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叹了一口气,道:“砂,你错了。或许主子最信任的人是我,但他最喜欢的,一定是你。他信任我,并不代表他喜欢我,你明白么?”他也终究只能做主子最信任的人。慕心下苦涩——但这已经足够了。
砂低下头,不说话。
“至于你想和我互换,只要主子同意,我没有意见。”想了想,慕补充道,“我想主子舍不得你。”
砂终是粲然一笑,道:“谢谢你,哥哥。”他挣开了慕的怀抱,向后退了几步,道,“就如哥哥所说,信任并不代表喜欢。我虽然恨哥哥你,却也并不代表我不爱你。”说着,他像是突然害羞了似的,几个纵身,消失在了慕的眼前。慕摇了摇头——还真是个孩子。他又如何不知道他的弟弟是爱着他的?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是兄弟。比一般兄弟还要亲的,双生兄弟。
“今天来的那些人,你怎么看?”屋顶下,离鸢搂着尹丞熙不着寸缕的身体,懒洋洋地问道。离鸢本来就是个很懒的人,情事之后更是如此。即使觉得身体黏糊糊的,不甚舒服,他仍不愿起身沐浴。
尹丞熙皱了皱眉,仔细回忆那几人的言行,理清思路后才说道:“户部尚书孟秋雨性格单纯,口无遮拦,却看不出她心之所望;刑部尚书慕容谨外表阴狠,或许是由于年龄关系,还保持着小孩心性,但他毕竟背着数十条人命,想来也不是简单人物;工部尚书李隆老于世故,处事圆滑,应该是最喜欢在背后捅刀子的那种人;右相薛紫然为人正直,却有着大多数自诩为清流派的文人特有的酸腐,眼底容不得沙子,所以才会……”他看了一眼离鸢,“敢于得罪大权在握的弄月公主。而左相林清许虽然见人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臣却觉得,他是伪君子,真小人,比之李隆有过之而无不及,城府极深,且擅长捕捉人心,这个人用起来,臣自认为比较危险。”
离鸢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过这样的人却可以和薛紫然相互牵制,一正一邪,正好可以平衡朝政。而且,本宫身边也需要不同的声音。”
“公主深谙用人之道。”尹丞熙适时地说道。这倒并不是他故意拍离鸢的马屁,这些为官之道都是他父亲生前教给他的,忠臣并不一定都要像薛紫然那般不识时务,“只是臣觉得,以右相的心智并不能和左相匹敌。”
“谁说本宫一定要让他们成为敌人?”离鸢哂然一笑,“让他们都像你这般侍奉于本宫,你说可好?”
尹丞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有些局促地说道:“右相怕不是这般好拿下的。”说完他脸更红了——他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自己好拿下吗?
离鸢不由得笑出声,却也不再逗他,道:“这件事就是本宫的事了。不过,你刚才好像还漏掉了一个人。”
“公主是说礼部尚书岳冰么?”尹丞熙松了口气,问道。见离鸢颔首,他才道,“请恕臣下愚钝,岳冰此人太过高深,臣摸不透。”
离鸢一笑,道:“你知道他以前的身份么?”
尹丞熙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三个多月前,一名猎户在皇城附近的雪地里发现了深受重伤的他,他的右胸被一把剑贯胸而入。”
尹丞熙倒吸了一口凉气——被人一剑穿心,而且还是丢在了雪地里,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居然还活着,不能不说他的命大。只是,这些跟他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丞熙可还记得三个多月前发生了什么大事?”离鸢又问道。
三个多月前……丞熙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时候新皇才刚刚祭月登基……等等,祭月?他记得作为祭品的是碧落国二皇子月……
“岳冰的名字,你真的不能想起什么来么?”离鸢继续提醒道。
尹丞熙一惊,饶是他再如何愚钝也猜出了岳冰的身份了:“公主是说他是……”
离鸢冷笑了一声,道:“本宫的二皇兄真是越发长进了!”
尹丞熙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公主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那为何还留着他,甚至提拔他做官?”尹丞熙虽然没见过那位昔日是二皇子,可也听说过他是如何温润如玉,俊美不凡了,这样看来,他面上应该还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本宫那二皇兄知道本宫知道他的身份。”离鸢慵懒地眯起了眼,“胆子很大是不是?若被临知道,他就算上次逃过一劫,这次也绝对不会那么好运了。”
听离鸢的语气,尹丞熙发现他对此并不是那般生气,看来二皇子能死里逃生也少不了他的帮衬。尹丞熙记下心来,试探着问道:“那公主准备如何处置?”
“本宫能如何?”离鸢耸了耸肩,“他能瞒得了临一辈子,那是他的本事,也是临的无能——若他不小心泄露了马脚,难道本宫还要再护他一次不成?”
听离鸢的语气,他应该是抱着两不相帮的态度。尹丞熙暗自计较,又问道:“那臣平时应当如何做?”
“告诉你一个秘密。”离鸢却突然狡黠地对他笑笑,“本宫那二皇兄其实是一个醋桶。”
“哈?”尹丞熙惊愕地望着他。
“平时你帮本宫盯着他,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来。”离鸢面色一整,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是一笑,“以你和本宫的关系,小心本宫的二皇兄给你使绊子哦!”
尹丞熙霎时有些哭笑不得。
第十四章:兄弟
那次晚宴过后不久,入选的七位新秀们也开始正式上朝了。由于离鸢前些天“睡过头”了,这几天他精神好得不得了,也不想整天都窝在公主府里,便决定上朝去看看。
因着他弄月公主高贵无比的身份,一路上通行无阻,一直到了金銮殿。此时已将近辰时,将近上朝的尾声,离鸢轻移莲步,脚刚踏进殿门,就听到一个掷地有声的声音:“……所以,臣以为,弄月公主实乃大逆不道,请皇上依法惩处!”
不用说,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除了右相薛紫然没有第二个人了。离鸢嘴角一抽,趁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闪身到金銮殿里的一根漆红柱子后——他倒想看看,背着他的面,这些新选的官员们对他又会是如何评价。
月沐临表情阴郁,还没有开口,便见身着绣蓝色官服的林清许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以为不然。弄月公主虽为女儿之身,但她确实有治国之才,为国家的稳定繁荣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民间对弄月公主也多有称赞。至于右相所说弄月公主有失德之举,”林清许说着,笑吟吟地望向一旁的薛紫然,“臣则以为,既然男子无法约束自己从一而终,又何必强加在女子身上呢?更何况弄月公主身份尊贵,养一两个男宠,又有何妨?”
在朝之人无不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朝上之人大多数都是离鸢的人,可真的认为“女子跟男子一样,也可以三妻四妾”的人,并且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的人,林清许还是第一个。联想到这位新任的左相前些天跑公主府跑得很勤,他们心下活络起来——难道左相爱上弄月公主了?这般为她出头,可是他们的小皇上可是不喜欢像他这般俊秀的人物缠在他姐姐身边的。
薛紫然没想到林清许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林清许笑模笑样地与他对视,电光火石之间,薛紫然明白了过来,原本对林清许的好感全都变成了厌恶,他冷声道:“左相如此维护弄月公主,究竟有何居心?”
“弄月公主惊才绝艳,臣为俗世之人,自然心向往之。”林清许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
“你真是厚颜无耻!”薛紫然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说。然后,他冲着御座上的月沐临一躬身,恳切地说道,“皇上,弄月公主大权在握,世人只识弄月公主而不知皇上,如此下去,碧落堪危啊!”
岳冰排在薛紫然背后,看着他紫色的官服,心下微微摇头——这人也真敢说,他也不知道该说他勇气可嘉还是蠢得可以了。他可记得他的这位九弟对离鸢也维护得紧,没看到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么,真是不识时务啊!
果然,月沐临闻言,脸色更黑了。他不阴不阳地开口道:“右相是说,朕很无能么?”
“臣不敢!”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薛紫然饶是再胆大,也被吓得跪到了地上。他额上现出些细密的冷汗来——月沐临年龄虽小,皇家威仪却也不是盖的。
“右相,你知道么,”月沐临依旧用他那诡异的音调说道,“碧落国可以没有朕,却不能没有弄月公主。”
“皇上!”薛紫然抬起头来,想要解释。
“右相应该知道,若朕的姐姐想要这个皇位,谁也抢不过她。”月沐临打断他的话道,“可她却让朕坐上了这个位置,右相觉得,朕为何还要对她设防?”
“可是皇上,她现在没有觊觎皇位之心,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啊!”薛紫然苦口婆心地说,“人心善变啊,皇上!”
“可朕认为,姐姐那么懒,她是不愿意坐上皇位的。”月沐临瞥了薛紫然一眼,“若她真的想要这个位置,朕便让给她也无妨。”
“皇上!”薛紫然惊愕地望向他。
“朕只是想让右相知道,在朕的心里,姐姐远比这个冰冷的皇位……甚至远比碧落国重要——右相,你现在明白了吗?”
看着薛紫然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离鸢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的声音虽小,可在此刻安静的金銮殿里却显得尤为突兀。“谁?!”月沐临眼神一厉,可当看到离鸢的身形从柱子背后现了出来,他的面色不由一红,嘟囔道:“姐……”
众臣看到弄月公主现身,自然又是一阵叩拜。薛紫然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被林清许拉着行了礼。
离鸢摇了摇头,道:“诸位不必多礼。”说完,他又看向一副做了坏事的样子的月沐临,道,“皇上,以后可不许再说那般任性的话了,知道了吗?”
“可是……”月沐临还欲反驳,可触到离鸢显得有些严厉的眼神,霎时耷拉下了头,不甘不愿地说道,“我……朕知道了。”
离鸢笑了笑,将视线转向林清许,道:“左相刚才……把本宫夸得太好了。本宫都不知道本宫那般厉害。”
“那是公主过谦了。”林清许厚着脸皮说。
离鸢也不纠缠于这个问题,又转向失魂落魄的薛紫然,道:“而右相,你又把话说得太严重了。要知道,碧落国的皇上是本宫的九弟,是月沐临,而不是本宫,本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碧落国,为了皇上——你是碧落国人,难道本宫就不是?不过,右相倒是难得的忠臣,敢于得罪权贵,皇上,您也不须说那样的话来和右相斗气。”一席话,既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又安慰了薛紫然,还把月沐临刚才那段“只有姐姐最重要”的话解释为气话,一石三鸟,当真是高。
林清许挑了挑眉,对爬上离鸢的床这件事越发热衷了。
月沐临心里却不怎么高兴。他讨厌离鸢用这种臣下的语气对他说话,这让他感觉她离他越来越远。他咬了咬唇,颇为孩子气地瞪了薛紫然一眼,硬邦邦地说道:“朕知道右相的一片拳拳爱国之心,又怎会再和他斗气。”说着,他心里越来越烦躁,“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退朝!”也不管是不是还有人“有事起奏”,他一拂袖,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还在难过的薛紫然突然感到有个人正向他靠近,一抬眼,便撞见离鸢满含笑意的眼神。“右相还在怪本宫那夜开的玩笑么?这样意气用事,可不好啊。”说完,不等薛紫然反应过来,他突然在薛紫然脸上印下一吻,然后大笑着离开了。同时,他也成功地把薛紫然的脸上染上了一片红晕,只可惜不是羞的,是气的。
那晚,她还有意思说那晚!那晚他被她气晕之后,被送到了公主府的一间客房里,早上醒来便见离鸢正靠在他怀里“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然后……他很丢脸地流鼻血了。
之后自然是落荒而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不对,是她有没有对自己做出什么!越想越气,他索性不想了。如果他们真的做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事,他勉为其难地……娶了她便是。
如果离鸢知道他的想法,不知道又会笑成什么样——这个人,实在是太可爱了!
刚才离鸢的动作林清许看在眼里。他望了薛紫然一眼,然后快步朝离鸢追去了。
离鸢这次是坐的马车过来,车就停在皇宫外。离鸢上了马车,看着亦步亦趋的林清许,揉了揉额,道:“左相,你也上来吧。”
林清许心中一喜,应了一声,便上去了。两人一路无话,就这样到了弄月公主府。
下了马车,离鸢站在门口,望着林清许,笑得分外妖娆:“多谢左相陪本宫走过这一段无聊的路程。本宫累了,这便回去休息了,左相也请回吧。”说完,竟就这样直接走进了府里,留林清许对着紧闭的大门苦笑。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清许在门口站立了良久,见它确实没有打开的意思,只得摸了摸鼻子,认命地向自己的左相府走去——要知道,从弄月公主府到左相府,比从皇宫到左相府,可是多了两倍的路程。
林清许再一次怀疑,这位弄月公主是不在在故意整他。
林清许离开后,岳冰从一个角落了闪身出来,神色莫名地望着弄月公主府。他知道,离鸢是故意在忽视他,这让他在心酸的同时,更多了几分气愤——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无关紧要吗?那当初为何要留他一命,一剑结果了他不是更爽快?心里虽然有再多的疑问,但他不想巴巴地往他身上凑——就像林清许那样,反而被人家嫌。听说镇南将军打了胜仗,已经提请回城了,这倒是个机会……他作为礼部尚书,到时候应该去城门口迎接他吧?而莫黎作为离鸢的“爱将”,到时候他也没有理由不去迎接他吧?想到这里,岳冰勾唇一笑——他倒想看看,到那个时候,他还能怎么躲着他!
第十五章:愤怒
最近离鸢有些头疼。
碧落国的政事已经趋于正轨,薛紫然虽然因为林清许频繁对弄月公主示好而与之生出嫌隙,但他却不是个假公济私的人,因此在处理朝务上,和林清许还是过得过去;八部尚书也都勤勤勉勉,用不着离鸢操心;小皇帝月沐临虽然任性,喜怒无常,可是为了不让他的“姐姐”失望,当皇帝还是当得头头是道……这样看来,算得上是一派安然了——按理说,离鸢这个懒得不能再懒的人自然也能享享清福了。
事实上,离鸢也是这么想的。可大概是由于底下的臣子太勤勉了,月沐临的压力大大降低,也多出了许多空闲时间来缠着他这个“姐姐”——今天听听戏曲明天赏赏歌舞的,偶尔还拉着他乔装打扮在皇城瞎转悠,美名其曰“微服私访”。这也就罢了,离鸢早就习惯了月沐临像连体婴般粘着他,而月沐临毕竟是皇帝,他再怎么想往离鸢身上蹭却也不能天天缠着他。可是,当他收到从南疆那边发回来的喜报时,他不像其他碧落国人那般额手称庆,反而重重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