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顾着围观谴责,当邹盼舒昏迷后,又大嚷大叫着纷纷退开几步不敢上前查看,谁都不想只因为看个热闹就惹事上身,谁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讹诈是不是病得快要死了,那脸色煞白煞白的,虚汗直冒,脚边上还丢着个小包。小孩也不敢哭了,她妈妈独身上前一把拉过自己女儿抱起就走,好像后背有鬼在追她似地脚步飞快。
从头到尾都看到热闹的人开始换了语气议论,反过来又指责那做妈妈的不会教养孩子,这孩子以后长大了也是个没教养的人,竟然不懂得给病人让座,还非要把个虚弱的病人给生生气昏了。
正值下班高峰,游客也是外出吃饭的出行高峰,短短一会儿的时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竟差不多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都不为过,空气都凝滞不动。一下子弄得外面的人拼命往里面挤着要看个究竟,里面的人又总想等着看个结果,你推我搡就是没有个人上前看看躺倒在地的人。
此时也没有人注意那栋大楼的大门口,排着两列正装的高级职员正在恭送大老板下班。那人冷漠的一张脸,眼里没有印出任何人的身影,旁人全都自动退避三舍。他行走间一派自然的贵气优雅,出了自动玻璃门,隔着绿化花坛就看到广场上的围观,早已没有好奇心的人,诡异的停下脚步皱着眉看着。
08.鸿沟
说起来长其实骚乱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任疏狂脚步刚一停下,就有负责保卫处的经理派出几个保安去看看怎么回事,并且驱散人群。
泰恒集团短短几年凭借过硬的关系,在工作狂的大boss带领下,飞速发展,已经傲居全国同行业前三,整栋大楼都被囊括,而且是去年才整体搬迁进来的。因为公司位于最繁华路段,一般情况下保安是不会干涉游人在门前的小广场嬉闹,不过他们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巧,围观闹事就发生在大老板眼皮底下。
几个保安分工合作,分散人群的,疏通道路的,还有一个终于挤了进去才看到是个昏倒的人。这个保安个子不高身体魁梧,一看就是个打架好手,大家都叫他大江。他在泰恒做了三年,也是从小地方到S城来的,一眼就看出昏倒的人那副打扮和三年前的自己很类似,同病相怜之情油然而生,他赶忙上前蹲下,手脚轻巧的托起邹盼舒的上半身,探鼻息、摸脉门、拍脸颊、捏人中……一系列急救措施有条不紊的进行。
不一会儿人群就各归各四散开去,连长椅上坐着不动如山的两个大汉也不知何时离开了。空气又流通起来,人中受到强烈的刺激,邹盼舒轻吟一声,黑漆漆的还不能聚焦的双眼睁开了。
他一眼就看到正对门口的一辆黑车,那辆车他曾经无比熟悉,因为每回陪任疏狂外出他都是坐那辆车的后座上,然后才看到后车门一个人站着,眼神涣散的他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只觉得心头一阵惊悸,有什么呼之欲出,还未等他思索清楚,那个人影已转身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施施然优雅的上车,外面滞留的人恭敬的把车门轻轻关上,车子如梭般快速飞离,瞬间就消失在邹盼舒的视野里。
大江看人终于醒转,却见他的目光迷离涣散,仿佛走投无路的小狗般让人心头不忍,大江家里有个弟弟小江,从小身体不好,他外出打工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弟弟医药费太贵,小地方工资不高难以承受。为了节约来回路费,大江三年都没有回去过,此时看到邹盼舒的样子,也不由得语气轻柔的唤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以后该怎么办。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公司的大门,大江没再看到大老板,却看到保卫处的黄经理一脸思虑不解的走过来,黄经理到了跟前,沉默的看了看已经半坐起的人,怎么看也找不到原因,思索了一阵,不耐烦的向大江开口:“大江,你宿舍的人刚好离职吧,有空床在,你把这个人带到你宿舍,先安顿看看他怎么回事。没事最好,要是真有什么病的话再来告诉我。”
“这,这是什么意思?”大江可是清楚泰恒集团招聘的高标准,当初自己要不是有点手上功夫都不一定能应聘上保安这个职位。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要求自己带回宿舍,也难怪他疑惑了。
“说了你就去做,问那么多,你是老板怎的?”黄经理素来严厉,脾气暴躁,手下的保安出一点错都要惩罚,大江让他解释理由虽然只是下意识开口,也惹得他破口呵斥。
大江一惊,才发觉自己脱口而出的疑问,在泰恒他一向是奉行多做事少说话的,赶紧应是,都不用边上的同事帮忙,一手就把邹盼舒架起,一手拎着地上孤零零的小包,走向公司旁边的一条小侧路。公司宿舍就在公司后面的背街上,上下班几步路就到了,伙食也是统一供应,泰恒集团的待遇好是众所周知的。
不过大江很肯定他越过黄经理时,听到了黄经理的唠叨:“我怎么知道什么意思,大老板说了好好安顿,谁来告诉我什么叫做好好安顿这个人?……”
邹盼舒估计也从未想到他的再次街头昏迷,竟然从此落户到离任疏狂如此近的距离,如果早知道的话,不知他是否会想重生后就直接过来昏倒就好了,也不要接受小保的那顿饭那份工作。
任疏狂今晚有个酒会要参加,才早早换了正装离开公司,否则平时他一天工作时间会长达十六七个小时,即使回了家也在书房里加班,只有当心底的戾气只靠工作也压不下时才会提前一点下班回公寓,提前回去也只是一个目的:做爱。
已经五年过去了,那些往事还没有放过他,自从他找到以工作和做爱的方式散发戾气后,那些往事也没有再成为梦魇,因为他没有时间精力入梦,身体不累到极致也不会休息。他已经很久不曾想起过往事,只是麻木了身心,外表却丝毫看不出来。
刚刚走出公司大门看着那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他就想起了小宇坠楼自杀后也是如此让人肆无忌惮的评头论足。他心底被刻意镇压的猛兽就要出笼似地,阴霾来得如此之快,仿佛压制到了极限的反击,才使得他停下脚步,仿佛又看到那鲜红的血混合着皎白的脑浆,红红白白的图案勾勒出一副用生命雕刻的画,经久不衰到不知道多少次让他作呕,心底发凉。
喉头又涌上那种感觉,他本应该马上离开,可他的双脚不听使唤,如老树根深深扎入土中一般钉在地面,直到看到里面被保安扶起的人:煞白泛青的脸,紧蹙的眉尖,落魄糟糕的一身,人很瘦。还好,没有鲜红也没有白浆,他正要深呼一口气,那双黑漆漆的大眼已睁开,直愣愣盯住自己,任疏狂心底一颤,常年平静无波的脸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个人肯定不认识,看他眼神也不认识自己,但有一股异样的熟悉直射心底,搅得只余一片冰寒的心也挂起风暴般瞬间混乱。他想自己出现幻觉了,估计是因为又快要到小宇和奶奶的忌日才会心神不宁,转了身要坐入车内,鬼使神差的竟然会吩咐边上侯着的黄经理一句:“把那个人安顿安顿。”说完什么解释也没有,直接上车让司机开车离开了公司。
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任疏狂想了想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也为当年的恣意狂妄付出了两条生命的代价。如此年纪的他早已心如止水,工作中也是出手狠厉不留余地,怎么还会为个陌生人担忧懊恼?
那一刻那个人睁开眼,任疏狂竟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那一瞬间他以为还是五年前那个黄昏,小宇也没有真的跳楼,小宇只是在和自己开个无聊的玩笑,如同往常无数次一样小宇总喜欢吓唬自己,也许那双眼就是小宇的眼睛,正等待自己走过去拉起他,拍拍他身上的灰,再擂他几拳板个面孔威吓一番,小宇就会求饶着撒娇,再哥俩好的去食堂吃饭。
可早已锻炼得坚韧冷漠的神经告诉他这是错觉,那地上躺着的不是小宇,只是哪个乡下来的倒霉蛋罢了。即使这样,那一霎那的触动,也使得他觉得自己还活着,心还在跳动,才会鬼使神差的开口,就当做还给那个人的恩情,哪怕别人并不知道那一刻对自己的意义。任疏狂从小就不是个善人,他们一群大院里的高干子弟没一个是真正意义的好人,无不利用家里的关系开拓自己的事业,或者如他五年前的梦想一样靠自己也靠家族朝着自家祖父辈端坐的军界高位前行,但他们也都有一个习惯,不愿意欠人人情,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都用钱解决掉,钱解决不了的都是大事件。
车子还没开到酒店,任疏狂已经恢复平静的心绪,刚才的一幕只是昙花一现,有人勾起了他的心跳,他还给那个人一份帮助,到此了结。
大江已经风卷残云般早早吃过饭,丢下一句去打听打听更具体的情况,一点都没设防,两人一间的宿舍内留下人就出去了。
邹盼舒慢腾腾吃着大江打来的工作餐,脑子里还在消化刚才大江所说的信息,知道自己再不能这样任性,拖垮了身体什么事都干不了,一口一口嚼着饭菜,味道还不错。
等到他把饭菜都吃完,吃得有点撑正在宿舍里走动消食,大江才终于回来了。
“没问到什么。只见到了我们一组的领队,黄经理已经下班。我把你的情况都说了,领队说你暂时可以住在这里,吃饭也可以和我们一样领工作餐,具体什么时候走没说。不过不要随意乱走动,这个院子里几栋房都是我们集团的内部员工,外人正常是不能进来的。喏,这是给你用的临时出入证,领餐时出示这个就行。”
大江看着接过出入证后不说话的邹盼舒,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到如今他自己还一头雾水呢。不过他心底还是松了口气,这么个身上带伤的人,看样子也没什么钱,又没有工作,能在这里度过一段时期也是好的。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了。”邹盼舒不希望再增添大江的烦忧,何况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斟酌了语气,他略带期望的问:“大江哥,你说,如果我提出要在泰恒工作,你们黄经理会不会同意?”
“啊?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那句话我是偷偷听到的,黄经理没直接告诉我。你身上还带着伤呢,怎么能这么快工作?小病一定要养好了,堆积着一不小心就成了大病,到时候要花更多的钱,人也受罪,你家人也会更担心……”
“大江哥,我就是说说,你别念叨了,也不是现在就上班,肯定要等伤好以后。”邹盼舒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大江,爽直的性子,有话直说,就是这份对病痛的大惊小怪让人有点受不了。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吧,先养伤,要是遇到上头再问起,我转达你的意思。你看成不?”大江一听这人说会好好养病,马上心安了,呵呵的笑了起来。邹盼舒的腿伤和病历他看了,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是小意思,也知道只要好好养着痊愈就好了,和自己家弟弟的慢性病完全不一样性质。
“行。谢谢大江哥费心了。”
“别总是谢来谢去。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再说我什么也没做,还都是公司出的钱,要谢啊就谢我们大老板去,要不是他金口玉言,黄经理也不会管这个事情。”一提到这个大江就纳闷,好在也不计较了,他们这种小人物怎么会知道有钱人的想法呢。
“唔,我就不见外了。”邹盼舒还想再说谢谢,又及时住了口,讪讪的笑了笑看着大江故作凶样,那样子就像只要他再开口道谢就会猛扑上来撕咬似地。
他绝口不提关于谢谢大老板的事,那个身影一晃而过,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离开。今生再遇,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此刻毫无把握,巨大的鸿沟竖立在他们两人之间。他确定自己现在仅仅是对着一个背影,心都会乱跳着要冲出嗓子眼,庞飞的身影淡到看不见了,自己真的可以从身到心都只属于他,可这道鸿沟,他要如何才能跨越?
为了好好养伤,大江尽量不让邹盼舒下地,打饭洗碗洗衣的活儿都一起包揽了。邹盼舒也没有再矫情,心底感激着,人也在努力做按摩复健,在可控范围内增加拉伸运动的时间。同时也每天更努力的学习英语,因为一连串的变故,他手上还是只有那次购买的两本书,这段时间的学习,书本都翻得磨出印子起了卷边,练习册上的习题在本子上做了两遍,又最后在书上做了一遍,直到正确率达到95%才罢休,也知道到了需要更深内容的时候了。
于是,一直因为吃住都免费而暂时忽略的事实又摆在了面前:邹盼舒身上只有300块钱。
09.夜遇
这日,大江略带忐忑的找领队说了邹盼舒的意愿,为了能够增加一点可能性,不善于和上级打交道的他还磕磕巴巴的说了不少邹盼舒的好话,不过说来说去也只会说那个人肯吃苦每天还在学习英语很用功,人很好态度很友善之类的,也明确告知邹盼舒任何工种都愿意,保安估计不可能,他那小身板不能胜任,打杂清扫文员等室内的工作不行的话,报关助理这样要外跑的工种也行,最不济宿舍楼的看门也愿意。
虽然大江心底对邹盼舒如此看低自己有点不满,在他眼里的邹盼舒可是个能干的人,与自己这样的大老粗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不过那人又拿不出文凭来,又好像非常想留在泰恒集团,也只好老实转达,心底却还是希望能安排一份不太累的斯文工种。
所以,当得知黄经理竟然真的同意邹盼舒在泰恒工作,而且是进入内务部,不用外出风吹雨淋时,他竟少有的一脸笑意着对黄经理道谢,还顺口拍了马屁,在黄经理的愣怔中已经飞快跑回宿舍了。
4月下旬,邹盼舒的腿伤算痊愈了,只要不是剧烈运动不会有太大感觉,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次他是彻底吃了苦头,以后更是坚定锻炼的决心。
得知工作有着落,难得愿意放松的他也不由得小小欢呼起来,还拉着大江一起到外面找了个小店炒了几个小菜,吃顿饭喝点酒庆祝了一番。
“以后我们就算同事了,也不用我搬出去换宿舍,真是个令人高兴的事情。来,大江哥,以后也要多麻烦你照顾,谢谢就不说了,干一杯庆祝庆祝。”
“好。这是好事情,泰恒是个好公司,好好做你能行的。干杯。”大江说完自己先一口喝尽杯中酒。
邹盼舒心底暖洋洋的,想着与那个人的距离又近了一步,需要一些酒意才能麻醉心底的悸动。住在这里的差不多二十天里,他偷偷又去了守候过几次,却一次都没守到过那个身影。为了不被大江及其他保安认出来,他不敢直接出现在小广场,只能跨过八车道走到对面,依靠粗壮的法国梧桐树干遮挡身体,才敢痴痴地看着那扇自动门。
现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进入同一栋楼,只要想着最顶层某一间办公室里就有那个人的存在,他暂时就不能利索的做事情,简直不敢相信好运会以这样的方式光顾自己。
任疏狂近期有点急躁,外人当然看不出来,最多是高级经理们感受到工作量增多,要求更严,交上去的策划书报告书等都被打回来修正再修正。
他刻意回避的压力估计又到了极限,比往年更甚。4月30日是他奶奶的忌日,紧接着5月4日是程清宇的忌日,他哪一边都不能回去祭拜,每年都是独自承受噬心之痛。往年他都会下意识的在这之前遣散包养在家的人,也试着在这之后不再弄一个人回家放着,仅仅是给自己舒缓压力而用。倒不是可怜那些被包养的人,你情我愿,何况任疏狂出的价码不低,一年20万外加每月2万,多的是人愿意。他只是不希望自己沦落成一个行尸走肉般的人。
可惜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救赎,当麻木的工作都不能压住心底的戾气,非要做出什么自己也不能控制的大事情之前,他就会在男人身上寻求解脱,说是报复程清宇也好,那个人从来没有得到过就以自杀的方式强行扭曲自己的生活;说是纪念也好,程清宇是他从小到大都一直形影不离的兄弟,可这个兄弟却对自己心有执念,活着不能给他的那就找个人代他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