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清盛情难却,此事得成。
景海鸥此时的情绪放彻底好转起来,酒、朋友、年轻的孩子都是他喜欢的,他有点人来疯,组织游戏,喝酒行令都很很在行,场面就越来越热闹。
彦清点的那个鸭子果真如鸭头肖桑说的那样不那么“浪催的”,看着简直有点不像那个行当的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干干净净的陪坐在彦清的身边,眼神看着也和气,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是叫“韩旭”,听着也不像小鸭子的名字那么夸张。
彦清的酒杯略空一些,他就给斟满,除此之外也就找些比较温和的话题来说,通过聊天彦清知道他入行一年多,之前是做建筑设计的,和情人合开的事务所,后来因为分手而辞职,生计困难而该行做了这个。”
彦清道:“不至于吧,建筑师不是很赚钱的吗?就算暂时失业也不用这样吧。”
韩旭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我家里有个生病的儿子,每个月需要很多钱来治病,这里的鸭头肖桑人很好,答应我每个星期做几天就行,时间上我就可以充裕点陪儿子,加上治病的钱也有着落,别的行业都不适合我了。”
彦清同情地看着他,“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韩旭给他斟满酒敬了一杯道:“没什么,很多事情挺挺就会过去了,等过去了就会发现自己之前忽视了的事情。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客人,比如像彦先生你这样的客人在这里很少见呢。”
彦清略有点不好意思道:“我确实很少来这种地方,今天是陪朋友——哦,我家里也有个儿子要照顾,今天撇下孩子出来吃喝玩乐,心里还有点不安来着。”
韩旭道:“你家里也是个儿子?多大了?”
彦清道:“十六了,刚上高中。”
韩旭道:“真羡慕,我家孩子才六岁。”
俩人就兴致勃勃地说了些养孩子不为人知的秘辛和心得,主要是韩旭向身为前辈的彦清请教小孩在成长的各个阶段需要注意的事项。
韩旭道:“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我家虫虫才能长大,我才能像你一样轻松。”
彦清喝了口酒,摇摇头道:“没头。我跟你说,养孩子就是个无底洞,抱在怀里喂奶瓶的时候想着要是会走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等到会走了才发现更难看管了,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跑到哪个危险的地方抓一把不知道什么脏东西往嘴里放;你指望着他上学就省心了,结果上了学才知道学校里说道更多,什么校服啊红领巾啊作业啊打架啊淘气啊找家长啊……操不完的心。我现在想,也不用盼着他上完学,毕业了又怎么样?接下来还有找工作啊买房子啊结婚啊生孩子啊……”
韩旭笑了笑,又给他斟满酒,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过,你大概想得长远,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高要求,只求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就好了。”
彦清道:“父母养孩子最开始都是这么想的,不过事情总有变化。就像小孩子最小的时候会搂着你甜甜地说‘我最喜欢严叔叔了,我长大后要赚钱给严叔叔买好吃的’,你听了心都要化了,忍不住对孩子好一点,再好一点;然后十年之后的某一天事情突然就不一样了,”他干喝了一大口酒,“他开始挑拣你给他买的衣服嫌不够帅气;又嫌弃你做的饭菜,说不营养;还说你对他不够好,要是亲妈不知道会多好……到最后他会离开你,你就是个大傻瓜,替他人做嫁衣给别人养孩子的傻瓜。”说到这里仰头干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满了的酒。
韩旭叹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孩子那么小,就在你眼前,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难道能丢下他不管,让他去死吗?若是能重新选择……我可能还会这样做。”
彦清自己捞过酒瓶子灌了一口,道:“如果能重选,我……”酒瓶劈手被人夺走了,景海鸥道:“你倒会躲清闲,跑到这边来偷酒喝。”
彦清去抢酒,“给我、我才没醉……”完了,这是标准的醉了。
韩旭没想到彦清的酒量就这一点点,顿时有点愧疚,帮忙安抚照顾,景海鸥道:“没事,也不全怪你,这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心里有事就容易醉。你赔着他再聊一会,别喝太多了就成。我一会送他回去。”然后就回到那边继续玩乐。
接下来韩旭也就不敢再给他倒酒了,要了杯柠檬水给他。
彦清的酒劲没过之前就晕乎乎颠颠倒倒地跟他倒苦水,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
景海鸥那边完了事叫醒他,开车送他回去。
彦清坐在副驾驶上,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不过醉是没那么醉了。
景海鸥心情不错,打开音乐,又开始轻微地得瑟,“这车开起来是不错,手感不错,不过如果只作为交通工具的话,我看也就值他个万八儿的吧……我都舍不得还给晋波那货了。”
彦清蜷在座位上,头隐隐地难受,惆怅道:“那个韩旭的经历真是惨,据说是分手后不能在同行业里找到工作了,不知道是不是竞业限制。”他是为景海鸥的前途担心。
景海鸥哼笑一声,侧过头来道:“鸭子们用来博同情编的故事你也信?再说只有笨蛋才会去签那个竞业限制,我才不管!虽然我根本不想做那个行业,没……”话音未落,就感到一个巨大的震荡力掀过来,车里的两人都被震得七扭八歪如遭遇了八级地震,系着安全带也好像磕得满头包一样狼狈不堪,安全气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膨胀起来,把他们挤在座位上。
原来是旁边一个速度超快的卡巴斯打货车转弯,景海鸥转头和彦清说话的功夫一不注意就刮伤了,只是这一刮蹭着实有点严重,把景海鸥那一边的车门撞废了,车灯也掉了,一侧的车体已经完全变形。
从气囊和形同一堆变形的废铁里爬出来的两人惊魂未定,卡巴斯司机也吓住了,下了车,看俩人没死松了口气,再看看是什么车,又担心起来,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车,不过看样子应该便宜不了。
景海鸥怒气冲冲走过去,恶狠狠道:“你会不会开车!!”
司机愣了愣,见他活蹦乱跳的,不像受伤,于是更大声骂回去:“你MD你怎么开的车!”
两人骂了一阵,就各自开始打电话。
彦清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失魂落魄,刚要拿出电话来打,电话倒先响了,是陈建林。
劈头就是:“你在哪?”
彦清慢吞吞说:“我今天和海鸥还有几个人聚会吃饭。”
“怎么没告诉我一声?我刚到家,你又不在。”
“我告诉陈婶他们了,今天不去你家吃饭。”
“你们现在吃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吃完了,海鸥送我回家……出车祸了。”
“啥?!……你没事吧?!”
“没事。”
“你在哪?”
彦清四顾,报上地点,已经离他家不远了,陈建立许诺立刻到,让他别乱走。
通过电话后彦清的头脑才算彻底清醒,冷风一吹,刚才的酒气更散了,有点冷。
陈建林果真五分钟之内赶到。接着交警也来了,又是拍照又是测酒精的,结果景海鸥自然是酒驾,要承担责任,而那个大车司机则超速超载,也是有大大问题的,至于谁的责任大些,还要调路边的监控录像进一步认定。
最后到的是景海鸥所驾驶车辆的车主——晋波。
他黑着脸,看着他的车眉毛忍不住一跳,围着车走了一圈,所有的惨状都看在眼里了。他隔着一个略瘪了的车盖子看着景海鸥。
景海鸥也有点不好意思了,笑道:“不怪我哈,是那个司机作死——我发誓我没喝醉,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
晋波吸了口气:“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等这辆车等了三年。”
景海鸥摸摸鼻子,“呵呵。”
“我连摸都没摸上就被你撞成一堆废铁。”
景海鸥忙道:“没那么严重,修一修就跟新的一样了。”
“修理需要从英国请专门的技师过来,还要等几个月,花几百万。”
景海鸥玩弄着手里的帽子,笑道:“别那么小气啦,在路上走小磕小碰的也免不了……”
晋波突然身形暴长一脚踏上车盖跳下去扑向景海鸥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我的车啊!我的劳斯莱斯银魅啊!我等了三年连摸都没摸着就让你给废了!!赔我的车!!”真是痛心疾首到了极点了。
他这样不顾身份地当街报复毕竟不合适,陈建林和彦清作为朋友不得不上前好歹拉开。
晋波犹大怒不已,扬言要为自己的爱车复仇什么的。
景海鸥捂着脖子咳嗽,直起身大声道:“晋波你个畜生,竟然为了辆千把万的破车想杀我!……好了算了算我吃点亏我签了你那个竞业限制可以了吧!”
第11章
彦清回家后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对陈建林道:“没想到晋波居然能踩着车盖子去揍景海鸥——他居然运动这么在行,我第一次知道。”
陈建林不以为意道:“你是第一看到,不过不是第一次知道吧,之前他们动手打过那么多次,俩人都鼻青脸肿的时候也有,你以为是景海鸥自己揍自己的吗?”
“那倒是,不过人前他一直挺有身份的,怎么在海鸥面前就那么不客气。”彦清一边说一边走进浴室。
陈建林冲他的方向喊:“今天就别放水了,挺晚了,冲个澡睡吧。”
彦清应了声,就去准备换洗的衣服。他进卫生间的时候陈建林正在不紧不慢地脱衣服,他接着刚刚的话题说,“我倒觉得晋波揍景海鸥,是没拿他当外人。”
彦清一边放好衣服一边向外面走,嘴里嘀咕着:“那还是当外人比较好,不挨揍。”
陈建林就流氓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彦清没法子,只好也脱衣服一起洗。
陈建林笑嘻嘻地过去动手动脚帮他脱,无耻地帮着倒忙。
彦清努力正色道:“大夫说两天里不能那个的,要检查。”
陈建林说:“我有分寸的。”
他说话倒也还算话,俩人用一个喷头冲洗。
陈建林又捡起话头,“你不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两个版本,一个精装版给外人,一个简装版给家人。晋波和景海鸥在一起太久了,彼此都只能给对方一个简装版。你别看他们一个是身家数亿,一个倾国倾城,可是在对方眼里不过就是三条腿的男人一个,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对方面前不知不觉就暴露出本来面目了。晋波这人努力想做个儒商,其实还不是本质很有攻击性的一个人。”他一点点分析给正在位他擦背的彦清听,居然还有点道理。
彦清想了想,道:“按你这么说你在我面前的也是简装版咯?那么你在外人面前的精装版是什么样子的?”
陈建林转过身抱住他,不正经地调笑,“你男人我当然是很抢手的,你得小心点看好我才行。”说着就上嘴亲。
彦清怕他借机发挥,忙制止住,道:“那你也给我看看精装版的你,我从小就认识你,一直看的一个版本,吃亏了呢。”
陈建林道:“这怎么能叫吃亏?谈恋爱当然要精装版的好,不过过日子还是要简装版的经济实惠。你是跟我过日子的人,简装版就够了。”说着又亲。
彦清忙抽出一嘴道:“我呢?我到底是精装版还是简装的?”
陈建林上下打量了下,道:“你么……你是比较少见的……典藏版。”亲了口放开他,将人扳过身去,彦清吓得够呛,“医生说……”
陈建林道:“想什么呢?我给你擦背。”
擦了一会彦清才略有点笑意地侧头问道:“我是典藏版的?”
陈建林道:“是啊对谁都是一副好好先生没脾气的样子,不好的一面谁都不看留给自己了——其实我宁可你是简装版,偶尔对我发发脾气也好。”
彦清就扭过头去,道:“我有。”
陈建林推了下他脑袋道:“有什么有,那些不算的。”
“那怎么才算?”
“起码要这样吧。”说着陈建林就掐住彦清的脖子,彦清反击,俩人像大学生宿舍里的弟兄一样玩闹了会,擦点擦枪走火才罢手。
彦清其实不介意这样像兄弟又像情人的感觉的,好像又回到当初,只是这放松的欢愉并没有持续很久,就又场景切换地进入现实了。
穿衣服的时候陈建立随口说了句:“明天该接安迪回来了,他停课三天,后天该上学了——这哪里是停课,我看简直就是放假。”
彦清的情绪落下去,他不说话了。
陈建林道:“怎么?你现在还对我没告诉你安迪他妈妈的事情不高兴?”
彦清道:“没有不高兴。安迪是他妈妈生的,这是谁都没法否认的事实。我要是不高兴就显得我太小气自私了。”他拉开被子躺进去。
这话把陈建林堵得进退不得,最后只得自己也钻进被子道:“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你会有想法是正常的……我看安迪还是别出去念书了。”
“别,那样我的罪过就更大了。陈婶和萍姐也会怪我多事。还是俺安迪自己的想法,他想出去念书就去吧。我们把他还给丽莎照顾,也算对得起她了。”
陈建林道:“岂止对得起,她是要感谢你的,从当年的事,到现在的安迪,她都要感谢你。”
彦清没说话,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都没了下文。
灯灭了,黑暗中“当年”潮水一般涌上来。
那时候陈建林和丽莎还是合法夫妻,虽然因为孩子和家庭琐事闹得不愉快,但彼此还有些感情,并没有到决裂的那一步。然而,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们就彻底完了。
最初是因为丽莎要恢复在学校社团的职务,去一个大型公共项目做志愿者。
陈建林对此大为不满,和她争吵说:“你要走上街头服务社会我不管,可是你自己的儿子没人照顾你是不是要先管一管?”
丽莎据理力争,“可是这是我从生小安迪之前就申请了的一个机会,不止是服务他人那么简单。这么大型的活动座位志愿者我可以获得很多宝贵的经验,我不想冒险失去这个机会!而且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什么?!支持你为了自己的前途不照顾亲生儿子吗?”
丽莎尖声喊道:“你答应过我孩子出生后我们会更幸福!”
这一生歇斯底里的咆哮让场面压抑平静得像飓风的中心。
陈建林半晌才喘息着回敬道:“你说的对!我们不该要这个孩子!不该结婚!一切都是TMD的错误!”
争吵过后两人该哭的哭该摔门而走的走,结果还是彦清从摇篮里把饿得哇哇大哭的安迪抱出来安慰照顾——丽莎在去参加社团活动之前给他打电话给他,彦清放下画板直接从画室过来。
彦清来的时候丽莎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站在门口红着眼睛远远看着摇篮,看见他也只是简单说了句“谢谢你”,然后匆匆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