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两个月前金字塔的夜晚,屈辱和羞怯又一次涌上心头。我从来都不愿再想起那个夜
晚,但总有事情在提醒着我。
我忿忿的看向他,目光瞬间化为眼刀朝他的脑袋劈去,却在他抬头与我对视的那刻被无情弹飞。
我吞了口唾沫:“我……我知道了。你已经说过了。”语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他微笑一下,不再说话,低头喝汤。
我只能看到他头顶银白色密密麻麻的长发,还有笔挺的鼻尖以及长长的睫毛。现在的拜狱像跌倒的孩
子一样乖巧,完全无法让人把他与叱咤大陆的第一刺客联想到一起。
他只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勉强咽下去后又象征性地夹了点菜,便抬头看着我:“我没胃口,已经饱了
。”
我皱眉:“你平时都只吃那么点么?”
“还好。”
“你是看到我没有胃口么?”我眉头锁的更紧。
而拜狱噗嗤笑出声来:“算是吧。”
我气结:“你!”到口的脏话被我吞了回去,变成:“你我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打水帮你洗身子。”
“我可以自己来。”
“什么自己来!你浑身的伤,就这么泡水里想痛死么?”我咬牙。
没有回应。
一阵宁静后,我看到拜狱的眼神黯了黯,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怒气瞬间化为乌有。
他凝视我一阵才说:“没什么,你去吧。”
又是这种欲言又止的态度,我怒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发作,只能握紧拳头冲出房间,顺便“带”倒
几张凳子。
拿了水回来,我惊奇的发现桌上的饭菜已被拜狱一扫而空。我怔了怔,有种被耍的错觉,差点打翻手
里的木桶。
“你不是没胃口么。”
“翼儿让我吃,我就吃了。”
我瞪他一眼:“不要这么叫,很恶心。”
拜狱不置可否。
“能坐起来么?”我问他。
他点头,颤悠悠的撑起身子,我看的心慌,连忙放下木桶,跑过去扶起他。
替他拆下绷带,看着他背后惊心动魄的伤痕,我拿着毛巾的手有些颤抖,不知从何开始。而拜狱仿佛
看出了我的犹豫:“没关系,随便洗。”
我咬牙,尽量避开刀口。
但轩傲下手极狠,加上混沌密刃的神力,即便是短小的伤口依旧很深,并且光滑至极。不只这样,与
巴风特战斗时留下的伤口也并未痊愈,巨大镰刀刺下的伤口深邃入骨,让人不敢直视。
他背后的肌肤原本光洁剔透,却被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弄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我倒抽一口气,像
有什么东西卡在喉间,不知原来的天翼看到这样的拜狱会作何感想。
我非常小心,却还是弄疼了拜狱。他闷哼一声,我连声道歉。
他紧锁眉头,而下一刻,我做了件事情,让我强迫自己相信体内的天翼苏醒了。
我凑上去,闭上眼睛,将我的唇贴上了拜狱的唇。
拜狱没有反抗,反而贴的更近一些,细细碎碎的回应着我。
当我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心已经快要跳出喉咙口。
我在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
但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继续吻着拜狱的唇。
完全没有厌恶,相反,我竟很享受这样的吻。
就这样,一直这样下去,让时间停止,可以么……
分开之后,拜狱抿了抿薄唇朝我微笑,我浑身僵直着坐回去,心乱如麻。
但他什么都没说,我也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尴尬地说:“是男人就忍一忍吧……”
总算提心吊胆的清理完了上半身,我往下面看去,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咳……我要帮你脱裤子了…
…”声音越来越轻,细如蚊蝇。
他知道我尴尬,善解人意道:“我自己来吧。你不想看,可以先出去。”
我如获重释,朝他露出门牙笑了笑,一溜烟躲到门外。但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
我很想正视自己对拜狱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却每次都因想起他在金字塔的恶行而告终。但对他
的厌恶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每次想起他就如小鹿乱撞般的心跳。我常常怀疑是不是原来的天翼
真的慢慢在我体内苏醒,从而唤起我对拜狱的好感。而随之而来的是如潮般汹涌的恐惧。我并不是怕
出柜或者和拜狱怎么样,而是怕自己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
任何事情,都没有渐渐消失来的让人感到窒息吧。
“天翼,进来吧。”不久后,房间里的拜狱叫我,我甩甩头,进去把一切都收拾好。
本以为一天的时间会很难熬,拜狱竟坐在床上气定神闲的看书。
我很想说“你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么”,但这不可能。
我凑过去看了看封面,上面用华丽的哥特体写着《刺客在团队中的作用》。
我眯起眼打量拜狱,脑中净是“独行侠”三个字,怎么也无法和“团队”联系到一起。再往下一瞥,
瞥到了一行小字——牧师篇。
我愣住,往后缩了缩,敢情他想把我当炮灰?
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抬眼正好对上拜狱的视线,他朝我微笑,好像在说“正如你所想。”
我爬到他身边,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发觉根本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不论头怎么摆,都能
从余光看到他澄澈的紫眸和蝴蝶翅膀般扑闪的睫毛。
更要命的是,拜狱每看完一页都会问我能不能翻,我只好心虚的点点头。
一个小时后,我心不在焉的打了个哈欠,眼皮已经近乎粘上。
这时,拜狱拍拍我,我一个激灵直起身,他指了指书橱:“第三排放的都是技能卷轴,深红色的是牧
师的,你去翻出来看吧。”
我的下巴落到了地上,以这种姿势成为一座冰雕,然后破碎。
我满心怨气,在肚子里不断咒骂:他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早点说会死么?
但后来我渐渐开始习惯,和拜狱这种男人相处,没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是不行的。
十分钟的时间里,我盯着同一张卷轴,却连那张卷轴说的是什么技能都不知道。
二十分钟后,我又打了个哈欠。
拜狱看看我,说:“你挑几个赞美系技能的咒语背下来,在房间里或是对着我用一次就能学会了。”
末了,又把视线游离到我腿上的卷轴,“‘光耀之堂’的好像短一点,你背那个吧。”
我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拧了拧脖子:“闲着没事就看看。”
“不能用读的么?”
“念咒语的时候要把眼睛闭起来,你怎么读?”
我扁扁嘴,拿起一卷卷轴研究起来。
※“求主自天倾降圣灵,
浇灌我主任命仆人,
给各种恩惠常赐,
使能披戴公义忠诚。
既能坚忍,又能和平,
心中挂念我主圣民,
常爱我主所爱灵魂,
警醒祈祷,永不灰心,
赏赐冠冕,灿烂光明。”
我头皮发麻,看了后句忘了前句,就连拜狱翻书的声音都能搅的我心烦意乱。
半小时后,我卷起卷轴开始背诵。
“求主自天倾降圣灵……呃……然后……”我用力闭起眼睛,努力思索刚才记忆的内容,却发觉脑子
一片空白。
“浇灌我主任命仆人,供给各种恩惠常赐。”拜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开眼,诧异的看看他,又
低头看看卷的完好的卷轴,不可置信地望着拜狱。
“你刚刚念了那么多遍,我都记住了。”说着,朝我邪魅地勾勾唇,“再来一次。”
我直接怀疑他是不是闲着没事就顺便把所有咒语都背下来。
半个小时后,尝试了无数次的我筋疲力尽的看着地上泛起的绿色圣光,心里无限感慨。
我站起身,呈大字型躺在绿光的正中央,享受着心力交瘁后光耀之堂带给我的舒心畅快。
看着天花板,我陡然间大彻大悟——我不是做牧师的料。
夜了,星斗镶嵌在深蓝色的夜幕上,顿时把夜晚的天空点缀得优雅而璀璨。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床上躺着的拜狱,他已经半闭起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慢慢
翻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握紧手心,或许现在上去是最好的时机。
换了件简单的背心,拉开被子睡进去,千斤重担仿佛瞬间卸下,我长吁一口气,拜狱的声音却突然响
起:“天翼,上来了?”
心再次猛的悬起来:“嗯。”
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心怦怦直跳,我应该跟他说清楚。
对,以免重蹈覆辙,我必须和他说清楚。
我深呼吸,挺直了腰板说:“拜狱,我不是天翼,没有义务和你做那种事。况且你有伤在身,剧烈运
动会加重伤势。而且……呃,我和你睡一起也只是看你受伤所以妥协罢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懂
我意思么?”我说得气喘吁吁,好像要把能说的都说完,来帮拜狱洗脑。
“嗯。然后?”他歪头看着我。
“我是说,我有发誓要爱一辈子的女人。”想要阻止他,却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就像本来已经泄了一半气的气球,现在已经漏完所有空气,扁扁的躺在那里。
“所以?”拜狱问我。
“所以你不能对我怎么样……你懂么?”
“你对自己那么没有自信么?”
“你说什么?”
“那么没有自信,你可以爱一个人一辈子?”
“为什么这么说?我当然有信心!”
“那你为什么要发誓,只有不够自信的人才需要动用约定和誓言。”他把眼睛虚成一条缝,“不是么
?”
脑中的血液像被抽空,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喃喃道:“是这样没错……”陡然一阵醍醐
灌顶,“发不发誓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有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我们之间最好划清界限!”
“嗯。”
我没听错吧?他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答应我了?早知如此就直奔主题了……不不不,如果没有前面的铺
垫他一定不同意。
我想那么多做什么?目的不就是让他答应下来么,既然目的达到了,我还多想什么。
还在神游,拜狱突然搂着我的脖子把我拉下来,我看着眼前他放大的脸,仿佛所有的血液都直往脸上
涌。
他要做什么?不是已经答应划清界限了么?
正筹划着第二套方案,拜狱又道:“睡觉吧。”说着,搂着我脖子的力道又加重一点,我被迫往他怀
里靠过去。
我的头缓缓贴上拜狱的胸口,可以听到他规律有力的心跳声。
再摸摸自己的胸口,我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他能那么冷静我就不行?
我不断深呼吸着,而拜狱用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心,温和地揉了揉我后脑勺的发,轻声道:“睡觉
,听话。”
我的脸更红了。
而我真的“听话”了,闭上眼后睡意便阵阵袭来。经过一整天尔虞我诈的“战斗”后,我终于无力地
在拜狱怀里沉沉睡去。
※节选自《赞美诗》第171首《倾降圣灵歌》
23.彩船
第二天一早醒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被他抱着睡了一晚,也只是被他抱着而已。
诚如薇拉所说,拜狱的恢复能力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才过两天,他就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不需
要我再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但他依然要求我和他住一间房,我很无奈,却没有理由拒绝。
一开始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男人和男人要这样;后来便渐渐习惯,并且觉得很安心,每晚睡前任
由拜狱在我额前留下一个吻。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我照例帮拜狱换纱布,却惊奇的发现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留下一条不深
不浅不尴不尬的伤疤。我担心地问他要不要紧,他朝我摆摆手,说那才更像男人,随后微微低下头,
把留海垂下来,遮住疤痕。
我又看了看他胸前,腹部和背后的伤,也快好了大半。只是非常不幸的,该留疤的地方都留了疤。
一个月后,拜狱已经完全恢复。我给他施了全套赞美系魔法和近乎完全防御的辅助系魔法,他拿着加
十的火灵拳刃,以极其飘逸潇洒的姿势在刺客公会门口秒杀了一只泥人。小拜在一边挥舞着镰刀“欢
呼”,我则看得一头冷汗。
那天晚上我和拜狱在房里吃饭,小拜已经被我从薇拉那里接了回来。
精力过剩的小祖宗没有一刻安宁,只见一桌子的蔬菜和肉片满天飞,好不热闹。
我低头扒了两口饭:“你妹还真能忍。”
他冲我笑笑:“吃菜。”
“以前你给她抓的溜溜猴也会这样么?”
“我送过小恶魔给她。”说着,他把一个装了香肠的盘子扔到空中,又刺出一根筷子,我只眨下眨眼
睛,拜狱已左手接住空盘子,右手握住插满香肠的筷子。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嘴角抽了抽。他举起插满香肠的筷子扬起嘴角:“就像这样。”
他把香肠串递给我,我目瞪口呆地接过来,愣愣地啃着热乎乎的香肠,余惊未定。
就在这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支箭矢刺穿窗玻璃,从拜狱背后飞了进来!我还未惊叫出
声,拜狱把头一歪,箭矢就这么擦着他的脸颊直直飞过去,钉死在墙上。
小拜的镰刀石化在了半空中。
我又一次冷汗直流。
与此同时,一个尖细的女声从窗外传来:“拜狱!你出来!我要杀了你!”
我抖了抖,确定那个声音不是蓝染的。
我刚想问拜狱怎么办,嘴才张了一半,拜狱已捂住我的嘴把我拉到床边。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神
色却丝毫没有改变。
窗外的女人还在不断怒骂着,尖细的嗓音刺的我耳膜生疼。
我看着拜狱镇定自若的眼神,脑子里早已乱成一团。
十秒钟后,咒骂声戛然而止。
我蹙眉:“经常会有人来寻仇么?”
“还好。这么直接的倒是很少见。”
我看看盘子里和桌子上的一片狼籍的玻璃碎片,又看看拜狱的完好无损的后脑勺,拂着胸口顺了口气
。
而这时,门突然被撞开,惊魂未定的薇拉冲了进来:“哥,你没事吧?”
“嗯。”拜狱转头看了看破碎的窗,又道:“明天找人把玻璃修好。”
薇拉点点头。
我看了拜狱很久,怀疑这傻孩子是不是面部神经坏死。
之后拜狱拉着我走出房间,经过薇拉时只留了句:“处理一下。”
门被关上。
“你就让你妹做这种事?”我假怒。
拜狱没有回答,我又说:“还是,你一直这么欺负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