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如果打开的话，里面说不定会飘出一个鬼魂，或者掉出一具尸体。被自己的念头吓得浑身一哆嗦的他，连忙快走几步，跟着林秀幸上了楼。林秀幸，是这个怎么看都不太正常的房子里，唯一正常的东西……

二楼一共三间房间——准确的说，是二楼的水泥走廊一侧，并列着三扇奶白色的木门。水泥走廊同样没有扶手和栏杆，陆青岚想，如果走路不看路，不小心跌下去，会跌得很惨。

然后，还有三楼，不过陆青岚实在没有参观的欲望。林秀幸打开左手第一扇门走了进去，陆青岚连忙跟了进去。林秀幸反手关上门。

这个房间，看来就是林秀幸的卧室了。陆青岚一进入房间，就闻到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味道，好像是不完全燃烧的炭火，烟尘散发的毒气。

这间房间很大，但是果然也是没有经过任何修饰，整个房间的绝大多数表面，都是空荡荡的水泥地和水泥墙。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张豪华的大床，床上铺着看起来很舒服的羽毛被，床的四周则是蚊帐架子，似乎是这幢房子里，唯一一样和现代文明挂钩的产物。看来这就是林秀幸的卧榻了。

房间的中央，是一个看上去很旧的铁面盆，中间竟然是还在隐隐燃烧的炭火！怪不得这间房间的确是比楼下暖和一些，也怪不得这个房间空气的味道很奇怪。陆青岚怀疑在这个房间里呆得时间长了，会不会一氧化碳中毒。

房间的角落，则是层层叠叠的十几个塑料箱子——就像是小杂货店用来装啤酒的那种。箱子里，就陆青岚所见，似乎都是烈酒——那种廉价的，几乎不是酿造的，只是将水，酒精和香料兑在一起的烈酒。旁边，有几个空了的酒瓶，和一堆酒瓶砸碎后的玻璃碎片。

烈酒的旁边，还有另一堆箱子和铁罐子，陆青岚就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这时候，林秀幸做了一件在陆青岚看来很惊悚的事情，他直接打开一瓶烈酒的瓶盖，就开始像喝白开水一样喝了起来。弥漫着整个房间的浓重酒精味，让陆青岚意识到，这的确是酒。他走过去拿起另一瓶，看了一下瓶子上的标签。酒精度五十八度。陆青岚开始认真地考虑，这种酒含在嘴里再对着房间中央那个燃烧着的炭盆吐出来的话，能不能表演喷火特技。

这一切太疯狂了。

陆青岚一把夺下林秀幸手里的酒瓶，大声质问：“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林秀幸的目光中泛起一层薄雾，他把手盖在额头上，踉跄了两步，坐在了床上。陆青岚生怕他踢翻地上的炭盆。

“如你所见。”林秀幸简短地回答，声音很轻。

“问题就是我看不明白！”陆青岚继续吼。

林秀幸微红的双眼从下面仰视着陆青岚，眼神中透着迷茫。

“你到底在干吗？”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酗酒。”林秀幸的嘴角，勾出一丝苍凉的笑意。

第一零八章：洁癖

陆青岚伸手拉住林秀幸的手，想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但是林秀幸用力一拽，反而将陆青岚拽向了自己。

林秀幸带着浓浓酒气的呼吸喷在陆青岚脸上，陆青岚难耐地别过头去，他努力想和林秀幸拉开距离，但是林秀幸的力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胜过了他。

林秀幸维持着半卧的姿势，用双手将陆青岚的脸扳到自己的正面。这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举动，陆青岚用尽全力挣扎，几乎觉得自己颈骨会骨折，却就是无法脱离林秀幸的控制。

那个带着浓重酒气的嘴唇，终究还是吻上了陆青岚的唇。

“不……”陆青岚的半截话头，被林秀幸的吻封了起来。这是一个漫长到陆青岚几乎觉得窒息的吻。

之后，林秀幸自然地将陆青岚拉上了床，脱光了陆青岚的衣服，陆青岚狂乱地挣扎，他不要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和林秀幸做爱。但是，林秀幸的双手就如铁箍一般，让陆青岚避无可避。

完事之后，陆青岚泪眼迷蒙，愤怒地瞪着林秀幸怒吼：“你这是强暴！”

林秀幸看着这样的陆青岚，呼呼呼地笑了：“你决定抛弃一切跟随我的时候，就该有这觉悟。”

“你只说抛弃事业，家庭，朋友……”陆青岚瞪着林秀幸，林秀幸替他说出了下面半句话：“我没有说过，要你抛弃生而为人的尊严，是吗？”

陆青岚点了点头。

林秀幸说：“那我现在补充。”

“为什么！”

林秀幸眯着双眼，看了陆青岚许久，陆青岚觉得那双冰冷的眸子，仿佛似曾相识。然而，许久许久的凝视之后，林秀幸却笑了，那温柔的笑容，陆青岚感到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骗你的……我原本，打算醉死在这里，所以买了成箱的烈酒。可是，死前却觉得舍不得你，因为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你想让我为你陪葬？”

林秀幸摇了摇头：“我只是害怕一个人……钥匙在我口袋里，我死后，你可以走。遗嘱我也已经写好，交给了在日本的律师，我的死讯传到我老家之后，他就会出面公开这份遗嘱。我的一切，都给你……”

林秀幸的眼中，闪烁着如即将熄灭的炭火一样暗淡的红光。

“我才不要！”陆青岚愤怒地挣脱林秀幸的掌控，他光着身子，跑到窗边，用力打开了深蓝色的玻璃窗，和冷冽的寒风一起扑面而来的，是铁栏杆外蔚蓝的天空。

“你看看！”陆青岚指着窗外生机勃勃的绿色原野，“面对这么美丽的绿意，你怎么会想死，你怎么能舍得死？”

林秀幸叹息，语气中，夹杂着深深的疲惫。

“青岚，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林秀幸的脸上，刻着疲倦的印痕，至少比在台上的时候，看起来老了十岁。

“你才三十五岁，你还年轻！你的人生，才刚过完不到一半！”陆青岚吼着。

“是吗……已经孤独了三十五年……”林秀幸的声音，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是在叹息。

陆青岚看着颓废的林秀幸，用力地摇着头。

“你不是孤独的，因为我会在你身边！”

林秀幸仰望着陆青岚，那目光，仿佛并不是在期盼救赎，而是在期盼沉沦。

“青岚。”他向着陆青岚伸出手。

陆青岚走过去，握住林秀幸的手，那只手触感冰凉，掌心湿湿滑滑的。

“青岚，我不想再作无谓的期待了，因为每次期待都落空。青岚，我想放了你……”林秀幸垂下眼帘，陆青岚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了岁月的刻痕。这是那个曾经无比强壮，无比辉煌的林秀幸吗？陆青岚的眼前，只是一个孤独的伤心人。

“青岚，我知道的，其实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陆青岚用力摇头：“不对！我爱过你，我现在就爱着你！”

林秀幸却把陆青岚的话当做耳旁风，他的抬起眼睛望着陆青岚，双眼的目光却很空洞，陆青岚的身影，并不在其中。

“我用过阴谋，阳谋，明争，暗夺，还是无法把你从宁威身边抢走。你属于宁威，宁威属于你，我已经看穿了，这是天注定。”

听到宁威的名字，陆青岚怔住了。他想起在电视台前的广场上，见到的宁威，和他身边的娇小身影。他的心里，可能还没有别人，但是现在，已经有另一个人，能够为他唱歌。

陆青岚的失落，并没有逃过林秀幸的眼睛，林秀幸笑了。他双手遮着脸，仰天大笑。笑得很仓惶。

“哈哈哈，你骗我！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能骗得过我！”林秀幸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呜咽。

风从洞开的窗口吹进房间，扬起了房间中央炭盆中的烟尘。陆青岚感到刺骨的寒意。

“你的心里，他永远是第一位……”林秀幸的肩膀一耸一耸地颤动，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滴落，“我比不过他，我什么都比不过他……”

陆青岚爬到床上，用双手揽住林秀幸的肩膀。

“可是，我跟你来了。”陆青岚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干涩，“我没有选择回到他身边，而是跟你来了。”

林秀幸呜咽着的喉头，逸出冷笑：“那是因为，你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陆青岚瞪大眼睛。他虽然看到宁威在台上为一个女孩伴奏，但是他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不知道，为什么林秀幸会比他更清楚。

林秀幸没有放过陆青岚的疑虑，他抬起头，用因为哭泣而通红的双眼凝视着陆青岚。

“真的，你现在去把他抢回来还来得及，趁他和那个女孩还没有更深一层的关系。所以你陪着我走完最后的旅途，然后我也放你走……”

林秀幸说得字字真切。

“你究竟为什么非死不可？”陆青岚看着林秀幸迷蒙的泪眼。他无法理解。

“齐彤跟你说过吧，我是一个有洁癖的处女座男人。”

陆青岚点点头。

林秀幸坐直了身子，正视着陆青岚，他闪烁的眼眸中，倒映出陆青岚的身影：“如果我活着，你就一定要在我身边，这就是我的洁癖。为了放你走，我就只能先结束我自己的生命。”

陆青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林秀幸，他无法理解，却也无法反驳。

因为，他的确曾经希望过，林秀幸死去，而他，可以回到宁威的身边。但是他从来不曾想过，林秀幸为了让他能够回到宁威的身边，不惜放弃自己的一切。

“临死前，你对我说，你愿意放弃一切，跟我来，这就够了。”林秀幸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很悲伤，也很透明，“在我死前，知道你的心里，至少有我一星半点，就够了……”

陆青岚抱紧了林秀幸，他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第一零九章：百日之约

“不要！我不要你死！”陆青岚喊着。

“那就全心全意地爱我。”陆青岚的怀里，冰冷的声音。然而此刻的陆青岚已经明白了，这只是林秀幸的伪装，他知道，林秀幸的心一定很疼，很寂寞。他也终于明白了，林秀幸心里越疼，他的声音，就越冷。

陆青岚轻易地原谅了那一夜林秀幸对自己的暴力，因为他想起林秀幸那一夜的目光，觉得那一夜，林秀幸的心一定很疼很疼。这一刻起，陆青岚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陆青岚用简单的一个字与林秀幸立下誓约。

“从此以后，心里不准有宁威。”

“……好。”陆青岚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终于下定决心，把宁威放在内心的最深处，此生不再期望回到他身边。因为他不希望林秀幸为此抛弃生命。

“我不是在威胁你……”林秀幸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软弱，“你或许觉得我在以死来威胁你。但是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你可以让我死，然后你回到宁威身边。反正我的事业算是完了，接下来还有很多打击会临到我头上，这个世界上的人，最喜欢落井下石。”

陆青岚把林秀幸的头从怀里挖出来，双手捧着林秀幸泪眼婆娑的脸颊，微笑了：“我没觉得你在威胁我。”

林秀幸眨了眨眼睛。

“只是，我在上了你的床的一瞬间，就早已没了选择的权利。但是，我却笨到，刚刚才明白这个道理。”

林秀幸怔怔地看着陆青岚的笑容：“青岚，你真的……是我的天使。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我找寻的是你。可是……我的天使竟然属于另一个男人，而且对那个男人用情那么深，青岚，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努力了很久，想完全占有你，可是圣诞夜那次，你只是因为见到他就哭得崩溃，我才明白，你心中他的分量有多重。”

“不是的……”陆青岚摇着头，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

“我那个时候打了你，可是那时候我心里实在太乱了，等到恢复理智的时候，你已经蜷在地上哭了。真的真的很抱歉。”

林秀幸摸着陆青岚的脸，帮陆青岚拭去脸上的泪水，陆青岚觉得林秀幸的手很凉，凉过他脸颊上风干的泪痕。

“那个时候，我就决定，在弄坏你之前，先毁了我自己……”林秀幸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了的事情。

“那么，那些官司什么的……”陆青岚一直以为这是林秀幸消失的理由。

“那些官司什么的很平常的。”林秀幸猜出了陆青岚的意思。

他注视着陆青岚，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条鞭子，抽在了陆青岚的心上：“青岚，他们，不可能打垮我。竞争对手，董事会里的那些老古董，他们都不可能打垮我。

“这个世界上，唯一有可能毁了我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陆、青、岚。”

陆青岚又流下了眼泪。他早就知道他伤了林秀幸，他却不知道，他把林秀幸伤得那么深。可是，林秀幸的眼泪却像是流干了，他一边抹去陆青岚的泪水，一边望着陆青岚，淡淡地微笑着：

“闲话说完了。为了不连累你，我会再写一份遗书，然后自尽的。你只要在这里陪我，到我死去，就好了。”

陆青岚觉得心口好疼，像有根针在扎一样疼。他正视着林秀幸，忽然下了某个决心。

“林秀幸，你听我说。”

林秀幸望着陆青岚，点了点头。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满足我一个愿望。”陆青岚说。

“说吧，是什么愿望。”林秀幸看陆青岚的表情，像看一个小孩子。

“你先答应我。”

“这种小计俩对我没用。”林秀幸笑了，陆青岚从他的笑容中，读到了对自己的宠溺。

“那我说了，林秀幸，请你给我一百天，这一百天里，你都不准死，你给我一百天，让我证明，我能够一心一意地爱上你。”

林秀幸侧了侧头：“难道我不是已经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来证明它的否命题了吗？”

“你努力了两年多，却不让我努力一百天吗？”陆青岚强词夺理。

“青岚，爱情这事情，并不是努力就能够改变的。这道理我知道你懂。”

“但是不努力看看又怎么知道。”

“青岚，如果你靠努力就能爱上我，你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爱上了我。”林秀幸笑了，仿佛在嘲笑陆青岚的痴。

“可是，我打算花一百天背水一战。”陆青岚也笑了，却并不是嘲笑。他只是再一次确认，面前高大，强壮，英俊，仿佛永远是王者的林秀幸，其实有多脆弱。

林秀幸低下头沉默了，长久的沉默。

陆青岚坐在他对面，不知道林秀幸在想什么。洞开的窗口吹进的冷风，让他觉得冷得有些难耐。他拉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看着依然赤身裸体地坐在床上的林秀幸。

“不冷吗？”陆青岚弱弱地问。

“好。”林秀幸看着陆青岚，说。

“什么好不好的？我是问你冷不冷。”

“好，我给你一百天。”林秀幸凝望着陆青岚，陆青岚觉得自己的视线避无可避，“但是，我有条件，就是这一百天里，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准离开这里。钥匙我交给你，你想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走。但是，走的时候记得锁上门，走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