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波光粼粼的眼睛又再溢出晶亮的泪水，但伴随着这泪水滑下的，是微微却用力的点头，还有那轻轻却坚决的一声：“我……相信！”

352.陷害

长孙无忌走出李世民的寝房，来到大厅。也是通宵未睡一直守候在那里的长孙无双站了起来，眼中流露出询问的意思。

“世民身上的药力已经退了，现在他也睡着了。妹妹，你进去看守着他吧。昨晚的事情他要是愿意跟你说，你就平静地听，只给他说些安慰鼓励的话；但要是他不告诉你，你也不要表现出你已经知道内情的样子。”

长孙无双点点头，道：“哥哥，我明白的。世民那边我会照顾好的，你先回去睡一觉吧。”

“不，我现在要去见李渊！”长孙无忌淡淡的说道。

“什么？你……现在去见……李渊？”长孙无双两眼的瞳孔蓦地变大

“是的。我现在去见李渊的事，你不要跟世民说。他醒过来之后问起我，你就说我在睡觉补昨晚的休息，那他就不会再找我。”长孙无忌如此向妹妹叮嘱着，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昨晚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也没来得及想太多。可是刚才等着世民身上的药力消退的时候，我好好地把这事重头想了一遍，觉得这里面的疑点很多。”

“疑点？什么疑点？这事有什么可疑之处？”

“妹妹，我先问你，你嫁进李家这两年来，你有察觉到李渊这世民的父亲对他有着如此不同寻常的欲念么？”长孙无忌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反而是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长孙无双柳眉一蹙，一边回想着太原之时在李家看到丈夫与公公相处的情形，一边慢慢的答道：“我刚进李门之时，说实在我觉得李渊对世民这儿子的态度很冷淡，大概就是因为他对世民曾在皇宫里做过那样侍候皇帝的事而心怀芥蒂吧？世民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是很痛苦的。可是后来筹备太原举义的时候，李渊的态度忽然就完全变了，对世民甚是亲热，对他常常公然的又是搂又是摸。我当时猜想那应该是因为李渊决定反隋之后就不再需要顾忌皇帝，便恢复了像以前那样宠爱世民。世民看起来对此感到很开心，好像他以前也是这样经常给父亲搂搂抱抱、摸这摸那的。他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自然也只是跟着他感到开心，还真的压根儿没想到李渊对他……竟然是跟那昏君一样的无耻！”

长孙无忌也微微的皱眉，道：“不错。李渊对世民的宠爱其实早就表现得异乎寻常，但我们一直都以为那只是父亲对儿子的过分溺爱，以为他们李家之内父子之间一向就是这样表达父爱之情的，一点也没往另一个方向想。可是，这固然是因为他们有父子之亲而不容易招人生疑，但也是因为他们之间确实从来没发生过像昨晚那样的事情。世民晚上都是跟你过的，并没有在他父亲房间里做过那种事，对不对？”

“其实世民在太原时倒是经常与刘弘基那些好朋友秉烛夜谈举义之事，时间太晚就索性跟他们一起同床而眠，省得回我房间把已经睡着了的我吵醒。但他肯定没跟李渊做过那种事，否则昨晚李渊何必要那样在他身上下药来克制他反抗的气力，他又怎么会伤心悲痛成那样子？”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那就是了！昨晚是他们父子之间第一次发生那样的事，而且显然世民是被强迫的，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反抗。那问题就来了：虽然李渊对世民早有超乎正常的父子之情的欲念，但他一直也没真的做过出格的事，为什么昨晚他突然要向世民下手呢？”

“这……”长孙无双扑闪着一双眼睛，也突然意识到这确实是个问题。

长孙无忌停了一下，让妹妹有时间细想这问题一阵子，才又继续说道：“从世民被下了药、失去反抗的气力这一点来看，李渊是处心积虑想要占有世民的身子，也就是说他挑选昨晚下手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有准备。可是，为什么要挑昨晚？昨晚那不是最糟糕的时机吗？你这世民的妻子刚刚来到长安，昨晚世民按理是要在这承庆殿里陪着你的。要不是为了那个什么公主的事，世民本来不会去武德殿，也就是世民去见父亲完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另一方面，他这样留下世民行此无耻之事，世民久久不归，你一定会派人去武德殿找他，就会把他这丑事给撞破。如果他有心要占有世民，何不趁着你还没来长安之前就做了这件事？这样即使世民彻夜不回承庆殿，也不会有人过问，那不是更方便他行事才对吗？再有，李渊要真是早有预谋，即使我到武德殿去找世民，他不是也应该安排了人手阻止我进入寝殿以免他行事之际直接被撞破吗？为什么他连下药那样的事都想到了，却竟然没想到这一点？事实上，昨晚我到武德殿之后，是宫人告诉我李渊在寝殿里跟世民一起，而我直奔寝殿的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宫人当值，更不要说阻止我了。”

长孙无双听得倒抽一口冷气，道：“听哥哥这么分析，昨晚之事表面看起来是李渊处心积虑侵犯世民，其实……恐怕李渊也是被人算计了？在这皇宫里……应该就是武德殿内，而且就李渊身边，潜伏着一个可怕的敌人，是他设计了这个陷阱，让他们父子都踩了进去——李渊被诱导成丧心病狂去侵犯自己的儿子，世民则是被陷害成承受亲父的强暴？”

“此事我越想就越觉得只会是这么一个可能。否则就不好解释，为什么李渊一面看起来连给世民下药抑制他反抗之能的准备都做好了，另一面却处处都是破绽，倒像是想让别人发现他这天大的丑事似的。”

“那……”长孙无双沉吟着，“这个敌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害的是李渊，还是世民，还是父子二人都是他的对象？”

“这个敌人是谁应该不难找到，只要问问世民是谁给他下的药就知道了——既然其实不是李渊处心积虑要迷奸他，则背着李渊给他下药的人就不是听从李渊指示、而是自作主张那样做的，那个布局之人自然就是同时把他们父子都害了的人。只是世民现在刚刚从这劫难之中平复下心情，我不好现在就向他追问这些细节。不过……这次世民虽是遭了一劫，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利用这个机会——这个李渊正是对他心怀歉疚的机会，我要赶紧趁热打铁，做成一件对世民大大有利之事！所以，我现在就要去见李渊。”长孙无忌说到这里，不由得脸现得意之色。

长孙无双眉尖一挑。她当然深知自己这哥哥心计之厉害，便道：“哥哥你是想趁着李渊心虚之际，要他补偿给世民一些重大的利益？听说最近朝廷上议论得最厉害的，就是他迟迟没有公布立谁为世子之事。哥哥你该不是……要李渊拿这嗣位来给世民作补偿吧？”

长孙无忌只是微微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说：“这件事妹妹你就不用替世民操心了，都交给我来办就是。”

“可是，哥哥，我不同意这样做！”长孙无双脸现肃然之色，“你这岂不是拿世民的身体去跟李渊做交易，以换取世子之位么？是！世子之位是很重要，我在哥哥你面前也不需要自命清高地假装我不稀罕它！可是，这天下再怎么重要的东西，都比不上世民的身体、世民的自尊更重要！我只怕李渊听了你这条件，会误会那是世民的意思，把世民想象成是那种不惜卖身求荣的无耻不堪之辈！他要真的为这江山社稷着想，就绝不会答应这样的交易；而就算他竟然欲令智昏而答应了，那他以后岂不就能理直气壮地要求世民拿身体去侍候他了？”

长孙无忌听着妹妹这一番话，脸上神色却是不为所动，道：“妹妹，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我自有分数。你是我妹妹，我是世民的郎舅，我怎么会做那种出卖世民身体的事情呢？他的自尊就是你的自尊，也是我的自尊，我只是想为世民争到应该为他所有的一切！”说罢，他站就起身来，径直往外走去。

长孙无双怔怔地看着兄长走到门口，忽然叫道：“哥，既然你是要为世民争到应该为他所有的一切，那么……除了世子之位，你再向李渊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长孙无忌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妹妹。

“叫李渊答应……让世民娶阿杨入门！”

353.乱吹

长孙无忌脸色霎时一沉，道：“妹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长孙无双也是一脸的沉静，“世民昨晚就是为了想求得他父亲许他娶阿杨，才差点堕入那奸人的陷害之中的。哥哥你既然是要拿昨晚之事去要胁李渊，那就至少得让李渊还他这允可。”

长孙无忌与妹妹对视良久，却见妹妹的眼神之中没有丝毫的动摇之色，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只要是世民想要的东西……”他的目光转了开去，更像以下的话不是跟妹妹说的，而是跟自己说的，“……我都会给他争到手的！”

不论……其实我愿不愿意他能得到！

当长孙无忌步出承庆殿的时候，在心里又补充了这么一句他就是面对至亲的妹妹也无法说得出口的话。与此同时，昨晚步出承庆殿时涌上心头的苦涩之意，也再次掩袭上来。然而，抬头看了一眼正从东边升起的旭日，他还是一振心绪：不管怎么样，为了世民，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给他做到！

武德殿后院的寝房内，李渊呆若木鸡般坐在床榻之上，由得陈福像摆布着个木偶似的给他洗脸漱口、更衣着裳，似乎他仍未从昨晚那“意外”之中清醒过来。

昨晚，长孙无忌闯入这房间里把他从床榻之上摔下，抱起赤裸的李世民离开之后，陈福进来扶他回到床上，及后又领着张、尹二妃进来与他行事，让他将那催情药物的药力发泄了出来。然而，当陈福遣走张、尹二妃离去之后再回来看他，见到的是他一副神情恍惚、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的样子，不觉也暗暗吃惊。陈福召来宫人侍候他沐浴更衣，可是他的身子仍是不断地打颤，好像还是觉得很冷。陈福害怕起来，赶忙召来尚药局的奉御给他把脉，诊断的结果是说他寒邪入体且受了惊吓，开了一剂驱寒宁神的方子。陈福连夜让药童煎了药给李渊服下，闹至五更时分终于止住了他那浑身不停颤抖的症状，然而他还是一脸神情呆滞之态。

陈福也是心中忐忑不安，给李渊喂了尚食局奉上的粥水作为早餐，低声问道：“唐王今天身体不适，是不是要让小人到虔化门那边传一句口信，说您今天不接见大臣了？”

李渊这才像是突然从浑浑噩噩之中猛然醒转，一伸手抓住陈福的臂膀，声音低沉得可怕的道：“陈……公公，昨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世民……他会那样子……躺在我的床上？”

陈福对此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因此这时听到李渊这样的质问，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为着他看来神志有所恢复而暗暗放下心来。但他脸上自然没有显露出内心的这些想法，反倒是装出一副惊惶害怕之色，连连的叩头于地，道：“唐王饶命，唐王饶命啊！是……是二郎要小人帮他那样做的！”

“什么？世民……是世民自己要那样做的？”李渊双眼的瞳孔蓦地扩大，震惊得像是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唐王明鉴！小人本来也是宁可一死也不愿意听二郎的吩咐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可是……可是三年前二郎在这宫里的时候，曾经救过小人一命——是小人一不小心得罪了太上皇，要给活活打死，幸得二郎向太上皇替小人求情，保住了小人的性命——，小人当时就向他承诺了，以后无论他要小人给他做一件什么样的事，小人都会听从，报答他这救命之恩。可是小人当时真的没想到，二郎昨晚竟然是以那样的事情来要求小人还那一命的恩惠……但小人已经答应了，实在是没办法拒绝他啊！”

“那……你的意思是说……是世民故意诱惑我的？可是……世民为什么要那样做？如果是世民自愿献……献身给我的，怎么后来又会有长孙无忌半途闯入？”李渊仍是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昨晚李世民明显是被下了药而无法反抗、甚至动弹的情况，李渊因自身也被下了催情的药物而神志不清、没能注意到，所以如今陈福公然撒谎说李世民是自愿献身给他，他也没觉察到这说法与儿子昨晚的反应不甚相符。

陈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这……这种事情……小人只是一介阉人，可没有资格说那些话……”

李渊看他这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又说是自己没资格，却不是说不知道，再明显不过地暗示其实他是知道内情的，禁不住用力地摇晃他的臂膀，喝道：“你知道什么？你说！你快说啊！”

陈福只觉臂膀那处被李渊的无情力捏得像是骨头都要给捏扁了一般，痛得只想尖叫出来，但他还是竭力的忍下那处的剧痛，只因这时显然李渊已经给慢慢地引导进自己想他进去的对李世民的误会之中，如此关键时刻可不能有半分差池，以免坏了那报复大计。

“唐……唐王饶命！那小人……就说了啊……”他适时地又摆出那副神秘兮兮之态，更压低了声音，“唐王，您有想过吗？您一直迟迟不向外公布世子之位属谁，那不但是惹得朝野议论纷纷，就连二郎……他也难免动了心思啊……”

李渊猛吸了一口冷气，双眼发直，瞪视着天顶，更像是喃喃自语的道：“你是说世民……他那样诱惑我……是为了得到嗣位？”

陈福又是连连叩头于地：“唐王饶命！小人深知自己是不该卷入这种事情里面去的，可是二郎昨晚以小人欠他救命之恩相逼，唐王刚才又非要小人说出这真相不可……”他一边叩头，那向着地面的脸上却又已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想：李世民啊李世民，你万万不能想到吧？我本来只是打算要你被亲父强暴来报复你，没想到长孙无忌中途闯进来把你救走，可是这并不等于我这报复大计泡了汤！我要你父子二人从此反目成仇，再无和解之道！经过昨晚之事，你固然是不可能再相信这亲生父亲，而我就是在李渊面前再怎么乱吹，他也没法向你求证真相，你就算否认他也不会相信！

却见李渊怔怔地望着天顶好一会儿，忽然脸现坚毅之色，用力地摇了摇头，道：“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世民会是那样的人……会为了得到嗣位竟然做出这种主动诱惑我的勾当来！”

陈福本是暗暗得意的脸色霎时一下子凝固住了。

不好！李渊怀疑了吗？是我太大意了吗？还是说我把事情想得太顺利了？他毕竟是李世民的亲生父亲，所谓“知子莫若父”，就算是他再怎么迷恋这儿子的身体，却还是能够头脑清醒地作出判断，深知李世民不可能是那种为求得到权位就出卖身体勾引父亲做出乱伦丑事来的人吗？糟了，糟了！李渊要是不相信的话，那就会怀疑我，就有可能猜到一切其实是我居中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