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辆熟悉的牌照的黑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出口开往大门时,邹盼舒只觉得口干舌燥,脚下猛地一蹬起身,顾不上腿麻的酸疼,看了两侧马路没有车来就踉跄着脚步奔过去。
估计最多五十米的距离,邹盼舒却弄得自己气喘吁吁,车子刚停稳,门童还在咨询客人是否需要代驾。任疏狂明显醉了,依然讨厌别人的干涉,挥开伸向自己要搀扶的手,尽量笔直的走向车门,他以为自己还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相信这样的深夜完全可以独自开车回去。
“我送你回去吧。”温和的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点喘息,语气也让人感受不到命令式的强硬,但也不好反驳。
任疏狂在人已经绕过车头一半的位置站停,抬眼瞥了一下,本意是要好好教训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眼望到了邹盼舒眼中的自己,雾蒙蒙的大眼仿佛会说话一般,眼里满是关怀的殷殷期盼。他甩了下头,这双眼睛他有印象,又好像是错觉,定定地看着人,脑子里轰隆隆的闹得厉害,总觉得马上就能抓住什么线索,待要仔细想清楚时又抓不到感觉。
邹盼舒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才敢如此大胆的出言,哪怕此刻被任疏狂盯着心底已经发虚,也还强撑着给自己打气,不论如何他都不会退缩,哪怕等一下被拒绝的话,死缠烂打也要阻止任疏狂自己驾驶,即使使用店里的代驾也行,自己错过这次机会还有下次机会,但他不能明知道任疏狂会出事还置身事外的干看着。
他的手心脊背都开始冒汗,实在是背光的任疏狂那看不清表情的脸色有点阴霾笼罩,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会泄露多少,该泄露多少才合适,既怕多了被人误解,又怕少了任疏狂感受不到他的特殊性,正心底忐忑不安的忖度着,听到那人说了一句简直是天籁之音的话:“开车。”
任疏狂调头转回,门童利索的马上开了后座的车门,可他却没有上去,而是停在副驾驶的车门旁候着。边上的另一个门童忙不迭上前一边道歉一边打开前门,恭送他坐稳后才关门。
邹盼舒讶异的看了看,定定神也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说实话这还是他拿了驾照后的第一次独立上路,他没有机会找到车子试驾,不过此刻夜深人静,开慢点应该不会出事,怎么都比个醉鬼开车要安全。
“知道地址吗?”任疏狂淡淡的问,听不出是否含了其他意思,连酒意都感受不到。
要不是他从来笔直的坐姿此刻确实完全摊在靠背上的话,邹盼舒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出错了。
“知道。”邹盼舒快速报了个地址。他并不想装作不知道实情,至于任疏狂是如何想自己怎么知道的,让他猜去吧,能引起他注意是好事情。
邹盼舒略带紧张的打火、挂挡,好在是自动挡的车子,比较容易他这样的新手开,只需要挂着慢速档,牢牢握着方向盘看前就行,脚底轻轻的踩着油门,速度像蜗牛一样离开了会所。
任疏狂看着他把车子开上路,转了一个弯以后就不再面对着他,也没再开口,好像边上的人本来就是他的老司机一样的随心所欲,说不定更有恃无恐,因为任谁都能感觉到邹盼舒的僵硬紧张,那双大眼简直就是直愣愣的盯着前方,恨不得瞪出一个洞来似地一眨都不眨。
邹盼舒的神经自从上了路就忘记了任疏狂的存在,自己的小命也就罢了,反正他已经赚到了重生的机会,但任疏狂的命他更心疼,今生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好多话没有说,紧张得自己浑身是汗都不清楚。
等他把车子没有任何摩擦的停稳在公寓的指定车位上,竟然看到任疏狂眯着眼在假寐,一时间心如擂鼓,不清楚任疏狂到底醉了还是没醉,现在是什么情况,刚才有没有发生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注意力都集中到开车看路上去了,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叫醒就意味着需要商量让自己带他上楼,还要面对公寓里面的人。
“小宇,到了?”
邹盼舒心底一颤,来了,这个人是真的醉了,这个名字就是在他醉狠了才会出口,前生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已经离世,听来听去会听到说小宇答应我不要走,那时候以为任疏狂的爱人出国去了,还很为他心酸了一把,那之后才开始理解一点他的心理,开始关心他。
这个人并不嗜酒,总是用工作麻木自己,酒精是其后的选择,最后是最原始的运动,但要数出他真正酒醉的次数,邹盼舒想过还真的就是这一次特别厉害,之后就很少看他喝醉过,也或许醉了自己并不知情。
他醉了就犹如回到过去,时光停留在他口中小宇离开的霎那,来来去去说的都是那之前的往事。
再次从任疏狂口中听闻这个名字,缱绻在他舌尖的眷恋,明知道那个人已经离世,邹盼舒还是忍不住既心疼他又痛恨他,如此思念一个人,自己真的能够取而代之吗?
没有答案,但并不能阻止邹盼舒的脚步,他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回答着:“到了。我们上去吧。”他不知道这个人明天酒醉醒来会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前生自己照顾他大半夜到天微明,他醒来后只字不提就揭过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一点变化都没有。
如果这是他潜意识里最希望的美梦,邹盼舒也愿意陪着他一起做梦,圆了他心底小宇未曾离开的心愿。
锁了车门,架起削瘦却紧实的身躯,邹盼舒心底暗赞自己的运动颇见成果,感觉怎么比前生把他带回去时还轻松一点。闻着这已经深入灵魂的体香,再次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彼此贴合的地方摩擦着,带起阵阵颤栗,邹盼舒微微发着颤,脚步有点不稳的前行,心底一片复杂。
到了顶楼的门前,邹盼舒没有去掏他的口袋找寻钥匙,而是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等着,还有这一关要面对。
“是你?邹盼舒?他怎么了?”秦明宇一脸诧异的看着来人,嘴里喃喃的说着,语气很是不可置信。
他犹豫了很短的时间才伸出手要帮忙扶人。
“啪”一声响,他的手背上马上见了红,是任疏狂猛地打了一下,就如地盘被人侵入的野兽的自主维护。
任疏狂眼睛还是半眯着,闪着寒光扫视了两人,只一瞬寒光消失,又是一个完全醉了的人,身体的重量又靠到邹盼舒的身上。
邹盼舒尴尬的不知道回答什么,解释着说:“秦明宇,任疏狂醉了,我送他回来。”其他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只好一动不动看着秦明宇。
邹盼舒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来的,可真正面对秦明宇,他还是觉得心口一片涩然,扶着任疏狂腰处的手也不由得攥紧,根本没意识到受力的人是任疏狂。
还是秦明宇更无所谓,看不到什么失落的表情,耸耸肩退开,让出位置给他们两个进门,自己也直接到厨房去倒了一杯水。
11.醉梦
任疏狂进了房间,被平放到主卧室,邹盼舒刚想离开去看看是否有醒酒茶,他记得没有这个东西,前生这个家之后的醒酒茶是这件事情发生后他才买回来的。
“小宇,你别走。”任疏狂动作非常快,手一伸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很大。
“好,我不走。我去看看有没有醒酒茶,给你喝点。”邹盼舒尝试着解释,声音尽量的温柔平稳,不想刺激到他。
任疏狂不相信,把人拉到跟前脸对脸看了半分钟,猛地一个起身把他拉扯到匍匐在床上,估计是酒后力度失了准头使得邹盼舒是半趴着上身在床上,下半身还扭着挂在地板上,被压着翻不过身来。
“你骗我。你肯定要走的。你说过不走的。你都忘记了,是不是?”任疏狂的声音并没有多少起伏,可邹盼舒听出来里面的危险。
他知道这时候只要顺着说就行,千万不能反抗,于是忍着别扭的姿势,心疼地说:“没有忘记,我说过不走就不会走。你看,我在这里陪着你。”
“真的?哪里也不去?”任疏狂似乎相信主动伸到自己手里来的手,确实有着温度,是摸得着的。
点点头,邹盼舒又想到点头背后的他看不清,赶紧开口说:“真的,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他为这份小心翼翼而心酸,比之前生更甚,毕竟那时候只是以为任疏狂和爱人分手,没想到是死别。
“小宇,我渴了。”没有感受到任何反抗,任疏狂软下身体,也放开对邹盼舒的钳制。
秦明宇已经在门口呆了一会,什么都看在眼里,只是此刻和邹盼舒对视一眼,知道不是聊天的好时机,这才走进来,递过来一杯温水。
“没有醒酒茶?”邹盼舒接过水,小声的问了一下。
“没有。有牛奶,行不行?”
“可以。麻烦你把牛奶放到微波炉热一热。”邹盼舒还是希望尽快安抚下任疏狂的酒意,有秦明宇在边上,他说不出的难受别扭。
“他是谁?要把你带走吗?”任疏狂一声厉喝,嚯一下坐起身,手上抓到的枕头就飞了出去,砸向秦明宇,人也凶狠的看着秦明宇一眼,又开始找寻身边可以用上的武器似地左看右看。
邹盼舒一惊,不明白什么刺激到他,前生自己没碰到他使出暴力的情况,看这个样子,他生怕自己和秦明宇两个人都要遭殃,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任疏狂一只手的力量,顾不得秦明宇,他忙不迭解释:“不是来带我走的。他是新来的同学,你忘了吗?”
灵机一动,邹盼舒想起来程清宇是在学校自杀的,也就是说还在上学,既然此刻任疏狂认不清人,那就不要解释好了。
“新同学?和你一样投不进三分球的新同学?”任疏狂犹疑不定,手紧紧的握成拳,有力的手臂肌肉突起,衣袖已经捋到手肘上去了。
“是的。你好,我只是来随便看看,你不喜欢的话我马上走,可以吗?”秦明宇在邹盼舒的暗示下接过话,他也想通其中的关键。虽然枕头打过来并不疼,但秦明宇可不愿意再承受一个酒疯子的暴力袭击,谁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飞来一个台灯烟灰缸什么的,即使知道清醒的任疏狂绝对不会这么做,他也不愿意冒险。
任疏狂并不理睬他,而是看了他一下,似乎在判断他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确定他并没有对邹盼舒出手,才谨慎的转而咨询邹盼舒的意见:“小宇,你要和他一起学投篮?我不教这么菜的人。”
“好好,你教我,不要教别人。我让他先走。”邹盼舒歉意的望向秦明宇。
点点头确定任疏狂不会暴起,也没有其他意见,秦明宇缓慢退着挪动几步,快接近门口才脚步飞快的转身,还特意把门带上了,不过他没有关死,留着一条细缝,自己也不清楚这一时的做法是什么意思。
少了一个人,任疏狂又安静了一会,然后坚持要邹盼舒做投篮练习,定投50个,三步上篮50个,非要现在就做不可。
果然还是躲不掉,已经有前生经验的邹盼舒知道避无可避,只能老实的做一个数一个,在任疏狂偶尔苛刻严厉到带着仇恨的,偶尔又算宠溺的视线下认真的动着。
任疏狂是个合格的老师,一发现他动作不标准马上起床纠正,直到他做对为止。
这才是开始,做完了投篮练习,任疏狂也不知道思维发散到哪里,开始折腾邹盼舒,让他学着匍匐前进,学着打靶、蹲跳、仰卧起坐等等,还有擒拿格斗的招式,每一关都要到他满意才会换下一关。
任疏狂甚至屡次会自己生气,要么甩手不理睬人,要么使劲提高难度,指使邹盼舒做他难以做到的姿势,只要一停顿下来,他就以为是邹盼舒有反抗的意思,会马上冷下脸说:“你说话不算话,好,你走,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他的声音很少会声嘶力竭,也并不混乱,逻辑都清晰得可怕。邹盼舒知道不能离开半步,这时候的任疏狂太危险也太悲哀,不知道是否挤压了过多的负面情绪才会在醉酒后这样爆发。邹盼舒无比配合,宁可难为自己加强了训练也跟不上的体质,只是希望他的情绪都发泄出来,每关都勉强自己忍着酸疼,呲牙咧齿气喘吁吁的也要陪着他完成他的教导。
几番下来两人都是浑身汗水,邹盼舒几近脱力时,终于听到他说开始补习文化课吧。也不等邹盼舒回答,径自为了找书本把一面墙的书都翻了个大半,还是邹盼舒待恢复了点力气,拿了本杂志冒充教案蒙混过关,把他机智的骗了过去。
任疏狂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体力折腾人,已经差不多四个小时了,他根据经验知道任疏狂差不多可以安静了。
邹盼舒知道这些每一种交流都是他和小宇之间的回忆,估计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只有真正醉得忘记了现实才会控制不住,才会释放出来温习。而邹盼舒再次与他一起温习,却成为自己心底一道不可愈合的疤痕,活着的人怎么也比不上死去的人,邹盼舒的泪水只能往心里流而不能表现出来。
同样的经历,截然不同的心情,邹盼舒坚强的心此刻也不由得微微动摇,不是不爱,而是太爱,爱之深却不得,不敢看着任疏狂的双眼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终于在快天亮前,任疏狂累了,酒意也挥发得差不多,撑着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此时邹盼舒还坐在他身边正经的看着杂志,扮演着被补习的小宇。邹盼舒知道差不多了,轻轻开口:“今晚很累了,我困得不行,我们喝点牛奶洗个澡先睡觉,明天继续补习好不好?”
“好。”
“那我去热牛奶,你在这里坐着等我,不要乱动。”邹盼舒已经敏感的知道任疏狂很少拒绝小宇的请求,用带着点任性的语气更能让他相信自己就是小宇,这样才会安静的听话。
“好。”任疏狂的回答一点犹疑都没有。
邹盼舒走出去,隐去心头的所有泪意,这是自己选择的路,黎明前的黑暗已经到来,光明就在前方了。
等到任疏狂喝完牛奶,由着邹盼舒协助他简单的冲个淋浴,再听话的躺下,他的表情终于恢复到淡漠,慢慢的睡着了。
邹盼舒坐在床边上陪着,他确信任疏狂入睡前呢喃的那句话自己没有听错:小宇,不要走,奶奶也不要走……
轻轻的关了门,邹盼舒全身已是乱糟糟,外套早就不知道脱哪里去了,在卧室里上串下跳的他,衣服皱巴巴如酸菜一样,刚刚帮忙洗澡时又溅了一身水,此刻才终于有空闲在出门前拉平自己的衣服,找来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外面还有人等着他。
秦明宇并没有先去睡觉,人虽然不怎么有精神,不过还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我去你房间冲个澡,可以吗?”邹盼舒并没有马上走过去,他的环保袋里装了换洗衣服,就是预防会是这样的后果。
他再次认知到这套公寓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不是他。
秦明宇看了他一会儿,蜷着膝盖靠着下巴,微微点点头,有点愣怔像不认识邹盼舒一样,他的表情又好像不止这些。
邹盼舒得了首肯,心底有点怪异感,他以为是自己的到来引起了秦明宇不一样的反应,也不指望他给自己多好的脸色,径自凭着记忆走向另外一间卧房,使用里面的淋浴。
这套复式公寓,楼上改装成一室一厅的超大空间,不过那间房始终都锁着,邹盼舒从未见任疏狂上去过。楼下也改装过,少了很多功能房,只留下两间卧房一主一客和一个书房。两间卧室都很大,功能齐全:独立的卫浴、小型会客室兼工作区、小酒柜等一应俱全,反倒是真正的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形成了一个空旷的大空间,家具摆设甚少,冰冷得不像有人居住,厨房更是从不开火,一日三餐都有人专门送来精致烹饪的饭菜。
浑身都酸软无力,邹盼舒使劲用热水冲刷着身体解乏,更是狠狠的下手按摩自己的胳膊腰腿,他还有事情没做完,现在还不能如前生一样回房间倒头就睡。等他把自己收拾清爽,脸上也拍拍冷水醒了醒脑,把换下的衣服折叠好放入随身带着的环保袋里,才走出浴室门,几步后看到秦明宇已经转移阵地坐在客卧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和一个碟子里放着的几个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