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了。我的确很爱钱,不过还没有到这个份上!我原本打算告诉你,让你提高警惕……可他威胁我,说玛丽在他手里,如果我不照他的话做,他就杀了玛丽。」
迪夫呆呆地看着萨奇,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痛苦。
「我本来想救回玛丽后马上来找你……可看起来你过得很好……」萨奇冷冷地说:「我真是病得不轻。」
迪夫感觉到对方身上温热的液体落到自己身上,血腥的味道遮盖住芳香的气息。
他睁大眼睛想看仔细,但眼前还是只出现那个景象——灿烂的阳光落在那只手臂上。它看上去骨头断了,摇晃时呈现一个诡异的幅度,上面遍布伤痕,不会再愈合了,混合着尸斑,一点也看不出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手臂。
只有那条雏菊手链,显示着隐晦的真实。
我怎么会忘记那些隐藏在温柔背后的残忍,我怎么会忘记,那些曾经的痛苦和折磨……
人类真是不长记性的生物。
觉得眼睛里充斥着什么,他眨了眨,一阵温热的液体沿着眼角流下。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可以重新开始的规则……
既然如此,「等时候到了,你来带我离开吧。」
萨奇轻轻地放开他,忽然伸手在他颈后劈了一下。
迪夫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随即闭上眼睛,失去意识。
萨奇看着床上的迪夫,心里只有一片苦涩。
他离开迪夫,用刚才迪夫拿出来的绷带和伤药随意地包扎一下,然后披回那件沾着泥土和血迹的外套。
他看了下窗外,还在下雨。
艾利兰卡的雨势通常很大,雨水可以轻易冲刷掉他的踪迹,对此,他一点也不担心。
听到外面逐渐恢复平静,不再有侍卫跑来跑去,萨奇缓缓地回到床边。
迪夫黑色发丝柔和地散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洁白的睡袍因为刚才的牵扯动作而松散开来,露出漂亮的肩膀和锁骨。
洁白的皮肤上吻痕斑驳,在他身上还残存着情欲的气息,甚至有些……诱惑。
萨奇的手划过他白皙的皮肤,顺着他优美的颈侧滑下。
在两年前看到迪夫时,他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可他还是对他伸出了手。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手收回来。该离开这里了,他告诉自己。
他低头亲吻迪夫滑出眼角的泪水,然后推开窗户,任凭艾利兰卡的雨落在身上,带来沁入心脾的凉意。
艾利兰卡真是无情……萨奇这样想着的时候,手撑住窗台,纵身跃了出去。
第八章
在格雷斯大人的房里发现了血迹,以及昏迷不醒的格雷斯大人的……男宠。
这件事情让格雷斯大人勃然大怒。
去打探侍女是这样回复艾娜的,并带来格雷斯暂时无法邀请艾娜去他宅邸的消息。
虽说是因为宅邸有盗贼侵入而必须重新部署防卫,但艾娜却觉得另有原因。
而且,十之八、九是因为那个奴隶。
她并不介意格雷斯豢养男宠,毕竟贵族总是这副样子。自小生长在贵族家庭,她应该对此表现出宽容。
她是一个贵族,一点也不用去在意那些奴隶。
可是……
她缓缓坐到窗口,艾利兰卡的阳光落在她保养得极好的白嫩手臂上。
可是……那天在拍卖会上,一眼见到那个奴隶,她就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格雷斯,他的家族是在这片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贵族。狮子与蔷薇的族徽,在半个世纪前,光是挂在城墙上就足以吓退大多数的外敌。
而现在,虽然处于和平年代,但是这支贵族,地位一直凌驾于整片大陆其他贵族之上。
它象征的不仅是财富和权力,还有尊贵的血统和荣誉。
她第一次在宫廷上见到格雷斯时,就被这个男人迷住了。
那时候听宫里的人说,格雷斯的妹妹莉薇刚死不久,他就被父亲安排到艾利兰卡来辅佐国王。
格雷斯在她面前偶尔也会提起他因急病去世的妹妹,虽然口中说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女孩,但是她能听出他满满的怀念。
结婚的日子终于定了下,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那一天的来临。父亲和哥哥也十分高兴,这是一门梦寐以求的亲事,这将在他们的族谱上增添辉煌的一笔。
但一切的变数却从拍卖会开始。
艾娜和格雷斯在包厢里,看着台上展示的商品。
那条名唤生命之焰的火焰虫项链,在人们注视下奢侈地展出。
格雷斯平淡地标下那条项链。一直听说那个家族积攒了这片大陆几分之几的财富,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夸张。
她好奇问起那条项链是要送给谁的,但格雷斯只是紧紧盯着台上,好像下一件拍卖的商品比生命之焰珍贵几千倍。
「我的情人。」格雷斯若无其事地说。
她当然认定那条项链是属于自己的了。那应该是属于她的啊,因为她和格雷斯快要结婚了呀……
然后主持人宣布下一件商品,居然是沙月之族的遗民。
沙月之族在沙漠上是支古老的种族,在以前,几乎整片沙漠都是他们的天下。
他们的铁骑不知多少次踏破艾利兰卡坚固的城墙。他们被称为沙漠的利刃、神只的宠儿,直到某一天,他们失去那诡异的力量,所有的族人都被烙上「罪人之印」。
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那段真相被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历史长河。
那个沙月之族遗民看上去是被推出来的。
他茫然地站在台上,身上穿着蓝色的薄纱长袍。
她侧过头时,看到格雷斯浑身都绷紧了,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就像随时要扑上去一样。
台上的奴隶这会坐在一张华丽的椅子上,看上去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他的衣服被拉开,他们把他转过去,露出背后的「罪人烙印」。
然后喊价就开始一路飙升,格雷斯等着,最后报出一个他们再也望尘莫及的价格。
这样,拍卖会就结束了。
艾娜微微屈起手指,她知道,其实一切都有预兆。就像艾利兰卡的那句古老谚语——一切事情的原因都在过去。
事实上,她原本还不太放在心上,直到那天下午……
她在庭院里看到那一幕。
那个沙月之族的遗民站在格雷斯面前,他的脖子上戴着那条生命之焰。黑色的发丝轻轻拂动,比起那天在舞台上,他显得如同来自夜晚的魅惑精灵。
格雷斯看来简直要为他疯狂了,是的,从在拍卖会时就开始了,不,也许在更早以前……
艾娜猛地站起来,把窗台上的花盆全部推下去,她疯了一样把窗帘拉扯下来、推倒桌子,破坏一切看得到的东西。
女仆吓坏了,她觉得应该上去拉住主人,但是……她不敢。
最后她终于安静下来,女仆看到艾娜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到底在干什么?」她用一种安抚自己的语气开始自言自语,「我不应该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是吗?毕竟,事情总要解决的。」
她优雅地转了一个圈,然后走到窗台上,拿出一枚华丽的金戒指。她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事情……总要解决的呀。」
迪夫躺在格雷斯的怀里,他微微眯起眼睛,任由对方的吻落在自己的发丝上,指尖抚过自己的皮肤。
萨奇无声地离去了,他并没有带走自己。迪夫不清楚萨奇是怎么想的,但是对方肯定很难过。
在知道玛丽被格雷斯抓走的情况下,他可以不去怨恨萨奇。
可是,那天萨奇到底是带着什么想法离开的呢?
他看到玛丽的尸体了吗?看到布满尸斑的尸体了吗?看到遍布的伤痕了吗?
她死时遭受了什么对待?她死亡时在想什么,在想萨奇吗?萨奇却什么也来不及做,萨奇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吗?
自从萨奇离开以后,迪夫的脑子里全都是萨奇的身影。
他的冷漠和倔强,还有最后流露出来的痛苦。
他们在一起两年,在这个活着比死亡更困难的大陆上生活了两年。走过的地方是一片荒芜,做的事情是昧着良心敛财。他们同样冷漠和残忍,但是……也只有这样才能互相扶持着活下去。
沙漠是那么广袤而残酷,只有比沙漠更残酷才能活下去。
背叛和血腥,他们早该习惯了,可是……
「那天……到你房里来的人,到底是谁?」格雷斯终于忍不住了,把迪夫转过身来,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那双黑色的眼睛那么美丽,在不久前,浸满情欲的眼睛、高潮时的钟情,让他觉得,也许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可是那天晚上,他从舞会回来后,他的房间里充满血腥味,迪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看起来是被人打晕了,但幸好没有受伤。
房里散落绷带和伤药,看起来侵入者受了不轻的伤。
大雨掩盖了那血腥味和足迹,直到天亮,他们彻底失去入侵者的踪迹。
迪夫在第二天的中午醒来,然后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无论格雷斯问什么,他就是沉默以对。
给他食物,他会吃,跟他接吻,他会顺从,但是……就像失去灵魂一样,只剩下一个躯壳。
格雷斯抱着他温暖的身体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也许最不该做的事,就是在那个晚上离开他。
艾娜派了几个女仆来邀请他,全都被他回绝了,甚至艾娜想过来,也被他下令拦在门外。
并不是迁怒于人,他现在只想要待在迪夫身边,怕一离开,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这种惶恐让他无比暴躁,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任何举动于此都无益。
就像他无数遍地询问同一个问题,而对方给出的反应永远是沉默。
原本一切都按照他的希望进行着,可只是一个晚上,就全部走样了。
格雷斯捏住迪夫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双黑色的眼睛仍是如此美丽,却孤寂而空洞。
「看着我!」格雷斯一字一句地说:「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确定到最后是谁把谁逼疯了,反正面对这样的迪夫,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的,他渴望他,虽然他曾经伤害过他,甚至把他视为奴隶,但是现在,他只是想要对方看着他,而不是像这样,仿佛将他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忽然动了一下。
格雷斯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他看到迪夫望向旁边的窗户。
「我想要……」迪夫的声音因为长久没说话而显得有些干涩,但是比起格雷斯焦躁的声音,显得平稳而冰冷。
「无论什么都可以……」格雷斯小心翼翼地保证,只要……
「我想要……自由。」迪夫淡淡地说。他的眼前总是重复着那个画面。
照理说,那时候他已经被萨奇打晕了,但那副画面好像他亲眼所见一样——
外面下着大雨,窗前的植物被雨点打得狼狈。萨奇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条雏菊手链,一如既往的冷漠安静,他微侧过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迪夫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只听到雨声。
也许是再见,或者别的什么,然后萨奇就离开了。
「自由?」格雷斯愣了愣,随即冷笑起来。「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别想要自由!」
迪夫微微垂下眼睑,然后沉默。这个男人爱他,他对此一点也不怀疑,可是……就像他的祖先,沙月之族的铁骑曾经横扫整个沙漠一样,他渴望尊严和自由,不想被格雷斯豢养着。
这里的人表面上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可就像那个艾娜一样,奴隶始终是奴隶,这里的人尊重的,也只是格雷斯而已。
「对不起,迪夫,我不是那个意思……」格雷斯放柔声音,开始压抑怒气,他把迪夫搂进怀里。「我不想对你生气的……迪夫,我不要失去你……过去的那三年,我不想再经历一遍,我不想再失去你……一分钟也不想。」
格雷斯想起三年前,莉薇在死前要他放迪夫离开,而他拼命反对。
他推开门时,看到迪夫坐在椅子上,白色的长袍下摆铺展在地面,他抬着头,黑色的发丝就像黑暗的一角,带着冷漠和傲慢。
他想起沙月一族曾经如何横行于沙漠,带着他们的骄傲开创辉煌历史,而现在,他们唯一的遗民就在自己面前。
就像一只漂亮的小鸟,被关在华丽的笼子里。
最后他不得不答应放这只小鸟自由,他没办法拒绝妹妹死前最后的要求,也没办法看着迪夫就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可在迪夫离开的第二天,他就后悔了。
城堡里充满他的气息,华丽的走廊、莉薇堆满古老书籍的实验室,弥漫着熏衣草香气的房间,迪夫的身影好像无所不在。
好像他只要一回过头,那个人就站在他身后一样。
格雷斯觉得,自己再待下去非疯了不可,所以他让这座城堡成了莉薇的坟墓,而自己则在父亲的安排下回到艾利兰卡。
「迪夫,别离开我,」他亲吻着对方冰凉的长发,「以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伤害你,我在拼命弥补了,像前几天那样不是很好吗?迪夫……」
迪夫知道,按照格雷斯的性格,能说出这些话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是个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人,贵族总是这个样子,不是吗……
可是……
「我想要自由。」他再次重复,语调毫无起伏,冰冷而坚持。
「我不会给你自由的!」格雷斯把他按在床上,强迫他看着自己。「听着,别再考验我的耐性!三年已经是极限,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迪夫垂下眼不去理他。
格雷斯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抚上他的唇。「我知道那天晚上来的人是谁了。」
迪夫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看着格雷斯。
男人的声音更冷了。「萨奇对吗?那个人口贩子!」
迪夫咬了咬唇,毫无血色的唇瞬间变得柔软而红润。
放开他,格雷斯猛地站起来推开门。
迪夫坐起来,听到格雷斯正对走廊大叫:「去把那个叫萨奇的人杀了!」
马上就有人应声而动。迪夫也许不听他的,但总有人听。
「格雷斯!」迪夫叫起来,拉住他的袖子,「你干什么?!」
「我要杀了他。」男人的声音冰冷而不容转圜,他们的立场终于对调了。
「不行!」迪夫大声说。
格雷斯瞪着走廊上的人,「站在这里干么?还不快去!」
「不许去!」迪夫把格雷斯的衣袖拉得更紧,「叫他们回来!」
格雷斯任由他拉扯自己的衣服,一言不发。走廊上的侍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不快去?」格雷斯冷冷地催促。
「不能去!」迪夫拉着他的手哭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走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心好像被刀刃割开,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样,他在男人的脚边慢慢滑倒。
格雷斯对走廊里愣着的人比了个手势,让他们先退下。
他弯下腰把迪夫抱起来。
他亲吻他从眼睛里流出来、像珍珠一样的眼泪,对方没有拒绝,只是在他怀里轻声哭泣,就像他是他唯一的依靠一样。
「我不离开你……」迪夫小声地保证,就像被禁锢在人间的天使一样,他的脖子上是昂贵而精致的镣铐。
格雷斯把他抱到床上,房门随即被识趣的侍卫小声关上。
他抚着他如黑夜的发丝,和三年前不一样,迪夫不再一无牵挂,而自己握有他不会离开的牌。
尽管是这样卑鄙的手段,但……
放下傲慢和矜持,格雷斯亲吻他的眼泪。
「只要你不离开我……」他柔声说:「那个男人就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