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回来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有几分明。依稀可见云彩被绞碎成了厚厚薄薄的丝絮，软绵绵地

缠绕在一起，捂住了晨光，将天空染出了淡淡的橙色。风掠过宽广的原野，将草叶的味道散发到空气

中，清清涩涩。

清回来的时候，撒迦叶几乎刚刚睡着。瞪着大大的蓝眼睛等待了一宿，终于在快天明的时候支持不住

的将要睡去，却被一个浓郁冷香的怀抱包围。那人怀中寒冷的气息清冽，令撒迦叶瞬间清醒。

“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等你。”

清微弱的浅笑，眉间笼着轻纱一般的疲惫。

“啊，有血？”撒迦叶低声惊叫，发现清淡蓝的衣衫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渍。不仅如此，名贵的衣服上

更是大大小小不知划破了多少洞。

撒迦叶抬头仔细端详清的神色，见他神色无异只是有些乏力的样子。心中稍定，知道他没受伤，血渍

应该也不是他的。

“血，早已流干了。”　清曾经说过。

“你去了哪里？”撒迦叶咬咬下唇，幽蓝的美目中有一点湿润。修长的指尖不经意的触及那些血渍，

发现竟还未干。

清没有答，只是亲昵的抚着撒迦叶的眼角，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眸子里噙着泪珠。清暗暗心惊——是什

么力量令他的双眼与以前完全不同？

撒迦叶似察觉了清的凝视，又似担忧得不忍望他，轻轻收敛了眉目。一双晶莹剔透的蓝瞳隐藏在眼底

：“你不说就算了，躺下来休息一会。你累了吧。”

清依旧缄默，从怀中拿出一串珠子。

“这是什么？”撒迦叶微怔，旋即双目一亮：“这不是玄灯大师手上拿着的那串佛珠么！”

清点点头，把佛珠递到撒迦叶手上就倒在床上。挪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手枕头，一手环住撒迦叶腰

际，声音中带着初曦的迷蒙：“玄灯和尚，不会回来了。”

“难道你……杀了玄灯和尚？”撒迦叶急问。

清慵懒的抬手，将放在床边的梅花抹额待在头上，遮住了额头左面的炎凤：“你想知道真相吧？”

撒迦叶点点头。

“可惜真相又是什么，连我也不知道了。”

＊＊＊＊＊＊

夜色浓重，月沉星淡，远处的清溪闪着碎银似的光华。

清出来的时候，撒迦叶曾急唤他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你不知道么。”清在心中暗暗的想，冷艳的脸上浮起一朵阴翳的笑，笑容映衬着夜的

昏暗星光愈显得袅绕不明。

清左额上的炎凤幽幽咽咽，似在低诉着缱绻的情怀。旷野长风骤起，他的蓝衫在夜风中飞扬，他的笑

意犹自愈浓。

他御风而行，一步千里，竟是踏在草上。转眼间，已经过了十几里地。耳边溪水潺潺，不远处两马吃

草。清见了这里情景，料到是方才逃跑的雌雄双煞停歇的地方，只是马在人却不在了。

清低首走到溪畔，赫然见一滩血迹染满岸边岩石，还有些许染红的衣棉零落的掉在地上。依棉旁边，

还有一个瓷葫芦，葫芦口洒出白色粉末。

清捡起瓷葫芦送到鼻端浅嗅：“原来是金疮药，他们果然停在这里。”突然左袖一扬，有金色蝴蝶从

他袖中飞出，纷纷繁繁如扬花一般，趁着夜色朦胧闪烁橙黄色的光辉。蝴蝶四散飞开，倏忽而来，遽

然又去。彷如被风吹散的花瓣，瞬间流落各处不见。

清的脚边，渐渐显出人形。从模糊到清晰，却然是燕子楼来的杀手——雌雄双煞中的‘雄’丑汉子张

峰的尸身。他面色惨绿，双目凸出，口舌处一片血肉模糊，后背的五指血洞依然有黑血渗出，显然刚

死不久。不远处，他妻子韩小晶的尸身也渐渐现形，死状与张峰一模一样。

“何人破我法术！”玄灯和尚忽然从后面大声呼喝。

清转过脸来，涔涔的溪水映着他苍白的脸颊，银色夜华照亮炎凤。

玄灯惊得瞪大眼睛：“是你！”　又见他额头上金粉勾勒出的凤凰图案，那雄浑的炎凤目光深邃，远

远窥测着他。炎凤闪烁灵力，玄灯暗暗骇然，即刻明白来者也是同道中人。

清没有丝毫诧异，只冷冷的道：“要找到撒迦叶的人，就是你吧。”他目光流转，瞥见玄灯和尚手中

佛珠，那佛珠上刻着的并非汉字而是几个奇怪标记，看样子应该也是一国字体。“佛珠上是东瀛文字

？你竟是东瀛人！”暗自懊悔在无盏寺时没有注意。

玄灯狞笑道：“不错，我是东瀛人。那个波斯少年是神骨的知情者，龟山天皇下令必须要找到他！”

他脱下黄色僧袍，内里穿着日式白色法衣，内衬绛色长衫，颈边露红红的高领。长衣飘袖，十分殊异

。

清眼中的寒光剧烈：“你们东瀛人竟然千里迢迢来到中州掠夺神骨么！”话语间已带杀气。

玄灯毫无惧意，反问道：“所有的人都来争夺神骨，为什么东瀛人不行？”

清冷冷的道：“东瀛人的野心实在太大了！”

玄灯目光凛然：“东瀛人凭借实力争夺神骨，难道是野心吗！刚才的逆蝶是你放出的，那么说阁下也

是懂术法的人了！想必也是要争夺神骨罢！”

清沉声问道：“燕子楼的杀手—雌雄双煞，是你雇佣的么？”他微微仰头，左额上炎凤辉光灼灼。

玄灯心头一怵：“原来你有意放过他们，就是为了将我引出来。中州人有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

在后。你们中州人果然狡猾！”说罢一吹口哨，四野风动，立时有四个人跃到清的面前。四人身穿深

蓝色夜行衣，头戴钢盔护额，黑布护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左右手臂均有护腕，腰上系着黑色束

腰，背后背着一柄长刀。

看装束，料到他们就是颇有威名的东瀛忍者了。

玄灯和尚目光凶狠，指着清说了一句东瀛语。那四个忍者听到命令，均抽出后背长刀向清冲将过来。

眨眼间，四人变成八人，八人变成十六人，这些忍者竟不停复制，待将清围住时，已经是一个二三十

人的小圈子了。

“拙略的影分（河蟹）身术！”清弯月般的眼中闪动银针似的冷芒，右手从左手处抽出一柄短剑。忍

者众纷纷向清发出手里剑，清却丝毫不躲避也不用短剑抵挡，而那些忍者发出的暗器大多都穿过清的

身体，消逝在茫茫草野之中。

清弯腰将短剑往地上一插，口中默默有词。那柄短剑寒光凛凛，煞气逼人。

玄灯和尚骤然变色，用东瀛话大声呼喝。忍者众慌乱起来，人群焦躁乱走，人数逐渐减少，直到剩下

最初的那四人。

四名忍者刚要躲避逃散，突然，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轰鸣。忍者众脚下土地竟自生出白森森的长刺，

刺如鱼骨，尖端锐利，如牢笼般困住众人。一名忍者大骇之下躲闪不及竟被长刺串身而过，血溅旷野

，如同人肉串般吊在那里。

眼见同伴当即毙命，另三名忍者目光俱闪寒意。他们全神贯注在脚下，及时跳开松动的土壤，生怕如

同伴一般被新钻出的白骨刺串成肉串。

清远目漠然，面色浮起淡淡得意。左额炎凤透出红晕光辉，如同展翅欲飞。

“秽土生骨之术！”玄灯和尚惊呼道，说的虽然是东瀛语，但语音与中州话无异。接着，玄灯和尚又

低吼一通东瀛语，大概意思是敌人的白骨之术已经由使用自身的骨头而转化为使用由骨头化出的骨剑

，其灵力十分高强。告诫忍者众遇到了强敌，大家想办法逃命。

三名忍者众，其中一人回复了几句东瀛语，大意是不完成任务决不撤退。

玄灯和尚亦通晓法术，自保尚可。他周围一尺以内虽然无一根白骨钻出，但也被困在白骨丛中无法可

施。

一名忍者急迫之下，跳将起来，竟站到了白骨尖上。他脚下如钉有铁掌，尖利的白骨穿不透他的鞋底

。他举起长刀步履如飞的踩着白骨向清杀来。

清眯起眼睛，蓝色长袍无风而动，长袖一甩，千百跟长骨顿时寸寸断开。清身边卷起剧烈旋风，那白

骨段片随之盘旋，如九天揽月狂游飞舞，形成一道围住清的坚固屏障。

白骨断裂，那踏骨袭来的忍者跌落地下，身上脸上被断骨划破千百条伤口。另两名忍者，一人狂奔过

来扶起同伴，另一人已逃得不见踪影。

“快躲开，那是骨之铠甲—”玄灯高声疾呼，左手从腰兜里拿出一把咒符，右手竖起两指放在唇前，

念动咒语。

“风蹴魔阳邪历讨升化　风魔天帰　喼喼如律令！去！”一声长啸，手中咒符遽息幻化为千百只银色

猛虎，张牙舞爪般冲入白骨飓阵。断骨打在银虎身上，虽然也打掉许多只虎，但大多数张开血盆大口

，横冲过阵。

“幻兽之术！这东瀛人不可小觑！”清足尖点地，身子腾空飞入苍穹。那些银虎也随之改变路线，向

清飞奔，嗷嗷虎啸不绝于耳。一名忍者看准时机，纵身而起，他身法奇快赶在银虎之前，已袭到清的

面前。

清的双眸凶光掩映，蓝袍迤逦，衣袂翩然流逸，惊鸿掠过。额上的炎凤飘出幽暗辉光，彷如夜色中斑

斓星辰，照耀在迎面而来的忍者苍白的脸上。

那忍者蓦地伸出左臂，向清锁骨下气户穴攻去。

刹那间，清双手五指立时变长，指尖长出又尖又利的指甲。

玄灯大惊：“刺龙爪！”话音未落，只听噗嗤一声，一条人的手臂已从天而落，鲜血迸射！那忍者面

不改色，竟似将左臂白白送给敌人。他身子扭转，头探向前，右臂从背后袭来，手中发出十几根苦无

。清的利爪一爪抓爆他脑袋，脑浆碎壳洒向大地。却也因为距离太近不及躲闪那些苦无，旋身跃出数

丈，蓝袍之上已然被划出许多破口。

玄灯惊愕得双目通红，疾呼咒语，那些银虎更加愤怒狂啸。

第十二章

清莹白冷艳的面上一片漠然，弯月般的眉眼却闪烁冷电般的光芒。他手伸出，那些飞旋的断骨立刻一

根根聚集在他掌心上方，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在慢慢蜕变，最后形成一张巨型大弓。

清手持大弓，空手拉弦。他弦上本没有箭，可待他放松弓弦时，抢在最前的数只银色猛虎应声翻落如

中箭一般。石火光阴一瞬息间，清空箭频发，猛虎数量骤减，几乎都已中箭，少数几只没有中箭的左

突右冲慌乱逃散，又因不得主人命令不知向哪里逃去。

“是……是……空斩修罗箭……”玄灯冷汗涔涔，手捂胸口极其难过，终于支持不住的倒在地上呼着

粗气。

术士斗法，比拼的是招数和灵力。越厉害的招数需要越大的灵力支持。然而，任何术法都会有反噬作

用，即所谓的‘逆风’。

就如同施术者要和受制者承受一样的痛苦，因此如何消弭逆风亦是衡量术士灵力强弱的标准。

一个强大的术士，必有其消弭逆风的独特法门。若非如此，无论如何厉害的术士使用术法杀人，他本

人必在不久之后亦死于同样强大的逆风反噬中。

射毕银虎，清的身畔已然还有剩余断骨围绕盘旋。他白骨旋身，立在空茫天幕之上，星目含威，远远

俯瞰着匍匐在地的玄灯。

玄灯痛苦低吼：“天皇命令已不能完成，那就跟你同归于尽！”他回手从腰兜里又摸出一把咒符，奋

力洒向天际，口中呼出咒语：“风蹴魔阴邪历讨升化　风魔天帰喼喼如律令……”声音落处，手中咒

符遽息幻化为千百只银色巨蟒。巨蟒血口中吐出猩红信子，尖长蛇牙上滴着毒液，呼刺刺飞将过来。

清刚要拉弓射蟒，忽见玄灯从衣服里面摸出两根长刺一手一根的握着，竟一下子被玄灯吓住：禁术！

他果真要把性命拼上！

“呼啊——绝地反生之术！”玄灯大喝一声，双手握刺向自己的天灵盖蒙扎下去，双刺深深扎入后脑

。

话说玄灯这最后之术，是遇到强敌时舍弃自己的疯狂术法。即使用尖锐的武器刺进后脑的天灵穴，这

样能激发出生命的全部力量，使攻击力瞬间增加数倍。这时，施术者就会全力攻击，一击之下，敌我

同亡，玉石俱焚！

只见玄灯豁的站起身来，双目血红暴涨。原本枯瘦的四肢迅速干瘪下去，似乎一股又一股的灵力从四

肢百骸抽走顺着经脉送到头部。很快他的头部变成硕大圆球，五官稀薄扭曲，口鼻扩大，竟然连两颗

眼珠也挤掉了下来——这哪里还是个人？简直变成了一个妖魔鬼怪！可窥术法之强，堪比天地日月，

斗转星移。

剧烈恐慌的神色划过清的瞳孔，苍白无色的脸上浮出浅淡殷红，蓦地一笑，却别样邪魅又极妖娆：“

竟然被逼得需要露出一点点真本事了……”左额炎凤般生出万丈金光，忽忽闪烁，照射千里，直令夜

如白昼。

“天逢贪狼一阳星君天内巨门地声星君天冲禄存

てんぱうとんろういちようせいくんてんないきょもんちせいせい

んてんしょうろくぞん索命索命索命喼喼如律令！”

玄灯的巨头狂啸咒语，那咒符变化的银色巨蟒身形暴增几百倍，变成巨大魔兽，群蟒嚎叫之声响彻天

际。

清双眼眯起，淡然自语：“这是……幻兽倍化术。下一招，恐怕是通牙索命术了……”

千百条银色巨蟒听到玄灯咒语，径自回转，盘亘在玄灯的头上形成巨型蛇阵。如银环般旋绕天际，正

与清的炎凤平分辉光。

电光火石间玄灯身形骤变。四肢缩短，脑袋伸长，浑身生出银色鳞片，两足缠绕，竟变成了银蟒模样

！不过，玄灯银蟒体型更巨，没有眼珠的眼眶里流下两股血泪，引颈狂啸，啸声悲愤戚哀，音震河山

。

清双手一抖，手掌十指恢复原状。他在胸前结了个法印，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中默念咒语。只见

天生红烟，地生黑水，两股天地灵气结成漩涡一般卷住清的双臂。

说时迟那时快，玄灯巨蟒已领着众蟒急冲到离清极近的距离，口中猩红的信子马上就要触到清风中翻

飞的衣袂。

恰在此时，清双臂上的两股灵气结合如一，他左额上的炎凤引一声嘶鸣，灵光迸出——霎时间，无数

的枝桠从他身体穿破肉体，穿破衣衫，径自生发。

那些枝桠坚固如钢，锐利如剑，一瞬间就伸长得扎进地里，将周围万物皆尽穿透！玄灯巨蟒以及幻兽

众银蟒如同蛆虫一般被吊在枝上，肠穿肚烂，骨肉内脏被血淋淋的撕裂穿碎，洒落一地腐血肉块。

“だくだくこうこ……”　玄灯难以辨别的口中吐出一串东瀛语。

“小分魂术之仙人球之术！”

＊＊＊＊＊＊

将近晨曦十分，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有几分明。风掠过宽广的原野，将草叶的味道散发到空气中。青

涩的味道弥漫在破旧而静谧无盏寺中。

大佛后，禅房内，清和撒迦叶相拥而眠。

……

撒迦叶，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么？难道你跟我不是一样的目的么？

何必装成失去记忆？其实，真相就在你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