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的愿望实现了,但他不觉得高兴。
楚凌简……与其说他是恨,倒不如说是嫉妒。那种诡异的感情,总是没有喜欢的。不……也许很久很久之前,曾经偷偷喜欢过,只是很快便掩盖在厌恶之下罢。
抽出保护的泡沫层,里面的小东西终于接受到阳光。高高昂起的小脑袋,故作矜持的蜷尾巴,瞳子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倒真是十分讨喜。太过讨喜了,楚凌真舍不得收起来。
把玩了许久,才将它和饰物放到一起,从他的位置远远看去,能看到黑色的身体散发的光泽。
他觉得到了现在这地步,也不需要去在意这些事情了。
忙碌时候时间过得很快,竟也到了做尾牙的时候了。尾牙宴办得十分热闹,楚凌真上台说了几句,也不啰嗦,坐在台下看上面的节目,时而和董事会股东会的人细语。他年轻英俊,身居高位,惹来不少未婚女子的注目,奈何离得远,只能看了又与旁人说笑。
明冬青看他不怎么喝酒,而别人早就热闹开了,好奇问道:“怎么,公司业绩这般好,你这总经理却像是不高兴,酒也不喝。”
楚凌真笑道:“你看错了。还要开车,不能喝多。你尽兴吧。”
闹到深夜,楚凌真与高层握手话别,直到人都散得七八,才回去公寓。散了一身寒气,又泡了个热水澡,才来得及穿上内裤,门铃却响了起来。初时他听不真切,披上浴袍后又隐约听到,怕人等久了,只拢了拢就去开门。
其实他该想到的,凌晨时分还有谁会来敲他家的门。
自是楚凌简。
楚凌真没有去问过楚安易他们的行踪,庄姐前几天说他们回来了,倒也没提楚凌简也回来了。他隔着玻璃钢门看着外边站着的人,看了些时候,也不说话,就关上了门。
他心里十分平静,并无刻意将他拒之门外,只是觉得这么做大概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门铃倒是没再响起来,楚凌真吹干头发后便躺到床上去。闭上眼许久,他又睁开了眼睛。外边的寒风将窗子吹得发出声响,今夜走时下了些雨,听说寒流南下,最近气温降得厉害……
终是睡不着了,他起来开了门,楚凌简坐在地上看着他笑:“哥哥,你穿得太少了,还是多穿些吧。”
楚凌真皱眉,感到冷风从风口吹来,瑟缩了下,说道:“你来这里做甚么?回去。”
楚凌简缓缓站起身来,用背挡住寒风,仍是笑道:“我想你,就来了。就来看看你,不做别的。”
“现在看到了,你该满意了罢。”
楚凌简摇摇头,仍是贪婪地看着他,只觉得满心欢喜,“看到了,可是看不够。”
楚凌真手心握紧,紧抿着唇,又要再一次关上门。
楚凌简上前一步拦住,眼里都是笑意:“关上了,等会儿又起来开么?这么一来一回,你不觉得冷?你又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什么?
“哥哥,你让我在这里吹冷风吹了那么久,我的手都是冰的。我想抱抱你,又怕冷着你了。”他轻声说着,并不进门去,只和他对面站着,等他的答案。
第三十二章
不远处风声猎猎作响,似乎还夹杂着雨水,一时间两人之间静得只剩下风雨声。
楚凌简站得笔直,他身上穿得单薄,只在衬衣外边套了件呢大衣,任由寒风袭入衣内,却仍是严实地挡在楚凌真身前,静静地等着。撑在门上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青,他看着楚凌真脸上先是闪过挣扎和抗拒,微垂的睫毛小小抖动着,又紧抿着唇偏过头去,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他不开口,却伸出手去碰触他的手,看他哥哥被冷得缩了回去,瞪了一眼过来,才笑道:“哥哥,我很冷,这里风太大了。”
楚凌真沉默许久,终是后退了一步,让出些许位置来。
屋内只开了一盏小灯,只能让人勉强看路,并不能看清房子全貌。楚凌简踏进屋里,只看到楚凌真半隐在黑暗里的侧脸,他心里叹口气,关上了门。
楚凌真见他乖巧地站着不动,并无僭越半分,想是自己未曾说话的缘故。他也不想分辨当时为何要让他进来,人既然都进来了,只让他呆着站一夜也是失了自己风度,思来想去,终是冷硬说道:“你……等暖和了,便回去罢。”从鞋柜里拿出备用拖鞋扔到他面前,又随手指了指沙发的位置,“你坐那里去,要热水自己倒。”
那样明显的敷衍态度,楚凌简心里有些委屈,低着头换了鞋,就安静地坐到指定的地方。他当然明白能进到屋里已经是楚凌真最大的让步,他也不要求些什么,所以他才会这般听话。只是心里还是不好受的,刚才说的想要抱抱他是真的,这段时间只能靠着只言片语来揣测他过得好不好,整颗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看见他眼里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想靠近他,靠近他,直到能抱他在怀。那样才能感觉他离自己如此之近,仿佛自己在拥有他。
眼睛追随着眼前的身影,楚凌简发现,在这样的昏暗下,他根本不能看清眼前的人是何表情,只能猜测——也许他今天心情还不错,所以,才会可怜他。
又或许他舍不得……他说楚凌真舍不得,却是那么不确定,只能赌一把,赌他会心软。
他坐着不动,身体没有半分暖意,仍是一片寒气。
楚凌真也穿不多,他本来就已经是躺在床上了,临时披的袍子自是不够御寒,此时也觉出丝丝冷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犹豫许久,还是说道:“……你去洗个澡吧。”
楚凌简愣愣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又见他扭过头去,脸上似乎有些尴尬,眼里慢慢涨满了温柔,笑得天真又乖巧。
“我只是不想你冷死而已。”
“我知道的,谢谢哥哥。”
楚凌真僵在当场,而后不情不愿地指了浴室位置,又刻意说道:“你洗完了,就给我回去。”
楚凌简点点头,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衣服,乖乖进去浴室。
楚凌真看着浴室里亮起来的白炽灯,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最后添了一件衣服找出烟盒,坐到沙发上狠狠吸着。
等他抽到第五根的时候,楚凌简擦着头发出来了。客厅里的一角已是罩了层薄烟,那里闪着的红点移动着,渐渐显出个人影来,走到他面前。
楚凌简看出他心乱,只是好不容易进来了,他不想出去——
“我才从机场过来,没有开车,外边又刮风下雨,出租车大概也没有了,还有几小时就天亮,哥哥……你就让我待到天亮再走,好不好?”
“……”楚凌真狠狠瞪着他,脚底似乎更冰了,“我帮你电召。”
“这种天气,他们大概有生意也不做了罢,何况这三更半夜的……”楚凌简低声说道,“就几个小时而已,天一亮我就走……”
楚凌真冷声说道:“那你就待着吧,天一亮就给我滚!”
楚凌简看他青了脸走进房里,砰的一声摔上门,低低叹了一声,心道真是自己招人讨厌了。他算到了楚凌真的心软,却忘了他原本对自己就没多少耐性,这样自然是让他生气了。
慢吞吞穿回御寒的大衣,他整个身体都缩到沙发上。屋内虽是比外边暖和些,但没有暖气的南方屋里还是冷,他真心庆幸这是沙发而不是红木长椅。
将自己收拾好,楚凌简正要窝着睡了,却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还未反应过来,一床被子就盖到他脸上。他掀开一看,楚凌真冷着脸拎着取暖机插好插座又拧开开关,整个过程看也不看他一眼,快步走回去关上房门,细细听还有上锁的声音。
余下楚凌简在那里吃吃地笑。
说好的天亮就离开,是以他也不敢睡得深了,只是闭上眼休憩了一会儿。
被子大概是刚晒过的,还留着一点晒过后特有的味道,更多的是楚凌真身上的李子香。也许是他才盖上去的……楚凌简留恋地深深闻了几次,把脸贴在上面摩挲,过了片刻才肯起来。
叠好被子关上取暖机,身边感受到的余热渐渐被冷意取代,他走到关上的房门前,轻声说道:“哥哥,我走了,祝你好梦。”
仔细关好了大门,楚凌简看向天空,那里仍是一片漆黑,路灯也还亮着,只是雨歇了。他走进电梯里,壁上的镜子映出他的脸。那张脸上,丝丝温柔。
他睡得不错,楚凌真却是翻来覆去一整晚,偶尔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跟自己置气。睡得不熟,脚上自然也暖不起来,如此更是睡不着了。等有些迷糊时,又听到楚凌简在房门外说话。夜里安静,再小的声音也会放大,他不自觉要去凝神细听。这么一下便又清醒过来,再要睡又没睡意了。等到天边渐白,精神萎顿,才勉强睡了个囫囵觉。
他经年不回去过年,自己也不愿意买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只请了人来清洁,算是应景。楚安易和他提过,但不久前两人不欢而散,只觉得回去也是碍眼,索性关了手机,自己清清静静在家里看看书更舒服。
那些烦人的应酬,就由得他们去吧。
今年的天气实在不怎么好,大年初一也是阴雨绵绵。楚凌真去了趟墓园,给守门人带了些礼物。老人年纪大了,又是孤身一人,这地方远离市区,也无喜庆气氛——想来墓园里的确是不需要喜庆的,他就守着一片墓碑,看起来凄冷得很。
老人见他竟这个时候来,也是愣了愣,嫌他要沾了晦气,便朝他挥了挥手,要他回去。
楚凌真笑了笑,“不碍事的。”
他来不过是想和母亲说声新年快乐罢了。
“……又一年过去了,去年我许的愿望实现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不觉得高兴。那边……我还是让给他们了。”他有些愧疚,慢慢蹲下身来,看着那张黑白照片,“那里没有你,我要回来的不过是一个空壳子,一点都不好。月季要等到四月才会再开,到那时候,我摘来送你。
“那个……上次说要带过来的人,他就不过来了……大概是我不好,他不喜欢我呢。”
楚凌真轻声细语,想到什么便说些什么,却刻意隐瞒了楚凌简的事情。在他的心里,这样的事情总是不光彩的。
天上的雨还是下个不停,他撑了伞,后来不知为何却掉了,半个肩膀暴露在雨中,等他说完道别时,整个身体已被淋得湿透,柔软的黑发滴着水。
回到家后果不其然打了几个喷嚏,他连忙洗了个澡,又吃了几颗药片预防。
再见到楚凌简,是在三天后的晚上。
那时楚凌真正想要早些睡,故早早就锁了门,当听见门铃响时,心里突然跳快了一下,隐隐知道是谁。由着门铃响了一下又一下,直到不响了,他将钥匙插进门里,打开了门才回过神来。
“你真狠心,我一直等着你回去,等了一天又一天,天天守到半夜……”
他狠心么?
楚凌真有些想笑,只说道:“进来吧。”
“我只想听你说句新年快乐,打你电话你总是关机,夜里又不好来吵醒你……”楚凌简小声抱怨着,听到他说话后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进来,或者我关门。”
他仍是十分惊诧,眼巴巴地看过去,像是不敢相信他竟会开口说,你进来。
楚凌真敛下眼睑,说道:“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两人面对面坐着,楚凌真却有些不安,斟酌字句后说道:“你……那个事情,大概你身边的人都知道了罢。我是说,你……你的感情……”
他语焉不详,楚凌简却明白他的意思,方才的雀跃瞬间消失,他盯着楚凌真的眼睛,见他逃避开来,冷声道:“应该吧。”
楚凌真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我想,你本着什么心思,我大概也知道些。这事情传出去不好听,你也不过是因为我一直都拒绝你,才这样罢。你之前也说过,走之前也做过,如果你想要的是那个,我可以给你——那么,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你说什么,我不清楚。”
这个念头不知何时起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桓,心里竟觉得他要的无非就是那样东西,给了,他也就不纠缠了……既然如此,那么也好。
楚凌真站起身来,扯开系着的带子:“我是说,我的身体。”
第三十三章
他实在不愿再和他周旋下去了。这两年来楚凌简做得愈发明显,他看在眼里却不做声,冷眼看他要做到何种地步,一边借着他的讨好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若不是那一次扯破了那层薄纱,他大概还会继续假装不知,也许到了收尾阶段还会和他假情假意地兄友弟恭一番。
他从未想过要走到这一步。到了现在,和楚凌简做兄弟或许还可以,再进一步的关系,实在不行。楚凌简迫得太紧,他渐渐招架不住,从前还能似真似假地怒骂叱喝,如今他累了,不想再浪费精力和他玩你追我逃的游戏,索性将他想要的送他,自己落得清闲,也免得自己心烦意乱。
楚凌真松开袍子,走到他面前,弯身和他对视,“就这一次,我们两清罢。”
他内里是件黑色的浴袍,衬着白皙的肌肤,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诱惑意味。楚凌简却视而不见,只是冷冷盯着他,看进他的眼睛深处,只觉得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面容却是十分冷淡,宛若在和他谈交易。
楚凌简冷笑一声,擒住他的下巴,见他仍是一动不动,咬牙说道:“你觉得你的身体值这个价?”
“值不值,你心里清楚。我只问你,你的答案。我看你也不愿意,那就……作罢吧。”他轻声说道,心里也是有些恐慌,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做下这个决定,又茫茫然想到,这件事的结束大概是要这么做的,他不过是想快些走到尽头,离开这么个诡异的困境罢了。
等了片刻也听不见回答声,楚凌真暗叹一声,挣脱了钳制,整理衣衫。“是我糊涂,你当没听见过这回事吧。”
他看过去,楚凌简一脸寒霜,原本俊俏的脸庞生生变得阴沉,眼里明明灭灭,阴鸷地看着他,仿若下一刻就要将他咬得四分五裂,大概还要他痛上几痛才解心头恨。
楚凌真背后发冷,正要往后退几步,却被扣住腰肢,寒冰一般的声音告诉他,“听过了,怎么能当做没听过?哥哥觉得值得,我却觉得不够,一次的补偿,太少了。”
明明是温热的气息,他却觉得犹如毒蛇的鳞片攀上来,一点一点都让他不自主地发抖:“我的心都给你踩碎了,才一次,哥哥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怎么,也该让我做个够吧!”
楚凌真无法反驳,只能沉默地由他咬住自己的脖子,艰难说道:“仅此一次。”
楚凌简哼笑,“你可真大方。别是对别人也这么大方罢?也许你的那些所谓好友,都是你的入幕之宾……你说是吗,哥哥。”
“你莫要太过分了。”
楚凌简狠狠咬上去,听他吃痛的声音,心里委屈怒意早已压抑不住。本来见他今夜难得这般温和,还以为能陪他安静地坐上一坐,或是撒个娇再留一夜,只要看看他就好了。他不解风情也就罢了,他还能推说他情感驽钝,但他非要这般践踏他的心意……
真是……真是……
他再也不想顾及他是否疼痛难当,只想将他咬得支离破碎,挖出他的心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