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明媚得厉害,闭上眼也会有一圈光晕。
把书翻开盖在脸上。身边有细微的声响,我懒得理会。
“昨晚没睡好么?”语调微微向上的疑问句,最后一个字落得很轻。
我吓一跳,把覆在脸上的书拉下,连忙坐起。
又是那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还很欠揍的脸。郑浅正坐在旁边的长椅看我。
“没有。”我阴着脸答。
“等下记得来我办公室做个实验报告。”
研究生进行一个实验课题要定期向导师报告总结。郑浅通常也定为每两周一次的星期一。
“好。”我答得很是有气无力。
他扶着腿站起来,回头又说:“与其晚上出去乱混,不如努力多修点学分。”
“你又怎么知道我晚上在外面混?”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莫非我出入声色场所被他
瞧见了?
“我猜的,猜中了?”向上挑的眉眼好似会勾去魂魄,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星期一。
11.
早上起床不久接到母亲来的电话,说过两天就是中秋了,天气转凉了,嘱咐让我多加件衣服。
去学校之前多拿了一件外套,出门发现地上的黄叶多了不少。踩在脚下嘎吱嘎吱脆生生地响。像一层
地毯。
真的是入秋了。
这个秋天与以往有些差异。顾遥开始抱怨我星期五的QQ头像是暗色的了。
原因是我开始融入那个圈子。说真的,其实和他们打成一片并不怎么难……
那天晚上又被陶野拉去了殊途同归酒吧。
全员都在,当时他们在玩锄大地。丁义和樊墨轮流替换,于是我暂且看着陶野打。
后来玩了几局蒋以成输得不行,想让我来替换。
我连连摇头,说打惯了斗地主,不会玩锄大地的。
他说没事,上回玩五人斗地主不也是他教的么。斗地主和锄大地很类似,不过就是少了大小鬼还有多
了花色的排列。
然后他便跟我讲解花色的大小顺序。
说了一遍,我大概都懂了。
蒋以成笑着对我说,褥子可教也。
丁义讥笑道,是孺子不是褥子。
众人对蒋以成的教学成果很是不信任以及鄙夷。
蒋以成大声喊冤,这是七月飞雪,比窦娥还怨。
樊墨说,是六月不是七月。还有,你当真会写这窦字?
蒋以成不屑地说,切不就是绿豆的豆么!
众人默。
为洗脱冤屈蒋以成决定展示展示他的教学成果,也就是我。结果这一展示就出问题了。
问曰:“梅花皮蛋后面是什么?”
我不暇思索,答曰:“瘦肉粥。”
沉默七分之一秒,全场滚地笑翻。
丁义说,真是名师出高徒。
樊墨说,青出于蓝胜于蓝。
景俞也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想声辩,想控诉,想解释,真的是有家叫梅花皮蛋的粥店在我家楼下,招牌就叫梅花皮蛋瘦肉粥…
…
我和蒋以成那文盲真不是一类的!是草字头加个绿豆的豆!
不过最后连景俞都跟我交换了电话。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我有些感激地看陶野。
最后,蒋以成还调侃我:“我今天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中国重点大学的毕业率与入学率会形成的落差性的反比例。”
这真的真的真的是塞翁失马么?真不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么?我迷惑地看着陶野。
实验研究的课题也终于到了白热化阶段。
期间不知道又过了几个令人厌恶的星期一,不知道又吃了多少回的全蛋宴。
后来记得的是,工作是一天比一天繁重,晚饭早餐也逐渐被速食便当和真空包装的面包给替代掉了。
日子单调得出奇。却也过去的快得出奇。
很久没有关注日历上的数字,只是每天早上机械性地撕掉,然后带上一瓶酸奶叼起面包夺门而出。
一天看到酸奶的生产日期上写着10月8日。好像也是几天前买的了,正猜测着今天大概是10号左右吧
,插上吸管刚喝了一口……
我立刻意识到我的猜想是错误的。那味……忒怪了……
大钟敲响第十下。最晚回家的记录又更新了。默默叹口气表示不满。
加班的不止有我,还有郑浅。
虽说郑浅是导师,有时候忙得连他也要来一起帮忙。其实有他的帮助研究都会顺利很多。
对于这点我还是心存感激的,不得不再次声明他真是一位很好的导师。当然不代表私下的个人情感。
今天的任务总算是基本忙完了,郑浅正检查着写好的实验记录,我等试管冷却后开始清洗。
一开水龙头,感觉头顶的日光灯闪了两下。一抬头,视线却忽然全暗了,灯灭了。
我愣了足足十几秒,等眼睛的杆细胞习惯了黑暗以后才放下手里的玻璃仪器,走到窗边看看怎么回事
。
平日里夜间以灯光充足大受好评的N大这时却没有一点亮光。大概是断电了。
在闹市区的N大,在用电高峰期停电也不足为其,也许人品问题,我可是一次都没遇上过。
衰运又回归了么……用电高峰期的大夏天都没有断电偏偏等入了深秋就开始撞上停电了。
回头对郑浅说:“好像是停电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淡淡地回了一句:“是么。”
想早些撤片子回家。黑灯瞎火实验也无法继续了,忙碌一天又浑身疲倦,这是其一。其二,男男夜晚
共处一室,这场景不妙不妙非常地不妙。
别想歪!因为实验室是鬼片常现片段。至于那个男男,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群众质疑的眼神
)
“老师,那我先回家了……”我收拾好桌面说。
他过了好一会才答:“好,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家吧。”
声线很轻,却不是他平常说话时会微微上提带刺的语调。
而更像羽毛。很柔很软。
还是转身下了楼,但是一路上却一直觉得很不对劲。且越想越不对劲。
那种奇怪的说话语气,实在是太正常了。他居然可以这么正常。
呃,不,该说不正常,一点也不附和他平时那副德性。
神神叨叨走到校门口,差点被一颗小石子绊倒。醒悟过来,居然有闲心关心起郑浅来了,韩雨生,你
嫌自己受虐不够是吧?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M的属性。
一脚跨出校门,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校道上不停地有枯叶落下。
可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下楼呢?
突然有人拍我的后背,害我差点失声叫出来。那人用方言浓重的普通话说:“怎么晚都还没回家呐?
”
我一回头,原来是巡逻的老保安拿着手电筒。
“是啊,刚忙完。”由于最近回家都比较晚,已经混了个眼熟,偶尔还会打打招呼。
“今天突然停电了,怪黑的。”
“我实验刚做完就断电了。”
“这人上了年纪,眼睛也不好了。眼睛也没有年青时好使了,特别是一黑,就啥也看不清。对了,你
们研究生见识多,帮我看看眼睛……”说罢,将手电筒移到下巴,光线由下而上照射在他的沟壑清晰
脸上。
别提有多恐怖了,活人都能给他吓死!死人说不定会从坟墓里爬出了喊他一句:“哥们,这么早出来
晃悠啊~”
我强压着恐惧颤悠悠地说:“大……大爷……我是学……化学的啊……医的那些……我不大懂……”
大爷还是配合的把电筒移开了。
我擦擦冷汗,家里母亲还是懂点的,于是说:“大爷,那你要补充维生素A,还有多吃……”大脑像
是突然被闪电击中,以致我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回事?“大爷见我没有说话,却只是直直地看着校道。
再确切点说我在看实验楼的某个房间。
“大爷,我有事,要回去看看。”说完就往回跑。
快速登上楼梯,气喘吁吁的到了实验室的门口,打开实验室的门。
果然,门没锁。
郑浅站在原地,听到了响动,脸转向门口。实验室里有烟草燃烧的味道。
果然,他还在。
“怎么回来了?有什么忘了拿么?”还是是平和的话语,没有一丝破绽。
“郑浅……你有夜盲,是么?”
对方沉默了几十秒,应了一声:“嗯。”手指间夹着半截带火星没有抽完的烟。
果然,他现在是看不见的。
他气定神闲的语气和行为硬生生把我给郁闷了,这人居然还有心情抽烟。本来还很期待一句满是惊讶
的“你怎么知道的?”能看到郑浅这样的反应还是很让人期待的。我冒着生命危险回来就是为这个!
结果扑了个空。郁闷。
说起来很少见他抽烟,第一次见面还有今天。
“那我拉着你走吧。”语毕,我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有些凉。
锁好了门,秋风贯穿走廊,还真的有些凉意。
“你有夜盲这么都不说啊?”
“你不是先走了么,我也不好留你。”
“那我没回来你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在实验室睡一夜。”轻描淡写的,好像有夜盲的是我,不是他。
我氧化钙的,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都这份上了他腰板还那么硬。
“那你不想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有夜盲的么?”我沉不住气了,人有什么宝贝的时候就特别想炫耀,
心里像是被猫挠,难受。
“嗯,你说。”他语气轻松。
你就不能表现得好奇一些好满足满足我的虚荣心么,死郑浅。我是你救宿恩人啊!!没有让你夜宿实
验室这种鬼片高频场景之一。
“……我妈是以前是内科医生,所以我了解这方面一点。”
“唔。”
你那个“唔”是怎么个回事,我一万个后悔自己回来管什么闲事,特别还是撞上了郑浅这种得了便宜
还不卖乖的人的闲事。
我这人就是心地太好了……(群众:你的初衷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走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再往下便是楼梯。拿出手机照明。
有一节楼梯没踩稳,就差点摔了。
其实我倒想他摔一跤算了,挫挫他那的气定神闲的样子。问题是我走在他前面还牵着他的手腕,他这
一跌可是会把我一起带下去,加之我还会是肉垫。
有了这样的后怕,我决定拉着他的手稳点走。
一触到他的手,我还是怔了怔。
冰凉的手腕,手心却是渗出了汗的。
想起母亲以前说起关于她的一个夜盲病人的事。
那时,我母亲是刚在卫生院的实习医生。接到的病人有的也就是一般并无大碍的小病小痛。当时的卫
生院条件也并不好,没事老跳闸。那天母亲下夜班,刚走到走廊又遇上跳闸了。走到楼梯口看到站着
一个男人。是来看过两三次的夜盲症病人,手里还拿着她刚开的三剂药。
她很快意会了他的难处,扶着他走下楼梯,摸到了他湿冷的掌心。
他是一个寡言安稳的男人。每回来看病都很配合治疗,没有对她这位比他还年轻的实习医生做的诊断
开的药方有任何异议,没有抱怨过药太苦太贵。从来没有特地和貌美的小护士多说几句话,没有那个
年纪大多数男子的肤浅。他有某种沉着的特质。
可是那一刻,孤身身处在黑暗里,还是乱了阵脚,裸露出人性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她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直到牵着他到了有光亮的地方。
后来,他来看病时会给她带些小礼物。
后来,他们约会。
后来,他们的孩子出生了,男人带着孩子去检查身体。看着眼科医生在检查表印上的正常的字样他长
长地呼了一口气。
男人是我的父亲,孩子就是我。
怎样装作轻松毫不在意,风轻云淡地带过,还是无法掩饰全部。
母亲又说,当时感觉就像手上捧着一颗心。最柔软一面的心。
这是他内心最软的地方,正握在我的手上。
手里的力道不由得紧了。
郑浅愣了愣,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怎么?你怕黑?”握在手里潮湿的手,借着手机光线,眼前的侧
脸还是往常那副无所谓又略带笑意的表情。
不知道为何,胸腔里隐隐地发疼。
12.
拉着郑浅往教职工宿舍走,一路没怎么说话。
看到宿舍楼里亮着N大的应急灯,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到了。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家了。”看到了光线感觉又回到了现实,我默默松开了手。手里还残留着
温度,但是觉得刚刚那只覆着薄汗的手只是幻影。
所以我立刻转身。
“等等。”郑浅在我身后喊。
不受大脑控制的,神经自然反应地回头了。
他说:“谢谢。”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清爽的笑。干净自然的,完全颠覆了他往日那副吊儿郎当的
形象。
血液疯狂涌向我的大脑,头重脚轻晕乎乎的。
触感太真实,让我无法怀疑真是一个梦。
不知怎么走出校门,不知怎么回了家,不知怎么盖被子睡觉。
唯一记得的是,躺在床上闭着眼满脑子都是那个笑。
第二天,我很可耻的逃课了。
今天凌晨才睡下,加之某人的笑脸又在梦里骚扰我。色欲熏心啊色欲熏心啊。
早上看到被肢解在地的闹钟,还有手机时间里显示的双位数,我直接把被子盖过头继续睡个回笼觉。
老天,看在我昨天行善积德积攒的人品,就原谅我吧。
附上明天的中秋假一天,周末两天,我就有了四天的大假。
灌了一天的水,下午5点QQ上顾遥的头像在闪动。
这次我学乖了,自动调了静音。
“你小子又逃课了啊~”
“嗯,今早睡过头了就直接不来了。”
反正全勤是没了,奖学金是泡汤了,我不迟到不早退不请假还有意义么?
顾遥又开始哗啦啦地刷屏,跳脱的第一人格又冒出来了。
突然想到些什么,打断了她,发了一句过去:“问你个问题。”
“你说~”
“郑浅他是不是有夜盲啊?”
隔了一分钟,对方回:“诶呦呦~韩雨生同学……你什么时候开始热衷于挖人八卦了~”
“不说就算了,当我没问。”
“死闷骚,我开个玩笑不行啊~真是的……”
“……”
顾遥是最藏不住秘密的,有个调查表明一般女性在没有威胁的条件下保守秘密的最长期限只有三天。
我估计顾遥有三秒就很不错了,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顾遥不是凡人。
“他是有夜盲。”
“哦。”
“应该是在娘胎里的时候他母亲吃错药了,造成先天性的夜盲。”
“啊。”
“而且他有个怪癖。”
“嗯,你说。”
“我说你能不能表现得积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