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信任
离鸢一下子傻了。虽然前面也有不少人堆他出言不逊,可他尊贵的身份摆在那里,大家都掂量着自己的脑袋,还没有人敢骂得这般……酣畅淋漓。看着面前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人,从没被人骂得这般痛快的公主殿下只是微微一笑,道:“还有吗?”
薛紫然被离鸢这么一噎,鼓着眼睛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么在你看来,女子是半分都不如男子了?”见他不说话,离鸢继续问道。
“我才没有!”薛紫然回过味来,连忙反驳。
“在你看来,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寻花问柳,而女子就必须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离鸢并不理会他的反驳,“你们男人是特权,还真是多啊。”
“我……我……”薛紫然直觉他说得不对,可就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只能说出一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哦?”离鸢挑了挑眉,“这‘天经地义’的事,是天地定的吗?”
“我……”
“既然不是,那也便是人为的了?”离鸢打断他的话说道,他忽然话音一转,“薛公子,真的不愿意侍奉本宫吗?”
薛紫然没料到他的话题转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俊脸都快要变成酱紫色了:“你休想!”
“薛公子可知道,答应本宫,你自然前途无量,而拒绝本宫——”他笑得分外残忍,“薛公子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入朝为官了吧?”
“我不稀罕!”薛紫然胸腔剧烈起伏着,只觉得他这次来京城完全是个错误,“我现在就回鄂城,今生今世,绝不踏入皇城半步!”说着,他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来参加面试的人要等皇榜贴出来后才允许离开。”离鸢在他身后凉凉地说道。
薛紫然脚步一顿,然后加快脚步离开了。
离鸢看着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个人,还真是固执得可笑。不过……”却也是他需要的。
最后一位走进大厅的是岳冰。岳冰的脸看起来十分普通,扔进人群中便会泯灭了踪迹,只是那双月牙一般眼却十分温柔熟悉。离鸢玩味地看着他,并不含糊:“二皇兄,好久不见,不知伤势如何?”却是开门见山地点明了他的身份。
岳冰——或者应该说月沐冰闻言并不惊讶——如果离鸢不知道他的身份,那才是奇怪,他索性撕掉了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他本来那张俊美的脸来:“承蒙‘皇妹’挂念,皇兄的伤早好了。”
“哦。”离鸢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然后眼神转厉,“只是不知二皇兄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不躲得远远的,反而如此‘高调’地回到皇城究竟是为何?若让我那个九弟知道你尚在世上,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还是你认为,我会再留你一命?”
月沐冰微微一笑,虽然也赏心悦目,跟林清许比起来,还是少了那股亲切的味道。他问道:“这是我的考题吗?”
离鸢面色一寒,心里有些不悦:“二皇兄,你觉得我应该给一个已死之人安排什么职位好呢,嗯?”
月沐冰苦笑道:“这么你就生气了?好,我也不瞒你。我只是在赌,赌你会不会再像上次那般放过我——最重要的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离鸢又想起了三个月前当他把银徽剑刺入了他的胸膛时,他问的那句“为什么”。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烦躁,他皱了皱眉,道:“你下去吧。”
没有得到离鸢的回答,月沐冰也并不气恼。他微笑着戴上了那张人皮面具,退了出去——至少,他赌赢了。
最终入选的一共七人,在离鸢经过和朝堂上现有的高官商讨后,最终确立了他们的官职:户部尚书孟秋雨、工部尚书李隆、刑部尚书慕容谨、礼部尚书岳冰、吏部尚书尹丞熙、左相林清许以及右相薛紫然。孟秋雨是官拜二品大员的唯一一个女子。剩余的两百多人也不是直接遣回家了事,被离鸢直接交给尹丞熙处置,从中选出优秀的,安排在三品至七品的空缺官职中。像这种不经历层层选拔而直接任命官员的,在各国都还是个先例,成为各国津津乐道的话题。而肇事者离鸢却全然不管——这些天可是累死他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
在皇榜贴出来后,林清许就主动去了弄月公主府递了拜呈,但一连几天都吃了闭门羹。但林清许并没有灰心,每天午后准时去递拜呈,就这样七天过后,撞上一直住在弄月公主府的尹丞熙是必然的。
林清许早已把另外九个入选的人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尹丞熙跟弄月公主的关系“不正常”,看到他连忙扬起一抹得体的笑容迎了上去,唤了一声:“尹大人。”
在弄月公主府遇到同僚,尹丞熙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他勉强牵了牵嘴角,道:“原来是左相,下官失礼了。”
林清许摆了摆手,道:“什么左相不左相的,你和我同时入朝为官,何必这般生分,若你不嫌弃,叫我清许就是,如何?”
既然林清许都这么说了,尹丞熙还能说什么?只好顺着他的话头说道:“如此,那清许便叫我丞熙吧。”
“便是这样才好。”林清许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些许。
尹丞熙看着他的笑容,不知怎么竟感到有些头皮发麻,他问道:“清许,你可是要求见公主?”他本来想问“你怎么在这里”的,可想到自己也在这里,而且还是以那种尴尬的身份,遂换了一种方式问。
“是啊。”林清许微微蹙了蹙眉,“我想当面向公主道谢,可是一连递了七天的拜呈了,公主一直不肯见我——不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公主不快。”
尹丞熙摇了摇头,道:“倒不是公主不愿见你,而是你的拜呈根本都还没有送到公主手里。”
“什么?”林清许大惊失色,“怎么会如此?”
“你知道慕砂侍卫吧?”见林清许点头,尹丞熙继续道,“你的拜呈多半是他扣下的。并不是他有意为难你,而是公主前些天因为选拔官员的事累着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慕砂侍卫心疼公主身体,因此才没把你拜会公主的事告诉公主。你若想见公主,最好过几天再来。”
林清许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却对离鸢一睡就是七天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我知道了,多谢丞熙提醒。”
“不过是小事,不足挂齿。”尹丞熙笑了笑,“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进去了。”说到自己要进公主府,尹丞熙感到分外尴尬。
林清许看在眼里,却不点破:“那我也就不打扰你了,我也该回去了。”
不过,虽然有了尹丞熙的提醒,林清许还是每天跑弄月公主府跑得不亦乐乎。以至于离鸢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后,就对着一摞厚厚的拜帖出神。
“他每天都来?”离鸢揉了揉太阳穴,问道。这个林清许还真是不怕麻烦——每天往他公主府跑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要所有人都认为他跟他的关系不一般么?
“是的。”砂回道,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显出了几分委屈来,“属下可是收拜帖都收得手软了呢。”
离鸢笑着点了点他额心上的朱砂痣,又问道:“除了他,还有别人送拜帖过来么?”
“嗯。”砂点了点头,从那一摞拜帖里找出了一张来,“吏部尚书岳冰也递了拜呈来,不过是今天才递的。”
离鸢一怔,接过砂手中的拜帖,看到那上面岳冰的名字,撇了撇嘴,道:“本宫这个二皇兄还真是了解本宫,连本宫何时醒都估摸得差不多。”
砂一早就知道岳冰就是以前的二皇子月沐冰,因此听离鸢这么说也并不惊讶,只是说道:“他毕竟也和主子……好过。”
离鸢闻言,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但笑不语。
砂的呼吸一窒,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道:“主子要见他们吗?”
离鸢本来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听他这么说,便道:“见,当然要见。不过也不能只见他们两个。砂,一会儿你去帮本宫写七张请柬,邀这次入选的新秀们来本宫这里叙叙。”顿了顿,他又道,“本宫也得去一趟皇宫,把本宫的九弟请来,这些天没去看他,估计又要使些小孩子脾气了。”
砂自然全都点头应了。
“还有,砂,”离鸢将砂柔若无骨的身体拉近了自己怀里,亲了亲他小巧的鼻子,道,“你呀,以后少为他人操心,本宫自晓得如何处理。若不是本宫知道你的心肠好,指不定以为你另有所图呢。”
砂心下一凛,敛下了眉,轻声道:“砂明白了。”
砂知道,即使他的主子现在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其实这已经是在警告他了。想到这里,砂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他也知道他的主子多疑,如此待自己已经算很好很好的了,可他总忍不住想,如果对他说那些话的是他的双生哥哥,他的主子还会不会如此说?
砂一直都知道,虽然在人前一直陪伴着离鸢的是他,但在离鸢的心里,他的双生哥哥远比他值得信任。
第十一章:请柬
薛紫然收到弄月公主府送来的请柬后,想都没想就说道:“我不去!”他可还记得那位弄月公主对他“别有企图”,他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么?
在面试的时候跟离鸢闹得不欢而散后,薛紫然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入朝为官。谁知不仅事实和他想象的恰巧相反,他居然还做了右相——这也不能怪薛紫然往“歪处”想了,再加之他对离鸢一向有偏见,自然会认为弄月公主留下他是因为想用权势诱惑他就范而已。
而现在弄月公主突然邀他前去弄月公主府,说不定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
他微微打量来送请柬的青衣少年。虽然他的样貌并不能说有多出众,可还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至少看在眼里也赏心悦目。听到薛紫然的拒绝,他也不恼,只恭恭敬敬地说道:“右相可要想好了。公主邀请的可不只是右相一个人,这次所有入选的二品以上的官员都在受邀之列,连皇上到时候也会驾临,右相若不去,恐怕有些……”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这已经是很明显的威胁了。
薛紫然自然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屑,可是对方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让他有气无处撒,最终只有自己咽下了:“既然如此,我届时一定会去赴宴。”薛紫然说得分外咬牙切齿。
青衣少年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留。薛紫然刚刚才被他暗里讥讽了一番,看到他走自然是巴不得,也不会出言留他。只是他有些疑惑,弄月公主为何突然邀他们前去?拉拢么?可是她把皇上也叫上了,真真不知是何用意。
想不透,薛紫然也不再多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
收到了弄月公主府送来的请柬后,林清许早早地就到了,在门口遇到了同样赶来的慕容谨以及孟秋雨。三人遂一起进入了弄月公主府,被小仆带去了客厅。时间离晚宴还早,离鸢自然不会这么早就出来迎客,趁此机会,林清许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另外那两人来。
慕容谨长相阴柔,脸色惨白得吓人,鹰样的眼睛里时常闪现出狠戾与杀伐之气。但若不是那一道横贯鼻梁的刀疤,他的样貌也算得上是一顶一了。而最让林清许感兴趣的却不是他那张寒碜人的脸,而是他的身份。若他得到的情报没有错,慕容谨原本应该是个身背九十七条人命的死刑犯,后被他越狱逃了,没想到他还敢到京城来参加科举,最重要的是,他还入选了——刑部尚书?林清许微微眯了眯眼,弄月公主还真懂得知人善用啊。
而孟秋雨却是典型的南方女子,若被人注视久了便会脸红,虽然她长得并不如弄月公主那般祸水,却自有南方小女儿的小家碧玉。她是南方某商贾的庶女,母亲不过是一名歌伎,她在家里的地位可想而知。这次她背着家里悄悄跑了出来,当选为吏部尚书,估计等她的家人得到这个消息后,便会赶着来巴结她吧?林清许摇了摇头,这便是人性,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孟秋雨会如何处理?
林清许正想着,又有一人走进了客厅。见他们三人都抬起头来望着他,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正是尹丞熙。林清许看着他,颇为亲切地一笑,道:“丞熙,你来了。”语气仿佛他们有多熟似的。
尹丞熙走到他身边坐下,道:“你们来得真早。”
慕容谨阴鸷的目光在林清许和尹丞熙身上逡巡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什么,然后问道:“尹大人,你可知公主叫我等来所为何事?”连声音也是冷冷的,不带一丝活气。
尹丞熙摇了摇头,道:“公主没有说,我不知道。”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脸一下子就红了。
林清许有些愕然——弄月公主的这位宠侍还真害羞。
一直未开口的孟秋雨抬头望向尹丞熙,眼神显得有些暧昧,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道:“公主她……是在上面么?”
尹丞熙闻言,脸更红了,且有往黑转变的趋势。
林清许再一次将目光放到孟秋雨身上,笑道:“孟姑娘还真风趣。”
孟秋雨的脸也红了。
慕容谨轻咳了一声,道:“看孟姑娘文文静静的模样,真想不到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孟秋雨咬了咬唇,羞涩地说道:“我……我就是好奇,若有不对的地方,请不要见怪。”
慕容谨还欲说什么,就见岳冰和李隆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李隆已过半百之年,身形微胖,整天笑呵呵的,就像是一尊弥勒佛,一进来就问道:“不对?什么不对?你们这些坏小子不会是在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吧?”
“哪里哪里,我们是在夸孟姑娘说话风趣呢!”林清许笑道,“李大人可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哦?”李隆一脸好奇,“孟姑娘说了什么?也说给老夫听听,让老夫也跟着乐呵乐呵?”
孟秋雨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也没什么,我就是好奇公主她……是不是在上面……”
慕容谨以发现新大陆似的目光望着她:“你还真敢再说啊!”
李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嘿嘿傻笑了半天才道:“这个嘛……”他瞟了一眼在一旁局促不安的尹丞熙,“这个,尹大人应该清楚吧?”
“好了,大家也别再开丞熙的玩笑了。”林清许看到尹丞熙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连忙插话中止了这个话题,“岳大人,你自从进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可是有心事?”
岳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张平凡至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差点让在场的人跌掉大牙:“我想,公主应该是在上面。”
他话音一落,客厅里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寂中。最后还是慕容谨打破了沉默,他指着岳冰大声笑道:“没想到外表看起来纯良的人说起话来都是这般……独特,岳大人,孟姑娘,你们可以凑成一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