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扳过我,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大吼:「生生我担心死了!」
我摇头,忙说没事,怎料他看完地上的蛇以后脸也青了,大眼瞪得更大,从上摸到下从下摸到上,害我吓个半死,以为自己身中奇毒,偏生妹妹还一脸感慨:「生生你果然招肉食性动物青睐啊。」
「我真的好怕好怕。」放松后他才发现妹妹的存在:「生生,这女人是谁?我讨厌这女人。」
我懒得解释。
她笑了,意味深长。
阿凉倒抽一口凉气,贬贬大眼,捏我的手,捏我的腰:「生生你说句话啊,不会是被捷足先登了吧,人家不要!」
捷足先登啊,原来你看上妹妹了啦,可惜可惜。她已经有人抢先了,那总是微笑、古代书生白衣飘飘般的男孩,你才不是她喜欢的型。
我安慰性质地看着他,一脸「我就懂你这小鬼」的样子,顺便指向地上的蛇:「替我搬走。」
结果他摔门而去,带走蟒蛇留下一堆A片。
妹妹笑出眼泪:「生生你真有够残忍的。」
阿凉的遗物是A片。
A片等于金钱,这是不变的定律。同学叫我开铺子卖片子,稳赚,因为我所卖的片子全都是极品出道、或收山作的绝版A片。由此可见阿凉是何等渊博,涉猎甚广,广得我心慌,这才多大的孩子啊?
由于决定储钱开铺子,所以我把钱储起来,回复到清汤度日的生活。
15.
第十二名房客的到来,只是一张纸条,还有一包租金,说要住五天。
第一天,我大清早就收拾好房间,却等了半天也没人来,于是便下街买便当。回来时,桌上放了一杯果汁,写上「请慢用」,床铺也收拾好了,竟然是鬼太郎的绝版第一代图案床铺。而地上则零碎地放上了几本书。
第二天,我的房间多放了一盆花,我把花拿去卖钱,顺便在被第十二任房客扔在地上的《神鬼X间》一书上头写下「我不喜欢鲜花」。床铺有点凌乱,可是那人还是没露面,神龙见首不见尾。
第三天,醒来时,我的地板满是一束束的乾花,昨天忘了洗的碗碟已经被洗了,房子焕然一新,只是电视还没关,上头播放着片子《聊斋志异》,阴森得让我一时禁不住把所有窗户都开启,让阳光进屋。
第四天,我出门了,同学要开派对。
会场负责人跟主办同学很熟,所以租到了很好的场地。
我穿着汗恤过去,结果到了会场,被众同学惊讶的目光洗礼了以后,主办同学就大叫:「老板娘!老板娘啊!要命了啦!」
半晌,一身女仆服装,毛茸茸的手臂伸出来,「老板娘」笑吟吟地看着我:「你终于落到我手中了,生生,让姐姐好好疼爱你,做点舒服的事吧!」
甚么叫舒服的事啊!?
我差点仰天大哭。
B姐把我塞在沙发上,捏我的脸:「啧啧啧,才多久没见,生生就长得漂亮的不像话,你看看自己这脸蛋这身段,啧啧啧……我真不该搬出去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啊。」现在的他是恶魔模式MAX。
结束打扮后,我参加派对,一直没勇气照镜子。
派对进行中,同学们看我,一直没勇气跟我说话。
B姐一整天都哼着歌,还给了我名片,说有空要找他,我才知道原来这才是他的正职。我默默蹲在阴影的角落,转头,看见为数不少的女孩都在闪亮闪亮地看我:「请问,你……你是不是叫生生?」
有人问我拿签名。
结束后,我严重严重地向同学声明,此后绝对不来,他们却全都脸红红地看我:「生生的脸原来真的很漂亮。还有,这本书上的人物画得多像你啊。」 我接过书,怎么看封面怎么熟悉。
翻过背面,凉木君。
我看这字,怎么看名字怎么熟悉。
这奇怪的世界我果然不能理解。
B姐含泪送走我。
我讨厌死了派对。
16.
回家时,隔壁大妈说:「生生今天去约会了吗?哪个男孩这么有福啊?」
「……抱歉,我是男的。」
开了门,我就听见一声口哨声,转头,空空如也,桌上只贴了一张字条:「你今天很漂亮。」
……我讨厌死了派对。
第五天,起床时收音机开着。我听了一会儿,咕哝了一句:「这人唱歌真难听。」频道就转了,是一把女人的声音:「小朋友,今天我们说故事。从前有一个牧羊人……」
我黑线。
频道又开始转了。
结果,我听了一上午的收音机,开影碟,开了两次、挑了两只不同的碟都开不了电视机,结果灵光一闪,找了一本《猎X女神》来看,这回可没有人打扰,安然度过下午。看完以后,地上不知何时铺满鲜花,是野荨麻花,粉红色的管状花。
这回他终于送对了。
我一想到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心情大好,说了句:「谢啦。」
第六天早上,电视机前贴上了纸条:「昨天你终于笑了。」
第十二任房客走了。
野荨麻花我留了一整天,才包成一束束制成乾花,送一小束给妹妹。
妹妹很惊讶:「咦?这不是生生的生日花吗?」
「有甚么稀奇的。」我心情很好。「你出生的时候,不也是开了一园子的法国梧桐,只不过我当时开的是野荨麻花而已。」
对了,法国梧桐有着很好的花语,被法国梧桐守护的孩子,注定不凡。
跟妹妹聊了一会儿,才想起下星期的生活费快泡汤了,赶忙贴海报徵房客。
17.
诸事不宜,怕招了些奇怪的东西。第十三位房客走了以后,我忍了三天没贴出租,直至四弟寄给我的水晶球终于停止晃动以后才继续徵房客。不得不提,那小混蛋,混蛋归混蛋,寄过来的东西还挺管用的,比大哥的礼物好多了。
然后有天,我开门,看见了一名抱着婴儿的孩子。
「迷路了吧?」我问,尽量装作关心地:「要不要送你去人民公敌叔叔那边?」
小孩摇摇头,说他要租房子。
我以拐带儿童为由拒绝了他。
然后他怀里那个小的就给我哭,再哭,哭个天崩地裂,哭得邻家大妈跟她女儿开门瞪我,哭得管理员上来巡视,而那个大小孩则在静坐。
我关门。
大小孩继续静坐。
小小孩继续大哭。
我终于受不了,打开门把他们两个捞进屋内。
「我被要胁了。」我打电话给妹妹。
「谁?敢动我哥?不要命了吗?」那边充满杀气。
我叹气,家里的人总是护短得要命,那小妮子的小男友该怎么办?
「不要紧。」我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请送奶粉过来……要一箱。」
大的小的名字我都忘了,由于是第十四及十五名房客,所以我习惯叫他们小十四和小十五,古装片子同门师兄弟似的名称。
小十四很安静,小十五很吵;小十四九岁,小十五一岁;房租交得很足,他俩的妈据说是钓男人了,要他们自食其力一阵子,还签好授权书。
我无奈。
我无奈地带孩子。
小十五平日很吵很爱哭,喝了奶却很安静,还懂得打嗝,脸红通通,一个劲盯着我看,像个醉酒鬼似的。为了带他,我向打工的地方请了假,小十四主动说:「生生哥,我会加房租的。」
他贬眼巴巴地看我,他的脸很粉嫩。我满意。
然后,晚上,偶尔听到叫骂声。
然后,晚上,偶尔听到大哭声。
然后,晚上,偶尔听到尖叫声。
我闭上眼继续睡。
现在的小孩压力大,睡眠质素都不好。
18.
然后,有一天,小十四咬着唇,贬巴巴眼地怯怯看我:「生生哥,我想……我杀了人……」
我沉默,你足不出户,整天跟小十五在我面前晃着晃去,哪有时间给我杀人?
然后,他给我描述了昨天晚上的梦,绘声绘色地。
然后,我跟他一起去警局自首。
「朋友,别开玩笑了,你们哪会杀人?」警察先生看着一手牵着小十四,一手抱着熟睡中的小十五的我。
小十四把他梦中的内容描述出来,内容详细。
「天哪……这太恶心了……」那个警察一脸受不了的样子。
「……恶……这真的是。」女警都捂紧嘴,想吐。
问话很快结束。
小十四坐在长椅上,严肃地说:「所以,我想我杀人了。」
我沉默,小十五在哭,小十四稚气的脸瞪着所有警察。
现场沉默。
许多人在抖。
最后,由于证据不足,我们被释放了。
「我始终都觉得自己杀人了。」小十四说。
我点头,赞同他的话,就凭他那个详尽十足,连肢解都清清楚楚列明血管、切开器官时那种振奋而变态的情感、还富有足够血腥味儿冲击嗅觉的梦……
恶寒。
小十五吃饱喝足,在我怀里蹭蹭,想喝人奶却不果,像小狗狗,也像小时候的三弟与四弟。
说起来,三弟与四弟小时候也很可爱,长大后就差了点,一个给我耍自闭,一个则过份活跃。
经过了十来次这样彷真度极高的梦、然后我们一人两小鬼又跑去自首十来次以后,我们建立起惺惺相惜的情谊,两名小孩的妈来接他们了。
他们抱着我,不放手。
「呜呜呜……生……呜……生生……」小十五唯一会说的字就是生。
「生生哥……呜呜……我才不走……」小十四同样也哭得天崩地裂。
他们的妈无奈。
我也无奈,死活扯他们。
「你们他妈的给我放手,不然我诅咒你们生孩子没头发。」
「是『生孩子没屁眼』啦,生生哥真笨……呜……」小十四吼我。
都一样啦!
我不满。
我想起那个漾起甜美的笑容的女孩,也曾经在我的耳边唠唠叨叨的说这说那,死活扯着我买现在这所房子,最后却只送我满满的野荨麻花,就逃跑了。
那人说,要我永远活得快乐。
我说,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忽然想学大魔王那样,吸一口烟,说不定会很爽。
结果,小十四与小十五走了。
忽然觉得,有小孩也不是一件会很吵的事。
我把他们交的钱储起来,打算将来开租片子的店,足不出户赚钱,翌日,就收到了大哥寄过来的邮件,是满满的一包现金,足够我五、六年的奢华生活。
我呆掉。
「收到了?」大哥淡淡地问。
我道谢。
「……大哥,你在研究甚么?」为甚么会赚这么多钱?
「我在研究一把魔剑和一头白龙能不能成为兄弟。」大哥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请原谅我理解能力有限。
有足够的资本,我开始上网物色店铺,最后被看不过去的妹妹拉出去看铺子。碍于职业习惯,我又胡乱贴出租告示,这回贴在某某知名商场的电梯的当眼位置。奇迹地,没有被管理员撕掉,安然度过了一个上午。
19.
职业习惯的结果,是我又招来房客了。
那是长相干干净净的白领人士,是个三十来岁男子。第十六名房客看见我,就客客气气地鞠躬:「生生先生好。」已经「生生」还要「先生」,怎么听怎么翘舌。
我点点头,也客客气气。
我和他同时出门同时回来,他是标准的上班一族,时间规律得不得了,饮食定时,就是运动量少了点。我当下觉得生活,原来也可以挺平静的。
有邮件寄来,是一窝刚出生的蟒蛇宝宝,还没有开眼。
附上一张明信片,背景是戈壁沙漠,主角是阳光色笑容的男人,彷佛可以听见他在那头爽朗的笑声,就是长相有点儿眼熟。
「甚么来的?」刚下班的白领先生问。
我取出明信片,打开邮包,将内容物倒进沸水中煮,拌了拌。
「今天的晚餐。」我说。
然后,我看见白领先生的衣角有一小角网贴黏在上头。
第十六名的房客的房间很干净,干净得不可思议,所以我也没有刻意打扫。直到有天,我被妹妹拉出外,晚了回家,由于太黑,一个不小心进错房间,打开了门。
然后关门。
然后又打开门。
他愣怔。
我愣怔。
世界静止了几秒。
「抱歉,我走错房间了。」我看着戴上猫耳朵、在跟写上青柳立夏标签的娃娃在对话的白领先生说。
他挥挥手,示意不要紧,冷不防碰撞到衣柜,柜门开启,里头人身等高的钢弹模型倒下来,压在床上,连带床下的数码暴龙绝版CD摔下来,夹在其中的POKEMON卡片顺势滑到地上、滑到我脚下。这还不算,我这才发现一串忍者装束人物的手办模型吊在天花板。
我关上门,回房,睡觉。
白领人士还是继续上班,我还是继续打工,我们还是会点点头打招呼。
20.
过了一个月,我收房租,给他算便宜一点。
然后白领先生割爱,把一张据说唤作黑执事的海报送给我,画风唯美,我想妹妹也许会喜欢,便取消网上拍卖的念头。
「是『打消』。」白领先生在玩手办模型。
都一样啦!
有空时,他出门,会叫我一起往餐厅。
说是餐厅,可是我看见中世纪古堡佣人装束的人在跑来跑去,他说那叫女仆,可爱女孩穿着女佣裙子打扫,偶尔闹点小迷糊惹主人哭笑不得,这设定是很萌的。
萌是甚么?
我说,你干脆赚钱,搬到古堡当主人算了。
他说,生生先生真现实,而现实太残忍了,人要活在理想中才好。
他再补充道,果然还是巫女最萌。
离去时,白领先生要看超时空要塞的最新模型,要我先走,我死死瞪着四方八面的酒吧,考虑要不要找人问路,莫名地觉得有点冷。
不,是很冷。
感觉后面有人,我拐个弯,刚好看见一抹水蓝色的头发在眼前掠过。
此地不宜久留,确认外面没有人后走出去,刚好碰见了一名高中生,看起来有礼又乖巧,就像在白色房间练钢琴温室小花似的,那种童话里头才有的纤细少女。
「生生哥。」见是我,她微笑。
我点点头,干笑,眼角瞟向她口袋的金属反光物。
少女递上卡片,柔柔地说:「我是跟佣主出来的哦。他才刚走没多久,我要追上去,有空来探望你。」
「一定一定。」我看了看,收起卡片,干笑。
我说,你的佣主的名字挺好听的。
「的确,用徨这个字作名字很少见。」她羞涩地微笑。
跟她问路后,我也走了。
一边回家,一边望天。
说起来,旋真、航君、徨军、忘生……我们兄妹们的名字像是早安排好似的,读音很相似,性格却南辕北辙,连带磁场也一样。
回家后,我累倒,白领先生收拾行李,临走时,问我:「想体会快乐的感觉吗?」
我恶寒。
他递过来一件衣服。
结果,我戴上兔耳免尾巴,他戴上猫耳猫尾巴,二人一同在家里看动画片子,看了一整个下午,结论是,我宅了。
白领先生走了。
由于第十六任房客遗下一片模型汪洋,我只能等待阿凉上门收拾,卖钱。
他一上来,我就感觉到一阵压逼感,这小子……又长高了。
阿凉拖走模型,笑嘻嘻地望我:「生生的兔耳朵很可爱哦。」于是我把狗耳朵狗尾巴递过去,他戴上后,不知道想到些甚么,脸红红的,醉酒似的,我不禁多看几眼。
「讨厌啦,我今天很帅吗?」阿凉绕着我转圈圈。「那你会选我还是选那女人?」
我不懂:「『那女人』是谁?」
他说:「虽然你不承认,但我是不会放弃的。」还给我握拳状。
还是不懂。
语焉不详,还卖关子。这观念真不好。年轻人,我要把这观念扭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