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渡长河挽轻舟 中——沈夜焰
沈夜焰  发于:2012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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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初到岛时人小力弱,面对武功惊人的江雪涯,尚不肯低头服软,更不说是在这里。骄傲倔强的本性被激发出来,冷着脸话也不愿多说一句。总之自己绝无他意,你们爱怎样想就怎样想。

第50章:剑倚青天笛倚楼

单林森见解挽舟亮出兵器,长叹一声,道:“单家与你解家世代交好,数年前老夫还和令尊曾有一晤。解贤侄,不是老夫倚老卖老,故意为难你,只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牵扯单家、解家、井家三大名门,只凭解贤侄片面之词,就算老夫信了,只怕井家也不会善罢甘休,须得弄个清楚明白才好。”

解挽舟听他嘴上说得客气,其实是咬准了自己在撒谎。事已至此,也无需多说,剑尖斜挑,道:“那请吧。”

单云毕竟年轻,没有乃父那般老奸巨猾,下毒之事被解挽舟挑出来,又被父亲当众打了一个耳光,恼羞成怒,肯不能立时将此二人斩于刀下,大声喝道:“爹爹,这人居心歹毒,咱们可不能饶过他!”挥刀便砍。他毕竟是江南成名的侠士,这一刀气力悠长,刀法精严,在火把照射之下,光芒刺目。

解挽舟剑尖上指,刚要动手,忽觉身旁一道轻风掠过,楚绍云已然抢先出招。长剑一抖,剑光霍霍,直奔单云胸前腹下。单云见来势汹汹剑锋凌厉,吃了一惊,回刀还击。不料楚绍云剑法极快,竟如疾风骤雨一般,一招抢先招招抢先。单云只觉得剑光疾闪,眼花缭乱,几乎快要眩晕,饶是他刀法精湛纯熟,舞得密不透风,这才勉力抵挡。刀剑相击 “叮叮当当”一阵急响,解挽舟见楚绍云面色阴沉,知道他动了真怒,若是一剑刺死了单云,日后回到解家只怕无法交代,情急之下喊道:“别杀他!”

楚绍云闻言撤剑,单云腾挪闪跃,避不开那道剑光,焦躁得浑身冷汗。陡然间敌人来势减弱,心头一松刚要喘口气,耳边“刷刷刷刷”几声轻响,对手已然撤剑。

单云稳了稳心神便想开口说话,忽觉身边有异,身上居然极冷。低头看时,“哎呀”一声惊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险些吐血。原来楚绍云撤剑之时,剑锋几抹,竟将他身上衣衫尽皆挑开,稍稍一动,衣服裂成碎片,飘落地上。只不过楚绍云剑势既快且轻,单云居然毫无所觉。直到冷风吹过,才发现自己几乎不着寸缕。他忙用双手挡住下身,又是羞惭又是尴尬、又是骇然又是愤怒,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下出乖露丑,后面家丁看见少庄主白白的屁谷,实在忍不住,低头窃笑。解挽舟噗嗤一声笑道:“单大少爷好威风啊。”武林中人,将颜面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这一下单解两家的仇算是结下了。可解挽舟一腔怨气得处宣泄,不但不觉担心,反而有些得意。

单云面红耳赤,恨不能就此撞死在当地。单林森长臂一展,身上外衫平平飞起,正罩在儿子身上。他在一旁看得清楚,这个不声不响的年轻人,剑法超凡绝伦,实是平生劲敌。当下缓缓拾起地上双刀,沉甸甸地道:“足下好身手,老夫特来领教。”

若是寻常侠士,知晓武林礼数,定然先虚晃一招,算是对长辈行礼。但楚绍云生平敬奉的,只有江雪涯一人而已,其余诸位,完全不必放在眼中。对单林森略一点头,挺剑前刺,剑锋过处,呲呲有声,显见剑上力道十足。

单林森浸淫日月刀法数十年,绝非区区单云可比,双刀大开大阖,势道甚是凶猛。自忖这一招必定逼得对方回剑自救,到时得占先机,势不可挡。谁知楚绍云天生是个杀手,又在岛上争斗中长大,生死一瞬见得多了,宁可两败俱伤,也得将对方刺死于剑下。见双刀齐至,居然毫不理会,长剑遽出,直刺对方喉头。这一剑快似流星,后发先至,单林森若弃而不顾,双刀固然能斩在敌人肩头,可这一剑也刺中了心口。肩头受伤还能治愈,心口中剑非死不可。单林森暗吃一惊,百忙之中疾向后趋避,蹬蹬蹬后退三步。这一下将对方剑锋险险避开,却已失大家风范,脸上登时泛起紫红之色。双眉一立,双刀连攻,刀光大盛,一声断喝,数十招连绵而出。这是单家日月刀法精妙之处,果然锋芒尽显、磊落波磔。解挽舟看得目眩,心道:这老头可比他儿子厉害多了。

楚绍云不退反而抢进,长剑矫若灵蛇,在密如急雨一般的刀光中穿来插去。忽听“当”地巨响,紧接着一声闷哼,单林森高跃而起。双刀断成四截,“噗噗”插入地上,兀自晃来晃去。楚绍云一声冷笑:“日月刀法,好大的名头!”单林森目瞪口呆,双唇颤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一招乃是日月刀法中的绝技,却不料被楚绍云一招破解。他陡然双目一瞪,一指楚绍云,怒道:“你竟然偷看我单家的刀法秘籍!”

楚绍云漠然看他一眼,对解挽舟道:“咱们走。”

单林森一句话出口,便即后悔,若被人知道日月刀法流传在外,对单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明知楚绍云定是事先见过日月刀法,才会明白其中奥妙,如此轻易破解,但这时只能吃个哑巴亏。当下立即喝道:“给我拿下!”

楚绍云长剑出手,连败单家父子,一旁家丁看得胆战心惊,哪里还有勇气阻挡,不过齐齐冲上去摆枪弄棍做个样子。口中呼呼喝喝声音叫得震天,其实手上出招颇慢,正怕自己上前快了有所损伤。

楚、解二人长剑挥处,所向披靡,到得院墙边施展轻功,早就去远了。

单林森在后面咬牙切齿。单云恨声道:“爹爹,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他在楚、解二人面前受辱,定得杀了他们才算雪恨。单林森沉声道:“立即告知武林同道,解挽舟害死我儿单阳,居然栽赃嫁祸于江西井家。我单家誓报此血海深仇,为武林除害。有众多武林人士相助,我看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单云忙道:“爹,他们两个若是被别人杀了,那些武功秘籍不就……”单林森一晒,道:“傻儿子,解挽舟是苏州解家的人,谁敢轻易杀他?活捉来定会先送到咱们府上,等解家听到消息过来要人,咱们早把秘籍问出来了。到时再杀了他,只说被送来之时已然身受重伤,无法医治。解家只会恨自己孩子不争气,恨捉到他的人多管闲事,还会恨我们么?阿云,看见没有?那小子的剑法为何那么厉害?你天资聪颖,若是得到那些秘籍,融会贯通,那又是什么模样?”

单云被他说得心潮起伏,正激动不已,忽觉一阵凉风袭来,这才记起自己只披一件单衫,须得回屋去穿裤子。

楚、解二人走出单家庄,已是三更天,嘉兴城门早已关闭。两人只好在林中大树下和衣而眠,过了一宿,直到翌日上午,方才到得嘉兴。

刚一进城门,便觉身后有异,似乎有人紧紧跟来。解挽舟四下仔细打量,街头小贩、算命的瞎子、米铺老板,甚至缩在角落里破衣烂衫的乞丐,均在偷偷摸摸斜眼打量自己和大师兄,与他目光偶尔一遇,又连忙转过头去。

解挽舟心中冷笑,道:“大师兄,单家好大的手笔,看样子整个嘉兴城都布满他家眼线。”楚绍云漫不在乎,道:“你说怎么着?”解挽舟一扬眉,嘴角上挑:“既然他们这么有兴致,小爷我就陪他们玩玩。想用武林人士截下咱们么?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当下毫不避忌,挑了嘉兴城最大的酒楼,名唤“天地春”,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厅中摆了十数张八仙桌,南头三间雅间,都垂着帘子,那是里面有客人。八仙桌旁有胖有瘦,有男有女,居然坐了二十来个江湖中人,正饮酒吃饭。他们都是一早听闻嘉兴单家遭人暗算,特地赶来相助。没想到没到单家庄,刚入嘉兴城就遇到解、楚二人,更没想到他们不但不隐匿踪迹,反而明目张胆到酒楼来吃酒,是以面面相觑。

解挽舟拉着楚绍云,大马金刀坐在当中的桌旁,对店小二道:“挑你家好的来六样热菜,好酒来一壶,有细点先上些,昨夜忙了半宿,可是饿坏了。”店小二唱诺一声:“好咧,您稍等。”脚不点地忙着去张罗。

解挽舟将长剑放在桌上,对楚绍云道:“这家店我以前来过,菜做的还要得,不知道大厨换没换。”

一旁众人见他二人要菜要酒,神态自若,又听得“昨夜忙了半宿”,相互使了个眼色。一个手执折扇,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起身道:“两位少侠请了。”解挽舟起身一拱手:“好说好说。”中年文士道:“敢问二位是从单家庄而来么?有个苏州解家的二公子,不知二位见过没有?”

解挽舟笑道:“正是刚从单家庄来,我就是解挽舟,请问有何贵干?”中年文士早已猜到,也不诧异,只道:“单老爷子昨夜忽然遍下英雄帖,请各路好汉帮他个忙。解少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有没有害死单家小公子?还望实情以告。”

解挽舟一字一字地道:“单阳不是我害死的。”他这话一出口,众侠士登时纷纷叫嚷:“就是说单老爷子冤枉你了?”“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奸诈。”“不是你害死的,你逃什么?”“不错不错,应该留在庄里说清楚才是。”“真是苏州解家的人么?不会是假的吧。”七嘴八舌,不一而足。

解挽舟斜睨着他们,微微冷笑。中年文士张开折扇,皱眉道:“解贤侄,我觉得你还是回单家庄,将前因后果说明白才好。”解挽舟见他们一副问罪的架势,气上心头,冷笑道:“单大少爷的裤子都被挑掉了,单老爷子的双刀尽皆斩断,还有什么可说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单云是青年才俊个中楚翘,倒还罢了,单林森双刀在江南罕逢敌手,不料居然被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连败。一时间,酒楼上静默下来,但不过片刻,一个虬髯大汉一拍桌子,起身怒道:“解挽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凭着三脚猫的功夫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这大汉绰号“豪侠”,是辽东渤海人,最是嫉恶如仇义薄云天。他这一开口,众人顿时纷纷附和,:“正是正是,江湖中还有道义在,哪容你小子撒泼?”“单老爷子名震江南,你算个什么东西?”“辱人在前,讥讽在后,实在过分!”

众人正自义愤填膺群情激奋,忽听“当”地一声,犹如耳边响个炸雷,震得脑中嗡嗡做响,立时安静下来。却是楚绍云将桌上双剑互击一下,皱眉道:“要打就打,罗嗦什么。”话音未落,手腕一抖,长剑已然出鞘。楚绍云执剑在手,慢慢站起身来,轻轻一晃,满室尽是剑光。

众人见他要动武,不约而同起身相对。那大汉抢先站出,朗声道:“在下辽东王海石,请教了。”

楚绍云不愿多说话,挺剑便刺。王海石不料对方说打便打,事先并无半分征兆,一点不讲江湖礼节,怒道:“好贼子!”双掌交错,一招便即凌空劈出。他内力颇为了得,从不用兵刃,一双肉掌拍得“呼呼”作响,果然猛烈刚劲。

楚绍云变招极快,回剑还击,长剑发出嗡嗡之声,剑光乱点,罩住对方胸口十处大穴。这一剑疾刺急舞。王海石只见眼前剑光凌厉,直如电射长空,倏忽间已至胸前,绝无可能再行格架,大惊失色仓皇后退。终究还是迟了半步,那一剑自左肩刺穿而过。幸好楚绍云记着解挽舟的话,不能轻易杀人,否则刺入胸口,一百个王海石也死了。

王海石纵声大叫,一跤坐倒。一旁解挽舟看得目眩,拍桌叫道:“好剑法!”

楚绍云回头看他一眼,道:“‘飞灵一渡’,以前教过你。”解挽舟笑道:“学是学会了,就是用得不顺手。”楚绍云点点头,道:“那你来。”

解挽舟提起长剑走到楚绍云身边,楚绍云后退两步,一指对面桌旁一个矮小的道士:“他功力弱些。”

那道士名叫左昭永,本是青城派的弟子,后因错事被驱逐师门,学艺不成,确是这些人中功力最弱的一位。但楚绍云仅凭对方说话举止,甚至不必交手,便已看出对方功力如何,这等眼力怎不叫人耸然动容?

左昭永大叫道:“欺人太甚!”挥动双剑攻了过来。解挽舟沉住心神看准时机,突然一剑刺出,正是方才楚绍云那一招“飞灵一渡”。左昭永避无可避,惊慌失措,左肩中剑,大叫摔倒。

解挽舟自出岛之后,第一次与别人比试,居然大功告成,心中喜不自胜。却不知在岛上生死存亡仅有一线,那种危机之下拼命习武,绝非中原那些养尊处优逍遥自在的名门人士可比。解挽舟在岛上两年有余,剑法已然非同小可。

楚绍云点头道:“不错,后一剑再快些。”

这二人竟当众练剑,将江湖人士当成喂招的活靶子,如此目中无人肆无忌惮,众人无不怒火中烧,但楚绍云剑法又着实诡幻莫测匪夷所思,自忖绝非敌手。忽地一人高叫道:“和这两个匪类有什么道义好讲,大伙并肩子上啊!”

众人一想正是如此,除魔卫道乃是肩头重任,岂可半途而废,呛啷啷齐齐亮出兵器,高声叫嚷:“不能让他们两个跑了!”“捉回去给单老爷子发落!”

解挽舟冷然一晒,和楚绍云并肩而立。

正当这时,一个声音斩冰切玉般在耳边响起:“以多欺少、仗势凌人,中原武林好大的气派。”这声音如此之近,似乎那人就贴在自己耳畔,众人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仓惶四顾。只见东南角一个雅间的竹帘一挑,走出两名童子,不过十一二岁,头上梳着日月双髻,粉雕玉琢雪白可爱,模样长得一般无二,竟是对双生子。两个孩子都穿着湖绿色的衣衫,只不过一个腰勒白玉带,一个腰勒绿玉带。

一个童子挑着帘子,和另一个一齐躬身道:“公子。”众人未听得脚步声响,已然有一男子慢慢踱了出来。这男子年纪甚轻,似乎二十出头,一身白衣胜雪,只在腰间勒一条深红色的丝带。在日光下一映,当真是丰神如玉、俊美无畴,脸上肌肤白得犹如透明一般。只是面容极冷,仿佛寒泉浸玉,目光掠过之处,众人只觉如被冷水当头淋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手上轻轻捏着一支墨玉笛,笛尾垂着深红色的丝绦。

楚绍云心中一凛,暗道:这人内功很高。

那人的目光,在解挽舟身上停留了一阵,似乎上下打量他一番。解挽舟只觉对方的目光冷得瘆人,但他秉性倔强,反而昂首直视。那人又看了看一众江湖人士,嘴角微微上挑,略带讥讽地道:“一群苍蝇嗡嗡叫,真是自不量力。”

第51章:美人颜色如花发

众人正在气头上,不料半途又有人出来多管闲事。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人上前一步道:“阁下什么人,请速速离开此地,以免伤及池鱼。”他出家人一片好心,虽说一看此人装束,也是武林人士,但毕竟不愿过多牵扯。

哪知那人毫不领情,鼻中轻哼一声,脸上显出一丝嘲弄:“你们这群武林正派,天天说我心狠手辣魔性难驯,杀人不眨眼,誓要除掉以甘心,没想到到了眼前反而装做不认识?当真好笑。”众人一凛,那僧人略一思忖,突然睁大眼睛,指着那人满脸惊骇:“你……你是祝寒彻!”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耸然动容,不少人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惊噫一声,如遇鬼魅,甚至连单林森和解挽舟那点恩怨也忘记了。祝寒彻乃是这一代魔教第一高手,师从前任魔教教主。二十年前武林中两件大事,多少人恰逢其时,至今说起来仍是血脉愤张激动不已。其一是在辽东围攻杀手血玉印,第二便是正义人士围攻西北天融雪山上的魔教。这两番争斗,致使血玉印身受重伤,从此下落不明;而魔教遭到重创,近二十年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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