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永珹轻皱一下眉毛,稚嫩的脸上有不解的神色,这种外交性质的宴会,不是应该由成年的皇子出席吗?上面既有大哥又有三哥,哪里轮到他这个四岁的奶娃啦?嘉妃虽然同样疑惑,但她并没太放在心上,这些年的夫妻,她还是了解皇上这人有多情绪化的。毕竟,这也是乾隆的亲儿子,难道皇上会闲来无事害自己的儿子不成?当然就喜兹兹地领旨。
吴书来侍候乾隆多年,在乾隆还是皇子时就是贴身太监,他自认对体察圣意方面比别人强些。而乾隆皇上最近的举动,说明四皇子已经受到了重视。吴书来告退时悄悄打眼年了永珹一眼,小小的男孩脸上,并没有别人将要随驾时时的喜悦,也不是强装镇定,吴书来敢用他这双看遍清宫的火眼保证,四阿哥脸上无喜无悲,好似对这样的安排毫不在意,这份从容,哪是一个四岁孩子会有的表现?果然在宫里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就是奶娃娃也不行。
乾隆听了回报,感兴趣的挑挑眉毛,“哦?四阿哥真这样,你没看错?”吴书来谦卑地躬身:“奴才确定没看错。”
乾隆一边把玩着贝骨折扇,一边神情悠远地说:“朕这个儿子,当真不简单,一个黄口小儿,说话却条理分明,小小年纪就已初显龙姿凤璋,是个可造之材!”
西苑是指紫禁城西侧的皇家园林。占地很广,约是紫禁城的6倍,本来作为元大都的宫殿群,清入关后,在此基础上重新经营修建。东至紫禁城景山以外,北、西、南三面皆抵皇城。中心地带有一片广阔水域,三海的水面相连通,四周建有大量园林建筑,常作皇帝夏季办事和接待所在,或为政暇休闲优游之地。
宴设在正中朝南的涵元殿,周匝环水,碧荷连天,在夏天别有一番凉爽和意趣。永珹早早地就被乾隆派人接到身边带着,这次宴会的规模不大,后宫中女眷没人出席,官员自然就没带家眷,阿哥乾隆也只带了永珹一位,所以小小的孩童在一群青壮老年人显得犹为扎眼。众人若有若无时不时地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是情有可原,小永珹大人大量不计较他们。
事实是,他出来得太早,又一直跟着乾隆转,走了这么远的路,孩童的身体早就饿了,小孩子本应该少食多餐的,哪里禁得住饿。所以宴会一开始,永珹就保持在不失礼的水平线上低头猛吃,碗再大点,他的脸都可以埋进去了。乾隆本来和臣子们高谈阔论,看到身边的小孩头也不抬,只顾吃东西的架势,才知道自己一时疏忽害儿子饿到了,千古一帝罕见的内疚了。乾隆招手让摆膳的宫女将他面前的几样菜品换到了永珹面前。
看到新摆上来的几个盘子,永珹抬头一看,乾隆正一脸慈爱地瞅着他。永珹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我吃得好好的,您凑什么热闹,您不知道每次被赐了东西的人还要起身去谢恩吗?!本该马上去谢恩的,可不巧的就在于他嘴里正有一块排骨。他只得含着饭对着乾隆笑笑,闭上嘴开始努力地嚼。父皇正瞅着他,他不可能无礼的在他面前直接吐出来吧,偏偏越着急越有事,那块排骨虽没有骨头却带着筋头,永珹的小嫩牙与之一比根本不够看。
所以靠近乾隆这桌的大臣们和侍者们就看到了这样诡异的幕:一大一小两父子双双对望,皇上眼露诧异,四阿哥的小嘴却一鼓一鼓的嚼着,时间久得乾隆都要变脸色。近身侍候永珹的如福已经顾不上自己头上的冷汗,偷偷地轻扯永珹的衣角。永珹也在急啊!被人突兀地一扯,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好么,一大块还没嚼烂的排骨肉直接哽在了小小的喉咙里,咽得他直翻白眼!
乾隆脸色一变,‘嚯’地站起身,大步朝永珹走来,一把将小小的孩子抱到怀里顺气儿,口中喝到:“拿茶水来,快点!”众人忙呈上半凉的茶水,乾隆亲手喂小孩喝下,看他脸色不再通红才松了一口气。
乾隆只觉小小的身体在自己身上椅着,小孩子的质感软绵绵的又温热,胸前被温热的小身子填得满满的。乾隆用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可思意的柔声问:“好点了吗?要不要再来点水?”
永珹顶着一张脸颊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也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吓死他了,刚刚憋得他差点撅过去,还好茶水急时救了他,他可不想自己的死法如此不名誉!他摆摆小手,示意自己无事:“多谢皇阿玛关心,儿臣好多了。”
乾隆这才有心情关心别的事,刚才小太监的动作虽然隐晦,但是乾隆看到了,他转头朝已跪在地上软成一团的如福喝道:“浑帐东西,四阿哥好好的吃饭,你拉他干什么?如此不分尊卑,不替主子分忧,只会给主子添乱,朕留你何用!”
永珹被窘得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这种吃饭咽着的事丢脸的事还从未有过,何况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想乾隆再提此事,他忙阻止他阿玛的怒火,软声道:“不关他的事,他只是想提醒儿臣向您谢恩而已,请皇阿玛不要怪罪了。”
乾隆眼中不自在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刚刚是看小儿子两腮一鼓一鼓的模样逗趣,才看着小孩干着急。细想来也有自己一部分责任,所以他决定挥挥手放那奴才一马,给刚受了罪的小儿子一个面子,“好了,以后小心侍候。”
这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乾隆也在确认小儿子无事后放下永珹,回到自己的坐位和大臣们周旋。永珹没在意这事,人这脸皮总是练着练着就厚了,他继续挑些喜欢的食物,填自己的小肚皮,不过这回都选好嚼的。
但是不代表别人也没在意。刚刚皇上着急四阿哥的样子可是大殿上数十双重臣的眼睛看着呢,这些都纵横朝堂人精般的人物,怎么会看不出来皇上那是真急了呢!虽说老子为儿子担忧是理所应当,落在别人身上他们只会赞一个父子情深。可是,这件事放在皇上身上,人们就会把它复杂化。在这个君主专治集权一身的时代,皇帝打一个喷嚏就足够底下人琢磨三天的,何况是如此情绪化的动作。
乾隆面上和众人谈笑风声,心中冷哼,他岂会看不出有些人目光闪烁。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朋党之祸,为了一几之利而结党营私。这些食君奉禄的人中有多少不以勤政爱民为已任,只为保其自身的高官厚禄,他早晚要将这些国家的蛀虫铲除,排出他的政权之外!
永珹吃饱后就规规矩矩地端坐,虽然还是不明白皇阿玛带他所为何意,他规矩点总不会有错。乾隆看了眼吃饱喝足了,像没事人一样端做的小阿哥,只觉一腔对臣子的怒气化为无奈。
他现在的这几个儿子,除了小四以外都资质平庸,远远不及自己小时候,更不能和圣祖皇帝时,他的那些个叔叔相比。虽然争皇位时乱了点,可是好歹圣祖爷有人可用,如今的他到好,国家还面临着种种弊端,他能信任的人却不多,唯一长成的大儿子资质太一般,跟本帮不上什么忙。他又看了一眼永珹,正好小孩正趁人不注意掩着小嘴打了个哈欠,乾隆暗叹了口气,现在只能盼着几个小的快快长大为他这个阿玛分忧解劳。
乾隆招来吴书来低声嘱了几句,众人就看几个小太监抱起小阿哥转入内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第10章
永珹被带到的地方叫补桐书屋,离宴会的正殿不远,是一座朝南小屋,里面却收拾得很精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是皇上的私人小筑,起居用品都是最好的规格。院中还有两棵梧桐树,听小太监们说,这一粗一细的梧桐还有个典故。这里是当今皇上少年时的读书处,原有两棵老梧桐的,可是后来赶上一次大雨,树被风给刮倒了一棵。那棵稍细的就是皇上命人后移栽上去的,所以这里才叫补桐书屋。那棵老梧桐还被做成了四把琴。
与到处酷暑的紫禁城一比,这屋里南北通风到是干爽凉快,他此刻到是对乾隆生出些好感,知道专门把儿子送来休息的父亲,也算是个细心的好爸爸不是吗?虽然他不缺少父爱,可是能够在这一世的帝王父亲那得到这样关心,很让人受宠若惊。他不是铁石心肠,重生一年,身边的人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里,他额娘的,永璋的,太后的,现在又多了一个便宜阿玛。皇子的身份并不像开始想像的那么悲摧,他到是不反感宫内众人争权夺势层出不穷的小手段,毕竟要得到什么就得失去些什么这种等价交换规则在哪个世界都适用。永珹不是个权利欲很高的人,他很现实,珍惜拥有的,才是他一惯作风。
停止胡思乱想后闲着无事,永珹挑了一本浅显些的书看,永璋已教会了他很多字,他翻书并不会显得突兀。可是繁简体的差异太大,有些字真的得连猜带瞢,才能懂其大意。时间慢慢过去,宫人进来点上灯。不一会儿又有人进来,他以为是去端茶的小福子回来了,头也不抬地继续猜字,轻声道:“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喝。”这个‘体’到底是什么?看着眼熟却不知道怎么念,文盲的日子真是让人不爽!
一只骨节分明又养尊处忧的大手拿走眼前的书,乾隆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永珹已经认字了吗?不是说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阿玛额娘?”乾隆用一年前小小孩童的趣话逗他,不过仔细看看,他这个儿子似乎与一年前相比也没长多少,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只比他膝盖高一点。
永珹惊讶:“皇阿玛!宴会结束了吗?”得到乾隆肯定的点头,永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没请安,踢踢小腿刚要下地,被乾隆制止住了,乾隆对上孩童漂亮的眨着疑惑的大眼,摸摸永珹的光脑门子教育:“我们父子间私下里不用那么多礼,繁文缛节是做给别人看的。”
乾隆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他这个儿子,孩子的脸上泛着柔嫩的亮色,会说话的眼睛总是闪着明亮的笑意,睫毛又密又长。小小所纪,眉眼如画,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除了眉眼像他额娘外,唇型竟然和乾隆自己一模一样,脸型也像极了他。只是在这张精美的小脸上不仔细瞅看得并不明显。若是一细打量,两人竟有很多的相同之处。平日里一个儒雅风流一个精致可爱,完全是不同类型的美男,到是没人多想他们的相似之处。乾隆心底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他头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特征在别人身上的延续。这是他的儿子!
永珹见乾隆对着自己出神,以为他是忙了一天太累了,想起在自己小时候常给父亲揉眉头,小手不禁自然地抚上乾隆纠结的眉心,想为他抚平烦忧。孩子的手软软的,带着难以诉说的信任,乾隆觉得上一次被别人的抚摸,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那是他6岁以前额娘会做的事情,自从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便再没人会摸他的脸,就是结发的皇后都不敢。他只觉心尖一软,仿佛有什么在那里扎了根。吴书来本来要问何时起驾回宫的,却在门外刹住了脚步。他怔愣地看着房内的父子俩,他从没见过陛下露出这么柔软的表情,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地注视着四阿哥,小小的孩子则把手搭在陛下脸上……父子两人间流淌的陌陌温情让老总管不忍上前,皇上孤单太久了,他怎么忍心在这一刻打断呢。
永珹没看到乾隆眼中的笑意,他发觉自己原来是被抱孩子一样地窝在老乾胸前,一时有些尴尬,漂亮的黑眼珠乱转,扫到角落里摆着的几张琴,开始转移话题,“儿臣听小福子说,院子里原来还有棵树,被皇阿玛做成了琴,这是真的吗?”
乾隆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带着怀念的语调开口:“那棵树梧桐木啊,你不说朕都快不记得了,那还是雍正五年的春天,天气坏极了,动不动就是一阵暴雨,还出现了几场沙尘,朕多日没来这座书屋,再来时树竟然就倒了……”事时上那时朝堂上的形势更严峻,正是他和皇三子弘时争夺大位最激烈的时候,朝堂上一多半大臣都被弘时收买,他几乎处于孤立无援的险地。又刚好一场雷雨又将这里的梧桐劈断,他有感而发,就命人将残木能用的部分做成了琴,旨在提醒自己,不可天真的等待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大丈夫应当及时作为。
可是对着这张稚嫩的透着信任的脸,这些大道理反到说不出口了。乾隆心中苦笑,原来他还对别人溺爱孩子的行为呲之以鼻,如今看来不是那别人的做错了,而是自己没遇到这个孩子!对自己这个儿子,只想放在手心里捧着含着,哪里舍得让他经历风雨,恨不得帮他把这一辈子的灾劫都挡了,好让他平平顺顺的。所以到口的话就成了:“永珹若是喜欢就送给你好了,这琴的音色极好,一会儿朕就派人送去你寝宫。”
永珹再瞅了眼那几张做工精良的琴,想到日后的课程包含了君子六艺,琴总会用得到,现在收了也好,他也很喜欢这梧桐木制的东西,便喜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皇阿玛,谢谢你!”
乾隆对他这独具一格的谢恩方式相当满意,又觉得他的喜形于色的样子很可爱,愉悦地大笑:“好,难得你喜欢,也是这琴的造化了,就送你两张,朕自留两张!”父子两人又呆了一会儿就起驾回宫,临分别时,乾隆让吴书来护送永珹坐着御辇回承乾宫,他没这夜没翻嫔妃的牌子,自己宿在养心殿。
乾隆无意中的这个举动,却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扔下一块大石,在后宫和朝堂的水底翻起数个旋窝,众人纷纷猜想,四阿哥这是得了圣宠了。有人开心,有人嫉恨,有人巴结,有人静观其变。但是无疑的是后宫一时失了往日宁静的表象,人们处事变得急燥越来越沉不住气。
太后看出事态不对,向心腹老嬷嬷问明原因,将乾隆叫到跟前说话。母子俩遣退了下人后,先互相关心了一下饮食起居。气氛正好时太后才渐渐摆开了话题,语重心长地说:“皇帝啊,哀家的四孙子白白嫩嫩的,着实惹人疼爱,每次哀家见着了,都要抱到怀里揉搓一会儿。”
乾隆笑道:“额娘说的是,那小子朕也喜欢得紧。”
太后笑着调转话锋:“小孩子乖巧讨喜,这是天性使然,可是这种天真也最容易被扼杀。”太后雍容地叹道:“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猛虎野兽,而是无知的人的嫉妒心。皇帝啊,你最近对永珹的偏爱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点?如果不是想置他于风口浪尖的话,还是隐蔽点好啊!”
乾隆闻言用上也露出严肃的神色,他最近前朝事忙,而对后宫就疏忽了,只是每次得了什么新鲜的贡品玩意儿,先送去承乾宫指明给四阿哥。乾隆表现喜爱的方式简单直接,喜欢谁他总是赐去一大堆的物件。太后刚开个话头,他就想到了,他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已经算是突兀,怕是已给永珹招去了麻烦。不然怎么能劳动太后亲自提醒!神色间不觉就带出了焦急之色。
太后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安慰道:“皇帝不必心急,不过是些小事而已,嘉妃还能应付得了,只是这日后……”
乾隆忙保证:“皇额娘放心,儿臣知道轻重了,日后必不会让额娘为儿孙们操心。”
太后对于乾隆的孝顺很受用,叹道:“哀家不过是白担心,日后的路还得你们自己走,儿孙自有儿孙福,哀家一届妇人,也只能在后宫这块地方给些提点罢了。”
乾隆恭谦地说:“皇额娘快别这么说,多亏您帮儿臣坐振后宫,儿子才能无后顾之忧地专心于朝堂,以后您的孙子孙女还得烦您多看顾着。”乾隆小时就受圣祖爷青眼,被养在宫中,后宫的激烈争斗,他从小就耳濡目染,岂能不知这其中的龌龊,到是有好些手段都是他玩剩下的。暗道自己一时大意,差点害儿子被迁连。心中对永珹的怜惜更甚,不过这日后的恩宠关注都被他隐藏在层层掩护之下。
这厢永珹对宫中掀起的波澜没太多感觉,他被嘉妃保护得好好的,朝着他而来的陷井刁难还没见影子就被嘉妃斩于马下。所以他这个‘祸首’算起来竟是宫中活得最悠闲的人之一。任你风云际会,他的小日子照常过。偶尔会让识字的宫女读一段书,学几个字,吃得好睡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