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蓝嘉夹起的一块鱼砰地掉回了盘子里，几滴油汤溅了出来，溅到手指上，他却一瞬间僵硬得连动手抹去都做不到。

胸口处凉凉的，像是心脏被浸在冰水中一般，麻木地快要令他窒息。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自己隐藏了十几年不敢见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

以前谈凌越没有分寸地亲近自己的时候，一脸惬意地拥抱自己的时候，秦蓝嘉也曾在心底偷偷想过，如果就这样让谈凌越知道他的感情，也许他不会厌恶，也许他有可能接受呢？！

可是如今现实摆在他的眼前——谈凌越知道了，所以他不再亲密地碰他抱他，他匆匆忙忙地搬出去，他现在还企图给他介绍女孩子，企图让他变回“正常”。

他是不是应该感谢谈凌越知道以后也没有对他避如蛇蝎？！

秦蓝嘉沉默地放下筷子，掏出纸巾把手上的油擦掉，嘴唇颤抖了一下，低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谈凌越疑惑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秦蓝嘉大声了些，“我知道了……是因为那天晚上吗，因为我亲了你，你醒着的是不是……你觉得恶心了，所以才搬出去的……”

“嘉嘉，你别这样——”谈凌越抿了抿唇道，“我绝对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一辈子都是我最重要的好兄弟好朋友。我只是希望……”

“对不起，我要走了。”秦蓝嘉打断他，抓起书包迅速地跑向门外。他不想再听谈凌越说下去，也不敢再继续逗留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大哭出来，连最后的一点尊严也丧失。

“蓝嘉——”谈凌越大喊一声，想要追出去，却被要求结帐的服务员拦住。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一百块扔到桌子上，谈凌越零钱也不要了，飞快地狂奔出去，惹得店里的客人纷纷侧目。

秦蓝嘉刚刚跑出店门没多远就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他晕头晕脑地低头道歉，就要绕过去继续逃走。

“蓝嘉？你怎么了？”手却被一把抓住，被撞的那个人居然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扯着他走到路边，扶住他的肩膀，低头看到他的脸时似乎又吓了一跳，关切地急道，“你怎么哭成这样，到底怎么了？！”

秦蓝嘉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满脸泪水，怕丢脸不敢抬头，只能一边摇头一边狠命地抬起手臂狠狠地擦着脸和双眼。

“别乱来，脸都刮伤了。”手臂又被人制住，一张手帕纸递到泪水模糊的眼前。

路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站在光秃秃的路边，秦蓝嘉无处可藏，好像老天今天就是要把他的所有丑态都曝露在别人眼里一样。秦蓝嘉只觉得心头一片灰暗。

眼前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将路人的视线隔绝在身后。

“怕丑就快擦擦眼泪吧，我帮你挡着。”手帕纸被贴到颊边，秦蓝嘉伸手按住。

“蓝嘉！你跑什么跑！”谈凌越的喊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蓝嘉——”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看到了这边的情景。

“谈凌越？！”身边的男人也出声道，“又是你他妈欺负蓝嘉？！”

37.

秦蓝嘉一把拉住想要冲过去的人，低着脸道：“涂光，不要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涂光恨恨地瞪了谈凌越一眼，一把拉住秦蓝嘉的手臂，转身就走：“走，我们回家去，不理这个人渣。”

“站住，你说谁人渣！”谈凌越几步跑到两人面前挡着，黑着脸咬牙道，“嘉嘉，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给他发短信了？！你在外面吃个晚饭也要通知他，他是你什么人啊？！啊？！”

“你他妈敢说你不是人渣，全天下的人渣都笑死了。”涂光冷笑一声道，“嘉嘉照顾你是给你面子，你还真当他是你的了？！他爱跟我好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就算他以前是你的，也是你自己把他推开的。从现在开始，蓝嘉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放屁！”谈凌越一急之下连改掉许久的粗口都爆了出来，一把抓住秦蓝嘉的另一只手，“什么你的我的，想跟我抢人你还没有资格！嘉嘉，跟我走，我还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了，我要回家了。”秦蓝嘉脚底用力不愿意跟去，把手也抽了出来，往涂光身后撤了撤，却始终低着头不看谈凌越。

“嘉嘉——”谈凌越哀求地叫道，向前走了一步。

秦蓝嘉却又向后退去，用哭过之后有些鼻塞声重的声音低声道：“凌越，你放心，那天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虽然我是这样的人，可是我不是不知廉耻死缠烂打的人。你不用担心我会纠缠，你也不用给我介绍女孩子，我不会让你困扰的。”

谈凌越一下子像噎住了一般说不出任何言辞，秦蓝嘉打开天窗将一切说破，他反而不知如何应对了似的。

涂光狠狠地瞪了谈凌越一眼，拉着秦蓝嘉低声道：“嘉嘉，我们走吧。”

秦蓝嘉从心底里感谢涂光的出现，感谢他如此不遗余力地维护他，这至少让他感到没有那么难堪，自己还不是那么一文不值。

秦蓝嘉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涂光转身离开。

“嘉嘉，不要走。”谈凌越仍不死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少了刚才的气势凌人，哀求恳切的语调让秦蓝嘉心头一酸。

谈凌越，你到底想怎么样呢？你不爱我，却就是不愿意放开我。你不顾忌别人的眼光亲近我，却不准我越过雷池一分一毫，一个吻就能让你避如蛇蝎。

秦蓝嘉真的想不明白，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绝望的爱情让人患得患失，他已经猜测了十几年，至今也仍旧看不透谈凌越的心情。可是只有一点他看清楚了，谈凌越不会喜欢男人。只需要这一点，就足够他劝说自己死心了。

不喜欢男人不是谈凌越的错，他不会怨恨谈凌越。只是在眼下，秦蓝嘉不想继续面对着他。

一直走了很远，秦蓝嘉都还能感到身后的那两道强烈的视线。谈凌越叫不住他，居然自己跟了过来。他不靠近也不远离，只是远远地跟跟着两个人。

涂光觉察出秦蓝嘉的不自在，用眼角的余光向后撇了一眼，向秦蓝嘉道：“凌越真是混蛋，他到底把你怎么了，让你哭成这样？！”

秦蓝嘉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涂光继续道：“不想说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那家伙还跟着，真是阴魂不散。我去把他赶走算了。”

“不用了。”秦蓝嘉拉住涂光的手，抬起被泪水蛰得仍旧有点干涩的脸看了看他，“你们肯定又要吵起来。让他跟着吧，他烦了就走了，他不会一直跟着的。”

涂光点了点头，两人又沉默了走了片刻，涂光突然笑道：“想不想让那混蛋早点走？！”

秦蓝嘉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涂光冲着他咧嘴一笑，突然伸手抬起秦蓝嘉的下巴，猛地凑近过来，堵上了那张红润的薄唇。

秦蓝嘉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全都乱了，思绪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清晰地回转——这是在大街上啊……

温热的舌头在唇上舔了几下，便引导着慢慢撬开他的嘴唇，灵活的舔过齿列。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让秦蓝嘉瞬间面红耳赤，想要推开涂光的手却被他紧紧抓住。

38.

秦蓝嘉全身僵硬地被涂光揽住，被男人强吻了的事实冲击如此巨大，连脑子都似乎一并僵住了，没有一丝余暇多想任何事情，连下意识的挣扎都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像是恬不知耻地跟男人在街头拥吻……惟一能够庆幸的也许只有天色已晚，这条小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路过。

糊涂的脑子里连时间概念都变得模糊了，秦蓝嘉不知道涂光亲了自己多久，只是他从一开始就下意识地摒住呼吸，现在开始觉得有点窒息的难受了。

涂光像他一开始突然靠过来一样，又突然地离去了。身体被松开的一瞬间，秦蓝嘉才想起来呼吸，捂着还有些发麻的嘴唇无措地向后退了两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才意识到涂光刚才是被谈凌越一把拉开了。

谈凌越怒瞪着通红的双眼恶狠狠地揪住涂光的衣领，高高抬起的拳头毫不含糊地重重落在他的脸上。

涂光被打得向后连退了几步，一直到后背抵住墙才停下来，偏着低垂的脸被几缕头发遮住。

“你他妈的——”谈凌越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咬牙切齿地瞪着扶着墙站直身体的涂光。

秦蓝嘉从认识他以来就从未见过谈凌越发这么大的火。他脸上骇人的表情好像就算让他杀人他都敢一样。秦蓝嘉不由得从心底感到一丝心悸。

似乎愤恨到不知道该骂什么好，谈凌越狠狠地呸了一口，又一次冲了过去。

涂光却不会呆等着他第二次攻击自己，吐出一口血水，干脆利落地飞起一脚踢向谈凌越的腰侧。

不闪不躲的谈凌越被狠狠地踢中，疼痛让他脸上的神情攸然扭曲了一下。但是他的拳头也打中了同样不闪躲的涂光。涂光死死地咬住嘴唇，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额头冒出一些汗珠。

突然翻脸的两个人互相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方也只在一瞬之间，秦蓝嘉一脸焦急地冲过来的时候两人脸上都已经挂了彩。

秦蓝嘉一只手抵住一个人的胸口，大声怒道：“你们两个发什么疯，还嫌不够丢人吗，这是在大街上啊！”

刚才路过的两个女大学生模样的女人一直到走远了之后还在好奇地频频回头看，谈凌越凶狠地看向她们，两人像怕惹到恶人一样互相低声嘀咕着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了。

涂光的嘴角破了些皮，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血迹，隔着秦蓝嘉挑衅地看着谈凌越，笑了笑道：“我哪里知道有人在发什么疯，突然就冲上来。就算进了局子，我也是正当防卫。”

“涂光，你非要惹他生气吗。”秦蓝嘉用力地推住还在气头上的谈凌越，无奈又有些生气地瞪着涂光。

“嘉嘉，你走开！这是我跟这个混蛋的事！”谈凌越嘴上凶道，却也没有真的推开秦蓝嘉继续和涂光互欧。

涂光不屑地笑了笑，用手指抹了抹沾血的嘴唇：“我没惹你吧，凌越。你他妈到底有什么事情跟我过不去。操，一嘴的血味，连嘉嘉的味道都冲淡了。”

好像暂时平静的炸弹再一次被点燃了导火索，谈凌越凶神恶煞地连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想要推开固执地挡住两人的秦蓝嘉，却又怕伤到他而不敢太用力，谈凌越只能被秦蓝嘉挡在离涂光一米远的地方，想冲又冲不过去的样子像被困住的愤怒的野兽。

“嘉嘉你让开，我今天不揍死这个混蛋我跟他姓！”谈凌越怒吼道。

秦蓝嘉顾不上再拦涂光，只能竭尽全力地两只手拦抱住谈凌越，不让他过去。

“你冷静点行不行？！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话我们好好坐下来说清楚，在大街上上演全武行，你们两个丢不丢脸啊！”

秦蓝嘉回过头焦急地看着涂光，希望他先让一步，至少不要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两人怎么样也是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许多事的发小，秦蓝嘉虽然还理不清头绪，却知道这一场争执和他有关，他绝不想担负让别人为他决裂的罪名。

一向冷静理性的涂光却居然在这种时候固执起来，两手插进裤袋里，微微抿着唇，虽然不再说什么，面上却没有一丝首先和解的意思。

谈凌越继续怒吼道：“要丢脸也是他丢脸，居然敢亲你！恶心的混蛋同性恋！！！”

他的话音一落，原本炙热到一触即发的空气却像在一瞬间突然冷却了下来。

涂光紧皱着眉头看向他，秦蓝嘉低着脸庞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原本被吵闹点燃的夜色一刹那安静下来，沉静得令人压抑。

谈凌越好像吼完了才自知失言，可是已经出口的话却再也无法收回。

秦蓝嘉拦住他的手臂已经失去了力气，软软地滑了下来，原本一直挣闹不已的谈凌越却一动也不敢动，站在秦蓝嘉身前，看上去竟有一丝的手足无措。

“嘉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谈凌越涨红了脸解释着，一把抓住秦蓝嘉的手臂。

秦蓝嘉却像触电一般猛地颤动一下，抗拒的意思很明显，而且像是下意识的行为，完全不是因为生他的气而故意为之。谈凌越的面上现出一丝受伤的神情。

“别碰我……”秦蓝嘉低低的声音响了起来，慢慢地向后退了两步，远离谈凌越。

“嘉嘉，我不过脑子说混话，你不要当真，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焦急的解释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秦蓝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秦蓝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他只看到谈凌越的脸上一瞬间显出担忧的神色，修挺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脚下微微动着好像想要走近自己。

秦蓝嘉意图明显地后退了两步，不让他靠近。

他说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就是因为不过脑子，他说的才是最真实的想法吧，没有任何故意的掩饰，不被多余的“友情”所牵累，不用明明讨厌自己这种人还要假装毫不在乎，亲切地给自己介绍女孩子。

这一天终究是到了，喜欢的心意被谈凌越知晓，而他对这样的心意却觉得恶心。简直就是他以前所设想的最坏的情况。

谈凌越的歉疚和担忧是真的，秦蓝嘉不怀疑那些，谈凌越还不至于搞这种伪装。

先爱上的人是自己，而谈凌越对同性的爱恋不舒服，他没有立场因为这样的事情怨恨他，只是现在他却不想看到谈凌越。

哪怕只是多看他一眼，想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样子，心就会像针扎一样的疼痛。

“我也是恶心的同性恋啊。”秦蓝嘉自嘲地道，胸口已经痛得麻木，“我一辈子都是这种人了，你不用费心思让我变回正常。”

他说完便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向回家的方向。涂光默默地跟在身后，一声不响地把秦蓝嘉手里的东西都夺过去自己拿着。

谈凌越有没有跟过来他不知道，也不想回头去看。涂光一开始为什么会吻他，他也不知道，也不想去费心思考。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他努力地生活，努力地爱一个人，努力地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为什么还要得到这样的结局呢。

最好，自己能凭空消失就好了。不用这么难堪，不会这么混乱，不要这么难受。

39.

一进家门，原本一路沉默的涂光突然一把抓住秦蓝嘉：“蓝嘉，我有话要说……”

秦蓝嘉抬头看他，一脸的疲惫。

涂光微微皱起的眉头显得有些心疼，他将身后的房门关上，一边道：“蓝嘉，对不起突然亲你，我没想惹这么多事的，可是……我不后悔。”

“你喜欢男人吗？”

涂光咬牙道：“我喜欢你。”

“为什么啊，因为跟我太接近，被我传染了吗。”秦蓝嘉无力地低声道。

涂光拉着秦蓝嘉走到沙发前，让他坐在沙发上，好像浑身都丧失了力气一般的秦蓝嘉丝毫不抵抗。

“你不要胡说，我真的喜欢你，蓝嘉，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喜欢你。”涂光凑近他低着的脸庞，温柔地轻声道。

“你喜欢我什么呢，正常人都会觉得这样的感情恶心……”秦蓝嘉泫然欲泣地自嘲道。

“你不要听那个混蛋胡说的话！”涂光抬高了声音，“他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瓜。蓝嘉，你知道我开始为什么会接近你吗？！我嫉妨谈凌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