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番外——谦少
谦少  发于:2013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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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对南门钦的态度不变的,是北静——那时候他还是北静小世子,长得粉雕玉琢,有不少人想要讨好他,他却整天跟在南门钦后面,叫“钦哥哥”。

但是那时的他,深痛恶绝。

他觉得这是一种讽刺,他厌恶这个跟在自己后面的小世子,所以他常常一放学就到处乱绕——有很多地方,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能去而小孩去不了的。他常常爬到屋顶上,让北静在下面眼巴巴看着,只有那时候他是惬意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后就没有那个小尾巴了呢?

大概是考上状元的那段时间吧。

蟾宫折桂、游街、赐宴,衣锦荣归,连升三级,十四岁成为正三品大员。那段日子过于辉煌,又过于繁忙,以至于自己某天忽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不见了。

再见到北静,是在他父亲的丧礼上。

十岁出头的少年,穿着惨白的孝衣,像一个纸扎成的人一样,跪在灵前,原本精致的脸瘦得两颊都陷下去……

在那之后,就没有尾巴了,也没有北静世子了。

第一次在朝堂上见到北静,穿着白色蟒袍,戴玉冠,对自己拱手,自称为弟,恭恭敬敬,彬彬有礼。

第一次和北静争论,是为了一个官员的升迁,看着那个慷慨陈词反驳自己的少年,自己左心口蔓延的痛感,又是什么呢?

第一次在私底下和北静会面,是大显九年的秋狩,自己十九岁,北静十五岁,在猎场深处追逐一头鹿,意外相遇,没有朝臣的众目睽睽,没有皇帝的欲擒故纵,没有官职,没有朝服,没有日月两派……

那个美玉一般的少年,在马上朝自己笑得耀眼:“钦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叫北静的人,已经可以和自己并肩了?

在皇上的纵容和推波助澜下,日月两派已然势同水火,自己所承担的,并不是一人的性命,也不是一个南安王府的荣辱,而是一种政见,一股替这社稷江山打算的势力,和所有月派官员的生死荣辱。

相信北静也一样。

于是就这样吧。

琅琊案也好,蔺项之的儿子也好,虎贲卫和缇骑的竞争也好……

我们都是站在浪尖的人,不能风平浪静,就只能力挽狂澜。

******

南门钦揉了揉眉心,放下案卷。

一旁的伺墨连忙伸手取下屏风上的白貂皮大氅:

“爷,外面下雪粒了,仔细着凉。”

番外:拼命三郎

天已经断黑了。

书房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竹子飒飒乱响,伺墨守在窗边,听得窗上“叩叩”两声响,知道是“客人”来了,躬身在犹在看案卷的南门钦耳边道:“爷,来了。”

南门垂下眼睛,示意知道了。

伺墨屏息静气地开了书房的门,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出了门,和程风一起站在门口侍立着。程风抱着一件白貂皮的大氅,仍然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对着伺墨傻笑,伺墨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书房里,站着从窗户进来的北静。

他身量高,又没有穿大毛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思,南门钦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北静走到书桌前,俯身下去,就这样倒着扫了一眼南门钦的案卷,眯起了眼睛,“黄敬的案子?”

南门钦将案卷合了起来,堆在一边,他习惯把没有看过的案卷放在左手边,看过的放在右手边,所以他每天晚上都是像愚公移山一样,把左手边的案卷全移到右边。今天的案卷不多,左手边已经只剩下小小的一堆,估计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看完。

北静找了张矮凳子,在南门钦脚边坐了下来,追问道:“你准备怎么判?”

“抄家,流放。”南门钦言简意赅。

北静咳了一声,徐徐道:“恐怕不行吧,黄敬才贪了几千两纹银,那又是个穷县,他就任以来,盗匪都少了。而且你不是三个月前才判了个于才,那人贪了七千两,才判了个脊杖一百,这样判法,恐怕有人不服……”

南门钦偏着脑袋听北静说,一边听一边在自己怀里刨,他身上裹着狐皮斗篷,腿上又盖着毯子,一大堆东西,一边刨一边还要顾忌不让斗篷掉下去,有点手忙脚乱……

北静把手伸到他怀里,准确地把手炉刨了出来,拢在手里,长吁了一口气,叹道:“外面下大雪,冷死我了。不是我说,你这书房真的像个冰窟窿一样。”

“怕冷你别来啊……”南门钦白了他一眼。

北静只当没听见。

“怎么不说了我还等着你教我怎么给黄敬判刑呢……”南门钦不依不饶。

北静抱着手炉,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说,你这人浑身都是逆鳞,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南门钦抓着案卷,在书桌上摊开:“你自己看,这个黄敬,他就任四年,一就任就开始贪,他的银钱都花在了孝敬‘上头’上面,你知道他的‘上头’是谁吗?是你的得意手下,左膀右臂,大蛀虫慕容……我整不了慕容,我难道还整不了他黄敬!”

慕容是北静军师,更是户部侍郎,北静善于用人,户部尚书用的是个当过帝师、垂垂老矣的老翰林,真正掌实权的是慕容,既可以掩人耳目,万一出了事,老翰林毕竟是帝师,也可以大事化小。

“慕容虽贪,可是营运经济却十分了得,这偌大个天下,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担起户部的大任。”北静不紧不慢地说道。

南门钦哼了一声,道:“要不是这样,你以为我还会留他到今天。黄敬的案子就这样定了,明天上朝你让你手下的人识相点,不要上来求情。我事先告诉你,来一 个我就抓一个,反正你那一派的官员没几个干净的,工部的杜平最近老是跟我哭穷,大过年的还缺钱,我正想抄几个家呢……”

北静咳了两声,道:“缺钱你可以说嘛,何必动不动就抄家,兴师动众的。”

“你别管,我抄家自然有我的理由。”南门钦冷笑着道:“上次我在明章殿给太后请安,看见太后正在赏玩一架玉石屏风,上面用针尖细的宝石缀出了吴道子的东 皇太一图。做工精细,巧夺天工。我还没问是谁送的,皇上就到了,看见那架屏风,拿起来狠狠看了一顿,笑着夸了句‘真是比皇宫内造的东西都好些’,你当这是 夸你呢?那架屏风除了慕容,谁有这么大的手笔?他慕容怕是活腻了,想效仿石崇了吧!”

北静眼中神色闪烁了一下,道:“我回去会警告他的。但是这抄家的事你别插手,让你手下的人出头,别引得人嫉恨。”

“我还怕人嫉恨不成!”南门钦仍是笑着,细长眼却挑了起来:“我知道,你又要说,锋芒太露,恐遭人暗算,我上次不还被人刺杀了吗?要是让我查出指使者是谁,先抓到大理寺,把几大刑全上一遍……”

“那人不能招惹,”北静也笑了,道:“那个人和你一样,是个拼命三郎的性子……”

后面的话被南门钦一个案卷扔过来,砸没了。

番外:对手

“蔺君竹的事没有被上面那位知道吧……”问话的是南门钦。

“没有。”北静淡淡答道:“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心中有愧,蔺家的案子本来就是个冤案,族灭的处置也太重了。上次皇兄旁敲侧击地提起蔺兰君,我说已经死了。皇兄沉吟了一会,没有说什么。事后却让一个小太监去乱葬岗上烧了些纸钱。”

北静王府向来是朝廷栋梁,对每一任北静王爷的拉拢都是从小时候开始,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和皇帝称兄道弟。

南门钦冷哼了一声。

“光烧纸钱有什么用?能把死人烧活了吗?蔺家阖家上下一百七十三口人,现在骨头都找不到了,他去乱葬岗上烧点纸钱就行了吗?”

北静叹气:“其实皇兄也有自己的苦衷,寻常百姓家都知道为尊长讳言,蔺家不可能平反。不但不能不平反,连蔺君竹也不能出现在阳光之下。”

“所以我才把他扔到崔翊门口……”南门钦细长眼微眯着:“便宜崔翊那小子了。”

南门钦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件偷天换日的事做起来十分简单一般。仿佛他亲自带着沙薛从白泽的墓里把人刨出来、救活,连夜扔到崔魏后院,都是平淡的事情一般。

南安家的人,好像天生有这种能力,将所有惊心动魄的过程都变得云淡风轻。

外面下雪粒的声音渐渐安静了,在京城住惯、看惯下雪的人都知道这并不是雪停了,而是下起了真正的鹅毛大雪……

北静裹着南门钦放在腿上的毯子,靠在他腿上,借着夜明珠的光看自己带过来的折子,也许是天太冷了,他不断地往南门钦身上靠,南门钦皱着眉踢他:“别靠着我,我一暖和就容易犯困。”

“困了就先去睡吧。”北静抬起头来说了一句,他手中攥着婴儿拳头大的一颗夜明珠,夜明珠幽幽的光照在他脸上,照得皮肤都像玉雕一样。

“你像个玉做的菩萨……”南门钦轻佻地笑着,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继续看自己的案卷。

一刻钟后,北静抱着昏昏欲睡的南门绕到书房的帷幔后面——南门钦书房里的床比卧室里的床用得还多。北静伸手去被子里面探了一下,发现伺墨早就在里面放好了汤婆子,于是轻车熟路地把南门钦的衣服鞋袜扒了,塞进被子里。自己坐在书桌后面,替他看那些没看完的案卷。

南门钦做事很认真,那些真正重要的案卷他已经在这一刻钟的时间里看完了,都堆在右手边,没有设一点防备。

北静始终没有碰一下。

******

等到他也看完了案卷,走到帷幔后面,南门钦在床上翻了个身,北静才发现他原来是清醒的。

“怎么还不睡?”北静坐在床边上,伸手去试他的额头。

南门钦难得温顺地睡在枕头上,半眯着眼睛看着他。

“太早了,睡不着。”

“我陪你说话?”

南门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往里面让了让。

北静坐在床沿上,脱了鞋袜和外裤,坐进被子里。

“晚上还有点事,缇骑弄到一点线索,皇兄的意思是追查……”

“别和我解释这个,”南门钦打了个呵欠,在被子里缩成一团,道:“我还以为你是说我包庇蔺君竹那事。”

北静笑了:“怎么,南安王爷,你担心我告密?”

“那可不是,皇上要知道我干了这事,罢我的官,撤我的职。弄死了我,这朝廷不就只剩下你北静王爷一家独大了,多好的事啊……”

“是啊,多好的事啊,”北静低头,手指在南门钦脸上轻勾:“我怎么就是不想干呢?”

“少来这套!”南门钦作势要咬他的手指:“你弄黄了我的婚事,我还没说你呢,人太后给我说亲,别人好歹也是个郡主,又是个美人,被你明刀暗箭地弄没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北静低声笑了起来。他笑得低沉,带着几丝危险的意味。

“那我在金沙峡私放了琅琊世子,你怎么不往上报呢,这也是死罪吧?”

“我倒是想告密,”南门钦细长眼睛斜睨着北静,冷傲地道:“只是杀了你,这天下还有谁配做我的对手呢?”

番外:崔翎

“你认识我吗?”

怯生生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来,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少年。

崔翊狐疑地转过身,不着痕迹地将手按在腰间——但凡崔魏的人要动手之前都是这样的。

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后面,躲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年,光着脚,他怯生生地从假山旁探出一张脸来,一张脸像瓷一样白,眼睛像是用墨一笔勾成的,眼角上吊,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这算是什么?美人计吗?

但是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却不像是装的……

崔翊眯起了眼睛,朝少年的方向踏出一步。

他是武林中青年俊彦中天赋最好的人,同龄人中,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除去十五岁那年被沈庄的几个老怪物打成轻伤之外,连江湖上的中年人都少有人能伤到他。他并不怕这个少年暗算。

少年却慌张地退了一步,那眼中的无措让崔翊心头一颤。

眼看着少年就要夺路而逃,崔翊却胸有成竹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顿时停住了脚步。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穿着藏蓝色华服的青年很危险,但是又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有点犹豫不决。

在他犹豫的时间里,崔翊已经骤然出手,伸手就扣向他脉门,少年本能地闪躲,手腕一翻,竟然是在江湖上早已经失传的“折梅十七手”,崔翊一迟疑,竟然让少年挣脱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伸腿一勾,正好将少年勾得一个趔趄,出手如电,扣住了少年左手脉门。

少年尖叫一声,把右手里攥着的东西朝崔翊脸上砸来。

崔翊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暗器——原来是半个馒头,还是啃过的。

他哭笑不得,按住少年还在乱打的右手,抬膝抵住他髋骨,将少年压制在假山上,指尖渡入一缕真气,想要试出少年的武功心法。

如他所料,少年的身体里,真气十分紊乱,应该是在练功的关键时刻被人打扰,走火入魔,失去了神智。

崔翊还在查探,被他压制着的少年已经暴躁地挣扎许久,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龇牙咧嘴,狠狠咬住了崔翊的肩膀。

钻心的剧痛从肩头传来,崔翊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流血了。

淡淡的铁锈味涌入口中,少年的情绪却在一瞬间平复下来,他抬起眼睛,茫然地看着一脸隐忍的崔翊。

少年的情绪,从暴躁,到茫然,然后渐渐变得温顺。

他默默地松开牙齿,像是一只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的猫一样,垂下了眼睛。

崔翊松了一口气,松开他的双手。

少年并没有逃跑,而是背靠着假山,默默地把身体缩成了一团。

崔翊无奈地叹息一声,也蹲了下去,伸手轻轻抚摸着少年不断颤抖的脊背。

失去记忆的感觉,崔翊虽然没有体验过,也知道是什么可怕的。

这个少年,不是他认识的人,崔翊甚至连他是敌友都不清楚,但是,这样一个少年,却做到了江湖中已经五年没有人能做到的事——他“打”伤了如今江湖中三十岁以下的第一高手,崔魏的少主,崔翊。

自己要是还有点理智的话,应该把他赶出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现在的自己,好像已经做不到了呢。

八月十七,崔翊在自家后院捡到一个少年,取名“无忧”。

虽然,自己不能告诉他他的名字。但是,无论他以前经历过什么,从今以后,自己会许他一世安稳,无虑无忧。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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