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偌大的殷家便一夕被人灭了门,无人生还。”
无可否认,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里,想到的多半是什么为了将事情完全掩盖,赵家竟然干出这种灭人
全家的行径之类的狗血故事,现在估计还要加个多年后殷家子女前来报仇的后续故事。这年头,民间
各种话本故事的流行,实是让大雍百姓的想象力更近了一步,连大雍高官或者各个风云人物也不例外
。
温尘在心里唾弃自己——很不幸温大公子也是这些人之一。甚至在更早之前,他便是如此怀疑的,狗
血的故事其实都有其狗血的理由。那日他与苏泠谈起这事,苏泠的反应更是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些事情虽不是什么重大机密,若是有心也是可以知道的,但知道得这么清楚,可就有些引人深思了
。温尘苦笑一声,什么时候他开始见人就怀疑了?以武千钧的脾性,他实在难以想象他可以对这些陈
年旧事如数家珍,其中必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而江重楼能够突然说他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也让
人很难相信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
江重楼见众人都是一副浮想联翩的模样,径自继续说了下去:“那封信里的《月华浓》正是当年殷公
子和文贵妃情深意笃之时小儿女之间作为笑谈写着传递的,文贵妃那时对这首诗极为喜爱。事情的重
点也并不在于当年的灭门之事到底是谁做下的,而是无论赵大人与当年之事有没有什么关联,乍一见
当年自己殷公子常写给自家女儿的情诗,恐怕马上就会想到当年之事。灭门之事就发生在文贵妃进宫
不久,虽然并不一定是赵大人做下的,可到底总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所以那句‘以此为信,他日一
见’才让他深为忌惮,不敢将信随意毁弃。”
秦无涯思索良久,开口问道:“即使如此,和赵大人之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问的恰也是大多数人正在好奇的。
江重楼笑了一声,那张素日不苟言笑的脸就算这么笑起来,给人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总是多了几
分阴郁,显得有些僵硬:“那日赵大人收到那封信后,心中慌乱,若是在此时再看见能联想到当年殷
家有关之物,恐怕脑中已是混沌一片了。他所中的平沙落雁共有两种中毒方法,食用或是进入血液。
在当日的那种情况下,食用中毒的可能性很低,时候销毁证据也很困难,所以赵大人是被剧毒进入血
液而死。”
听见他下了定论,唐渔点点头:“我亦是这么认为,若我来下毒,也不会选择在食物中动手脚,这在
唐门中也是大多数人不屑为之的。”在食物中下毒,完全无法体现唐门中人高超的下毒技术,即使是
他这个唐门弃徒都不会采用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方法。毕竟,蒙汗药也多是用于食物中的。
对于唐渔的开口,温尘颇感意外,以唐渔平日的行径看来,他对朝廷中人殊无好感,为何这次如此热
心解释?
秦无涯皱眉:“当日我等皆认真检查过赵大人的房间,无丝毫遗漏,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那么
赵大人是如何中毒的呢?”
江重楼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各位可曾记得,赵大人出事那一日,楼里相当热闹。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瞟了眼正端正坐着的秦无涯。
秦无涯“唰”地红了脸,估计是想起了当日自己的泼妇样。
江重楼见状,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各位还记得。”
“……”众人默,秦无涯羞愤难当。
江重楼一一列举:“除了秦大人和那位瀚罗皇子的争执外,当晚还有两场争执。第一次是赵大人希望
搬回赵府,而武大人并没有同意,还有一次是有个皮毛商人发现他的房间被动过了,与楼里的伙计发
生了争执。这三件事情发生在同一个晚上,时间又是如此紧凑,让人不得不有些怀疑。”
秦无涯摸了摸嘴巴,尴尬道:“与我没什么关系。”
江重楼竟然点头赞同:“却是与你无大关系,你可曾记得那日是怎么与那位娇纵的瀚罗皇子起争执的
呢?”
这件事过去的虽然有些久了,可对于秦无涯却并非是什么快乐的事情,想忘记却偏偏记得清楚:“那
日我走错方向,恰好走进了那位的房间,实是误会一场。”
“没错,”江重楼竟就此打住,未再就这个话题向下说去:“那日还有一桩事是那个皮毛商人的事,
本来这事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可那皮毛商人恰恰住在赵大人的隔壁,这就大大不妙了,对吗?”他
最后的那句话是对瑟缩在角落里的某个粗豪的大男人说的,正是那晚与伙计争执的皮毛商人。
浓眉大眼五大三粗的大汉嚷嚷起来:“那个什么赵大人不是老子杀的,老子干什么好好地杀什么大人
,老子还要做生意的。”
温尘摸了摸额上的汗——这位是第一个在江重楼面前还这么有“胆色”的人。
江重楼赞同道:“的确不是你杀的。不知各位有没有发现,春风得意楼里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温尘苦笑,是根本就没有隔音这回事好吧。
“我仔细看过,楼里的墙壁都相当得得薄,甚至在这边轻轻敲打一下,另一边会有灰尘扑扑往下掉。
”
温尘深有体会地点点头。
江重楼的目光“哗”地转向他:“名公子可还记得那幅《春山图》?”
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温尘立刻精神抖擞,正色看向江重楼——他可不希望在苏泠不在的时候让他被
坐实了下毒之人的身份:“自然记得,可这与我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江重楼转头,不理睬他已经变黑的脸,径自继续说起来,“赵大人出事时死死指着那幅《
春山图》自然不是毫无意义的,虽然我们检查过了那幅画,以及一切可疑之处,可有些东西是只有当
事人才会注意到的。比如说,那幅画后的木楔上有一个小小的“殷”字。”
武千钧叫道:“打住打住,那木楔既然在后面,又怎么能被赵大人看见?”
江重楼慢悠悠得看向那个皮毛商人:“自然是这位和伙计在争吵的时候撞到了墙壁,那画本就挂得不
好,这么大力撞击之下,自然就‘啪’地掉了下来。赵大人瞧见了便走过去,刚要重新挂起的时候,
却恰巧见到了那个‘殷’字。”
秦无涯本就不是个愚笨的人,经过江重楼这番分析,已经有了些头绪:“若是我们看见了那个‘殷’
字,估计也就是一瞥而过,但赵大人心中对三十年前之事尚未介怀,又在先前收到了那么封信,如今
瞧见这个‘殷’字,恐怕是不多想也不可能了。只是,单凭这个‘殷’字,又是如何让赵大人中毒的
呢?”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唐渔接过了话茬:“我猜,赵大人当时一定神思跌宕,不禁伸手抚上那个‘殷’字。再光滑的木楔上
有根不起眼的小木刺都不会是件怎么奇怪的事情吧。”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小木刺……
江重楼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大多数人可能都碰见过这种情况,手指在木料上擦过,便被一根小木
刺刺到,拔了木刺后,有时伤口都看不见,血液也不会渗出,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什么。”
武千钧脸色煞白:“赵大人就是碰见了这种情况?”
“确是如此,”江重楼道,“那日赵大人在神思跌宕的情况下,被木刺刺中,把木刺拔了之后,也并
未在意。此时外面吵闹非常,于是他只得把画挂了回去,转身想要看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未等
他走出几步,却觉全身僵硬,正是平沙落雁缓缓进入血液毒发了。他身体不能动,心思却是活络,马
上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拼尽最后力气指向了那幅《春山图》,希望能借此提醒我们他到底是如何中的
毒。”
武千钧不满地问道:“那到底是谁下的毒?”
温尘摇摇头,叹道:“江大人其实已经说了。”苏泠,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了。
江重楼牵了牵嘴角,聊表笑意:“的确。”
第三十一章:真相(2)
温尘抬眼向金映缇望去:“请问金老板,春风得意楼开业至今,从未有人向您提过这的隔音实在太差
吗?”未等金映缇回答,他已经又继续说道:“啊,或许我并不应该这么问,请问金老板为何宁愿放
弃巨大利益,也不肯将春风得意楼重新翻新,以弥补隔音差的问题?”
金映缇张开嘴欲回答,可温尘又抢先一步未给他丝毫机会:“我记得金老板的消息出人意料的灵通,
不知可有这层关系在?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做好了利用这过薄的墙壁来下毒的准备?”他其
实不是想次次都抢在金映缇回答之前便开口,实是给金映缇一个机会——逃跑的机会。现在即使大多
数人都已经开始觉得赵子仪之死与他有关,可注意力却被他吸引在了自己身上。金映缇坐在窗边,这
位置可不是白坐的。现在外面又没有什么人围着,只要往窗外一跳,在场武功最好的他都已经准备好
放水,还逃不掉就是金映缇自己的问题了。不可否认,因为苏泠的原因,他真的不想就这么把金映缇
揪出来,尤其这背后说不准有一个充满心酸血泪恩怨情仇的狗血故事。说到底,这还是一桩家务事而
已,只是死的那个人地位有些尴尬,或者说当年惹出事端的那个女子嫁了户好人家,而另一个有权说
话的当事人死在了三十年前。
温尘站起,将所有人的目光拉得离金映缇更远了一些,才开口说道:“金、缇、殷这三个字都与颜色
有关,若是说金老板与当年的殷家没有丝毫关系,我可是不会相信的。三十年前,殷家的一夕灭门若
是我没有猜错,十有八九便与赵大人有关。三十年后,当年的殷家后人也应该长大成人,能够为当年
的血债来找个答复了。那日我初到春风得意楼,在闲谈之中金老板说起唐棠从唐门里偷盗了平沙落雁
,由此可知,金老板对这件事情也是相当关注啊。啊,差点忘了,那晚的皮毛商人想必也是金老板的
手下吧。”
随着这句话一说完,那个皮毛商人已经满面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种行径和不打自招也没有
区别了。只是,若这皮毛商人是这种不禁用的人物,金映缇怎么会用呢?温尘觉得,他似乎看见了些
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温尘心中惴惴,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那晚赵大人与武大人的争吵是因为赵大人不放心存放于赵府
老宅的信。因为他知道,那信虽然不易找到,但那匣子却容易被发现,若是来人连盒子一并带走,他
也是不愿意见到的。故而待他回了春风得意楼后,他就开始后悔了。而秦大人和那位瀚罗皇子的争吵
,却怕是金老板故意设计的了。”
秦无涯面色一白,怔怔道:“我记起了,那日我上了二楼,不太清楚到底是往右还是往左,问了一个
伙计,后来我才发现我还是走错了路。那伙计……”他看了看四周,“后来,我便再没有见到了。”
说到这里,他简直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了胸膛,原来以为是意外的事情,如今竟然是别人早就设计
好的,这叫他情何以堪?
温尘笑着看了江重楼一眼:“有时候,如果一晚上事情发生得很多,那么就没有人会注意到到底哪桩
才是值得注意的。”
江重楼对着金映缇冷笑一声:“金老板当真好算计。”虽是赞美的话,但出自他的口中,却是一股森
冷铺面而来。
难得金映缇不为所动,只是淡然看着温尘,本就瘦得过分的身形,看来更是孱弱万分。
温尘同情地看向秦无涯:“金老板手下估计有位易容高手,你遇见的那位伙计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的手
笔。”
闻言,秦无涯脸色由白转青又重新转黑,煞是好笑。
温尘于是很不厚道地笑了:“若是我没有猜错,当初前来春风得意楼送信的那位也是金老板的手笔,
的确如江大人所言——好算计。你更在后来为了不泄露平沙落雁的秘密,向唐老板下毒,正是一环接
一环啊。”后一句的确应该没有猜错,至于前一句,好吧,他承认,他就是在泼脏水,既然下毒之人
已经发现了,那么多一个罪名也无碍吧。他很不厚道地这么想着。
果然,金映缇只听见前面一句便已经狠狠盯着他,目光欲择人而嗜,就连那个皮毛商人和巧巧都是一
副怪异的表情看着他。看来知道内幕的人果然不少,不过,在旁观之人看来,先前那封信的确像是金
映缇的安排。
温尘摸了摸鼻子,果然,即使是凶手,也不会愿意承担上莫名其妙的罪名,不过,现在可由不得他,
麻烦的事情果然还是趁早解决的好,尤其牵扯到的人还又是苏泠。
不过,苏泠到底在哪呢?温尘发现自从认识了苏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染上了头疼的毛病……
秦无涯回过神,略有怀疑地看向他:“我记得之前有人说过,送信之人和给唐老板下毒的人并非是同
一个,只是想混淆视听而已。”
江重楼也是转头略有疑问地无声询问他,可为何,他会觉得江重楼的眼底有几分难解的笑意。笑意?
温尘打了个冷颤,正常的笑容离江重楼有些远,大部分情况下他的笑容都叫做阴笑……
但名公子到底是名公子,尤其这位以前的职业还是皇帝,这种情况下说起胡话来也是面不改色:“精
通易容的人除了金老板身边的那位以外,还有谁呢?”这回,连唐渔都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的话里,
把这位与唐棠一直不对盘的唐门前高徒现弃徒给忽视得彻底,但好歹唐渔也知道事关重大,没有什么
出格的举动。
温尘在心里默默对唐渔表达了一下歉意,继续说:“对于这些,金老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金映缇不见慌乱,反问:“一面之词而已,证据呢,不过只是空口胡说吧。”
江重楼应该算是在场所有人之中最为悠闲的,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有几分得意的感觉:“若是我
没有料错,赵大人手上的伤痕虽然看不见了,可在《春山图》后木楔上的那个‘殷’字上,不会只有
一根小木刺吧。金老板,要不我们去看看,你觉得如何?”
金映缇心机深沉,这种情况下也有些无措了。
唐渔笑道:“再高明的用毒之人,也无法判断赵大人的手会摸到哪里,既然如此,那么就多下点毒,
陷阱多了,总是会有猎物掉进坑里的。若是你能在事后便将那些证据消除也就没有了这些乌七八糟的
事情了,但天不予人愿,赵大人身死之后,春风得意楼看管甚严,你没有寻着丝毫机会。”
温尘一说完这句话,江重楼便“唰”的一声站起,重重的拍了下桌子:“金映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