地漂泊流

浪/ 白天又黑夜

你在织什么/ 用这样洁白的羊毛/ 我在织那忧伤的鞋子/ 将轻快的脚步踩得无声无息/ 在所有忧伤的

耳中/ 倏然而轻快

徊年的语调充满起伏的感情。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叶芝的诗歌,充满了浪漫的美丽与忧伤的爱,像一首

首古老的爱尔兰歌谣。适合在黄昏候鸟归巢的时候坐在开满蔷薇花的庭院中,煮一杯浓郁的咖啡,独

自,抑或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品读。

他又念道:

The hour of the waning of love has beset us,

And weary and worn are our sad souls now,

我们被爱情枯谢的时光围绕着/ 此刻我们忧伤的灵魂已疲惫不堪。

我去教堂司琴的时候,徊年总会自己到教堂后面的白桦林画画,等到查经聚会快结束的时候,就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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