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的伤药已经不够了,几个军医教了一些当地百姓分辨采集草药的方法,无奈山间的药材数量不多,这也只能是聊胜于无。
李狄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姑娘也在帮忙照料伤员吗?”李狄向红娘子拱手示意。
“啊,是李将军!”红娘子看到来人羞涩地一笑,“将军不让我上阵杀敌,我想着要是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也会安心一些。”
红娘子有些武艺,可是关上的守军都不让她上去御敌,还戏称这是他们男人的责任,怎么能让女人保护在身后。
“姑娘高义,在下实在佩服。”李狄温言道。虽然对红娘子他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并且这几日有些察觉了对方的心思,还有意避开与她独处,但是对这位巾帼英雄他也是真心感佩的。
红娘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道:“我哪里比得上将军在关上血战杀敌?其实我也不通医术,只能做些包扎的粗活,虽然想救人却也帮不了许多忙。”红娘子的语气不无遗憾。
李狄看着四处忙得像陀螺一样的军医们,点头称是。他也不禁感叹一声:“不错,要是能有一位岐黄圣手在此,不知能救回多少将士的性命!”他突然想到正向此处赶来的一个人,以及他那古怪的性子,几日来难得的咧了咧嘴角。
红娘子看到李狄的笑容,怔愣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不知将军来此是要……”
李狄收回自己的思路,从怀里掏出几个药瓶,递给最近的一个军医:“我这里还有些伤药,先给将士们用上吧。”
军医拔开瓶塞,放在鼻尖闻了一闻,大惊失色:“血参冰麝丸!这是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外伤圣药血参冰麝丸啊!”
他立即招呼来所有的军医,一齐商量着怎么把这瓶伤药分配给伤得最重的士兵,嘴里还不停地感慨着竟然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到这样的圣药云云。
李狄看着军医们一惊一乍的样子暗暗好笑,心中不由一暖。想当初那个凶巴巴地把药瓶抛给自己的人只说是一般的伤药,还指着他念叨了一堆恶言恶语,如今看来他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即使关心别人也要先说得对方七窍冒烟才会甘心。
红娘子惊讶道:“没想到将军竟然把自己救命的药物送给普通军士使用?”
李狄摆手:“呵呵,这本是我的一个好友馈赠之物,他要是知道想必也会愿意拿出来救治众将士的性命。”在那人身边处理过不短的一段时间杂务的自己,完全能看出来对方唯有在救人这件事上其实充满了一个医者的慈悲。
李狄送完药,忽略了红娘子欲言又止的眼神,便告辞回去了。
实在是还有许多的事情急等着他处理。要仔细分配轮班御敌的人手,还要重新调整几架投石机的位置……
他既然得到了景明叡的指令,要坚守十五日,就一定要倾尽全力完成约定。即使十五日后景明叡的援军仍然未到,他也要继续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到了傍晚时分,季空晴第二次见到红娘子。
上一次就是他一箭惊走魏无忌,在危急关头救了红娘子的时刻。不过后来却一直没有机会和红娘子当面交谈。
季空晴正盘坐在地上用布擦拭他的凤隐刀。
和景明叡的后一次通话正好赶上魏军夜袭,他带兵冲杀在外,只是匆匆听到了一句一切进展顺利,景明叡就主动切断了感应。季空晴一肚子话一句都没说出口,憋闷不已,只能转化为一身杀气,那一晚也不知有多少魏人做了他的刀下亡魂。
红娘子跟几个伙头兵一起,为季空晴的营地送来了一大锅野菜粥。说是粥其实里面并没有米,只是采集到的野菜混上一些可以食用的植物的根茎,煮烂了权且充饥。
“公子相救之恩,小女子一直没来得及当面相谢,真是失礼了。”红娘子笑着向季空晴躬身行礼。
“姑娘客气了。”季空晴含笑道。救下红娘子的事纯属偶然,他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说起来公子的箭法可真是高超!听说公子还曾经差点射死乌蛮大首领?”红娘子好像在回忆那天的情形,满脸崇拜地望着季空晴。
“姑娘过誉了。”季空晴对自己的箭术虽然很有自信,却也没有到沾沾自喜、目空一切的阶段。
“谁?”
季空晴突然横刀向前方的乱石堆挥去。那石堆被他刀气一激,顿时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红娘子顿时大惊失色,呀了一声向季空晴的怀中倒去。
季空晴伸手扶了一下红娘子的肩膀,皱着眉头看着已经完全碎开的石堆。他刚刚明明感到那里有什么人潜伏,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难道是魏军中的高手偷偷潜了进来?
季空晴一惊,这样的行动只能是冲着楚军中的首脑来的。他匆匆辞别了红娘子,向主帅的大帐跑去。
经过了一昼夜的严密防守,兴许是对方找不到机会下手,楚军的主要将领都没有受到袭击。季空晴松了一口气,却马上又面对了另一件棘手的事。
“你要我杀马?”季空晴心里其实知道照楚军的粮食消耗速度看来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心情还是不免沉痛。
“不用全数宰杀,先杀一半,剩下的再看情况而定。”李狄点头。还有六天,靠着军马应该可以再撑过两三日,之后只能靠将士的意志力支持了。
季空晴从李狄的帅帐中出来,满怀心事地走向自己的营地。
马匹之于骑兵,绝不只是坐骑这么简单,那可是他们共进退同生死的伙伴!
麾下的士兵听到这个消息,有好几个当即哭了出来。
人吃的粮食没有了,马吃的草料也早在几天前就已告罄,季空晴知道他们中有的人这几天甚至省下了自己的口粮分给自己的爱马。
“将军,我不吃东西还不成吗?求你不要杀它!”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抹着眼泪恳求道。
“胡闹,这是军令,你当是儿戏呢!”季空晴一板脸,怒喝道,“就这么决定,不得异议。一营二营所有人列队上马跟我走!”
等队伍到了伙房外面,早有人准备好了宰杀的工具、盛装马血和内脏的容器,只等着马匹带到。
季空晴当先下了马,开始解开自己坐骑的马具。
马笼头、马嚼子、缰绳、钩臆带、马镫、马鞍……一件件小心翼翼地卸下来放在一边。
“季将军您这是……?”前来接应的伙头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
季空晴淡淡道:“先从我的马杀起吧。”
“将军三思啊!”跟在他后头的士兵急忙劝阻,季空晴这匹马可是千里挑一的宝马啊。
季空晴对这匹马也是极为不舍的。
这还是景明叡亲自挑给他的良驹,一身火红不带一点杂色,景明叡还戏称这马倒跟他那匹通身纯黑的乌龙驹可以配成一对。
那正好是季空晴刚塑完脉之后没几天,景明叡不但送了马给他,还送了他全套的马具,笑嘻嘻地调侃他,前几天光给他嘴里上了嚼子还不过瘾,现在把全套家伙都送给他,让他自己带上。
季空晴叹了口气,他知道所有的军马只怕都熬不过后天了,所以决定率先带头杀马取肉。他最后捋了捋坐骑的鬃毛,心中默念了一声抱歉,转身背着手走到一旁。
“季将军,季将军!且慢杀马!”一个士兵高声呼喊着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矮小的蛮人。
“……”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季空晴又把自己的马具一件件地套了回去,心中对这个新得到的情报不由感到欣喜。
“千真万确啊!有许多蛮人都听过这个传说,有一些还亲眼见过那些异族人。李将军觉得可应该可信,希望季将军带人跑一趟。”
那蛮人的部落世代生活在乌索尔山附近,他的部落中有一个由来已久的传说。
从这里向北穿过一个隐秘的山谷,会看到一片广袤的草原。草原上生活了一些打扮古怪的异族人,他们身形高大,皮肤和头发全都像雪一样白,依靠放牧为生。那些异族人人数不多,尚不足五千人,生活却十分富足,拥有大群的牛羊。
当地的乌蛮人也曾经打过这些异族人的主意,不料对方不但每一个人都力大无比,还可以靠口中的呼哨声让马匹牛羊发狂。乌蛮人吃了大亏,再也不敢打对方的主意。
后来他们了解到这些异族人对黄金和玉石有着出人意料的狂热,就用这些东西向对方交换一些牛羊。不过异族人长相太过奇异,除了大灾之年,乌蛮人也不愿与对方多打交道。
这个前来报信的乌蛮人,幼年时一次大旱之年,曾跟着族中长老去和异族人进行过一次交易,因此认的路途,断粮之后他偶然想起小时候的经历,就把这个情报告诉了李狄。
“你说从这里穿过山谷到异族人的聚居地只有大半天的马程?”季空晴寻思这样的话换到牛羊来回只要两天,应当可以解楚军的燃眉之急。
那蛮人听得懂一些汉话,闻言连连点头。
“那好,等我去领取了黄金,明日一早出发,你来给我带路。”季空晴向后一招手,“一营的弟兄明日与我同去。”
“遵命!”被点到的五百将士抚着自己死里逃生的爱马,喊声震天。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季空晴和麾下的士兵吃过一大碗树皮面,带着北省巡抚使陈老先生从库房里取出来的黄金和大伙儿连夜七拼八凑得来的一堆玉石制品,向北奔驰而去。
“这个山谷还有多长?”季空晴的人马从一个极为隐蔽的入口进入这个狭长山谷之后,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
策马小跑在山谷中的天然小径上,阳光被一侧的高山所挡,隐约地看见道路两旁都是黑压压的密林。
季空晴觉得周围弥漫着一股死气。
他皱着眉头横刀砍下一截斜出来的树枝。刀刃与树枝相接却发出犹如碎石的声音,这山谷中的树木竟都不是活物,早已成了化石。
季空晴心里一突,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快了……前面……右边……山中间……就到。”蛮人向导比划道。
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脚下的道路一个转折,两边的山势突然合拢,留下一条只能两骑并行的狭窄小道。
“过了这里……就到了。”蛮人向导点头哈腰地向季空晴示意。
季空晴刚要打马向前,突然感觉全身一僵,大吼一声:“停!”
他同时伸手去抓蛮人向导的脖颈,那蛮子却口中大声念了一句蛮语,身子一歪载在地上。季空晴一看,那人胸口插了一把小刀,已经一命呜呼了。
季空晴暗道一声不好,他的不祥预感果然应验了,虽然不知道是谁设计暗算他,但是既然对方将自己辛辛苦苦地引到这里来,今日之事只怕是凶险万分。
季空晴见这个山谷两头狭小,中间开阔,山势险峻,对方只怕两边都设下了伏兵,自己今天可能要被人关门打狗。看来只有先把一头的伏兵引出来,再想办法冲出去了。
他立即调转马头,高声道:“换方形阵,调头往回走。”
季空晴的人马一调转方向,只听前面的小路中传来一阵喊杀之声,片刻后果然冲出了大队挥舞着长刀的蛮人,向着季空晴的方向追来。
季空晴眉头一皱,是这帮阴魂不散的蛮子吗?
对方因本来要在狭窄的山道两边埋伏,都是步兵,并没有马匹。
虽然知道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但是却知道另一个方向也有自己人,蛮子头领胸有成竹地命令列队追赶,好像要体验一下猫捉老鼠的把戏。
季空晴见对方的数量足有三四千,倒抽一口冷气,这帮蛮子倒是好生看得起他。
他控制着马速往回跑,并不将对方远远甩开。
博尔辛追得兴高采烈。
他去年被楚军大败,自己重伤溃逃,却一直没有放弃过卷土重来的想法。
他把景明叡视为平生大敌,虽然第一次交手惜败,但是下决心终有一天要亲手打倒这个比自己小了三岁的命中夙敌。
他得知当初射自己一箭的竟然是一个跟景明叡有着不明不白关系的小白脸时,勃然大怒,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
其实这里有他的误解,告诉他关于季空晴的小道消息之人只说季空晴可能与一个皇帝有染,博尔辛自己认为那就是景明叡,因为他一直误以为景明叡就是南边唯一的皇帝!
今日刚巧是博尔辛的寿辰,他一边率军追赶,一边大喝一声:“小白脸,我看你往哪里跑!果然还是他送来的寿礼最合我的心意,哈哈哈哈!”
季空晴眉毛一挑,“他”?楚军里面也有对方的内应吗?
博尔辛从怀中掏出一个报信的烟花,点燃了向天上一掷。
看着半空中绽开的一团红色火光,博尔辛感叹南人的东西有时候可真是好用,现在另一头的手下看到信号,应该也向这个方向赶来了。
博尔辛放完信号,好整以暇地眯着眼睛打量季空晴,啧了啧嘴,这个男人长得的确不错。
不过他始终不明白,他伟大的对手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要知道没有女人就没有孩子,没有孩子部族怎么能延续下去呢?
乌蛮人部族之间也有争斗,胜利的部落常常杀光对方的成年男子,女人却是一定要抢回去的,女人多才能保证下一代的人数嘛。
博尔辛虽然不理解,却接受了自己的夙敌有些小小的缺点。他考虑捉到季空晴之后,好好折磨一番,然后用古老的方法把他的皮活剥下来,送给景明叡作为战书。
只有这样传统的不死不休的战书,才配得上自己和景明叡的对决嘛,博尔辛心想。
季空晴又往回走了一阵,突然命令加快速度。带着队伍兜了大半个圈子,笔直地向博尔辛冲来。
博尔辛大乐,南人管这叫什么来着,对了,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啊。他命令就地收拢阵型,弓箭手准备。
季空晴此时也看清了对面带队之人,心下了然,怪不得对方要花大力气伏击自己,原来是因为宿仇旧怨。
他高喝一声:“集中射击,楔形阵,准备冲锋。”
季空晴全营皆用强弓,加上马匹的高度、速度,射程要比蛮人远上近一半。
在进入对方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之前,季空晴的下令两轮齐射,通通向对方的弓箭手招呼而去,顿时射倒了一大半。
紧接着换上连发的弩机,集中袭击对方的队伍中央,虽然准头稍差,却也一下子收割了数百条人命。
等季空晴的骑兵终于和对方短兵相接,轻而易举地就撕开了对方的防线,从对方的队伍正中一穿而过。
季空晴暗叹一声蛮子大首领狡猾,自己刚转身发起冲锋,他就立即一缩脖子躲入重重藤盾之后,让季空晴不要说射箭,连他的具体方位都分辨不出。
季空晴率军冲破敌阵后,立即斜转方向继续来回穿插。
片刻之后,他发现两翼死伤不断,行动开始凝滞,知道蛮子的措手不及已经过去了。他当下不再恋战,率领余下的兵马向刚才蛮子涌出来的山道冲去。
博尔辛大怒,自己的三千五百族中精锐竟然被对方在片刻间杀死了近三分之一!
他气急败坏地命令穷追猛打,心里不断咒骂,他现在不只要剥了季空晴的皮,还要把他那对好看的眼珠子剜出来作为摆设!
季空晴知道今日还远未脱险,前面的山路狭窄崎岖,不利于行马,只怕片刻功夫便要被蛮子追上。即使冲过了山谷,前面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危险在等着他。
果然不出所料,季空晴的人马尚未完全进入窄道,后面的追兵已经赶到,双方胶着厮杀起来。
突然……
只听两边的山壁上一阵响动,落石纷纷,立即有了不少人马被砸伤了。蛮子竟然在这里还留了一队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