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尘起身后,夜白又将锦言抱上马车,三人便离开了琅莲山。
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五天,就传出了绝一宫被剿灭的消息,而绝一宫早在朝中大军和江湖人士赶到前,就已被大火烧毁,宫内无一活人,魔头楚墨更是消失不见。
夜尘听后,只是似笑非笑地望了眼锦言。
面对夜尘的怀疑,锦言则是感到委屈至极,好在那夜他们不仅是一起离开,最主要的是那夜锦言受了伤,后又昏迷不醒。
否则纵然锦言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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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朝边关驶去,在将要到达燕州的前三天,锦言因为毒发昏迷了。
兴许是有过几次经验,这次见到锦言毒发,夜尘倒是平静不少。等马车到了镇上,便立即让夜白按着锦言早些时候开好的药房去药店抓了药回来。
服下药后,锦言虽然没有醒来,但气色好出许多,面容也不再似早先那般苍白无血色。
夜尘知道,如今唯一能救锦言的就是楚墨,所以早在离开琅莲山时,便暗中联系了云怜之让他派人前去北宁寻找。
只是楚墨行踪一直飘忽不定,锦言便也就一直这般昏迷着,夜尘在旁看得心急如焚,却又别无他法,最后还是云怜之来信告知,他也已动身朝燕州赶来,他这才稍稍地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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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夜尘带着昏迷不醒的锦言终于赶到边关,燕州。
55、边关燕州
作为南朝的边塞之地,燕州城与南朝其他地方相比少了繁华,多了落寞。
燕州城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寒风呼啸,黄沙漫天,枯树在狂风中瑟瑟发抖,衣襟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被风吹起的沙粒抽打在脸上刺痛不已。
夜尘长身而立在城楼上,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神色微有些忡怔,不知是在沉思着什么,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才微微一笑,轻声道,“若君,你来了。”
来人一袭青衣,身躯凛凛,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头未戴冠,只用一根玳瑁玉簪束起黑发,眉宇间虽与夜尘有着几分的相像,却又不似夜尘那般眉目清秀。
此人正是年仅十八岁的镇国小将军容若君。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穿黑衣狐裘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相貌俊美凛然,眉宇间隐含着威严,整个人更是无形中透着一股尊贵气势。
“二哥,别来无恙。”容若君上前一步,笑道。
夜尘点点头,只是在待看清容若君身后之人后,连忙衣摆一掀,跪在地上。然而还未等他说出什么,黑衣少年就已上前伸手扶起他,低声道,“二……起身吧,这儿又没外人,虚礼便免了。”
夜尘起身瞥了一眼容若君,后退一步,垂眸不语。
容若君若有如无地轻叹一声,单手撑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眉心微皱,缓缓开口问道,“怎么来了也不先去府邸?”
“忽然想看看这大漠便上来了。”夜尘淡淡道。
见他这个样子,容若君却轻笑道,“下面马车内的人便是锦言吧?的确容色秀丽绝伦如阿姐说得一般。不过爷爷也已到达燕州,你打算怎么办……”
黑衣少年闻言,脸色当即一沉,不悦地暗中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容若君皱着眉地望了他一眼,却没有甩开他的手,而是任由他握着。
“怎么办?容家之人素来愚忠,爷爷更是顽固至极。我喜欢锦言,与这南朝有何干系?若是容家不接受锦言,我带着他离开南朝便是,就这么简单而已。”话毕,夜尘望着黑衣少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漆黑的眼眸如幽潭深不见底,高高束起的发丝随着发带迎风扬起,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但神情却从容淡雅。
黑衣少年听得一愣,侧身看着他,低声道,“二哥,这是在威胁我?难道你认为一道圣旨就能让老将军改变心意?更何况今时今日的我,又如何来帮你下这道圣旨?”
夜尘从容的说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有没有用。皇上就是皇上,何来今时今日一说。关于睿王之事,是臣有负皇恩……臣罪该万死……还请皇上为江山社稷着想,定要保重身子,只要容家还在,这南朝就不会易主……”
黑衣少年便是两个月前夜尘让云怜之从皇宫救出的小皇帝凤重鸣。
凤重鸣苦笑一下,转身也望向大漠,缓慢说道,“这根本不关你什么事,又何罪之有。凤临月是什么心思,我还不清楚么?父皇对他已经够仁慈了,可是他并不知足,还妄想杀死我登上皇位。只是如今这内忧外患的局势……我不想这南朝毁于我之手阿……”
朝堂之中点滴变化,夜尘是清楚地,但这外患?
容若君的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的笑容,接过话道,“这‘和亲郡主’前些日子将西戎老皇帝洪蒙吉给杀了,如今西戎二皇子洪烨亲自率大军三十万要大举进攻南朝,估摸着不日便会兵临燕州城下。”
这凤重娅早死已金陵,那待嫁之人身份神秘,眼下又杀死西戎皇帝,这一切定是早就设计好的。
同一时间,凤临月谋反,西戎出兵,看似将他们困在了中间,然而最终只会是三败俱伤罢了。
谁在坐收渔翁之利?谁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
“只怕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夜尘面色肃然道。
“自然不简单。只是如今睿王谋权篡位,其罪当诛!擒贼擒王,还请皇上同意让臣带百名精兵返京暗杀睿王凤临月,以还我南朝长久天平。”容若君俊眉皱紧,沉声道。
凤重鸣双眸锐利地盯着他,坚决道,“不行。”
“有何不可?我是先皇钦点的镇国大将军,诛杀乱臣贼子那是理所当然。”
“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你么?朕主意已定,你就给朕消了这个念头。”凤重娅怒急道。
“只要兵权一日在我手里,我就要为保南朝,保皇上而战。若是昔日朝堂上,皇上也能这般果决,那凤临月又岂会这般说反就反了。”容若君的倔强脾气一上来,也不依不饶道。
“好。那朕现在就收回你手中兵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凤重鸣脸色一变,眉宇之间立即充满了凌人的威势。
容若君却丝毫不为所动,衣袖一摆,冷冷地转过身,不再作声。
见他们二人又这般吵闹,夜尘无奈地摇摇头,开口劝慰道,“若君,此事的确不可,待怜之到了再说吧。皇上您也莫要气恼,若君从小便不知好歹地……”
“容若尘,我才你是亲弟弟……”容若君白他一眼,不满地提醒道。
夜尘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有些累了,要先回府了。”旋即又对着凤重鸣说了几句话,便率先下了城楼,留他二人在城楼上继续僵持。
因地处边关的缘故,将军府也只是一座相对较大的院落罢了,但远远望去也算简单大气。
夜尘下马车后,并未前去探望容斐,而是命人直接将他带进了房内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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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将军府外来了一名黑衣断臂男子。
男子望着夜尘,不带任何情感地开口说道,“给公子送药。”
夜尘面上冷冷一笑,上下将他打量好一会儿,才带着他进了府内。
来人也并未在意夜尘的态度,只是一路上沉着脸,眉头紧锁,好似在极力压抑什么。
轻轻推开房门,夜尘缓步来到床边,静静地望着床上之人,眼眶渐渐发热,但面色却依然平静如水,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后,柔声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谁料男子却开口冷冷说了三个字,“请出去。”
56、一并允了
夜尘先是一愣,随即似笑非笑地瞥男子一眼,转身来到桌边坐下,取过茶杯斟满茶水,送到唇边轻沾了一口,好整以暇道,“真是好笑,莫不是还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想让我瞧见?”
男子见夜尘的神情坚决,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只得沉声道,“公子若是信不过,大可在门外候着。”
“如此事多,若是误了救治时机,我定将你碎尸万段。”夜尘轻扶住额头,冷声催促道。
他话音方落,男子在心中暗自一番掂量,也无心与他再做争执,抬脚走到床边,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喂锦言服下后,便颔首站在一旁,默不吭声。
看到如此简单地一幕,夜尘不禁眨眨眼,似不敢相信地问道,“……就这样?”
“不然公子你想怎样?”男子暗暗讽道。
“那他何时才能醒来?”
“药效需半时辰才能显现,至于何时能醒恕我也不知晓。”
对于男子的回答,夜尘心中虽然疑惑,但也别无他法,只能陪同他一并在屋内等候。
傍晚时,屋外飘起鹅毛大雪,很快大雪覆盖了燕州城,也覆盖了整个大漠。
锦言虽未醒来,但呼吸已渐渐平顺,男子一直紧绷的神情也渐渐舒展下来。
“在锦言醒来之前,你便留此照料,饭食我会差人给你送来。”夜尘起身打了个哈欠,抬手又轻抚会小腹,对着男子淡淡说道。
男子点了点头,直到夜尘离开屋后,他又不紧不慢地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拔掉木塞,放在锦言的鼻下微晃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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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尘再次来到锦言房内时,那名男子早已不见踪影,而原本送饭食的士兵此刻却躺在地上睡得正酣,身上的衣衫也被扒去。桌上还留有一封信纸,信纸上写着简单一句话:公子已无大碍。
夜尘丢掉信纸,自嘲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几日里,锦言一直处在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状态,而每次醒来神情都慌乱无措,只有在夜尘抱着他、哄着他的时候,他才能稍适镇静下来。
锦言虽然多数时间在昏迷,但气色却越来越好,雪白的肌肤显现出健康的光泽,虽然人仍是有些柔弱的样子,但细看下,似乎又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他的眉目秀美柔和,肤光如玉,额间的那朵莲花在肌肤的映照下栩栩如生,瑰丽绚烂,而这奇妙地改变与他渐渐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动人心魄的气韵。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独特气韵,深深地,柔柔地,让人无法不为之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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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五日过去,西戎大军浩浩荡荡的在离燕州城外五十里处扎营无数,并命人送来战书一封,燕州城城门紧闭,全城戒备。
锦言再次醒来时,身旁却少了夜尘的守候,心中不禁有些不安,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光着脚摸索着走出了屋。
沿途已不记得跌倒过多少次,对于旁人的关心他也完全不予理会,只默默地爬起来,神情漠然地朝前走去。
近日一直在旁服侍锦言的侍女,在回屋后不见锦言踪影,也连忙跑出来寻找。
然而待她寻到时,却见那人一袭单衣跌坐在雪地里,如墨的长发与洁白的雪地相互映衬,简单地黑,简单地白。
他缓缓阖上眼,嘴角微微上扬着,似嗔似狂。
那一瞬间,天地间仿若只有他一个存在,绝世而独立。
只是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那人又蹒跚地爬起身继续前行。
大厅内,夜尘忽然心有感应地朝屋外望去,望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心猛地一滞,起身大叫道,“锦言。”
听到夜尘的声音,锦言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紧接着循声奔去。
夜尘上前扶住他,心里一阵酸痛,解下自己身上的裘衣为他披上,紧了紧领口,细声道,“醒了多久?怎么一人傻傻跑出来也不穿衣衫,冻坏怎么办?”
锦言微摇了摇头,模样十分乖巧地说道,“醒来不见你,我好怕,怕你抛下我自己走了。”
夜尘轻笑一声,顺势捏了下他的脸颊,温柔说道,“不会的,我在那你便在那。天太冷你先回屋等着,好吗?”
“不,我要等若尘一起回屋。”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
低头看到他冻红的双脚,夜尘无奈一叹,蹙起眉头,拉着他慢慢来到暖盆旁,又命人取来衣物鞋袜一件件为他穿上,这才微微舒了口气。
屋内只剩一片诡异的安静,虽早已听闻锦言的遭遇,但今日正式相见,容若君还是不免有些动容,开口道,“二哥,我看这事明日再议,你先陪他回房去吧。”
锦言拉住夜尘的手微颤了一下,偏头望着他,那双眼睛是一如既往的黯淡。
“没事的,刚刚说话的是若君,屋内还有皇上和容老将军。我与若君虽为双生子,但性情却迥异,相貌也只有六七分相似,所以区分起来还是十分容易地。”夜尘微笑着解释完后,又对着容若君说道,“不必。锦言也并非外人,我们继续吧。”
原本一直脸色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上的容斐,终于忍无可忍地怒斥道,“大庭广众,成何体统!给我跪下!”
见此,夜尘抬眸瞥了他一眼,随即背脊挺直地跪在地上。
手瞬间被松开,胸口一痛,锦言缓缓地抬起手,试图想要抓住什么,手却僵在了空中,最后只无奈地一笑,靠着夜尘跪了下去。
锦言这一生,没有跪拜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他跪拜,但却在这一刻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锦言,何必呢?”夜尘痛苦地闭上眼,声音在颤抖,锦言是什么人,他夜尘岂会不知。
“他这般对你,我却不能动他分毫。”他低声说道,语气充满无助。
夜尘握住他的手,静静地笑了。
见他们二人这样,容斐气得浑身发抖,“容若尘,你将皇上置于何处,将容家列祖列祖置于何处!若是你在这般冥顽不宁,继续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举,我便替你死去的爹爹执行容家家法。”
容若君一惊,这家法纵然是像他这种有内力护体之人,受过后也需卧床修养半月,那夜尘还不得去了半条命。
容若君看了眼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凤重鸣,示意他说些什么,那知那人却恍若未见。
夜尘面无表情地道,“我意已决,爷爷您高兴怎么就怎么吧,最多一尸两命罢了。”
一尸两命?
容斐惊愕地望着夜尘,往事渐渐浮现脑中,若是当年夜尘的舅舅夜凌枫没有爱上男子,最后便不会遭那般下场。
若不是夜凌枫没有出事,夜凌儿岂会私自出营,书翊又岂会伤心欲绝,最后惨死战场,让他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思及此处,一时悲恨交加,让容斐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瞬间又苍老了好几岁,交错的皱纹就像刻在脸上的刀痕,竟有些慎人。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凤重鸣定定地看了地上二人一会,忽然起身来到夜尘身前,衣摆一掀,也跪了下来。
容斐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半响才哆哆嗦嗦起身扶住凤重鸣,道,“臣惶恐,老臣惶恐阿……”
“容老将军,容家世代忠良,这一跪您是受得起的。其实今日借着容二哥之事,重鸣也想将与若君的事向你禀告了,还望你一并允了。这南朝需要容家,重鸣更是需要若君与二哥的辅助。朕这一生做不了明君,但也不愿去做一个昏君,朕只想朕的百姓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穿,如此简单而已。二哥并没做错什么,而且朕私底下也已经准了他与锦言的事,若是您觉得他们已伤风败俗,那朕与若君又能好到何处去?朕的江山,亦是若君的,容家的。”凤重鸣今年不过十六岁,但语言间却透着为帝者应有的稳重和气势。
凤重鸣这番话一说完,容若君瞪目结舌地愣住,而夜尘却轻轻叹了口气,知这事已经算是解决,便故出声提醒道,“皇上,如今西戎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我们还是应先商讨如何应对才是!”