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头又糟蹋了。
没头没脑狂奔了一段路,沙林渐渐慢下脚步,雨水洗澡似的浇在身上,鞋子里都可以养鱼了。他不避
路人诧异的目光,找了个屋檐躲雨,忽然身子一震,忙掏出兜里的纸条,粘糊糊的一团,上面哪儿还
看得清字迹。
沙林一屁股坐地上,这才知道什么叫穷途末路。
“嗨,小孩儿,”有人捅他的肩,扭过脸一看,不就是那天大牢里撞见那位么,沙林惊恐地往后退了
几步,那人一手撑伞,一手扯住他胳膊,笑道,“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还记得我吧?”
沙林点点头,王良笑得越发灿烂,“打算上哪儿去啊,你家人呢,”端详了一阵,挑起眉问,“不是
这儿的人?”看他全身绷紧,充满戒备,王良换了个策略,把伞塞他手里,一本正经地说,“拿去,
”
滴溜乱转的眼珠总算停了,沙林惴惴地看着他,“谢、谢谢。”
王良拍拍他脑袋,“没吃饭呢吧,走,哥带你去。”
第五章
“我不去。”沙林往后一缩脚,连连摇头。他爸说过,不能白吃白喝白拿别人的东西,何况眼前这位
让警察抓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王良心里暗骂,脸上还得陪着笑,“为什么不去?还记着那天的事儿?你真误会我了……我是让朋友
牵连了进去的,真不骗你,我可是好市民啊。”周围躲雨的人越来越多,沙林被挤进了角落,王良趁
机蹭了过去,把他围个严实。
“小孩儿,你看我哪儿像坏人了……那是我的车,”手一指路边,“刚好路过这儿看见你淋雨了特意
送伞来的,你还不领情,唉,伞你拿着,我先走了……”说完王良故意沉痛地踱下楼梯,没走几步就
听那小子开腔了。
“等一下!”沙林紧紧抱着伞,“我以后去哪儿还你这个?”
王良一乐,看样子有戏,忙摆摆手,“不用还了,一把伞而已,”见沙林张开嘴急着要说话,忽然捂
住自己的肚子,“哎哟,我这胃怎么疼起来了……哎哟喂……”
沙林没什么心眼,看他一副难受劲儿赶紧过去搀扶着,“大叔你还好吧?”手刚碰上,王良一反手飞
快抓牢了沙林的胳膊,就势往他身上倒,嘴里哼哼唧唧,装得那叫一个像。
“不行了,疼死我了……你能扶我过去么,”王良眼睛眯成一条缝,脸都快扭曲了,路人见状纷纷让
出条道。
沙林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人搀到车上,“还……还能开车么?”他一脸惊慌失措,满头雨水不
住往下滴,热心肠的劲头却一点儿不减。
“能吧,”王良又巴巴地望着他,“要不你陪我回去?这动也不能动的,一个人没办法吃药啊,我家
就在那边……你陪我一会儿就成,好吗?”
要说乡下孩子好忽悠今儿还真给他碰上了,王良忍住笑意,把车门打开,可这孩子看了半天愣是不肯
上车,还以为打算反悔了,谁知又蹦出一句话,“……我身上都是水,怕给你弄脏了。”
王良差点泪流满面,疼惜地招呼,“上来上来,没事儿,擦擦就好,”
就这么着,沙林莫名其妙的上了第二条贼船。
……
陈律过了几天禁欲的日子,认真深刻地反省了这几年的私生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那颗心天生没
根绳,风一吹就飘了。这能怪谁,怪老娘呗……上超市买了一堆水果,陈律终于想起该去看他老娘了
。
七岁那年父母离婚,父亲带着比他大一岁的姐姐投奔美利坚的怀抱,剩下陈律和他妈留在北京。奈何
陈老太也和儿子一个心性,都是闲不住的人,等陈律考上大学就把他撵了出去,让他自个儿打拼奋斗
。自己倒和一帮上了年纪的人成天旅游,组织活动,还学跳舞。陈律有时候想见上她一面都得提前预
约,要碰到老太太打算出门还跟他急。
别人不知道,陈律可清楚得很。老太太准是让陈律爸气的,操心操肺做了好几年家庭主妇,临了还让
人一脚踢了,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要不也不会他爸前脚刚走,后脚就领着陈律上派出所把姓改了跟
她。好在老太太觉悟高,气归气,也不把责任往外推,先从自身检讨,于是每天都往痛快了去过,连
儿女的事儿也由着他们去,懒得多问。除了前些年带过一阵陈律那小侄子,还再也没伺候过谁。
“妈,你在家呢吧?”陈律把车停好,提着水果往楼道奔,肩上夹着手机,“我都到楼下了,马上就
到,嗯行,那先不说了……我这儿东西多,死沉死沉的,叉烧备了吧?唉我就爱吃您做的叉烧,那味
道……啊——”
“哐啷”一声,陈律只觉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接着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四脚朝天趴在
地上。手边水果滚了一地,再瞅瞅前面,他刚这是从三楼滚到二楼啊……
“别跑!!!”楼上还有人在吼,脚步声急促传来。
陈律揉揉脑袋,只见一张熟悉的脸贴在跟前,着急模样憋了半天死活说不出话。
又是那个倒霉催的小王八蛋孩子!!!
“我……”陈律想骂,却给气得生生咽了回去。沙林看看楼上,又看看陈律,险些哭出来,“大哥,
我不是故意的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撞你!”
“沙林,你站住!”声音还在叫嚷,
“大哥,我改天再跟你赔罪,对不起!”飞速鞠了一躬,沙林扭头就跑,跟阵风似地,把陈律吹得晕
晕乎乎。
隐隐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急匆匆从面前跑过,似乎是去追那破孩子了,陈律闭眼深呼吸,那小子
是他克星,绝对的!!!
一瘸一拐爬起来,陈律冲楼上咆哮,“妈——下来给我捡东西,你儿子残了!”才说完就觉嘴里一股
甜腥,吐口唾沫一看,妈的,牙都磕掉了。
沙林风风火火跑出小区,眼看街上车水马龙哪儿都塞满了人,心不由得慌起来。害怕被王良追上,沙
林来不及思考,左躲右闪奔进街边巷子里。这回他机灵了,哪儿人多他往哪儿挤,也不知走了多久,
总算甩掉了那人。
从一个路口出去,有穿着抢眼的女生在发传单,沙林一头一脸的汗。从她们身边经过时,察觉几道戏
谑的眼光打在身上,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胳膊,上半身什么也没穿,臊得沙林忙抱着胸往商场里窜。
这边陈老太太把儿子扶上楼,一边开门一边埋汰,“多大的人了还能从楼上滚下去,你当自己小孩儿
啊?不长眼睛,”
“妈!你还有点儿当妈的样子没?”陈律一说话就流带血的口水,瞪老太太一眼忙去卫生间漱口,对
着镜子看了半天,还好只磕掉半颗板牙,要门牙那还不得哭死。
“我姐几点到啊……”连漱三杯水,陈律大声问。
老太太把摔坏的水果扔垃圾篓里,抬头看了看钟,也差不多该过来了吧,“你去打个电话给她,别又
是堵路上了,”
“你怎么不去,我牙都缺了还使唤我,”陈律垂头丧气,被那小子惹起的火一时半会儿灭不了,改天
要是再撞见一定躲他远远的!
“嗨你这小混蛋,”老太太板着脸推他脑袋,一手去拿电话,刚碰到就响了,“唐娟你和瑞瑞什么时
候到……啊?什么?你说清楚了,在哪儿丢的?等会儿,我这就让陈律去找,你在那附近看看,”
陈律也看出老太太神色不对劲,“我姐怎么了?”
“瑞瑞跑丢了!你快去找!”老太太三两下把陈律推出门,急得团团转。
陈律不敢耽搁,他这外甥可是一家人的宝贝,今年刚满五岁,还是个混血,那摸样特招人疼。就是普
通话说不利索,要真跑哪儿去了都没法和人沟通啊。路上和他姐知会了几句,自己先去火车站之类的
地方跟巡警报个备,最怕遇上人贩子,他姐则在走丢的闹市区接着找。
沙林在商场里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也不知逛了多久,终于找到一个没锁门的储物间,探头瞧了瞧,似
乎也没人。贼头贼脑的走了进去,沙林开始翻箱倒柜,能搜出件能遮身的衣服也好啊,光着膀子出去
别让人当流氓给抓了。找了半天,除了一些空的集装箱和纸盒子,还真没什么衣服。手停在那块深蓝
色的窗帘上,沙林咽咽唾沫,这玩意儿裹身上……能行么?
最后还是下不了手,他也不能破坏公物啊。不过这地方还不错,起码晒不着太阳。找来几个纸盒叠巴
叠巴放地上,坐上去还挺软,沙林倚着墙闭起眼睛。
脑海里又浮现之前的画面,他面颊轻轻跳了几下。
前几天被王良忽悠着回到家,沙林整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帮那人找了药喂了水,又不知不觉留下吃
了顿晚饭。沙林想这人看上去也没那么坏,何况他一直都知恩图报,饭桌上自己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说明到北京的来意,还有想找的人,谁知王良当即允诺要帮他,还好心腾出一间房让他住。这下沙林
彻底松了防备,他一没钱,二没力,好像也没什么可图的,于是就安心住在了王良家。
刚开始两人相处得挺好,他对王良一直心存感激,没事就做些家务,一点儿不偷懒。王良对他也好,
成天买好吃好喝的给他,嘱咐他就把这儿当成家。沙林听了感动得不行,这一路奔波辗转,各种黑脸
见了不少,还没一个肯对他好的。
不过没两天沙林就发现不对了,他每次洗澡都没什么顾忌,门关没关也不知道,有几回一转身看见王
良猫着腰站在门缝那儿,着实吓了一跳。开始也没多想,沙林只当他无意的。后来这样的事儿越来越
频繁,沙林老觉着那人看自己跟老虎盯猎物似的,怪瘆人。
这天收拾完屋子,沙林见王良不在家,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衣服还没穿好呢,就听见卧室里有动静
,起初以为进小偷了,沙林踮着脚尖慢慢挪过去,一看里面,把他吓个半死。居然是俩爷们儿抱在一
起亲嘴,其中一个脱得只剩裤衩了,沙林看清背对自己那个不就是王良么,脑子轰地一下,他大叫一
声,下一秒没命的从王良家逃了。
第六章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狭小空间只听得见沙林低沉的呼吸声。从离开家到现在,他已经累得够呛,不止
身体累,心更累。想赚的钱没赚到,还折了本,想找的人找不到,还弄丢了电话号码。如今就算想回
家也没法,除非他能走回去。人像没根浮萍一样飘飘荡荡,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找不着北,难受劲
儿一波一波的敲着心脏,沙林动了动身子,醒了。
外面天色全暗了,沙林蜷缩起身子,把脸靠在腿上。想起他哥,他爸,还有……不争气的眼泪掉下来
,沙林懊恼地捶了几下头,愤恨自己的无能。
就在这时储物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沙林吓一跳,戒备地直起身子紧盯门口。光线不是很强,却还勉
强能看清进来人的轮廓,黑乎乎的一团缓缓挪了过来,不高,也就刚够到门一侧的矮柜。是个小孩儿
?沙林轻声叫他,“喂,”
“啊!!!”还真是个小孩儿,被沙林吓到,急忙跳起来去拍墙上的开关,哗——灯全亮了,刺得沙
林抬手挡住。
“Who are you?”还是个洋娃娃似的小孩儿,深棕色头发微微卷曲,眼睛大得不像话,透着点儿浅
蓝色,张口就是洋腔,把沙林唬得一愣一愣的。
“Hi~”小孩儿见沙林不说话,主动过去示好,肉呼呼伸出去拍了拍,“I’m lost.”
“啥?!”沙林听不懂,他只念到初二就退学了,一直在家里帮他爸干活,哪儿会说英语,“我不知
道你说什么……”
小孩儿点点头,中文他能听懂,就是不怎么会说,“我交(叫)唐璟瑞,五岁。”
沙林眨眨眼,“噢,我叫……沙林,十七岁。”
“我找麻麻。”小孩儿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麻麻?”沙林似乎有点儿明白,“你和妈妈走失了?”
小孩儿忽然不接话了,特委屈的揉了揉眼睛挤到沙林身边,“I want to sleep……”估计是看沙林
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于是便安安心心把小脑袋往他怀里一挤,安安心心闭上眼睛。
沙林傻愣愣地看了这小人儿半晌,然后默默用右手将他抱住,脸上还挂着半干的眼泪,就这么保持坐
立姿势撑了一夜。
陈律家也亮了一夜灯,老太太坐沙发上,手里紧紧握着电话,几秒钟看一眼。陈律他姐唐娟边哭边联
络在北京的朋友同学,拖他们帮忙留意。陈律也没闲着,他那些狐朋狗友能叫上的一个不落全开着车
在大街小巷搜寻。中午到现在都没顾得上喝口水,陈律满嘴起泡。
“姐,你别哭了行么,”这声都快赶上紧箍咒了,陈律报完警,又拿上钥匙准备再出去找找。
“陈律,”老太太喊他,有气无力的,“都快四点了,你去睡会儿,等天亮再找,警也报了,车站附
近要有人看见一准会打电话来,兴许瑞瑞被谁带回家了呢,”
“我哪睡得着,妈,你劝劝我姐,光哭也没用,我再去溜几圈。”陈律说着走到玄关低头换鞋。
“路上小心点。”
一直在街上溜到天色蒙蒙亮,陈律快虚脱了。本来请了两天假打算带他姐和小侄子好好玩玩,哪知又
碰上这事儿。浪费一天假不说,估摸着还得再请几天事假,想起老总那脸色都犯愁。
“小瑞子……你可得给老舅争点儿气啊,千万别让人贩子抓去了……”陈律握着方向盘哀叹。
派出去搜寻的哥们儿都回信说没消息,陈律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电话一个接
一个打来,陈律手都接酸了。等天大亮,路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陈律刚想去买点吃的,他妈就来电
了,老太太在那头又哭又喊的,差点把陈律吓死。
“瑞瑞找到了!!呜呜呜……你快去接他。”
商场值班室,沙林牵着唐璟瑞坐在长椅子上,上身依然赤裸,要不是那小孩儿抱着他不撒手,保安差
点以为这是猥亵幼童未遂的变态。打扫卫生的大婶一清早就发现储物室睡着俩人,魂都给吓飞了,赶
紧领着保安去看,踹了沙林两脚,似乎还会动。接着又把他俩领下楼,一通询问才知道这混血小孩是
走丢了,至于沙林,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有用的信息。
保安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刚好查到有报警称走失了孩子的家属,外形一对还真给对上了,正等着大人
来领。
保安捧着杯热茶,斜眼瞅了瞅沙林,“你就打算这么出去啊,衣服哪儿去了?别跟我说你是热的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