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乌衣 下——缺月镜
缺月镜  发于:2012年0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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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淳于雅终于在正午时分上了轿,被八人大轿抬进了宫中。淳于家大大小小的一干人等都尾随者去了,唯独剩下了纪天。本就不好凑热闹的他,对于这种场面当然是敬而远之。

纪天一个人在偌大的将军府中闲逛,一切早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什么都在改变,淳于彦的计划,淳于闲的计划,也许就连淳于雅也在心中有了一副小小的算盘,不然她不会那么乖乖的就出嫁了。毕竟都是淳于家的人,毕竟都有一份共同点。

纪天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淳于彦的房间,他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是他还是在没有人的情况下推门而入了。房间里的摆设和任何时候的都一样,看不出有丝毫的不同。但是纪天知道,哪怕只有一分一秒,这里都已经不似从前了。

走到了床沿,那里摆放着一个沉香木做的匣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纪天看到了它不免觉得兴奋,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个就是他当初得到的那个匣子。他颤抖着双手,祈祷着匣子千万不要上锁,当他难耐心中激动心情的同时,匣子真的被他这样的打开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放着那件耀眼的乌衣,就像多少年后的自己打开时的情景一样,叠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只是用手触摸着他件衣物,就有说不出的通透感。或许只要他拿起来,再次穿上他便能回到二十一世纪,那个正真属于他的世界。

明明是象征着忠臣的衣物,却被如此的冷藏在漆黑的匣子内。纪天可以想象到,淳于彦到底是下了多大决心,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野心多赐予的。

现在他有三个选择,一时穿上这件衣服或者就能回去,二是关上匣子离开淳于彦,三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直陪着淳于彦不关生死。

纪天终归还是纪天,他实在是想象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将选择离开淳于彦。这个想法不是早有预谋,只是突发奇想而已。看到沉睡在匣子里的乌衣,他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担忧,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自己也也会犹如这件乌衣一般,被淳于彦丢弃到远远的地方,不再触碰。或许他就像是那不值一提的忠诚,说道的时候是那般的重要,但是到了必要的时刻,又是那样的卑劣。

离开他,尽管很痛苦,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再次的被他所伤,短暂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毕竟有噬心的毒可以帮他,噬心——吞噬心中关于挚爱的记忆,终有一天他也会将这刻骨铭心忘得一干二净。

而他没有料到的是,纵使就是现在噬心也发挥了它的毒,他也居然有了离开的想法。

但是也许他也是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他没有给选择穿回去,因为他或许还留有希望,比如说哪一天可以再回到淳于彦的怀抱。而不是诀别。

安静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若无其事一般。然后给自己扎上了一个耳洞,就在左耳,唯一的一个。因为他知道离开淳于彦之后,那个深刻的身影可能会渐渐的从自己的内心消失,所以他要留下一个证据,证明自己也曾经爱过。在若干年以后,也也能抚摸着左耳上那个唯一的证明,然后告诉自己,他也曾为一个人疯狂过。

等到要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并没有多少,简单的拿了几件衣物,然后带走了那把扇子。去马棚里挑了一匹好马,就这样简单的离开了,没有留下一封书信。就像他来时那般不期而遇,离开的时候亦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一切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走在京都依旧繁华的大街上,就像是刚来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人们好像都沉浸在皇上大婚的喜悦之中,举国上下,普天同庆。

在如此繁华的景象之下,没有人注意到纪天脸上那与众不同的愁容。路过卖糖葫芦的摊贩前,老板还记得他来买过很多,便问道“公子,要不要糖葫芦啊?”

纪天微笑着摇摇头。不会要了,以后都不会要了。如此新鲜酸甜的糖葫芦要被尘封在记忆的深处,成为过去。或许这是留给淳于彦唯一的纪念,而他纪天却不配拥有。糖葫芦是会过期的,后来渐渐的酸甜的味道就不复存在了。爱情亦是如此,尝尽其中滋味的纪天要在它即将变质之前把它丢弃。

前方是宽敞的大道,走出了京都的城门,他就算是离开了他这个一直以来都被禁锢的地方。整个京朝如此之大,而他又要何去何从呢?

那个凄凉充满悲伤的漠城却在此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那是他穿越来后,第一个到达的地方,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故乡。满目凄清的景色,萧条的感觉,那里是否是他一直所怀念所追求的地方呢?

执起手中的长鞭,快马的往前方奔去。无论去到哪里,他也不会在京都留下。夹道两旁的树因为春季的到来而生机勃发,柳絮翻飞的时节,也正是他离去的时节。

他走了,那般的决绝。没有不舍,没有眷恋。京都始终不是属于他的地方,离开漠城之际他是那般的踟蹰过,而现在的这般干脆是曾经所没有的。不管是京都还是皇宫,即使是淳于彦都不会是挽留住他的理由,他一向是如此我行我素,向来如此,从未改变。

春天到了,路旁小树上的花开了。田野间的花瓣也被微微的春风吹得到处都是,像是零星的雨点。此情此景,亦是离别之时的场景,长亭之别如何挽留都逃不过送君别君的命运。

陌生花开,而路人却无心观赏。

今天下午的阳光很好,纪天把自己种下的花草全数都端了出来,前阵子一直是霉雨时期,瓢泼的大雨已经让很多纪天用心栽培的花全数牺牲了,无奈之下纪天只好把它们全都搬进屋子里。不记得是谁说过,这花儿就像女人,要细心呵护。

来到漠城已有半年之久,半年里他一直过得很好,除了每次交季之时的毒发令他痛不欲生,也正式因为毒发帮助了他,让刚来只是的那种粉身碎骨的想念,现在已经渐渐的淡化了很多。果真以前所做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现在那人在心里的模样,已经渐渐的模糊朦胧了。

把花儿搬出来之后,他进了城里的药房给姚姨抓药,进来姚姨的身子似乎一日不比一日。刚来漠城的时候,无依无靠的他唯一想到的就只有那个年迈的姚姨,当他按照以前的记忆找到姚姨所住的小院的时候,那晚正在下着倾盆大雨。他浑身湿透,敲开了姚姨小院的大门。

那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家看到他这般模样,足足给吓得半天没回过神来,惊讶之中也不敢相信离开了那么久的人居然又回到了这里,“纪公子,快快请进。”

之后他便高烧起来,因为一路的跋涉加上大雨的冲刷,实在让他的身体有些坚持不住。姚姨细心的照料他,直到他痊愈。然后他和姚姨便住在了一块儿,在小小的院落里,姚姨为他下厨,叫他种花。他便在外头做点小零工,赚取一点微薄的生活开销,两人也十足像是一对母子,姚姨给了纪天从小就缺乏的母爱。

至今纪天还记得,刚来的那些夜里,他是如何的想念淳于彦,痛不欲生。每每梦中都有他的身影,而当他惊醒的时候,却再也看不到身旁那个熟悉的面容。有多少次想要回到那个繁华的京都,不管不顾的和淳于彦在一起。但是始终是理智战胜了一切,他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直至今日。

抓药之后,他若有所思的漫步在漠城的小街道上。现在的漠城已然不必曾经,热热闹闹的早已没有了过去的阴霾,恍惚间也像是一个小小的京都一般,人们过得安逸,生活也渐渐的好了起来。

纪天听说这些都归功于那个新来上任的小官儿,听说是从京都里来的大人物,他来上任这漠城县令之后,短短的半年时间,他便将漠城改头换面,让朝廷的人全都目瞪口呆。记得他刚来那会儿,纪天也才到漠城不久,大病初愈的他也没有去看专为县令大人而举行的接风仪式,纵使是到现在,对于那个传说中的县令大人,也只是传说而已,并没有过一面之缘。

路过一家小酒馆的时候,纪天进去了,买了两口小酒,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突然有些嘈杂的环境打破了他的沉思,人人都道,“县令大人来了。”而纪天却没有在意那么多,继续自顾自的喝着。

半晌,有一个清凉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陪你喝一杯可好?”这声音,这句话。

纪天惊慌的抬起头,“淳于闲?”

“怎么?我来这都半年了,你还不知道新来的县令大人复姓淳于吗?”他调笑的说道,在纪天对面的位子坐下。

纪天看他一身穿着,早已没有了在京都之时的着装。脱去了绫罗绸缎,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书生亦或是为官之人罢了。朴素的着装,低调的为人,任何一样都不像是曾经的淳于闲。

“你不是在朝廷里当丞相吗?”看到他落魄的样子,他不禁问道,“怎么到这儿当县官来了”

“莫提那些过去的事了。”他兀自喝着小酒,“之前实在是有些不懂事儿。”

他这么说,纪天可不相信。淳于闲从来就不是不懂事儿的人,说不定现在他还在盘算着什么呢。

第五十回

“那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县令大人姓淳于啊!”纪天问道。

“是我不让他们说的。”他似乎是反复斟酌之后才到,“爹我说有辱门楣,是个不孝子。”接着便笑了起来,“也罢!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纪天知道自他离开之后,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远在漠城的他却一点都不知情,如今碰到淳于闲,似乎又要再次卷入风暴了。

“你知道吗?你离开以后,大哥可是一通好找,就差没把整个京都都翻过来,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看过大哥那么担心一个人,你可真有能耐。”他再三拿起酒杯灌下。

纪天听到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你的酒量好像好了很多,我记得以前可不行。”

“多喝喝也就好了。”他说得如此轻松,却也不难想到他近半年来是如何的痛心。从一个执掌整个京朝朝政的丞相到一个小小的县令,从京都到漠城,他是经历了几番起伏。

“淳于家现在怎么样了?”其实他想问的是淳于彦,但是却不敢明说。

“起初大哥一直在找你,无果就开始了他的计划。你走不久,他就起兵了,一面是为了推翻京朝得到噬心花,一面是为了找你。”

什么?淳于彦起兵造反只是因为一朵噬心花?那么也就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冒那么大的风险,负了全天下。原来又是一个误会,自己误会了他。那么现在呢?他知道是他错了,但是已经回不到过去了。而且现在已经渐渐淡化的回忆,已经成为了尘封的过去,纵使是回不去了也罢。

“然后爹得知了这一切,不久就病死在榻上了。现在也就剩下娘亲一个孤苦伶仃的留在府里。”他的语气毫无起伏,就连表情也都是一致的,就好像在诉说其他人的故事。“最近刚传来的消息就是,小妹怀了龙种,正式被册封为皇后。”

果然,就像最初预料的那样,淳于雅当上了皇后,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大哥是个叛党,皇上又怎么会册封她为皇后呢?

“那你呢?你怎么到这来了?”

“你真的要听吗?”他笑笑,继续道,“皇上大婚,淳于闲大闹婚场,革职查办,贬去漠城。”

纪天半晌没回过神来,就这样吗?

“很简单。”他说着,“我们淳于一家的变故都在一朝一夕,很明显现在淳于家已经失势了。”

纪天想,淳于闲完全可以不做出那样的举动。大闹婚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淳于闲来说,既定不死罪,也轻不了惩罚。恰到好处的罪状,突然想起淳于闲曾经说过他帮了淳于彦,那么既然比起跟着淳于彦卖命,到不如躲到这个小地方来求安逸。到时淳于彦胜利了,名正言顺的接他回去,回去之后可就不是什么丞相,而是皇室一族。那么要是没有推翻京朝,皇上也必定少不了他这个左膀右臂,不多时日也会官复原职,果真是一步好棋。

大闹婚场,也许也是他为他那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作出的宣泄。

这个曾经的丞相,真不简单。

“你知道那件乌衣吗?”他转而问道。

“知道。”

“它代表忠诚。大哥把那件乌衣放进匣子里锁上了,在你离开之后。”他顿了顿才道,“尘封等于背叛。”

良久纪天都没有再说话,之后他起身离开,亦是一语不发。

“你住在哪里?”

“城郊小院。”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是旁晚,平时这个时候姚姨都在厨房忙碌着,给纪天做好吃的晚膳,而最近她都只能躺在床榻上休息。

纪天熬好药之后来到姚姨的房间,他想着一会儿怎么哄姚姨喝下去。老人家有时候就像是孩子一样,姚姨也怕苦,不爱喝药。想必待她喝完还要准备一些小米粥才是。

“姚姨,姚姨……”纪天敲门,却没有听到如平时一般的回应声。他不禁有些担忧,也顾不上许多,就这么进去了。

昏暗的房间中,姚姨倚趴在床沿,咿咿呀呀的却说不出一句话。

“姚姨!”纪天连忙放下手中的药,大步跑过去。

“小天……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她用干枯的手指抚上纪天的脸颊,“是时候了,我要去陪我老头子了。”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像是用尽全力一般,之后是不停地咳嗽。

“姚姨,不要!”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贯看惯生死的纪天,此时此刻却无法淡然下去。

最终姚姨还是离开了,在倾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后。无力的手从纪天的脸颊上滑下,渐渐的失去温度。就这么离开了,相伴了这么一段时日,还是离开了,就像是临行前的道别,姚姨苍老的脸颊上滑下最后一滴泪珠。过完此生,这便是终点的一站。

纪天为姚姨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把她的遗体和他丈夫的一块合葬在一起。两座紧紧挨着的坟墓告诉着世人,曾经有这样的两个人来到世上过,这么这样的走了一遭,最后身心相伴的一同离开这个世界。

而纪天能做的只有,默默的缅怀他们。想象着如果最后的结局他也可以和淳于彦像这样一样,即便是埋葬在一起,也未尝不是好结果。纪天从来都只注重最后,不关心过程。

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的过活了几天,也许是日夜颠倒,着实也把自己的身子弄跨了一半。姚姨走了之后,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小院里,不问世事,只一心照顾他那些花花草草。

本以为日子也不过如此了,或许是自己应该坦然面对一些的时候到了。什么都不能在让自己的心惊起任何的波澜,管他是改朝换代还是什么,他就打算永远的窝在这小小的院落中了解此生了。

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也许是最近的天气越来越恶劣,不管纪天怎样努力,怎样费心。那些个花花草草却还是逐一死去了。外面依旧是惊天的响雷,天气恶劣也算是漠城的一大特点了。

虽然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但是还有有些不适应。就像这些花花草草一样,美丽绽放的实物需总是不堪一击的。外面狂风乱作,长时间没有见到阳光的花朵已经有一些蔫了,纪天猜测再过不久或许他们全都会死光。到时候他留在漠城的唯一理由,等这些陪伴过他的花草们都一一凋谢的时候,也就是他的借口全都用尽的时候。纪天也是在这霉雨天气窝着快要发霉的人,许久也没有见到阳光。只是天天在房间里看着这些花慢慢的死去,没凋谢一朵他就会默哀好一阵子,然后告诉自己,还有很多花儿没有凋谢,他还有希望。

也不记得是在哪一天,只依稀的记得大概是在太阳出来的前一天晚上。纪天在昏暗的角落里祈祷着最后一朵海棠一定要坚持下来,这朵曾经开的并不茂盛到时足够芬芳的海棠,在所有的牡丹芍药尽数凋谢之后,只有它还屹立在那里,但是纪天知道尽管是这样,它依旧不会留下多久。它离开的决心就像是自己当初离开京都那般决然,它只为自己的人生,全然不顾看花人儿的感受,它我行我素,只求毕生的完整而不受束缚,不理会看花人的痴情和挽留,它的决定是最绝情的。而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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