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惜莫让 下——柏西
柏西  发于:2013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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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时有若被人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般彻底清醒过来,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下方那人的汇报,却是北疆传来的消息,己方前日在红谷打了个大胜仗,歼灭了蛮人沙布族的精锐部队,可说是大获全胜。紧接着却又提到军队挥师北上,在蛮人与北疆交界处一夜连屠四镇,整个冰原血流成河,几乎被鲜血染成红色。

“朝廷对蛮人姿态向来温和,这回看来是动了真怒。”

“只怕未必是朝廷的意思。”那人道,“听说这回新任的北疆守将是个狠角色,恐怕……”

“那和墨让岂非应该很合得来?”

那人似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可不是。有人说他俩简直就是一对黑白无常,杀起人来都是眼睛不眨一下的。又说他俩关系密切,且又都年轻貌美,这不才几个月,流言就……”他咳嗽了一声,强笑道,“当然,这些个流言也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

明息的角度看不到明逊的脸色不知他对此是何态度,但他却知道自己很不爽,什么关系密切什么年轻貌美什么流言,那是他的大哥!他在心里恨恨地想,那什么北疆新任守将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大哥才不会瞧上他呢!要论美貌,大哥每天照镜子不就得了?哼,年轻貌美!

他正自胡思乱想,却听下面明逊说了一句:“朝廷这回领军过去的,是濮阳侯的孙子叫忻晚的是吧?”

他就那一回,记住了忻晚的名字。

后来他又听了好几回北疆有关的消息,却再也没听到任何有关墨让与忻晚的流言,再后来北疆战事渐趋缓和,他趴在房梁上,听到明逊对人说:“他也该回来了。”

他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兴奋地险些从梁上掉下去,他偷偷打听了墨让回来的日子,提前一天翻墙偷溜出去等在兄长回府必经的路上,谁知等着等着却睡着了,不知过得多久,迷迷糊糊地似是听到有人在说话,随后一双手将他抱起来,那个怀抱太过熟悉,他在睡梦中伸出手去紧紧抱住对方,一边哽咽一边叫:“大哥……”

有人轻轻“嗯”了一声,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道:“……弟弟?”熟悉的声音又“嗯”了一声,他有些不服气地将双臂往上移到对方颈脖搂的更紧,便听到那声音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

笑个屁啊!他在心中忿忿地想,全然不知自己口水流了墨让一身。

又过得一会儿,那声音道:“你既已到了,我也该回去了。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他虽然睡的迷迷糊糊,却也知道那人要走,墨让绕过他极低的和他说了句什么,之后便是一片寂然,他勉强睁开眼睛,透过墨让的肩膀,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张温和微笑的脸。

“是……是你!”

这一声大叫让堂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唯一镇定自若的只有忻晚,明息这一声叫出来却也连自己都有些脸红,急忙咳嗽一声,正色道:“忻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

忻晚笑了笑,道:“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我才刚刚回来。”

明息笑道:“怪不得这回军方出手如此迅猛,原来……”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此说来,那夜解我宗明府危难的亦是忻将军了?”

忻晚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明息奇道:“这话怎么说?”

忻晚道:“那夜我在红谷指挥军队,至于这边……虽是我做的安排,人却是你们自己的人。”

这话却不止明息吃惊,其它人亦露出诧异之色,明息看了看四周众人的神色,这才对忻晚道:“忻将军所说的自己人,又是何意?”

忻晚笑道:“就是字面的意思。他们本就是你们宗明府的人,不过是我派过来的罢了。”

明息看看蓝一平,后者皱着眉思忖了一下,小心地道:“墨羽堂的资料里没有记载北疆还有这么一队人,我也从未见过。”

“墨羽堂的资料里自然不会记载,或许就连明逊也未必知道有这么一支部队的存在。”忻晚微笑道,“因为他们从官方来讲并不属于宗明府所有,其实明公子应该很好理解,‘红黄蓝’不就属于这么一个性质吗?”

明息怔了一怔,失声道:“你是说……”

“你大哥要你在这种时候赶回北疆,应该有要你来找军方吧?”得到默认之后,忻晚微微地笑起来,“他要你来找我要的,便是这支他当年留在北疆的部队,亦可算是你宗明府眼下唯一还称得上完备的精锐。”

突然凭空冒出这么一支强援明息固是又惊又喜,但忻晚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心中一寒,下意识地问:“我宗明府唯一还称得上完备的精锐?忻将军,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忻晚稍稍沉默了一下,他本是刀刻般的轮廓,这一沉默,整个人更显出一种岩石般刚硬的气质来,他看着明息,缓缓地道:“你一路过来,可有途经贵府其它分舵?”

明息摇了摇头,道:“大哥要我直接回北疆,我就挑最近的路赶过来了。”他顿了一顿,又道,“但我担心阿玥一个人在宗府出事,所以派了黄秤过去。”他心知忻晚不会突然

问这么一句,心中惴惴,却还是竭力让自己声音平稳下来,问道:“忻将军这么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忻晚沉声道:“就在北疆出事的那天夜里,微州城内血流成河,参加英雄大会的诸多武林高手几乎无一存活,同一时间,微州以北宗明府各处分舵发生叛乱,到第二天日落时为止,除了盛州宗府之外,你宗明府已经全盘易主了!”

他这个消息一直秘而不宣,便是蓝一平等人也是首次听闻,这一说出来,果然满座俱惊,明息撑着桌子站起来,大声道:“那他……他呢?”

这个“他”虽未指名,但懂的人却都懂了,忻晚轻轻一叹,道:“这个消息是他发过来的,至于现在他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蓝一平勉强压抑住震惊,道:“大人传过来的消息?但这两天分舵根本没接到任何报告,连一只鸽子……”他说到这里也觉不对,不觉闭口。

忻晚淡淡地道:“连一只鸽子都没有飞得过来,南边究竟是何种状态,你们可想而知。”

蓝一平道:“但忻将军又是怎样得到大人发出的消息……”

“因为他这回走的不是你们的通讯通道,他这回走的,是军方的传讯通路。”忻晚解释道,“当初北疆战事紧张,为了与京城后方密切联系,朝廷为北疆专建了一条特殊军方信息通路,同时训练了一批专门的信鸽。阿让虽然回了宗府,但这条路他是知道的,前几日他派周秦过来找王毅专门要了一批鸽子,恐怕他当时便已预料到一旦出事,你们自家的情报系统将会尽数瘫痪。也正多亏了这几只军方专用的信鸽无人敢碰,这才让它们顺顺当当飞了过来。”

明息此刻心乱如麻,眼前一时是他那日寒着脸要自己立刻离开,一时又是他临别时那温柔已极的一笑,只觉半身如在云端,翻来覆去地只想:我不该听他的话,我不该走的……我该留在他身边我不该走……

脑海中突又闪过墨让那声极冷的训斥:“你若不走我也不勉强你,你愿放弃所有人唯一的生机留下来给我们收尸,你愿大家死在一处那也由得你!”他便如即将溺死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浮木般突然清醒过来,自言自语似地道:“他说北疆会是我们唯一的生机,他要我回来,那他一定有办法脱身……他一定没事……”他定一定神,对忻晚道:“忻将军,我大哥还说了些什么?”

忻晚道:“他说要你带着人立刻到宗府去,无论如何要守住宗府,但除此之外,却需以退为进静观其变。”

明息点头道:“他要我拖那便定是有法子翻盘,对了……”他直到现在才想一个重要的问题没问,“敌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忻晚皱了皱眉,道:“奇怪的是,这点他全然没有提及,不知是他认定我们知道或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微微一顿,看向明息时,神情已变的肃然。

他缓缓地道,“他既将最后这支精锐部队交付于你,自是对你信任有加,只望你莫要辜负他这番信任才是。”

十二、

匆匆辞别忻晚,当日明息便带着蓝一平一行上路,忻晚转交过来的那队人马虽都其貌不扬,但偶尔露出的杀气却连蓝一平那样的狠角色也觉心寒,明息总算有了些安慰,只盼快些赶到宗府,能得到多一点消息。

听忻晚所言,墨让放出来的信鸽自前日后便再没出现,也不知是信鸽已用尽还是他已无其它的消息需要再送,最坏的情况还是他已不能再发送任何指示,当然这最后一条从明息到蓝一平都是绝对不敢去想的。

江湖上的这场变动似乎并没有很快地传播开来,一行人一路上也几乎没遇到什么麻烦,只在进入盛州境内的时候遇到了宗府势力的盘查,但查证之后很快便予放行,到快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连城总部。

明玥又是被赵铮从梦中唤醒的,他这几日为防出事都在书房和衣而睡,赵铮一唤便即醒了,听到明息回来,却并无赵铮意想中的欢欣雀跃,只怔了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赵铮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明息也有类似的感觉。

虽与往常一样见面时明玥给了他一个亲密的拥抱,但比起以往的热情这回却明显过于冷淡了,甚至不待他回抱过去,环住他肩膀的手便已收了回去,他不由自主地想:阿玥也长高了。

“息哥哥。”久违的称呼让他有些感慨,仔细端详了一下瞪违半栽的容颜,即便是在这般紧急愁苦的环境中,他仍是本性难改地取笑道:“阿玥长大了,胡子都留上了。”

明玥摸摸自己的脸,不由失笑,他近日睡的不好脸色颇有些憔悴,这一笑却郁色尽去,仍是那昔日的美貌少年模样,他对明息笑道:“我听说息哥哥回来了,慌的不及梳洗,但息哥哥只顾笑我,却不看看自己,和我有什么两样?”

明息一愕,反手摸摸自己下巴,果然硬硬的一片短茬儿,看看明玥,二人一齐大笑。

这一笑却将先前那有些生疏的气氛一扫而空,明玥不待他坐定,抢问道:“息哥哥是从哪里回来?”

明息也恰好在问:“府里出了事你没事吧?”

二人只顾自己说话都没听清对方所言,不由都是一愕,再度相视而笑,这才携了手在一旁椅子上坐定,慢慢倾诉各自的境况。

明玥听他诉说微州至北疆所遇,脸上阴晴不定却没开口打断,明息见他这般沉着与往日大不相同倒不觉有些纳罕,明玥听他说完,这才缓缓道:“息哥哥,你讲完了,我来说吧。就在北疆出事的第二天早上,我这里也出了点事。”说着便把那夜假谈龙暗杀之事说了一遍。明息直到此时才听闻明逊死讯,怔了半晌眼中落下泪来,倒是明玥一派沉静,反安慰他道:“叔叔虽死,但只要我们能够为他报仇重振宗府,我想他九泉之下亦会含笑。”

明息抹了把眼泪点头,心中却更是奇怪,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明玥见他不住打量自己,不觉一笑,道:“不过半载不见,息哥哥是不认得我了吗?”

明息摇了摇头,道:“阿玥你变了好多。”

明玥淡淡地道:“人总会长大,这有什么奇怪的。息哥哥不也一样?”

明息听他话中似有所指,不敢搭腔,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可知杀害府主的凶手是谁?”

明玥觑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息哥哥真想知道?”

明息一怔,反问:“我为何不想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你难道还会当真向他动手不成。”

明息听他说的不对,眉头一皱,正欲开言,只听明玥继续道:“据那假谈龙所言,杀害叔叔的,正是孟希翰和墨让!”

“我不信!”斩钉截铁说出这一声的却不是明息,只听帘幕一挑,一人从后堂转出来,刀锋般凌厉的眉眼,却是真珠。

紧接着一阵香风,又一人跟着她走出来,白衣如雪白妙覆面,只露出一双黑水银般灵动的眸子,明息一呆,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却是翡翠。听得他问,少女只是似怨似慕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真珠却不理他,只对明玥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信。”

明玥冷笑道:“你便那么喜欢他,什么都不顾了?”

真珠大声道:“那人只说杀害明叔叔的是他最信赖的人,又没说到底是谁,你怎能听他一面之辞把两个人都怪上了?”

“否则怎地?叔叔最信赖的人,你还找得出第三个吗?”

“还有你啊。”

明玥被她这句顶的气结,明息苦笑着在旁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这事迟早都会查个水落石出,你俩这会儿吵嘴有什么用。”他转头问明玥,“可知这回的敌人究竟是什么人?”

听得他问明玥脸上倒露出迟疑之色,稍一踌躇,对旁边一人道:“请周队长过来。”

明息一愣,过不多时一人快步走进来,少女般清秀羞涩的面庞,却不是周秦是谁?

明息大感意外,周秦掌管墨羽堂第二三两队人马,可算是墨让手下最倚重的爱将,若论处事应变之能更在孙晋之上,墨让许多事务都是交由他办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周秦竟未跟在墨让身边而是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大哥明知要出事还要把周秦派出去?紧接着便想到,墨让竟不让周秦留在身边,若非周秦处理的是极重要的事,那便是墨让打一开始便做下了最坏的打算。

他心中翻腾,面上却强做镇定,只问了一句:“你没跟着他?”

周秦恭谨地回答:“息少爷离开之后,我便也随后离开了。”他道,“奉大人的命令,除了第一队留在他身边之外,二三队全部撤离微州就地潜伏,一旦出事以最快速撤回宗府。”

“那微州一出事你们就走了?”

“是。”周秦道,“不过我们墨羽堂做事一向讲求绝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所以我们虽然向后撤离,但一路上却也探查到了各地分舵的情况。”

明息先前已听忻晚说过各地分舵的事倒也并不十分诧异,但周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真正吃了一惊,只听周秦道:“颠覆各地分舵的有外三堂的人,亦有天一教的人,但最令人奇怪的是,他们夺占分舵之后挂出来的旗号却是魔教。”

眼见明息脸露惊异之色,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翡翠开口道:“其实不止你宗明府,天一教几乎也是在同时宣告易主。事实上天一教掌教近十年来早已失势,掌握实权的乃是长老会,而长老会的权力又握在魔观音手中,微州事发之后,白妙悍然宣布天一教改投魔教,听说天一教内部为这事已闹了一场,但只怕是无人能够扞动目前白妙的地位。这几日武林中人心惶惶,仅是微州一役,不少小派便已无声消失,据说就这短短几天的功夫,依附魔教的门派已开始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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