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真实。一次也没有。
摇晃在眼睛前的手最后落在我的头上,揉进了头发里,笑说:“这么些年没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有时候傻里傻气的。没长进。”
触感从头顶传递全身,麻痹得僵硬了。不是梦呢。真的不是梦。
很久很久以前你也曾这样揉乱我的头发,很久很久以前你说我傻里傻气没长进,很久很久以前你笑起
来就像初秋的风。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段流失的年月,久到只能用很久很久。
7.
“陶……野……”听见自己从喉腔发出的声音像痴人说梦。
“算你还有良心,没有忘了我。说起来我们十年没见了吧。“
十年以前我总是喜欢上课用余光看斜后方的你,十年以前收到一本我送的《高中重难点手册》当做送
别礼而皱眉的你,十年以前数落我说话太快听不清的你……
这些事才过了十年,我却总觉得是上上个世纪的事情。
“现在回来当海归了。国外混了那么多年,发现还是乌烟瘴气的中国好。”
“……”机械地点点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走吧,我们去叙叙旧。”陶野扶着退站起来,向我伸出手。
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我去儿童公园玩的亲子迷宫,将草坪修剪成墙壁的样式,看似很简单,却还是
在里面兜兜转转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父亲对我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时常会梦到现在这个场景。
后来隔了很多很多年,我一直以为这些年少轻狂的幻想已经全部淡去,直到今天我发现,这个动作和
这个人对我还是很有吸引力。
以至我没有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事情无法通过个人的主观思想判断,在亲自实践以后会做出不一样的反
应。
我觉得我像是在走一个时间迷宫,兜兜转转了十年,还是在原地打转。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人生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会大起大落,原来龙套也不例外。
比如说,请吃甜品结果被误会成是419邀请的网友变成了自己就读的大学的副教授。再比如说,被教
授调戏了在大街上跑着跑着遇到留美归国的高中同学。注,是帅哥。
像白开水一样存在了二十六年的我没有想过在大街上会被中学同学认出来。注意,是帅哥!
又是上一回和郑浅吃饭的地,又是一个隔间。
介于某些不美好的回忆,我对这家店的印象不怎么样。
服务员拿来菜牌,陶野说:“你来点吧,吃了十年的牛扒,我都快忘了中餐什么味道了。”借口。我
看你是鸡肠文看太多忘了方块字怎么读,怕念错吧。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又不会嘲笑你,就是偷着乐罢了。
一回生二回熟。五分钟以后服务员就下好了单。
我先开口问:“……回来多久了?”
“快半年了了吧,近两年出差一直两地跑,这次算是正式调回来了。这是我的名片。”语毕,他递给
我一张白色卡片。
跨国企业销售部。隔行如隔山,连我这个在山的那头的人都知道的公司。
他向我摊开手,我直直地看着他没懂什么意思。陶野微笑说:“名片是要交换的吧?韩雨生,你不行
啊。混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呃……我是研究生,没有名片。”我从背包里掏出纸笔,写了手机号给他。
“那么该称呼你韩硕士了?”
“呵呵。”恭维的话我一直不怎么会应付,就不好意思地扯了一个笑。可马上就后悔了,本想是淡定
一笑,结果更倾向于傻笑。
谁说微笑是化解窘境的最佳方式,我鄙视他。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一直留在这个城市?”
“嗯。这里挺好的,你呢?”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工作,如果不出意外,可能会持续到死亡。这
不叫一根筋,叫弘扬宅文化,懂么?
“也就那样,现在不是又回来了么。”他顿了顿,“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你也没有怎么变啊……”我怎么没有变了,我都成同性恋了我。不过那个时候似乎也是同性恋。
“是么。我倒觉得自己变了很多。”陶野说这句话的时候垂下了眼睑,没有看我。
“高中毕业后,留在这里的也没有几个了吧。”他继续说。
“嗯,好像就我一个。”高中我上的是省级学校,有很多同学都不是这个市的。毕业以后,各自东奔
西走,像河岸边聚集的碎石,被河流冲走,有点被带往不同的支流或是流向茫茫大海,彼此不再碰面
。
“我还记得你以前就像现在这样不怎么爱说话,有时候特呆,傻得还挺可爱的。”
“啊,是么?”可爱?这词是用来夸男人的么,陶野的语文能力果然退化了。可是为什么我会感觉那
么雀跃。想捂在被子里笑的那种雀跃。
于是我决定不纠正他。
“是啊,现在也一样。”陶野笑眼弯弯地看着我。他笑的时候总会露出尖尖的虎牙,眼睛像一对弯月
。
以前就有很多女生沦陷在他温柔的笑脸里,楼梯拐角总是突然冒出递情书的女生。情敌的情报我当然
要了解清楚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但是后来我们谁也没赢。陶野总是婉言拒绝,我也从来没有正式表白过。
“呃……”你知不知道我是同性恋,你这样夸我我会害羞的。害羞了以后说不定会野兽化,野兽化以
后说不定会把你吃干抹净……
“来说说你对我的印象吧。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你坐在我的斜后角。”你是我初恋,我怎么会忘,你化成灰我都记得。
“还有呢?”
“……还有每次老师说到‘陶冶情操’的时候我们班都会哄堂大笑。”我总是很享受这个过程,因为
多次观察后我发现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的嘴角都会不自然地抽搐一下。
“没错。”
“后来有一次开大会,来了很多省级的领导,校长演讲词里也出现了‘陶冶情操’,当时我们都没忍
住,笑声全校都听到了。然后校长生气了……”校长很生气,后果就是事后罚全班在太阳下面站了一
节课。
我也很生气。因为全校女生都知道了xx班那个眉清目秀的男生叫陶野。直接导致了会在楼梯口突然冒
出来的女生数量直线上升。像游戏里层出不穷的地鼠一样,我做梦都在拿着个锤子敲。
“不错嘛,你都还记得。”
其实,我还知道你上课觉得无聊的时候会右手撑着下巴左手转笔;
还知道你不喜欢吃葱,每回学校又煮了没有皮蛋和瘦肉的皮蛋瘦肉粥的时候你都会微微皱眉然后耐心
地把葱挑出来;
还知道你有点害羞的时候嘴角会不自然的抽搐一下。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
暗恋是属于暗恋者一个人的爱情,这一点同性恋和异性恋都是一样的。所以这些都是我的秘密。
忽然觉得自己特矫情,内分泌失调不是病,犯起来真要命。这病是该治治了。
服务员端着盘子拉门进入,菜式还是一样的很清淡。
当然,鸭掌什么的是断然绝对不会有的。
陶野别扭地拿起了筷子,尝了一口说:“在美国吃了十年的牛扒,突然发现中式小炒这么好吃。”
“不会觉得太淡了么?”
“没有啊,有点像你妈做的菜。”他又夹了一筷子,磕磕碰碰地送到嘴里。
高一的下学期时候,我和陶野上同一个补习班。有一回下大雨,有伞的都先走了,就剩我和他。最后
我妈来接我,顺道把他也接回我们家了。再顺道一起吃了饭。从那以后,我和陶野逐渐熟络起来。
我为这事在家里抱着被子笑了半个月。直到高二的某一天,他对我说他父母离婚了,而他要随他爸一
起去美国了。
然后我送了他一本书,书名是《高中重难点手册》。
初恋史完结。
我倒是愣了,“你还记得呐……”
“当然啦。你父母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你父母也都还好吧?”哪里好了,儿子都成同性恋。
“我妈改嫁了,我爸八年前车祸去世了。”陶野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低头吃饭。
“……对不起。”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都过去的事了。”他笑了笑。
很快的转移话题,气氛又往良好的方向发展。
吃完饭,陶野执意要买单。我没有反对,都老同学了嘛,计较这些反而见外。再说反对了我也没带够
钱。
出了餐厅,陶野问:“你家离这里远么?”
“不远,走路二十分钟。”
“搬家了?”
“没有。我自己搬出来了。”
“哦,自力更生了。”
“嗯。”
“不请我去坐坐?”
愣愣地鹦鹉学舌地说了一遍:“……那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正打算说那我先走了,有事常联系的
来着。
我怕你不愿意去一个gay的家里,还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人要有点安全意识,你别以为我是熟人我就
不会对你下手……
陶野笑着伸手来摸我的头,说:“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算了,我还有事,改天。”
心脏跳快了一拍。有种错觉,又回到了中学。眼前的成年男子和那个笑眼弯弯的少年重合在一起,格
外惹眼。
真好,你还是一点都没变。陶野。
……
回到家,打开电脑投身网络。不是我有网瘾,是网络是我了解世界最重要的窗口。
刚登录QQ顾遥的头像就开始闪动。
今天的顾遥也很有活力地刷屏,点开网游,偶尔回应一两句表示我还没有死在QQ上,不用麻烦她老人
家给我烧纸。
“你今天回家怎么这么晚啊?”
我一看时间,说:“才八点哪里晚了。”
“对于你这暑假可以一个星期不下楼的宅族已经很晚了。”
“……”
“干什么去了?”
“吃饭。”
“你没打错字吧,你居然在外面吃饭!”
没打错字只是省略了‘有人请我’这四个字。
“太诡异了!”
“世界要末日了!”
“*&……¥#%”
你才诡异呢,你表哥你大爷诡异,你全家都诡异。
顾遥有时候挺奇怪的,性格两极分化严重。这个问题从我们在网游上认识的时候就出现了。一会刷屏
刷个不停,小怪都能秒杀她。一会倒是挺稳稳妥妥的,沉静地虐BOSS。
总言而之,就是一个纠结体。
现实见面以后倒是从没出现过,结果这毛病现在又卷土重来了。
问我怎么不担心?
我担心啊!我一直害怕顾遥是神经分裂,你们明白我那个时候的紧张么!生怕哪天她就犯病提把菜刀
来砍我!
曾经很试探性地问她是不是肾上腺素分泌失调,她白我一眼,说:“这叫跳脱,总是以一种方式生活
会发神经的,人生就要大起大落,才能大红大紫,懂么?”
小心哪天跳脱成了精神分裂。
她在现实真没有过什么不正常,或许说人本来就是很多面很神奇的生物。
尤其是女性。
恩,决定了。什么时候送她一盒静心口服液。朋友就是要相互关心的嘛。
随意聊了两三句就关机睡觉了。
8.
星期一没有排课,所以连同周末两天我一共放了个三天小假。
受到我的连带福利消停三天没有被砸的闹钟今天又很兢兢业业地工作了。
我一点也不想起来,情愿趴在床上半身不遂一天。
我很可耻地没有按照日常时间规划表来严格执行地,且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赖床了。实在上亏苍天,
下亏父母。
但是我必须起来,不起来我就要从自给自足的月光族好青年成为啃老族的社会蛀虫。说不定那时严肃
的父亲终于理解到高尔基倡导的“做行动的巨人,语言的矮子”这句话,发现原来他挚爱的法律百科
全书有比开法律讲座更直接更快捷的方式调教自家不成器的儿子,还也许指不定儿子的脑颅经过适当
有力的刺激以后就此开窍了。多好。
到了最后,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爬起来了!
磨磨蹭蹭地涮牙洗脸,磨磨蹭蹭地吃了昨晚做得太多的鸡蛋饼,磨磨蹭蹭地穿鞋锁门。
好不容易磨蹭下楼了,走到一楼大厅脚步停在了三阶楼梯高的台阶上,悲愤地望着近在眼前的玻璃门
,明知道快要迟到了,却再也迈不出步伐。
杵在原地过了几十秒,从后面飞奔而来赶公车的上班族腰身向我用力一扭把我顶开,我被撞下台阶做
了一个完整的自由落体运动。那人嘴里还骂骂咧咧道:“神经病,一大早堵在台阶上要走不走的,走
快点会死啊,又不是要你跳楼,真是要死了……”
扶着腰慢慢爬起来。百分之八十的上班族都患有腰椎疾病这话是谁说。我鄙视那些不负责任的科学家
。打从心里鄙视。
提议上班族有心理问题和人格障碍的心理学家应该得到表彰。
念及邻里亲和的关系,我才忍着没把“神经病,一大早那么赶你赶着去投胎啊……”这句话喊出来。
没看出来我是厌学情愫么?只不过表现方式特殊了一点。难道穿了马甲的蛇就不是蛇了么?(群众:
那是乌龟)
至于厌学这一点也是有原因的。
虽说我的日常生活很颓废,对学业即使没有呕心沥血有条但也是秉承着俨然有序的方针按部就班去做
的。就算是在压力极大功课繁多的高中也没有在我心里萌生过厌学的情感。
但是这是一个充满意外的世界。比如说,我是一个同性恋就是我平稳的菁英道路上的一个意外。意外
也分人为和非人为。再比如说,我是一个同志只是一个很单纯的非人为意外。于是厌学这个恶意的人
为意外发生在星期一下午。
星期一没有课,工作井井有条的我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沉迷于网络。这不是偷懒,劳逸结合是最有
效的工作方案,这可是名人说的。
问我是谁说的,中学写好说明文的必备词句你不知道么。
下午,我专心致志地打boss,正交战到白热化时,突然QQ‘滴滴滴’狂响,吓我一大跳。再回神,HP
值已经归零了。
阴沉着脸一看,顾遥敲来一句:“没来上学你怎么了?”星期一下午顾遥有节选修课。
“没事。在家。”心里有些感动。我一直以为我死在家里陈尸三天都不一定有人知道。
“你和郑浅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提起郑浅我有点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