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在客厅坐一会儿就走了……”谢绝了陆青岚的母亲的宁威,觉得自己很没用。其实他怕走进陆青岚的房间,怕得不得了。
“不是说好要住下来的嘛!”陆青岚的母亲有些嗔怪地说。她半推半扶地将宁威搀到了陆青岚的房间门口,打开了门。
无比熟悉的光景瞬间映入宁威的眼帘。陈旧的木质写字台;写字台上那个自己拿给陆青岚的、放着歌词歌谱的文件夹;写字台对面有些杂乱书架上陆青岚问宁威借的CD;墙角上标示着宁威的身高的红线;以及好端端地坐在单人床的角落里的那个,自己送给陆青岚的小猪玩偶。陆青岚,从没有刻意消除这个房间里宁威存在过的痕迹,甚至完全没有试图改变它,或许是因为他并不会触景生情吧?宁威的心中感到一阵刺痛,即使再自恋,他也知道,陆青岚对自己的怀念,并没有那么深。
陆青岚的母亲见宁威呆呆地站在房间门口一动不动,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温柔的声音把宁威从回忆的深海拉了回来,宁威的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他缓缓走过去,坐在了陆青岚的床上。
“你躺一躺哦,我去帮你熬粥。下午我去上半天班,如果你觉得饿的话,自己盛出来吃也可以。把这里当自己家吧。你如果要睡的话,记得盖被子,你的胃不能着凉。对了,记下我的手机号吧,觉得不舒服或者有别的事情随时联络我,千万别一个人硬撑着,知道吗?”陆青岚的母亲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宁威很久,还将医生说的注意事项反复说了许多遍,才离开了房间。但是宁威一点都不觉得烦,反而有一种鼻子酸酸的感觉,这样温暖的关怀,已经多少年没有感受过了呢?而且,这次不需要担心对方,可以全然安心地接受。
陆青岚的母亲退出陆青岚的房间,小心地帮宁威掩上门。
宁威坐在陆青岚的床上,细细地抚摸着洁白的床单,感受着手心温暖的触感。他无法阻止自己去想象,陆青岚曾经睡在这张床上,这张床上,曾经留着陆青岚的体温和陆青岚的气味。这个房间内的所有物品,都曾被陆青岚的手掌触摸。枕头上端坐着的小猪玩偶,曾经被陆青岚抱在怀里,枕巾上或许还留着陆青岚的口水。宁威看着这一切,觉得胸口掠过一阵窒息般的烦闷。为什么命运这么残酷,偏偏要让他再次进入这间房间,想起那个曾经成为他生命的意义的他,再告诉宁威,陆青岚其实并不在意?宁威下意识地撕扯着胸口的衣衫,缓缓地倒在陆青岚的床上,将脸深深地埋在陆青岚的枕头里。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流泪。
宁威紧紧地咬着嘴唇,用嘴角边传来的阵阵刺痛来冲淡胸口的痛。舌尖尝到的淡淡咸腥提醒他收敛起牙齿的力量,可是为什么胸口还是那么痛?宁威对自己说:不能哭,绝对不能流泪。现在哭出来就输了,输给了自己的懦弱、也输给了命运。
宁威深深地呼吸着,嗅着陆青岚的枕头上残留的淡淡气味,胸口疼得让他发疯,却没有让泪水溢出眼眶。心痛,渐渐变成了发疯般的思念,对神的埋怨也渐渐变成了感谢。他由衷地感谢神,在他以为绝不可能的时候,能够再一次进入陆青岚的房间,再一次嗅到那令人怀念到心痛的气味。好想好想他,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
陆青岚的母亲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宁威趴在陆青岚的床上睡着了。既没有脱衣服、也没有盖被子,将陆青岚的小猪玩偶紧紧搂在怀里,睡得相当沉。看上去有些痛苦般地微微皱着眉,微颤着缓缓地吐出沉重的鼻息,看上去,仿佛是被迫离开母亲很久的孩子,有朝一日回到母亲的怀抱般地,带着几分嗔怪、几分埋怨、几分安心。
陆青岚的母亲没有想到,平时看上去无懈可击,绝对不轻易吐露自己心中的感情的宁威,竟然会有一张如此不设防的睡脸。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帮宁威盖上了夏天的薄被。那一晚,宁威睡得很香,陆青岚的母亲进屋看了好几次,宁威都以同样的姿势沉沉地睡着,一直到第二天陆青岚的母亲离开家去上班,宁威都没有醒来。
宁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近晌午,睡得浑身是汗的他,自从开始失眠以来,从来没有感到那么轻松。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带着夏日的暑气的新鲜空气,他注意到陆青岚的母亲放在床边椅子上的一堆衣物,和一张便条。
“我想你回去拿换洗衣服也不方便,大热天的不换衣服不舒服,青岚的衣服你又穿不下,所以我特意去买了一些。都过了水了,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不嫌弃的话请将就着穿吧。”
面对陆青岚的母亲客气得过头的语气,宁威的嘴角露出苦笑。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嫌弃的资格吧。轻轻摩挲着纯白色的T恤、白色的运动袜和灰色的内裤,宁威苦笑着想:你就非要让我感动得哭出来不可吗?
浴室里也准备了宁威专用的毛巾和牙刷,细心地用N次贴标示了出来。宁威好好地洗了个澡,用热水冲去身上的汗水和疲惫,接着,找来纸和笔给陆青岚的母亲留下一张便条。
“阿姨,谢谢你。你为我做的让我感动得无法形容,并不是夸张,我自从懂事以来,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我想我已经给您添了太多的麻烦了。我先走了,请不用担心我,我会与您保持联系的。再次感谢您对我的照顾。”
写完之后想了想,添了一句:
“又及,医药费我会想办法还的。再次感谢。”
接下来,在下面用很有男人味的有力字体,签下了“宁威”两个字。
收拾了一下,他拧开了陆家的防盗门,走了出去。关上防盗门前,他足足怔了十秒钟,接着,就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用力关上了那扇防盗门,面对着深红色的防盗门凝立了片刻,在心中默默地说:谢谢你们,在我落难的时候收留了我。这份恩情,我会一辈子记得的。
第四十八章:多软弱一分钟
陆青岚的母亲中午下班后,特意回家来看看宁威的状况,却发现宁威已经走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孩子为什么如此要强?多软弱一分钟,对他都是一种折磨吗?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陆青岚的母亲从包里掏出手机,翻出了宁威的电话。正想用座机给宁威打电话确认他的安危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妈,我是青岚。”电话那头是难以掩饰兴奋的声音,“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公司决定让林秀幸到日本拍下一张专辑的MV,决定把我也带去,我的第一首歌的MV也会在那里取景。你帮我收拾一下行礼好吗?我明天一早回来拿,然后直接去机场。”
连珠炮似地说完,陆青岚的母亲带着无奈的宠溺说:“好啊。”
说完,忽然想起或许该跟陆青岚提一下宁威的情况,说:“青岚,等等。”
然而,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嘟嘟”的声音。陆青岚的母亲苦笑着挂下了电话,微微叹了口气。这两个男孩,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可是她却说不清楚哪边比较好。青岚是任性了点,不懂事了点,爱闹脾气了点。但是如果自己的儿子像宁威那样,她怕自己会担心死……
想起在学校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宁威的母亲,她的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也许正因为宁威从来没有任性和撒娇的对象,才会形成这种令人担心的个性的吧?
第二天清晨不到七点,陆青岚就回到了家。楼下停着一辆别克商务车。
陆青岚站在玄关跺了跺脚,没有脱下鞋子进来的意思。陆青岚的母亲苦笑着将陆青岚的行李交给陆青岚,叮嘱着陆青岚出门万事小心,注意身体,也要提防坏蛋。
“放心,林秀幸和我在一起。”陆青岚一脸很放心的表情。
陆青岚的母亲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就怕你一辈子依赖别人。”
“如果有人能让我一辈子依赖着,那也蛮好啊。”陆青岚提过手提旅行袋,大言不惭。
看着陆青岚转过身去准备出门的身影,陆青岚的母亲忽然说:“宁威来过了。”
陆青岚的身影明显地一震,接着回过头来,微微皱着眉,脸上带着十分复杂的表情说:“他来干什么?”
“我让他来的,”陆青岚的母亲脸上带着严肃的神色,“实际上他的情况不太妙。如果你方便,试着联络他看看?”答应过宁威不告诉陆青岚,陆青岚的母亲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不,没有说具体的情况,应该不算违规吧。
陆青岚的脸色立即变了,一脸担心和焦躁地问:“他怎么了?”
陆青岚的母亲整理了一下长长的卷发,歪了歪头,说:“具体的你自己问他吧,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答应过他。”
陆青岚皱了皱鼻子,撅着嘴嘟囔道:“无聊……”说着,转过身快步走下了楼梯。
林秀幸等在别克商务车后座上,温柔地揽过陆青岚的肩膀,吻了陆青岚的脸颊,颐指气使地命令王坤快些开往机场。
林秀幸注意到陆青岚的表情和刚才不同了。刚才他可是兴高采烈地有说有笑着,此时却沉着脸不说话。
“怎么了?”林秀幸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啦。”陆青岚慌忙摇头,对林秀幸挤出笑脸。然而他的心事却都写在了脸上。
一路上,陆青岚一直神色黯淡。见问不出什么,林秀幸只好随他去。快到机场的时候,陆青岚忽然叫道:“停车,我要下去!”
林秀幸皱着眉问陆青岚:“什么事?”
王坤并没有放慢行车速度。
“我要去找一个人,放我下去。”陆青岚任性地说。
“不行。”林秀幸沉下了脸,声音相当不悦。
“这是我一生的愿望啦,现在不去我会一辈子后悔的。”陆青岚哀求。王坤在后照镜中用眼神征询林秀幸的反应。
林秀幸将手掌放在陆青岚躁动的肩膀上,沉着嗓子冷冷地说:“静一静。”
陆青岚还想反抗,却不小心触到了林秀幸的脸色。只见林秀幸的脸色相当不愉快,那双细长的双眸中,更是闪着冰冷的光芒。陆青岚缩起了肩膀,低头不语,他发现他把林秀幸惹怒了。
见陆青岚放弃了抵抗,林秀幸叹了口气,放软了声线:“青岚,你知道对一个歌手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陆青岚缓缓摇了摇头。
“最重要的是敬业。”林秀幸叹息着说,“你可以去闹绯闻,也可以偷偷跑去结婚,甚至可以去搞同性恋,这都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你不好好唱歌,随便翘通告,随便打乱工作安排,那你就完了。公司会雪藏你,同行也会拒绝与你合作。这次去东京的除了我们公司的人,还有外面特意请来的摄影师。除了齐彤以外,还有日本的化妆师和造型师。如果你随随便便翘飞机,在那些人面前耍大牌,那就惹出大事了。”
说完,顿了顿,又将语气放低:“我不管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请不要让私人感情影响工作。”
陆青岚撅着嘴唇闹别扭,但是林秀幸将手肘支在车门上望着窗外,一点安慰陆青岚的一丝都没有。陆青岚也知道,林秀幸说得对,而且他知道,林秀幸生气了。
许久之后,陆青岚气馁地嘟囔:“那我打个电话总可以吧?”
林秀幸回过头来,眯着眼睛凝视着陆青岚。许久之后,林秀幸终于开口:“我没有理由说不。”语气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柔,但是那冰冷的目光让陆青岚不寒而栗。
第四十九章:第一份工作
从陆青岚家走出来,宁威开始认真地考虑去找一份包食宿的工作,否则或许身体真的会垮掉。此前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一直并没有实际去尝试。因为包食宿的工作一般都是饭店、按摩之类的服务业,即使宁威已经为了生活将自尊践踏在脚下,他依然对这类行业感到本能地抗拒。而且,白天除了钢琴调音师的工作,他还接了好几份家教的工作,使他分身乏术。——只是教初中生念书,而不是教授钢琴。虽然教钢琴时薪会高很多,而且仅仅凭着宁威以前获得的那些钢琴奖项,就很容易招揽到生意。然而一想到如果说出自己的手有残疾的事情,会面对的那些或同情或怜惜的眼神,宁威就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
刚刚做完手术不久,元气尚未恢复,令宁威即使只是步行了十来分钟,就呼吸急促、大汗淋漓。但是,他仍然在快步走着,只想早一刻逃离陆青岚家。一直到实在走不动了,宁威站定了身子,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全然陌生的街道。
这是一条幽静的小马路,街道两旁分布着整齐的两排小洋房,红色的砖墙斑斑驳驳地,静静地诉说着沧桑。宁威靠在一面砖红色的围墙上喘息,用手臂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七月的烈日,残忍地蒸腾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但是刚刚动完手术,身体很虚弱的宁威并不觉得热,但是,他却确确实实地感到口渴了。
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便利店,却看到了一张招聘启事。
“招聘调酒师与驻唱歌手若干。工作时间晚上九点至凌晨六点,薪酬面议,有经验者优先。有意者请入内面洽。”
那是一家开在洋房里的酒吧,与雅致的洋房不协调的是,招牌相当的显眼:同栖Bar。这个工作时间吸引了宁威,晚上九点开始工作的话,白天可以兼别的差。而且酒吧的工作应该可以提供住宿的场所。这样想着,宁威推门走了进去。
现在是下午三点十分,距离开始营业还早,店堂里并没有人在。
宁威觉得有些头晕,却觉得未经主人同意随意坐下并不礼貌,就站在店堂里静静等待着。大约十分钟后,从准备室中走出来一名女性,似乎是没有料到宁威会站在那里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个女人皮肤白皙,几乎没有皱纹,眼角边有颗俗称“滴泪痣”的小痣。涂着水色的唇膏,打扮得有几分淡然。但是从她的神色中,却看得出显然已经并不年轻了。短暂的惊讶过后,女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宁威一遍,侧着头,扬起下巴笑了。
“你来找工作?”
“嗯。”宁威点头答应,疑惑着她为什么会如此断言。因为即使是这个时候,到店里来的也有可能是客人。
像是看出了宁威的疑惑似地,那个女人说:“哪有你这么拘谨的客人。坐吧。”说着,向着吧台的位子努了努嘴,自己先在吧台前坐下了。
“应聘驻唱歌手还是调酒师?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应聘歌手吧……长得这么帅的男人,十个有八个都很自恋,自恋的人都会有表演欲。不过并不是长得帅就能唱好歌的……”女人打量着宁威,滔滔不绝。
“调酒师。”宁威在女人说话的间隙,巧妙地抓住时机打断了女人的断言。
那个女人扑哧一声笑了,大方地伸出没有戴戒指的手说:“我叫艾艳艳,是这里的老板娘。请多多指教。”
宁威轻轻握了握艾艳艳的手,点了点头说:“我叫宁威。”
艾艳艳随即请宁威介绍一下自己的详细情况,在听说宁威没有资质证书,也没有任何经验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你会唱歌吗?”艾艳艳问。
宁威干脆地回答:“不会。”
“我不相信。”艾艳艳凝视着宁威,微微摇头,“你的声音很好听哦,恰到好处的男中音,还挺有磁性的。呵呵,长得又这么帅。而且,那么干脆地回答‘不会唱歌’,反而说明你在说谎哟。”
“真的不会。”宁威深黑色的双眸默然地凝视着艾艳艳,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