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叡翘起二郎腿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我知道暄贵妃以前没少找过你麻烦,不过后来嘛,估计是觉得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也就渐渐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景明雅:“……”
景明叡继续道:“你母亲的品级在暄贵妃之下,母族的势力也不如暄贵妃,而自己的排行却在老三和老四的前头。如果老头子看中你还好,可惜老头子也没把太多心思放在你身上。这样一来,你身上的任何才能都将成为取祸之道!要知道丞相是可以换人的,盟国却不是说断就断的,你能在年幼时就看清楚了你母亲道现在都看不清楚的事实,这一点我一向是很佩服的。”莲妃一生都想和暄贵妃争一个高下,只可惜她觉得儿子实在拿不出手,苦苦栽培了十几年无果,只得作罢。
“……”沉默了片刻。
景明雅也翻过一个茶杯,斟了满满一杯,笑道:“嘻嘻,陛下早不揭穿我晚不揭穿我,现在跟我把话讲明,不会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吧?”
景明叡眼睛一亮,也笑道:“你说你装什么不好,胆小怯懦一点也就算了,还装结巴,之前和你说话真是累死我了。”
景明雅两手一摊:“其实我也很苦恼啊,生怕装着装着真成结巴了。不瞒你说,我每天晚上还要背绕口令锻炼舌头呢!”
景明叡无语,这不是自找苦吃吗?他望着对方的眼睛,郑重道:“我要亲征,你帮我管管朝政吧。”
景明雅挑眉:“你不怕我把你的皇位一并管了去啊?”
景明叡含笑道:“我最喜欢和聪明人合作了。”景明雅既没有军权,又没有名分,想要篡位谈何容易?
景明雅叹气:“你还是给我个封号吧,省得我动歪脑筋。”正式有封号的王爷,就比如镇南王景明羽,一般是没有继承权的。景明雅觉得反正也没有机会,不如做得彻底一些,也算拿出一点合作的诚意。
景明叡点头:“那你是答应了?”
景明雅做了个鬼脸:“陛下不觉得突然让人大吃一惊也很有意思吗?”
景明叡:“……”
“陛下!”路子怀匆匆跑入殿中,“这里有些紧急的公务需要处理,不告而入还望陛下恕罪!”
看着这个一进门就像老母鸡一样护在景明雅身边人,景明叡抚额,自己是不是吃人的老鹰暂且不谈,你保护的那个真的是一只小鸡仔吗?
景明雅欣喜地抓住路子怀的袖子:“子怀哥哥,你……你怎么来了?我……我正在跟陛……陛下讨论诗……诗文呢!”
路子怀看皇帝好像没有借机发作景明雅的样子,松了一口气。他这几天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天真无邪的景明雅不小心就着了皇帝的道,被随便编排个罪名就给处置了。
路子怀转向景明叡:“亲征的军队补给路线有些问题,还请陛下早做定夺。不如改日再跟二王爷探讨诗词心得可好?”
景明叡点点头指了指景明雅:“你把公文先放下吧,我会尽快处理的。先帮我送他回去吧!”
景明叡望着正结结巴巴地向路子怀解释着什么的景明雅不由觉得好笑,自己的这个哥哥应该是兄弟几个里真正完全继承到了老头子的演艺才能的一个了吧!
路子怀却想着皇帝最后看向自己的目光,心里有些不安,皇帝似乎对自己露出了类似同情的眼神?难道他觉得即使自己百般周旋,也要和秋后的蚂蚱一样,蹦跶不了几天了?
“!”路子怀一惊。
三日后,一直没有给景烮的妃子定下封号的景明叡突然封莲妃为皇太妃,却没有追封自己的母亲和已故的暄贵妃。
次日,景明叡宣布御驾亲征。而让人大惊失色的是,一直默默无闻的二王爷景明雅同日受封为丹阳王将在景明叡亲征期间暂代朝政。
第二十九章
“将军,不好了!那帮魏国的兔崽子抓住了红娘子,要把她活活烧死啊!”
李狄听到消息,眉头一紧,连忙跟着来人到阵前查看。
红娘子是在新行省被魏国占领的地区活动的义军首领。
据说她的全家都死于那一场魏国太子小舅子所带来的屠杀,只有她一个人因为不在村中才幸免于难。
楚军决定收缩防御的时候,有许多百姓没有来得及撤离就被来袭的魏军抓获,看管了起来。他们中的大多数壮劳力被充作苦役为魏军搬运粮草,砍伐树木。女子们则悲惨地沦为了军妓,供魏军淫乐。只剩下无依无靠的老人和孩童,守着家徒四壁的屋子,等待被活活饿死的命运。
红娘子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先是纠结了一群猎户,没有自顾自地向西逃亡,反而四处营救被困的百姓。后来那些获救后有些战斗力的人们也都纷纷加入了她的行列,成立了一支抗魏的义军。
李狄与这支义军联系上了之后,曾多次派人接应他们护送来的百姓,并向他们提供一些钱粮兵器。李狄敬佩这些民间义士的气节,曾经提出过将他们收编入军队,不过红娘子却婉拒了,一心想救出更多百姓。
李狄与红娘子一直有书信来往,可惜一直铿锵一面,今日听说这个女中豪杰要被烧死在阵前,怎能不惊?
魏无忌下令筑起了一丈多高的木台,将红娘子捆缚其上,下面堆满了泼了油的木柴,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要点火。
魏军在此与楚军对峙已有十余日。
与一开始高歌猛进不同,到了这乌索尔山下魏军这几天可以说是不能越雷池一步。这座南北走向并不很高的山脉上有七个隘口,全都有楚军严密把守。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仗着地形险要,又有许多能够连发的弩车和投石车,让魏军根本无从下口。
魏无忌虽然一开始被胜利有些冲昏了头脑,这几日跟楚国的正规军一对上,才突然惊觉压力巨大。久攻不下,他手下的将领畏楚之心已深,都有些动摇。魏无忌自己也怕这一次如果最后吃了败仗,将过抵攻,就得不偿失了。
魏无忌一听说景明叡御驾亲征的消息,虽然对这个未满十八岁的小皇帝有些嗤之以鼻,但是心中也定下了方略,尽量在对方援军到来之前占领更多土地,然后挟胜利之势与对方签订城下之盟,重新确立今后的魏楚边界。
魏无忌的想法是用更多的战场上的胜利求得最后在谈判桌上的优势。而如今李狄死守不出,静待援军的做法使他郁闷不已。
昨日好不容易将一直在自己占区捣乱的贼寇女首领抓获,他要用当众处死这女贼的手段逼迫李狄出来一决雌雄,或者能咬着对方攻取山隘,就不怕对方弩机犀利了。
魏无忌亲自来到在木台下喊话:“楚军无缘无故越界杀我大魏将领,我魏国上下闻听无不激愤!现在尔等如果愿意自行后退三十里,将这乌索尔山赔予我国以熄众将士之怒,我魏无忌便以太子之尊宣布不再追究此事。至于你们一直袭扰我军的贼寇,也可以既往不咎一并交还。”
李狄心想,过了乌索尔山北方的新行省就几乎无险可守,到时候就不是后退三十里,而是后退三百里了!
魏无忌又道:“尔等无胆小人,难道要眼睁睁看一个女子在面前送命吗?”
台上的红娘子满脸血污,此时突然高声道:“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们这帮魏狗作为威胁的条件!你尽管点火,我只恨不能早些自绝于世!”
魏无忌皱眉,没想到这个女贼这么刚烈,不过也好,如此更加大了对方前来救人的可能。
红娘子激愤道:“我本是韩国女子,不料一夕之间国破家亡,本当沦为奴婢了此残生。如今得了陛下的恩典,好不容易在此寒冷北地落下脚跟,却又被你们这帮魏狗杀了我满门。你们今日尽管烧死我,待到陛下援军一到,叫你们个个不得好死!”
红娘子咒骂的句子越来越恶毒,在场的魏军无不胆寒。他们的父辈曾被景烮一场大战打得丢盔卸甲,十个里面几乎只有一两个能得以逃生,如今景烮之子相传已带大军前来,让他们怎么能不害怕。
魏无忌骂道:“你既然也不是楚国人,降楚也是降,降魏也是降,何须在此惺惺作态。我看你根本就是楚军的细作,临死还不忘动摇我军军心。”
红娘子啐了一口:“我虽是韩人还分得清是非黑白,不像你们这帮魏狗,明明自己越界杀人,还要反咬一口,杀上门来。果然犹如一群疯狗!”
魏无忌不愿再与她纠缠,便高喝道:“上面的人听着,我数三声,你们再不退兵,我就要点火了!”
“一。”
山隘上众人都露出不忍的神色,碍于没有主帅的命令,不敢擅自行动。
“二。”
“将军!你不去救人,我可要去救人了。”终于有一个将领忍不住开口。
这人是李狄原来在韩国时候的一个部下。后来楚军由景明羽率领攻破了韩国的北关,当时景明叡就早有交待,对于黑甲兵要能够生擒就生擒,不要随意杀伤,于是很多黑甲兵将士就都成了楚军的俘虏。李狄答应降楚后,景明叡便将这一部分将士发还给了他,作为新训练的重步兵中的骨干。
大家同样是来自于韩国,红娘子口中的国破家亡之事他也是深有体会,更加不忍心这个女中英雄当面死去。
李狄用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部下的进一步动作。
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就是此时是他自己的老子绑在下面,李狄也不会出去营救。这红娘子……真是可惜了,李狄暗叹。他身后是百余万百姓的身家性命,意气用事不得啊。
出身楚国的将领也都丝毫不为所动。不是他们冷血无情,只是这里的诸人几乎都是景明叡的嫡系,来自天枢营,早就学会了只听从上级的指令行事。
“三!”
魏无忌大失所望,只能想着烧死这女贼消消气也好,挥手让四个军士上前点火。
“哎——”刚才出口要救人的将领一拳砸在一旁的石头上。
李狄的手也紧握着腰上重剑的剑柄,五指泛白。
四个军士拿着火把缓缓向木台走去……
山上众人都为红娘子感到惋惜,一个忠义女子,最后竟然连尸首都不保,要被焚成灰烬……
突然,只听几声惨叫,四个手持火把的军士一齐倒在地上,喉咙上都贯穿了一支长箭!
魏无忌的亲卫大惊,纷纷举起盾牌,护送着主帅向后退去。
众人向箭支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地平线上隐约现出一个红点,飞奔而来。稍后才看见后面还有无数旗纛飞扬,尘土漫天,竟是楚国的援军到了!
如果说刚刚只是为红娘子的咒骂感到惊心,如今魏军确实真正的有些军心动摇了。自从楚国建国以来对魏国的战争就从来未尝败绩,相传楚国新皇这次率了四十万大军御驾亲征,自己人数还只有人家的一半,这仗还怎么打啊?
楚军的骑兵也都身穿火红轻甲,脸上正中间还横着抹了一长条红痕,犹如猛虎扑食一般,向魏军袭来。
这一批楚军轻骑都是经过特别训练挑选的,全都配有强弓,马未到,箭雨已经纷纷而下。待到距离稍近,又取出特制的能够发射三次的弩箭,一大片的弩箭向魏军当头袭来。等冲到近前,魏军在台子底下的活人已然不多,多少都受了箭伤,倒在地上哭爹喊娘。楚军当先的将领命人将红娘子救下,也不恋战,转身拍马就向山上飞奔。
这时魏无忌才发现对方来的人数并不多,不过数千人,可能只是先头部队。只因所携旗帜密集,加上飞马扬起的尘土,刚才才会误以为是景明叡的大部队到了。
魏无忌眯了眯眼看清楚了来袭的敌将,高声笑道:“这不是空晴公子吗?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数年之前荆国皇宫一别,没想到公子如今竟然成了楚国的将领了!哈哈哈,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公子别急着走啊,大家叙叙旧多好?”
魏无忌心中恼怒对方只凭数千人就把自己吓退了半里,让自己在数十万大军面前大失颜面,语调中有意带上了调戏的意味。
季空晴闻言勒住缰绳,回过马头站定。
他也不答话,只从箭囊中掏出一支破甲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向魏无忌射来。
魏无忌躲在重重盾牌之后,根本没想到对方会一箭射穿三面盾牌,向自己当头袭来,等他刚刚一缩脖子,季空晴的箭也已经到了。可惜箭力始终已有不及,只把魏无忌的铁盔给射飞了。魏无忌的亲兵赶忙将他团团围住,向后退去。
季空晴暗叹一声,收起弓箭,横刀立马:“怎么我留下来了,太子殿下反倒做起了缩头乌龟?”
魏无忌被他一箭震得头晕眼花,也顾不上答话。
季空晴长刀一挥,遥指魏无忌:“魏无忌,昔年之耻,他日必让你以血偿还!”语毕拍马而去。
魏军忌惮季空晴的箭术了得,无人敢上前追赶,只能目送他扬长而去。
片刻之后,路边一棵合抱的大树突然轰然而倒,竟然是被季空晴刚才的长刀刀气一刀两断!
魏军将士顿时都觉得脖子上一寒。
晴空之卷二
等季晗真正病情好转,可以略微下地活动,已经是十多天以后的事了。
他很快发现自己这几年苦练的内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且全身经脉堵塞,一时半会儿不可能重拾武功。这一场大病的后遗症如此之大,他不由有些伤心。
看着季晗慢慢好转,那个负责看守照顾他的农妇又突然恢复了之前的热情,让他搬回了原来的屋子,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有时甚至送来了一些加了补药的鸡汤。
季晗心里明白她不过是重新看到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的可能,才一味曲意逢迎。不过每次农妇来给他送饭菜的时候他却也是保持笑脸相迎。
因为季晗知道自己终究是要逃出去,想办法回到荆国去的。他一方面努力降低看守他之人的警惕性,一方面又天天装出一副病歪歪一吹就倒的样子麻痹对方。
季晗唯一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那个声音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呢?
他在野史杂记中看过许多有关天人后裔种种不可思议能力的记载,他的母亲是四印天人,他身上很可能也有刻印,可惜他自己却一直没有看到过。
最有可能的地方应该是在自己的背上,季晗心里琢磨,那里有小时候被纹上的一个黑色凤凰图案。年纪渐长之后他每次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纹身,都怀疑这其实不是为了治疗什么怪病,反而可能是特别用来掩盖自己的天人刻印。
拥有天人血脉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吗,母亲为什么要故意掩盖呢?季晗百思不得其解。
回想起自己在生死之间听到的朦朦胧胧的声音,难道自己有天人刻印,而所拥有的能力就是和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人进行对话?季晗微囧,这个能力要怎么才能正确使用呢?
季晗想要先确定这种神奇感应的对象和距离。
第一晚,他躺在床上拼命地想上次的那个声音,无果。
第二晚,他躺在床上拼命地想着睡在隔壁的农妇,无果。
第三晚,他躺在床上拼命地想远方的家人,又无果。
难道其实是要顺其自然,什么都不要想?季晗回忆当时重病在床时的情景,好像整个人正在生死线上挣扎,心里只有难受的感觉,什么都没有刻意想?
于是第四晚,他决定什么都不想,躺在床上发呆。不一会儿,季晗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
第五晚,季晗决心把所有自己认识的人都粗略地想上一遍,刚想到五岁那年在靶场看到的父亲的同僚时,他终于抵不住一阵阵袭来的睡意,又着了。
到了第六晚,季晗终于决心放弃了,先把发掘自己能力的事情放在一边。他的身体如今已经大好,虽然内力全失,但体力仍在。他要趁着天黑,摸清逃跑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