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幸趁势握住陆青岚的手。
他的脸颊上，眼泪又开始滑落。
陆青岚一直知道林秀幸是个爱哭的男人，但他却很少将自己哭泣的表情赤裸裸地呈现在陆青岚的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青岚，我无法控制我自己……对不起。我太焦躁了，太焦躁地想要得到你，对不起，青岚，对不起……”林秀幸握着陆青岚的手，将陆青岚的指尖贴在自己的额头，不断地重复着道歉。他的泪水一滴滴地滴在纯白色床单上，将床单打出一片咸水湖。
“没事了，没事了……”陆青岚想坐起来抱住林秀幸，却力不从心。
林秀幸花了整整一夜，不断地更换着热毛巾，小心地热敷着陆青岚身上每一个伤处。
陆青岚的意识渐渐模糊，可是，每次从梦中醒来，看到的都是林秀幸忙碌的身影和充满歉意的脸。
当林秀幸不知第几次将毛巾扔在脸盆中，把盛了热水的脸盆端去厨房的时候，陆青岚开口叫住他：“其实我没事了，你不必如此的。”
林秀幸回过头，望着陆青岚自嘲地笑了：“对不起，我好像做得太刻意了。你可以尽情生我的气，等你伤好了，揍我也没关系。”
陆青岚摇了摇头，说：“我没生气。”
林秀幸的眼神瞬间看起来有些落寂：“你没有生气，是因为你的心里没有我，你知道吗？”
陆青岚刚要辩解，林秀幸抢着说下去：“你从来没有对我的爱抱有期待，所以你也不会对我的任何行为感到生气。”
陆青岚小声嗫嚅着：“不是的……”
“我很想要在你的心中有一个位置，哪怕是一个名为恨的位置。可是在你的心中，我却连一个影子都插不进来。你会为因为与另一个人的一次偶遇哭到失神。可是无论我怎样对你，你对我的态度依然是波澜不惊。”
林秀幸别过头去，扬起头，将目光对准窗外茫茫的黑夜。后半夜的城市，只有排排的街灯，孤独地散发着橘色的光芒。林秀幸手肘撑在落地窗玻璃上，将自己的额头靠在修长健美的前臂。他的语气中又有了哽咽。
“青岚……我好嫉妒他……我好嫉妒宁威……我用尽各种手段霸占了你两年，可是我依然比不上他出现在你面前的一瞬。”
留下这句话，林秀幸走出了房间，他收拾了毛巾和脸盆回到卧室的时候，看到陆青岚窝床上啜泣着。泪水，打湿了半个枕头。
第八十一章：歌里有爱的味道
陆青岚醒来的时候，林秀幸已经走了。面对着冰冷的房间，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肩，暖气开得很强，但是惨白的墙还是冻伤了他。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白色的门。他没有那么痛恨这一片白过。他又一次流下了眼泪。那一夜之后已经过了十多天，但是那一夜的每一个疼痛，陆青岚都仿佛电影慢镜头一般，可以清清楚楚地在脑海中回忆出来。那一夜，林秀幸殴打了他，将他打得全身没有一处不疼，一直到他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林秀幸打死的时候才住了手。然而，殴打之后，林秀幸却又花了一整晚时间，细心地为陆青岚热敷伤口，让陆青岚以为林秀幸已经消气了。
然而，林秀幸却似乎并没有消气，除了一开始的几天，他几乎每天都在家，对陆青岚悉心照料意外，等陆青岚的伤稍好了一点，他就开始躲避陆青岚。虽然他们还是住在一起，但是陆青岚和林秀幸几乎没有像样的对话。虽然他和林秀幸依然睡在一张床上，但是林秀幸总是等陆青岚睡着了才回来，陆青岚醒来的时候，他总是已经走了。有时候，陆青岚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回来过。因为陆青岚受伤，林秀幸嘱咐陆青岚什么也不用管，在家里休息半个月。然而最近的几天，陆青岚却像是被皇帝打入冷宫的宠妃，突然由万千宠爱变成孑然一身的落差，让他每次醒来面对冰冷的房间，都很失落。
待在林秀幸的房间内，被沉闷的空气压迫得越来越感到窒息，长达半个月的假期只剩了两天，身上的伤处也只是隐隐作痛了。陆青岚决定回一趟久违的家。
尽管是星期六，母亲却并不在家。沉默寡言的父亲看着报纸，努力和坐在客厅里的陆青岚没话找话。陆青岚无法忍耐这种尴尬的沉默，将自己关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总觉得回到这个久违的家，仿佛自己是客人一般。
临近晚饭时间，母亲才拎着一大堆菜回到了家，有些惊讶地望着难得一见的陆青岚，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因为你老不回家，妈妈也很寂寞，所以去参加了一个业余的合唱团。”陆青岚的母亲一边解释着自己不在家的原因，一边将买回来的肉类放进冰箱。
“妈……”陆青岚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如何跟母亲开口。他最近不顺利极了，可是，却又无法告诉母亲，因为自己在高潮的时候叫错了名字，惹林秀幸生气。
陆青岚的母亲仿佛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心事一般，一边择菜一边说：“青岚，你的新专辑我听了哟。”
陆青岚坐在餐桌旁，双手托着腮，羞红了脸。尽管已经不算是个新人歌手了，对于母亲在自己面前说起自己的专辑，陆青岚总是感到十分的羞赧。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十分有名的歌手，而且唱的是美声和歌剧，这更让陆青岚觉得自己的歌在母亲面前不值一哂。
忽然，母亲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母亲连忙在抹布上擦干手，接了电话。
“喂，是宁威吗？”母亲口中吐出的名字令陆青岚浑身一震。
“啊，你能够接受？太好了。那我回头把对方的联系方式发到你手机上吧。对，对方说周末的白天都可以，好的，谢谢你了。……说什么呢，再见。”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的母亲，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像是在对陆青岚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合唱团的朋友的孩子想找大学生做家教。啊，宁威可真是好孩子。明明因为路远交通又不方便，没人愿意接。我只是为难地提了一下，宁威却毫不犹豫地主动接下了。那孩子，虽然看上去冷漠难以接近，但是实际上很温柔也很热心，是个好孩子呢……”
令陆青岚感到震惊的，却是宁威和自己的母亲如此亲近的事实。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陆青岚喃喃地问。
“一直都很好呀。”母亲微笑着说，“那孩子真的是个好孩子，我像多了个儿子一样。”
陆青岚嘟起嘴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心中掠过的一丝酸楚是什么。
母亲回过头，一脸宠溺地看着陆青岚的表情说：“别吃醋了别吃醋了，你也是好孩子啊。”
陆青岚撇了撇嘴，并不回答。自己是在吃醋吗？也许吧……可是，吃的是谁的醋呢？
陆青岚的母亲将炒好的菜端上餐桌，用力拧了拧陆青岚的鼻子，说：“你怎么了？不高兴？”
陆青岚嘟着嘴摇了摇头。
陆青岚的母亲拢了拢陆青岚的头发，微笑着说：“其实我觉得你被爱着哦。”
陆青岚抬起头看着母亲。母亲却已经转过身去，又走进了厨房。
“听你的歌听得出来。”母亲一边炒菜一边说，“帮你写歌的人，应该深爱着你吧。”
“喂……帮他写歌的不是那个林秀幸吗？男人怎么爱男人？”陆青岚的父亲大声抗议。
母亲对着陆青岚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你爸太老土了，我们别理他。”
陆青岚尴尬地笑了笑。吃饭时，他始终沉默着，想着母亲的话。自己被爱着吗？自己被写歌的人爱着吗？自己，被林秀幸爱着吧……
可是，那样的殴打又算怎么回事呢？林秀幸殴打他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冷得像冰。陆青岚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眼神可以称为爱。陆青岚觉得，林秀幸只是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而自己，只是他无法得到的一个玩具。所以他才如此执着。他对自己的感情，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占有欲。可是，想到林秀幸的眼泪，他又对自己的判断没有把握了。
正当陆青岚夹着一枚豆子发呆的时候，电视里突然传来了这样的报道：“大明星林秀幸剽窃知识产权？据消息人士透露，大明星林秀幸因为剽窃知识产权被人一纸诉状告上法庭。今天午后，记者拍到戴着墨镜身穿风衣，神似林秀幸的人在法庭附近出现……”
陆青岚回过头去看着电视机，电视上的照片里——是林秀幸没错！虽然没有正脸，但是那件衣服的确是他的，那走路的姿态也的确是他。
第八十二章：长兄如父
陆青岚长长吸了一口气，筷子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这么说来，他根本不是忙着工作，而是去接受法庭传讯？陆青岚想起林秀幸出门前，同往常一样的温柔笑容，不由心中一疼。为什么他什么也没说？是因为不相信陆青岚，还是因为怕陆青岚担心？
因为被林秀幸殴打而一直很沉重的心情，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里涌出的柔软的同情。他忽然又想起母亲说的“帮你写歌的人，应该深爱着你吧”，泪水不自觉中，已经从他的脸颊滑落。
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陆青岚的头发，陆青岚用力擦去眼泪，对母亲露出一个不用担心的微笑。
“担心他吗？”母亲问。陆青岚只是沉默，刚才用力擦去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忽然觉得，林秀幸的心，或许很累，也很疼。但是因为那对他来说宛如生命般重要的自尊，他宁愿靠殴打陆青岚来发泄，也不愿意在陆青岚面前流露出半分软弱。陆青岚第一次觉得，林秀幸或许没有他表面看来的那般坚强和冷漠。
第二天早晨，陆青岚一大早就离开了家。他站在家门口犹豫了片刻，步行走向宁威家的别墅。他当然不知道这两年来宁威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突然很想很想见到这个两年没见的，曾经的挚爱。而且，他忽然觉得有了一点自信——即使见到宁威，也不会抛弃林秀幸的自信。
别墅的感觉和两年前完全不同了。曾经清冷的小院子，如今热热闹闹地种了许多树，门前还蹲着两只黄金猎犬。陆青岚还没靠近，猎犬就冲着陆青岚嘶吼起来。
门里走出来一个看上去像是管家的人物，喝止了两只大型犬，问了陆青岚的来意。
陆青岚说自己要找宁威的时候，那位管家礼貌却冷淡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姓宁的人家早就搬走了。”
“啊……您知道搬到哪里去了？”陆青岚难以掩饰吃惊的表情。
“对不起，不知道。”管家说完转身关上了门，送客意图明显。陆青岚对着那名管家的背影小声说了声“谢谢”，一脸疑惑地转身离去。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陆青岚的母亲。
“妈，宁威搬家了？”陆青岚直接抛出了问题。
陆青岚的母亲一怔，疑惑道：“搬家？从哪里搬到哪里？”
“以前不是一幢别墅吗？现在不住在那里了？”陆青岚跺了跺脚。
陆青岚的母亲笑了：“早就不住在那里了好不好？你看看你，对自己的同学半点关心都没有。亏你们以前还是好朋友。”
“那现在住在哪里？”陆青岚的语气中透着责备，似乎在责怪母亲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我不知道。”陆青岚的母亲回答地很干脆。
“那，呃……对了，电话。他的电话你有吧，告诉我。”
母亲微微叹了口气，说：“傻瓜……他的手机号码没有换啊……”
陆青岚怔了怔，哑然失笑。挂断了母亲的电话，他从电话簿中找出宁威的电话，刚要按下拨出的按钮，手却颤抖了起来。两年来从来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而自己，也只找过他一次。那一次，宁威没有接听电话，而林秀幸却哭了。这次，他会接吗？这次，会再让谁哭泣吗？
陆青岚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按下了“拨打”键。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
陆青岚忽然感到莫名的仓皇，他在脑海中尽力搜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宁威的一切，想找出一丝关于宁威现在所在地的线索。他怕自己不会再一次有见宁威的勇气。脑海中，突然跳出了某个大学的名字。
＊＊＊＊＊＊
这一天上午，宁威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接到了宁静的电话。这两年来，每个月宁静都会给宁威打电话，但是宁威从来没有主动打给宁静。每个学期开学，宁威会把为宁静准备的学费和生活费汇到一个他们两人的联名账户上，但是宁静从来没有花过这笔钱，甚至不定期地往那个账户里存入一些。宁威想过要打电话过去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宁愿用身体换钱，也不接受自己的帮助。但是他不想同她吵架，所以只是每年开学把钱存到那个账户里，看着账户里的钱宛如毫无意义的数字般地增加。宁威觉得，他和宁静之间的隔阂，宛如这账户里的数字一样，越来越大。
“威，是我。”
“哦。”
“明天有空吗？”
“怎么？”
“约会！”
“没空。”
“后天呢？”
“没空。”
“大后天呢？”
“你又不缺少约会的对象。”
以上这一段对话，是几乎每一次兄妹俩通话的时候都会发生的。
“哥哥，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吗？”宁静的语气多少有些悲伤。
“你还没和那些男人分手吧……”
“我与他们交往，他们得到了快乐，我得到了我的生活费，有什么不好？”
“静，你和他们断了吧，否则我会担心。”宁威叹了口气。
“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你别忘了，我和你是一天出生的。”宁静的口气依旧倔强。
“是，我没有权利批评你的生活方式，但是你也没有权利强迫我见你，对不对？”
“哥哥！”
“你有把我当你的哥哥吗？”
“哥哥，求求你，我们见个面好不好？”
“不好。”
宁静沉默了一会儿，说：“陪我去看看爸爸。”两人的父亲现在被关在监狱里，很可能，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但是现在，那位在监狱里的父亲，对宁威和宁静兄妹俩来说，几乎成为了唯一的连结点。
“唉……”宁威抿着嘴唇，缓缓呼出鼻息，“你又不会缺少陪你去看爸爸的人。而且，每次都只能一个人进去，所以我就算陪你去也只能在外面等着呀。”
“看爸爸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让别人陪我去！”宁静明显地生气了。
“静……我不希望你只有在这个时候才需要我，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在生活上依靠我呢？”
“可是哥哥，你不是我爸爸，你没有必要为我的生活费负责……”
“长兄如父，你听过这句话吗？”
“可是，我希望你过得好……”
“那就改变你的生活方式，让我养着你。”
“不行。”
第八十三章：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