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他在门前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十二。”

“恩？”

“……立夏会没事的。”

“……恩。”

第十三章

八月十号，雨後初晴，是个找人的好天气。

晚上下了场小雨，清晨的时候已经停了，阴沈了几天的天气终於开始转晴。

十二推开窗户，雨後凉爽清新的风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感受着盛夏难得的清凉。

他是一夜没睡，自然也不存在懒床这种事，以前就经常有好几天不能睡觉的经历才造就了他一沾床就要睡到死的毛病，所以现在只有一夜未眠，丝毫不会影响到一天的工作。此时外面还刚蒙蒙亮，他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披上外套出来，来到会议室，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大家不约而同的起的比平时要早，想必昨晚根本没人能安稳的睡着。

早餐是面包和牛奶，昨天补充进来的物资发挥了作用，每个人都安静的吃着自己那份，一时间除了撕开包装和咀嚼吞咽的声音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早餐结束後，隋颖和小豆收拾残骸，感冒不见好转的病人继续躺床，陈晨则表示要跟暴力小队一起出去找人。

“不行。”罗辑言简意赅的拒绝，手里翻着一叠写满字的纸，连头都没抬。

陈晨也想过了他可能会拒绝，故也想好了说辞，可现在人家连个拒绝理由都没有，只是两个绝对不会产生歧义的字就把自己打发了，让他一肚子准备好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是真的想为这个团队尽自己的一份力，特别是昨天的经历之後，深刻明白了坐以待毙的後果只能是毁灭。

“对於你想帮忙的心意我表示很理解，但是我们不能让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市民去涉险，何况现在有新变异体出现，比你想象的要危险的多。”看陈晨被罗辑干晾着，柏子仁只能来做这个说客。

“我知道很危险，现在这样子我……我也不怕死的……”陈晨拿捏着该怎麽说，他觉得应该表明自己的决心，在他看来首先要显出自己并不是个怕死的人。

听到他这麽说，罗辑突然从那堆资料上抬起头来，嘴角带着讥讽的笑，不咸不淡的吐出一句，“想死容易啊，下面丧尸多着呢，开窗跳出去就行！”

“你怎麽能这麽说……”陈晨习惯了但凡言辞都给人留三分余地的谈话方式，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从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成年人里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触了罗辑的霉头，现任队长大人最讨厌有人随便放弃生命。末世中，最需要勇气的不是迎接死亡而是无论怎样的处境里都想要活下去的信念。他们任职於军部坚持到现在有许许多多原因，其中唯一不变的一条就是对生命的敬畏。不只为了自己能够活着，也为那些想要活下去那些最困难的时候都还在坚持的人们一点点希望。

他自然不知道罗辑向来以毒舌着称，言澈还在的时候他曾经有一次把上头抠门的财务部骂了整整两个小时还不带重复字眼的，把人家小姑娘弄的哭的稀里哗啦的，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後来上头实在是被他的毒舌弄的脑仁疼，不得已才把经费提高到了现在的水平。

现在因为接手了队长的位置才稍作收敛，他又是个护短的人，此时自己一个队员不知所踪，而那个被救回来的人竟然还火上浇油，气头上也顾不得拿捏什麽该死的讲话分寸了。

柏子仁揉了揉眉心，为可怜的陈晨同学默哀三秒锺，他早习惯为罗辑的毒舌做善後工作了，应付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走过去拍了拍陈晨的肩膀，用他一贯沈稳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说：“别放在心上，罗辑说话不好听，但道理总是没错的。”

“我又没想去送死！”陈晨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都白过了，这种小孩子闹别扭一样的话也说得出来，大概是罗辑那句话的杀伤力太大又或者是柏子仁的烟雾弹太具迷惑效果，总之是他们的一唱一和才让自己的大脑丢盔弃甲，瞬间失去了冷静思考能力。

柏子仁安抚小孩子般又拍了拍他的背，“别赌气，你出去要怎麽对方丧尸，肉搏？”

赌……赌气？

他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不成！

陈晨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

陈晨深呼吸再深呼吸，终於在脑袋空白了几分锺之後建筑起自我防御战线，恢复正常成年人的思考能力。他把自己想了一夜的一堆理由都倒了出来，除去一堆大道理不说，最重要的便是他还有一位至今下落不明的女友，虽然从她失踪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毕竟是至爱之人，总还是心存那麽一点点希望的。

他这次没想错，对於这种心情，在场的所有人都懂，他们也正在承受着相同的煎熬。

罗辑低头整理资料根本没时间再跟他多费口舌，昨晚他们又跟本部联系了一次，接收了一些来自防疫总部关於最新变异体的相关资料，派不派得上用场先不说，总得好好理顺一遍。

柏子仁倒是在很认真的考虑，几秒锺之後他突然问道：“学过射击吗？”

陈晨说：“没有，不过……”

柏子仁抬手打断他，而後又笑了笑，“我来教你枪法吧！”

陈晨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柏子仁，这种情况好的出乎他的意料。

罗辑突然抬头看了他的随队医师一眼，没说话。

柏子仁丝毫不以为忤，眼角带笑的迎上自家队长的目光，有些玩味的问，“队长大人意见如何？”

罗辑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全身气场堪比西伯利亚寒流，“随你。”然後又朝坐在远处叽叽喳喳的两位战斗主力高声吼道：“言林，十二！开会了，磨蹭什麽呢！”

“好可怕！”十二偏着脑袋附在言林耳边说。

言林本来是在给他已经在消肿了的脸上涂药，被他不老实的靠近的弄的手一抖药粉全撒了，气愤的敲了他一记爆栗，“别动！”

“不动就不动啦！”十二突然不太确定这两个人到底哪个更恐怖一点。

言林动作麻利的收拾好一堆东西，抬头正好看到罗辑周身罩着的黑烟，他以一个前辈的身份对十二说，“习惯就好。”

例行会议的气氛有些低迷，因为平时最爱开玩笑负责调解气氛的那个人现在并不在这里。

先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很充分了，罗辑此时便不再废话，很快就讲明白了今天的路线和任务，当然最重要的便是保证立夏的安全。

会议之後，医师柏子仁自然还是留下来看家，不过他今天多了一个任务，就是教陈晨枪法。其余三位则不再磨蹭，收拾了东西便开始了今天的任务。

罗辑负责开车，今天的主要搜寻范围是环城路以内的一片小型开发区，立夏如果活着也必定会往里走，这是他们最开始制定的计划，在双方无法取得联系的时候，按原计划行事是最好的。

这片开发区的几栋楼现代感浓郁，想必政府在改建的时候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看起来还没有完工，楼房都还只是空架子。平时这种危楼自然是不会有人住，非常时期这里却是最容易活下来的地方，因为活人少的地方活死人也少，特别是对新生的死城来说。

罗辑把车在一栋楼底下停了下来，拿出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上面的楼层。

下面的楼层还要好一点，很容易就能看到几只晃荡着的行尸走肉，越高便越看不清楚，而那里也最有可能有活人存在。好在这座小城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城，都不是什麽摩天高楼，要不然真是会要命的。罗辑仔细的一层一层分辨，他记忆力极好，把整区的楼层分布都印在脑子里，现在便像是选择题一样，排除法划去一个个错误选项。

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排除了，全军覆没，都是丧尸，他发现有些丧尸看起来还是完好的，既不缺胳膊少腿也不衣衫褴褛，甚至有些丧尸他都没看到它们身上哪里有被咬噬过的痕迹，当然也有可能是距离太远时间太短看的不清楚，不过他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别的想法。这种猜测太过大胆，可是连防控组给的资料里都没有提过呢。可是你想啊，尸变病毒的传播是以咬噬的方式血液传播，那第一只丧尸是怎麽来的呢？这麽一想的话就会觉得这种想法也不是那麽离谱。

还有看不见的地方，说的是那些还没来得及上玻璃的窗户被遮挡住的情况，丧尸自然是不会做这种智力工作的，不过也不能就这麽肯定里面是活人，有些时候活人和活死人真的就只是一线之隔。

“我们上去看看。”言林拿着自己的弓弩，羽箭背在身上。

十二点头附和。

罗辑还在考虑，被黑布遮挡住的地方一共有三处，分别是B座的七层和C座的六七层。可这真不是考验智商的时候，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言林说的那样——“上去看看”。

最後，罗辑还是同意了他们的行动，让他们拿好通信器，嘱咐道：“小心点！”

十二本来还在担心楼道里会不会非常黑，真的进来才发现多虑了，虽然说不上多亮堂，但对他们这些夜视视力极佳的人来说已经不构成任何威胁了，多亏了这栋楼的采光设计。

两个人背靠背往前走，每一步都很小心，耳边不时传来丧尸游行时特有的那种腐肉摩擦地面的声音。他们的目的是寻找活人，故而对於能躲过的丧尸都没有费力去砍杀，一是节约体力，更重要的便是不想因此弄出太大声响吸引来更多的丧尸。

这里是B座，他们正走在六楼通往七楼的楼梯上。

忽然一只没手没腿只剩一个躯干的丧尸从高处滚下来，速度很快，言林躲闪不及被它一下子撞到墙壁上，後脑勺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上，发出一声闷响。

十二一把匕首精准的追过去，那丧尸脑袋里溅出一滩不知道是脑浆还是血浆的暗黑玩意儿。

言林扶着墙站起来，原本干净的衣服沾染上一层令人作呕的血迹，他拧着眉心一脸不快，手一放开墙壁的支撑就猝不及防的一个踉跄，一时间觉得一阵控制不住的眩晕袭来。

十二解决了肇事者，刚想出言安慰，却发现言林的神情有些异样，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握着弩的手指却泛着青白，低着头，嘴唇咬的很紧，很痛苦似的。

“木木？”十二曲腿从下往上看着他，言林一动不动的靠墙站着，两眼发直，意识似乎不在这里，“木木，你还好吗？”

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刚碰上他的身体，言林就触电似的一阵颤抖，然後就见他之前发直的眼瞳重新有了光泽。

“你没事吧？”十二舔了舔嘴角，担心的问。

言林现在已经恢复正常，对於刚才的失神他自己也有些恍惚，隐隐觉得意识里有一段时间的空白，努力去想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对於那几分锺的自己，就好像不是自己一样。

看到十二担心的表情，他难得的笑了出来，“我没事。”

十二无意识的舔着嘴角，那里干涩的厉害。他转头往前走，一步一步上了楼，声音从高处传下来，听起来有些不真实，“那就好。”

上了七楼就发现这里一片狼藉，每个房间都开着门，视线在没有摆放家具的屋子里一览无余。地上散落着一些废旧桌椅，想来曾经是活人的据点，现在已经被丧尸占领了，几只看起来完好的丧尸聚在一起啃噬着他们的同类，刚才那只断手断脚的丧尸想必就是这种情况下的牺牲品。

至於这麽高的楼层丧尸是怎麽上来的，他们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还是等回去让队长大人烦恼吧。他们现在还是得赶紧脱身的好，因为那几只在啃噬同类的丧尸显然是闻见了比腐尸更美味的味道，已经摇摇晃晃的开始往这边走。

十二一夫当关，长刀架在身前。

言林在他身後得空给罗辑报告上面的情况，“B座的都是丧尸，生命探测仪也显示没有活人。”

“OK，丧尸就别管了，先出来。”

罗辑坐在车里，眉头一刻都没有舒展过，他不只要担心楼上的两位，还要担心附近的丧尸不要来搞突袭。

第十四章

两人花了不少功夫才从那座已经彻底被丧尸占领的楼里安全撤退。

“变成这种怪物还不如干脆的死去！”言林在楼梯口把挡在前面一只正在啃噬腐肉的丧尸爆头之後，厌恶的说。

十二向前迈出半步然後一个漂亮的转身，利落的解决了向言林身後扑来的两只丧尸，他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两个人的搭档合作了。

“这样也能算是活着吗？”言林拧着眉头，视线在地上那一堆残骸中游荡，距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还有几只丧尸在争先恐後的撕扯着同伴的身体，不管不顾的把那些流着脓水的肠胃脏器塞进嘴里。

“课堂上老师会说它们已经死了。”经常翘课的十二同学难得还记得课堂上的内容。

言林看着眼，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十二愣了几秒锺才意识到自尊比天高的言同学这是在微笑，他瞬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应该算是第一个享受此种殊荣的人吧？

“等等……”十二在几秒锺之後冷却了发热的大脑，“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没有上过学吧？”

言林很干脆的点点头。

“……”他本能的觉得要说点什麽来反击，於是他在战斗状态从不会出错的大脑又犯了一个白痴的错，他用一种很欠揍的语气说，“我现在还在上基础学校！”

言林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後才说，“到现在还没有从基础学校毕业的人，到底有什麽好自豪的啊！”

“……”说……说的也是，但是……“木木，我伤心了啊啊啊TAT”

两人终於从大门出来，言林又回头看了一眼，有那麽一瞬间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有些混乱的东西一闪而过，他抬手遮在眼前，挡住正午有些晃眼的阳光。

十二走在前面，周身被灿烂的阳光勾画出一个金黄的轮廓，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着，流光溢彩很是好看。

言林像个真正十七岁孩子那样笑了，快走几步赶上前面那个人，肩膀靠在一起，隔着衣料也能感觉的到彼此身上的热度，是属於生命的温度。

如果能一直这样，看起来也不坏。

接下来的目标是C座，两栋楼之间隔着一个花坛，只是里面并没有花，不知道是还没来得及种植还是种了在尸变爆发後又被糟蹋了。

两人简单的对视一眼便进了这座透着阴森之气的大楼。

“等等！”刚踏进去一步，十二就抓住言林的手。

“怎麽？”

“没……”十二对上言林探寻的视线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言林拧着眉毛打量着他，退後一步跟他平行，“话不要说一半行不行！”

十二摇摇头，看到言林一脸不耐烦的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又拉住他，说了句，“我觉得这里面有点不正常。”

言林没说话，只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警惕。

一楼游荡的丧尸不多，地上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复活”的尸体却不少。两人贴着墙壁往楼梯方向走，一只女尸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整个身体朝言林扑过去。距离太近十二根本来不及转换长刀，他只能握着刀柄朝後顶去，女尸的脑袋撞上玻璃，绽开一滩血迹，接着一支羽箭从她的後脑只穿而过。

十二看到言林挑着眉，脸上有某种表情一闪而过。

两个人贴的更近，小心的继续前行，楼梯口的门是敞开着的，看来今天的幸运值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