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之醉花阴——苍鬼
苍鬼  发于:2012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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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妖抬脚照着桑就踹了过去,“咒我呐!我就算不喜欢这天下也才不要陪着你落魄!”

桑轻巧地躲开,脸上仍旧是一片淡如薄雾的朦胧浅笑。

夜长露重霜瓦寒,深宫多少灯未眠。

香龛灰冷,烛火摇曳,蘸了墨的紫毫停滞已久,生宣上一点扎眼的墨已缓缓洇开,墨滴在半字也无的

纸上仿佛一朵在久远的岁月中已经蒙了尘的血溅而成的桃花。

一声颤巍巍的叹息在死寂的深宫里微澜般漾去,一室寒凉越发岑寂。

紫毫在秋蟾桐叶玉洗中晕开一片墨色,染了一洗清水。杜若将笔挂回笔架,转身,坐到了梳妆台前。

铜镜昏黄,照容颜憔苍。

扫粉,画黛,描眼,点朱,淡涂胭脂。

女子红颜,容冠天下,不得君心,花容奈何?

镜中女子唇角微弯,却是一行泪,洗了铅华,坠入胭脂,湿了一片红香。

遥想当初,青梅竹马,他许她一诺,她便暗付了他芳心一颗,时隔多年,他予她片言,她便毅然入了

这深宫,任红颜寂寞,独自凋零。

曾经携手同游,她跟在百里明月和那人身后,唤着“哥哥”的那些时日早已在过往中尘封了。流光抛

人,昔年往事不堪重提。

她也好,那个人也好,甚至连同百里明月,他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风乍乱,灭了烛火,凝了红泪,黑夜湮灭一切。

12.年少事,轻狂总几许(一)

太师椅上的女人身着一袭桃粉暗花细丝褶缎裙,一只赤金缧丝嵌宝镯子套在圆润的手腕上,她的指甲

上的涂着鲜红的丹寇,像是那锋利的指甲才从谁的身体里拔出来,尚沾着淋淋漓漓的鲜血一般。

她端起了旁边桌子上的茶盏,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茶碗盖,轻轻地拢着,高高翘起的兰花指仿佛是生

怕碰到茶碗上给烫伤一般。女人轻轻地呷了一口,杜若怀疑她其实只是吸了一点儿茶水上飘着的水汽

,根本就没有喝到任何茶水。

女人放下茶碗,又继续说了起来。

那是一种浓妆艳抹的声音,充满了浓郁的脂粉气,金光闪闪,珠光宝气,滑稽地炫耀着它的浅薄,繁

冗而毫无美感。杜若听得很无趣。

后宫三千,围着一个男人团团转,除了这些无聊的事,还能做什么呢?

杜若抬起头,看见门外庭中挂着的鸟笼。一只画眉在笼中上上下下地跳跃着,仿佛永不知疲倦的样子

杜若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宫里的女人能够活下来的,那个是不会察言观色的?对面的女人见了杜若的模样,知她心不在焉,

自己说着也无趣,便又叮嘱了一声,让她记得准备准备,下次的宴会上少不得要为皇上献舞什么的。

杜若似闻未闻地点了点头,顿了顿,才后知后觉地道了一声谢。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显然是要下雨了,院子里的梧桐已经木叶尽落,只剩下光秃秃的灰黑色枝桠擎着

院子上的一方天空。杜若看着那脆弱的树枝,莫名地生了担忧,好像那树枝一旦折了,天空里的沉沉

阴霾便会悉数砸下来,将她掩埋进暗无天日的、沉重的黑暗中一般。

杜若面无表情地仰头望着漫天阴霾,宫里的丫鬟下人皆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杜若就那么坐

着,侧着身,微仰着脸,如同一尊雕塑。

阴沉的天空里落下雨丝来已是哺时。

师行陌宰相穿着一身沾了秋雨潮气的朝服进了宫。

“哟。”百里熹昭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看见在面前已经站了一会儿的师行陌,笑了一声,“已经

回去换上官服了啊。”

“进宫面圣,自然……”师行陌依旧是那张表情稀缺的脸,百里熹昭也懒得听他那些规矩,于是摆了

摆手,师行陌便不再说下去。

“说说那个劳宰相大人费心的人罢。”

那个在秋月祭上那么肆无忌惮地调戏他的男人,名为……妖。这人倒是名副其实,这么妖娆绝丽的人

,恐怕天下也就只此一人罢。

师行陌顿了顿,望向一边的香笼,金兽之中正腾出袅袅香烟,青白烟雾在空中缱绻腾挪,妖娆自在,

却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正如那个男人。

“臣今日得寻此人住处,发现他竟是一卖酒之人。于深巷之中行商贾,这世间怕是少有如此古怪之人

。”

“嗯~~酒香不怕巷子深?”百里熹昭用手背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兴趣满满的样子,他说,

“听闻宣王尤喜此人。”

——原来,皇上都已经知道了。

师行陌垂了垂眼,并无任何异样,直接切入正题:“臣以为,此人非凡,难以收服,使入他人之幕,

必成大患。”

他人……么?

百里熹昭沉默片刻,却问:“宰相所赠金银珠玉,他可曾收下?”

“是,不过……”

“不过?”

那个人看到那些金银珠宝的时候确实是高兴的,那双妖娆的狐狸眼瞬间就笑成了弯弯两道,但是师行

陌却不曾见他多瞧那些宝贝一眼,甚至说,他几乎就没有看,只是那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下而已,遑

论碰触。当时,那个红衣胜火的人只是吩咐身边的哑厮把东西收起来而已。爱财?怕只是伪装罢了。

“那他可曾对爱卿……”

百里熹昭话说一半,聪敏如师行陌,怎会不懂。他只是在皇帝面前提了提那个叫妖的人,皇上便让他

堂堂宰相去调查,目的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宰相师行陌见过那个男人,更是因为皇上把他的宰相也当做

了对那人的试探之一——因为秋月祭上,那个男人曾经调戏于他。

纵是如此,师宰相也还是面无表情,合规合距地回答:“不曾。”

百里熹昭沉默了一下,御书房里只有香烟袅袅,师行陌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骄不

躁,如老僧入定。

良久之后,百里熹昭抬眼,笑了一声,道:“时辰不早了,宰相大人不如留下来用膳罢。”

天已大凉。妖也不在门外张桌子了,关了店门,留休言在柜台后边,妖在另外的屋子里点了暖炉,便

日日围坐炉边,落地生根了。

桑来的时候休言正单肘支在柜台上托着脸颊沉思,而另一只手似乎在掐算着什么。

休言虽为哑童,却极是伶俐,乖巧聪敏,做事也认真,只是近来却总这般发呆。说是发呆,然脸上又

满是期待之色,甚至,可见他掰着指头仿佛在数什么。

桑突然挑了挑眉——休言他,莫不是生辰将近了?

桑自幼不知自己生辰,只记得每年冬里总有一天,娘亲会煮一碗面给他,浇头里浮着葱花姜末,面底

下还会卧个鸡蛋。那一日,便是他的生辰。一直以来都只有娘亲记得那个日子,娘亲死了,他便再也

没有庆祝过生辰了。

虽然桑从小就忙于家计而对自己的生辰没有什么感觉,但其他孩子对这个日子的期待他却是见过的,

正是如休言这般,掰着手指算天数。

想起已故的娘亲,桑心头微酸,走近休言。

“休言可是生辰将近?”

没有察觉到桑来到身边,他这一出声,休言就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桑,这才怔怔地点了点头。顿了

顿,休言将两只手举到桑的面前,脸上是明亮的笑容。

桑看着休言竖起的七根手指,问:“……还有七天?”

休言摇摇头。

“下月初七?”

休言脸上飞起薄薄红晕,不知是兴奋还是羞涩,低下头,极轻地点了点头。

桑沉吟了一下,又问:“你……生肖?”

休言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一歪头,眨着眼看了看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休言抿着唇,把两只手各比

了个剪刀,举在头上。

休言生得白净,眼睛又大,一双瞳仁乌黑透亮,眼睫浓密,配上他那抿着唇的认真模样,倒真有几分

兔子的味道。

看到这样的休言,桑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不禁柔和了几分,唇角勾出隐约的笑意来。桑本就是长相极好

的男子,只是平素里刻意地隐藏气息使人容易忽略了他,要么就是因为那不由自主带出来的疏冷而令

人不敢直视,此刻一笑,散了刻意的伪装,休言就忍不住看呆了。

桑略有尴尬,扭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问:“妖在罢?”说着就往后院里妖常在的那间斗室去,休言突

然醒过来,从柜台后走出来阻拦他。

桑不解何意,休言见自己这么比划无法使他明白,于是匆匆走到柜台后,取了纸笔,写道:“妖已就

寝。”

桑盯着这四个字看了一下,休言却觉得他的目光仿佛要洞穿他手里这张纸,灼痛他的手一般。

最终,桑垂了垂眼,道:“那就算了。”

休言看着桑离去的背影,微蹙着眉,甚是愧疚。

13.年少事,轻狂总几许(二)

秋雨缠绵,像极一个女人的愁思。

鉴玉轩的熏炉里燃着檀香,细腻,甜柔而风情万千的香气飘荡在微微湿凉的空气中,袅绕出几分缱绻

的异国风情来。

苏家世代经商,至苏天彧,已逾五代。虽为商贾,苏家之人待人接物却都透着一股世家的沉稳内敛之

气,因此比起精明势利的商人,苏家更像是书香门第。

苏家家大业大,也并不缺子嗣,其实苏天彧只不过是个妾室所生之子,因其母善妒而母子皆被逐出苏

家。但是苏家的人大约都是精明在骨子里的,苏天彧尤甚,幼时的苏天彧吃尽了苦头,却从未被磨去

志气,反倒是像块璞玉被琢磨了一般。后来苏天彧偶然结识了百里明月,便乘风而上,不但返回了本

家,更是凭着过硬的手段在几年之内接手了苏家家长之位,还让本家兄弟都对他服服帖帖。

虽然平日里苏天彧总是对百里明月下狠手地放血,但在心底里终归还是把他看得极重的,毕竟落魄时

候是百里明月拉了他一把,还任由着他利用。

苏家生意涉猎范围极广,苏天彧却在鉴玉轩后面盖起一栋宅子并在里头常住着,也是因为百里明月曾

经提过,在皇都里,他最喜欢鉴玉轩这块地儿,常常转着转着就转到鉴玉轩来了。

鉴玉轩的玲珑帘被一只玉手撩起。一柄红色油纸伞先探了出来。红撑起一把紫竹红伞在门口,苏天彧

未被雨丝湿到一星地走到了伞下。

苏天彧身上穿着一件孔雀蓝修身偏襟长衫,下摆处钴蓝丝线压金线底绣出精细致密的牡丹纹,低调而

奢华,上半身套了件白色兔毛边的缎面薄棉马甲,柔柔的兔绒扫在他那张精致如面具般的脸上,衬着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挂着三分笑意的脸,越发得叫人觉得优雅高贵且温柔亲善。

皇都的街道一向干净,雨水湿润了石板路,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狭缝里,有隐约水光,却还不至于湿了

靴子。红撑着伞走在苏天彧身侧,不让他淋到半点,自己的衣裳倒是被雨濡湿了半边,然而她却不动

声色,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与她这温柔不符的,是她那妖娆的脸上一双平静到冷漠的眼。那里,一丝

情绪也无,好似一张妖丽的面具上点着两点极美的墨,美则美矣,却乏了生气。

雨湿皇都,洒下一片凉意来,也将整个皇都晕染得如画一般。

长街静寂,一柄紫竹红伞如一片落在流水中的舞红,顺水飘摇,在青瓦灰天间悠悠淡淡。

苏天彧和红一直走到宣王府的大门前。门口一雌一雄两只石狮子威武庄严,五间三启门上九行七列六

十三颗铜门钉深沉内敛却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苏天彧站在门下,红收起雨伞,叩了叩门环。

很快就有下人来应门,苏天彧对宣王府来说已经是熟人,来人一见是苏天彧,便很是熟稔地将他让了

进去,说王爷正与定远将军在正厅。苏天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到偏厅等着。

穿过幽曲回廊,苏天彧随宣王府的下人来到偏厅,侍女很快就端上了他常饮的君山银针。苏天彧是宣

王府常客,王府的下人早已熟晓他的好恶,也知道那位帮着苏天彧打点生意的素衣女子常立于苏天彧

身后,而这位打理苏天彧日常的女子则惯于坐在苏天彧脚边,所以苏天彧一坐下,王府的下人就立马

在他脚边放了一个丝绒面的棉芯坐垫。

天已凉,偏厅里已经铺上了一层地毯,其实无坐垫也可,只是这么做已经成了王府下人的习惯,毕竟

就让那样一名美丽女子坐在地上,总是于心不忍的。

红如猫儿一般乖顺地伏在苏天彧膝头,眼底一如既往地波澜不兴。茶碗中,芽竖悬汤,徐徐浮沉,苏

天彧端起茶碗,惯例地先由红尝第一口。红凑在茶碗上浅浅呷了一口茶,又伏回苏天彧膝头,苏天彧

垂着眼喝茶,唇边三分笑意即便是周遭无人也不曾消退。

客厅里,定远将军面对较之以往沉稳了许多的宣王百里明月,已然无言。

这些曾经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而他,也已两鬓斑白,垂垂老矣,再无法一眼看透这辈人的想法了

。如今宣王政绩出色,定远将军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甚是愧疚。毕竟杜若本是许给百里明月的。

可是如今,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方才他提了一句“若儿这孩子也不知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百

里明月就说“圣上英明,雨露均沾,但待岚贵妃却是极好的”。

岚贵妃,杜若的品阶称号。百里明月已经不再叫她杜若或是若儿了,这份生疏……也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又寒暄了几句,老将军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起身告辞。百里明月送他出门,

直到中庭。

看着府中下人引着老将军出门,百里明月垂下眼,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这时,有人过来通报,说苏

天彧已在偏厅等候有时。

从中庭折返,远远地看到廊上那抹清隽身影,百里明月的脸上立马就有轻松的笑意洋溢了出来。

“苏。”

百里明月对苏天彧的称呼很多,“天彧”、“苏”、“苏苏”、“阿彧”,此刻他唤他“苏”,便是

心情已经好些了,比起欢天喜地地唤他“苏苏”或者平静地称他“天彧”要好得多。

苏天彧有几分欣然。他此行本就是来探望百里明月的,见他如此,也就放心了。

此时雨歇,苏天彧站在廊前,就见百里明月迈着轻快地步子走过来。然而就在他将要走近的时候,却

是突然毫无预兆地扑倒在了地上。

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扑倒实在,可闻骨肉叩石之声。

无论是苏天彧还是跟在宣王身后的下人,一时间全都愣住了。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令人

尴尬的死寂就被清脆得意的少年笑声给打破了。

一名少年从花丛后跳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少年毫不顾忌地指着摔了一跤的宣王笑道:“真笨真笨!

王叔你好歹学点武功,也不至于在这般平地上给绊倒。”

少年笑得很猖狂,苏天彧却一眼便看出他身上的衣服用料华贵,做工精细,腰间之玉亦为上上品。加

上这不羁性格,眼前这少年……毫无疑问,就是那仪王世子,百里微了。

仪王与当今皇上和宣王同辈,却比他们都大上许多,这百里微,便是仪王世子。

仪王封地远在泽邑,但这百里微却偶尔会来皇都玩上一段时间。苏天彧虽不曾与这世子正面接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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