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博尔辛也有他的烦恼。
自己的手下一进了孔元吉的府邸就兴奋得找不着北了。精美的摆设,美貌的婢女,一时间大伙儿眼睛都绿了。
那些小部族的军队一进了城,就完全没了队形,纷纷四散开来,挨家挨户地烧杀抢掠,更有人为了一些小小的珠宝,互相大打出手。
博尔辛派亲兵传令给各个部族的族长,让他们约束手下不许劫掠,找块空地扎营休息,等待他的军令。
族长们满头雾水,不明就里,纷纷跑来叫嚷着找他理论。开玩笑,都进了关了还不许抢东西?那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呀?
“一群鼠目寸光的东西!”博尔辛拿鞭子抽了几个叫唤得最响的,“一个青门关就让你们丑态毕露了。”
老鼠眼睛咋了?丑那个啥是什么意思啊?
新的大首领说话果然怪里怪气,让人听不明白。不过族长们倒是看出来大首领不痛快,一时间没有人再敢开口,大厅里安静了下来。
“既然入了关,我们的目标就应该更远大一些。”博尔辛举着马鞭指向南方,慷慨激昂道,“南边有大片的土地等着我们去占领,我们乌人将要在那里建立起一个自己的帝国!”
“吓!那行吗?楚……楚国要怎么办?”一个族长吓了一跳,喃喃道。
博尔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怎么不行?我告诉你们,楚国的皇帝景烮,以前不过是个给人看城门收过路费的!什么战无不胜,什么‘天神将’都是他们这帮白鬼自己吹出来的。景烮已经老了,重病缠身,连女人都上不了了。而他的手下都是一群窝囊废,一碰到我们乌人的勇士只有吓得屁滚尿流的份!孔元吉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不是吧?要真那么容易打,我们早几年怎么就……
不过倒是没有族长敢当着新任大首领的面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不过现在嘛……”博尔辛缓缓地用目光逐一扫过各部族长的脸,“我们首先要掌握人心。”
“原来大首领要吃人心肝,我马上吩咐族人去挖!”一个族长立即开口逢迎,虽然心里暗自狐疑,没听说吃白鬼的心可以进补的啊?
博尔辛举起手里的鞭子就想抽下去,沉默了一下,又把鞭子放了下来。自己手下怎么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呢?他吐出一口浊气,开始用浅显的话解释起“人心”的用处……
说来说去不就是不让我们抢劫嘛?回去的族长们愤愤地想,他辛族已经占了大头,那孔元吉的房子真是……啧啧……全归了他们了。
不行,楚军那是好惹的吗?不如现在抢点东西来得实在。
族长们纷纷吩咐下去,趁着天黑,悄无声息地抢!把白鬼的嘴都堵上,把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不许随便伤人,哭天抢地的容易引起大首领的注意。聚拢了财物先派心腹运回去,过两天真碰上了楚军,打得赢就沾点好处,万一形势不好,立马脚底抹油!
这时候,博尔辛正忙着派人找会写字的书生,他要写安民告示。
可怜那被拖来的老书生平时不过是给人代写家信,糊里糊涂被一群黑蛮子抓了来,以为只能闭目等死。听了好半天他才明白了博尔辛的意思,他哪里知道安民告示怎么写,不过博尔辛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景烮以前也写过,让他就照着写吧。老书生哆哆嗦嗦地胡诌了几条,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蛮子头领看了不满意。
博尔辛让他读了一遍,点点头,表示认可,让他再抄写二十份,叫人四处贴了。
第二天博尔辛召集众人议事,指着地图吩咐一个个顶着黑眼圈的族长们,分兵三路南下,自己领其中最大的一队走中路,最后三路大军在楚国国都丹阳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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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蛮子首领为什么会分兵呢?”季空晴分析着探子的军报十分不解。
乌蛮的军队要比楚军少的多,如果说要分散到周围劫掠倒也说得通,可是现在他们现在分成三股一路向南,每过一处还要留下人把守,甚至还张贴了“安民告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阴谋?该不会是……?
“就跟你想的一样。”景明叡对此倒是没什么疑惑,“那帮蛮子想灭掉楚国,自己捞个皇帝当当。”
季空晴哭笑不得,竟然真的是存了这种心思?以前齐国的时候,皇帝昏庸朝纲败坏,乌蛮想要入侵尚有一二分可能。可是如今楚国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就是在中原各国中也是首屈一指。那帮蛮子的首领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天枢营是昨日到此的。
刚一扎营就接到军报,蛮军分成三路,左右两军先后与楚军遭遇。蛮人一击即溃,跑得比来的时候更快,只有率骑兵的几个将军追上去杀了一阵,可惜还是被一小半蛮子逃回关去了。领步兵的将领各个憋气,仗没打成,倒赶上沿途张榜安民的活儿!咦,怎么城门上已经贴了一张?
今日一早,乌蛮的中路军和天枢营对上了。
季空晴听着外面的喊杀声,有些手痒。可惜他作为主帅的近卫,统领不动,他也只能原地待命。他朝帐外努了努嘴道:“也不知道外面打得怎么样了?”
景明叡摸了摸下吧,沉吟道:“这会儿重甲兵正在冲阵,估计再有半个时辰,蛮子的军队就要被击溃了。”
季空晴想了想刚才带兵出去的那人,要是他带队的话估摸着自己这次是没机会上场了。
景明叡看出他的心思,冲他咧嘴一笑:“等蛮军开始往回跑了,我们带人贴上去,跟着他们屁股后面去抢关!”
季空晴顿时眼睛一亮,感到自己身上涌起了澎湃的战意。
可惜他的战意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景明叡手上的动作打败了。
季空晴皱着眉头问:“你就一定要戴着这么一个东西吗?”
景明叡摸摸头上遮住上半张脸的青铜面具,疑惑道:“你不觉得戴了这个我看起来更加威武一些吗?”
“……”季空晴心说,这个粗矿的虎头面具和你的下半张脸配在一起,怎么看都是诡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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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一小队士兵正护送一辆马车缓缓向北而行。
景明泉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马鞭轻挥,愣是把一辆车赶得东歪西扭,左突右撞。
“唉……”景明泉叹了口气,放下鞭子,“算了,我又不是五哥,不用什么事情都会。”
他一转身,挑帘进了车厢。
之前一直被他赶到一旁的车夫立即满心感激地做回本职工作,心说六皇子再赶下去,连我都要晕车了。
“叶先生觉得大楚如何?”景明泉决定跟身边的人聊聊天打发时间。
“很好。”
“怎么个好法?”景明泉笑眯眯地追问。
“有法可依,执法森严。”
呵呵,这倒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景明泉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两鬓微白,满身风霜,右半个脸上从额头一直到耳根纹着一大株青色的兰花。
“那请先生一直留在大楚可好?”景明泉接着问。
“只要五皇子能完成约定,叶某誓将此残生报效楚国。”身旁的人一字一顿道。
景明泉笑了:“你放心,我五哥答应过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
“……”
他看身边的人没有再开口的意愿,讪讪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的匕首,绕着自己手指把玩起来……
第十三章
景明泉明明知道自己的五哥心有多黑,可就是每次都记不住教训,还要去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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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历1270年秋,楚军大破来犯的乌蛮,夺回青门关,一路向北追击两百余里,乌蛮大首领博尔辛重伤,率余部向东逃逸……
景明叡伸出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季空晴的脸侧,发出一声叹息。
季空晴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狼狈。
他在昨日的追击中打得太兴奋,一路纵马厮杀,刀光过处,只留断肢残尸。到了最后马力有所不及,他还远远地赏了那蛮子大首领一箭。
可惜一个人冲得太快的结果就是不慎自己也被对方的流矢所伤,幸好反应及时,只是划破了脸颊。现在他左脸上横着一道黑红色的伤口,半张脸肿起来有二指高,跟个猪头似的。
“这下破相了吧?我在后头怎么喊你你也不回头!”景明叡绝口不提其实他也杀得兴起,胯下之马又是良驹,早就把自己的护卫甩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直到见到季空晴受了伤才回过神来。
“伤疤可是男人的勋章!”季空晴嘲讽道,“喔,当然了,像你这种上战场还不忘保护自己一张妖孽脸的人是不会懂的。”
景明叡随手摘下自己脸上白银打造的豹头面具,疑惑道:“怎么我都换了一个你还是有意见呢?真的不觉得戴着这个看上去更威武吗?”
“……”季空晴。
景明叡皱眉道:“伤你的箭头上是抹了毒吧,怎么过了一夜就突然肿起来了?还不快去找军医看看!”
季空晴听话地去了老高的帐篷。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很会挑时间的人。
因为老高又在骂人。
骂的还是同一个人。
李狄坐在矮榻上,赤裸的上身开了好几条皮开肉绽的口子,他的黑色盔甲和衣服一起被脱在地上。
老高正在给他上药。当然他的嘴也没闲着。
“我说那帮人里头有你的老娘,还是有你的儿子啊?他们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这么为他们拼命吗?”
“……”李狄估计是被骂得惯了,连眉头都没动一下,默默地听着。
“你在我这里的债好像还没还完吧,竟然又开始给姓景的做牛做马,难道你觉得傍上我的顶头上司,就可以把在我这里欠的一笔勾销了?”
“……”
“你要是真从中得了什么好处也就算了,说不定我这个救命恩人还能沾你点光。哼,上次好歹还是为了个女人,这回倒好,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如今受了伤倒有脸回来浪费我的草药!”老高涂完了药,开始包扎伤口。
“你别担心,小夏将军在我盔甲里又加了内甲,伤口就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并不深。”李狄开口解释。
“我吃饱了撑的才会担心你。”
“……”
“原来你仗着小琪手艺好,就觉得自己是不死之身了,你怎么不顶着你这个王八壳子,单人匹马,去杀人家蛮子大首领啊?”老高手上故意用力,饶是李狄也不禁痛得脸皮微颤。
“我是步将,不骑马的。”李狄忍不住提醒。
“也对,谁见过跑的飞快的王八呢?”
“……”果然还是应该骂不还口的吗?
“滚吧!没看到还有人在等吗?”老高包完伤口,拍了拍手,抬眼瞪着季空晴。
李狄低头穿戴起来,嘴里喃喃道:“那我去后面把新到的药材卸下来吧。”
季空晴尴尬地咳嗽一声,顶着老高灼灼的目光,硬着头皮走进帐中。
他脸上的伤口被重新划开,清洗、上药、包扎,好一通折腾。
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季空晴突然注意到老高的右手心里有三个黑色的天人刻印,原来他也是天人后裔吗?
五天后,季空晴脸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只留下一道粉色的疤痕。
今天他正好当值,站在主帅的大帐里无聊地数地上的蚂蚁,景明叡则在一旁坐着处理军务。
大帐里来了一个熟人。
景明泉看到季空晴的时候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可惜他那句“五……咳咳……季大哥你也在呀”让季空晴有些胸闷。
季空晴恹恹冲他地点了点头,往旁边一瞥,忽然注意到和他一起来的人,双眼圆睁,呆住了……
“叶先生路上可还顺利?”景明叡显得很热情,满脸堆笑地跟来人寒暄。不过那个“叶先生”却显然没有什么兴致,只是敷衍地打了个招呼,季空晴总觉得他整个人身上弥漫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我沿途已经稍稍查看过了,这里虽然气候寒冷一些,土质却很好,只要选用的品种合适,一季的产量兴许比关内还要好些。”
景明叡眼睛一亮,笑道:“能得到叶先生的帮助,真是我大楚之福啊!叶先生需要多少时间做出第一批种子?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提出来。”
叶先生略一沉吟,开口道:“我先要再仔细查探一番,做些试验,然后才能开始。你派几十个人来帮我的忙吧,各种各样的种子也都给我准备一些。如果要做出你说的数量,起码需要四个月的时间。”
“只要能赶上春耕就好。”景明叡点点头,“叶先生一路辛苦了,今日就暂且……”
“让我送叶先生先去休息吧!”季空晴突然接口。
景明叡略带疑惑地看了季空晴一眼,笑着把他介绍给叶先生,让他负责今后的招待工作。
天枢营第一猛将吗?季空晴脸上有点发烧。
叶先生全名叫做叶九问。
叶九问是赵国人,生平最喜欢的就是摆弄花花草草。他是两印天人,有着可以略微改造植物的能力,跟他的爱好倒是相得益彰。他家的花园在赵国颇负盛名,不料也因此招来横祸,惨遭诬陷,身陷囹圄。
景明叡得知他的能力后,非常重视,让景明泉想方设法,一定要把他救出来送来楚国。
景明叡心里一直有一个计划。
常年骚扰楚国北疆的乌蛮人是一个半耕半牧的民族。他们也耕种,但是由于收成很差,同时也要依靠狩猎、放牧为生。虽然当年天人建立宇国的时候乌蛮并不在版图之内,但是景明叡觉得既然蛮子也种地,就说明北边的土地并不是不能利用的。
楚国和乌蛮将来必有一战,景明叡不想光守住关隘,他要主动出击,消灭乌蛮的青壮,把他们远远的赶出去,一劳永逸地解决北疆问题,并且由此得到关外大片的土地,建立起一个新的行省。
不久前,楚国在攻占韩国的战争中得到了大量金银和民夫,给了景明叡一个实现计划的契机。
他建议景烮用大量金银作为落户钱鼓励一批楚人北迁,并把那些送来楚国的韩人统一调到北方,准备定居在新行省里。而他则亲自制订并执行针对乌蛮的作战计划。
当然这其中因为一些小变故,诱敌攻关变成了诱敌深入,好在结果还是相差无几。
如果这一切可以顺利进行,无疑就可以缓解楚国人口增加耕地日渐不足的问题,楚国将在北方拥有一个大粮仓!
而这一系列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就是得到叶九问的帮助,改造出更适合北地环境的种子,提高粮食的产量。这也就是景明叡异常重视叶九问,不惜代价地营救,让景烮亲自接见招待,并一路护送他到北方的原因。
季空晴把叶九问送进一个干净的帐篷。
他看着对方的脸,忍不住问道:“叶先生,你的脸……”
叶九问苦笑着抚过自己右脸上的青色兰花道:“这里原来是一个‘罪印’,承蒙陛下关心,特别找人帮我纹了这个作为掩饰。”
季空晴知道这种烙印,南方的荆国和赵国都有这种印。把原来烙在牲口身上的印记烙在人脸上,象征此人犯了大罪,无论何人都可以像对畜生一样折磨他,只要不弄死就不用负任何责任,这几乎是比死更可怕的酷刑,让人不停地在各种痛苦中挣扎,永远没有摆脱这耻辱印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